“你老姑是有些不懂事,再长大点就好了。”
“我姐和她同岁,咋就比她懂事。那样的话,我姐就绝对说不出来。我是比她更小的小孩子,她还是长辈。娘,你咋这么向着老姑,比疼你亲闺女都疼她。”
连蔓儿这话是半开玩笑。
“你老姑和枝儿一样大的,生日就差几天,是我看着长大的那。”张氏道。
一直都没吭声的连枝儿轻轻地翻了个身。
白面饼吃完了,秋收还要继续。连家一家人忙了几天,先将北面的地都收完了,又转到南面南山下的地。这里的地,分成几小块,种的庄稼也杂。有几亩地的花生,还有几亩地种的是杂粮豆子,有冬天包粘饽饽必须的小豆,还有大豆,也就是黄豆,另外还有绿豆。
地里的活是很累人的,这样连续干了几天,每天回到家里,都想倒头就睡。对于男人来说,烟就成了提神的东西,就是平常不抽烟的连守信,有时也会卷上一颗抽。
这天晚饭后,连蔓儿没有立刻回西厢房,而是坐在炕上,给连老爷子揉烟叶。
古氏从外面进来,看见连蔓儿也在,就顿了顿,不过还是走了进来。
“娘,我和你商量件事。”
第四十五章 抢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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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啥事?”周氏问。
“蔓儿,你娘找你那?”古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向着连蔓儿道。
连蔓儿心中明白古氏是想支开她,她就偏不如古氏的愿。
“娘找我?不知道啥事,等我把这些烟给爷揉完就去。不然爷明天下地没烟抽。”连蔓儿说着低下头,专心弄手里的烟叶。
古氏没有办法,就斜着身子在炕沿上坐了。
“娘,我明天想去趟县里。”古氏向周氏说道。
周氏撩起眼皮子,“才回来几天,咋又要去?你爹说了,不让你们走,就在家待着吧。”
“娘,我去县城有事,我、我是去镶牙。”古氏有些讪讪地道。
周氏哦了一声。
连蔓儿偷偷往古氏脸上瞟了一眼。上次张氏打了古氏,将古氏一颗牙打掉了。这个时候已经有了镶牙的手艺人,青阳镇上就有个镶牙的铺子。
“镶牙?那可得花不少钱。老大媳妇,不是我说你,你孩子都多大了,看着也不耽误事,还费那个钱干啥。眼瞅着家里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你是能赚一文还是两文回来?”这些话,在周氏还说,还算是比较和缓客气的。
“娘,是这么回事。县城里那家镶牙的铺子,他家的小郎跟着大爷念过书。早就许诺了,咱们去镶牙,他不能要钱。”古氏忙道。
“不要钱啊…”周氏似乎就有些松动。
“娘,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过些日子。花儿要出门子,我这做娘的少不得接亲会友的。被人看见我这牙没了一个,大爷面子上不好看。…大爷以后也少不了官宦来往,我总的收拾的能见人,不能丢了大爷和连家的脸。”古氏陪笑道。
不用她出钱,又是为了连家的脸面,周氏就被说动了。
“行,那你就去吧。”周氏道。
“娘,我把花儿和朵儿也带上吧。上次在县城,她们俩看上两块料子。说要给娘和秀儿一人做件新棉袄,不巧让人给买走了,花儿说要找一模一样地,再给娘和秀儿买两块来。”古氏又对周氏道。“花儿给她大姑做的鞋也做得了。还有给金锁、银锁绣的帕子和荷包,正好给捎过去,她们小姊妹们。以后都在县里,正好多亲近亲近。”
金锁和银锁是周氏的大女儿连兰儿的一双儿女。
连蔓儿一边揉着烟叶一边寻思,这古氏算是成精了,句句话都能说到周氏的心坎上,同时把周氏心尖尖上的几个人都贿赂到了。
“去吧,去吧。早去早回。”周氏就答应了。
连蔓儿从上房回去,就和张氏把周氏要去县城镶牙的事情说了。
“镇上也有镶牙的。咋跑那么远?”张氏就道,转念一想,“你大伯娘金贵的人儿,怕是嫌镇上的不好。”
“这也是一个缘故。另外,”连蔓儿就笑道,“我瞧着她是要跑路。”
“啥跑路?”张氏就吓了一跳。
“就是在村里待不住了,找个借口去城里住呗。”连蔓儿道,“娘我把话撂在这,她们这次去县城,住上十天半个月就算是少的。”
“去就去,咱不管她。”张氏道,“她们在家也啥活都不干。”
第二天,一家子人吃过早饭下地,古氏那边也收拾好,叫了辆马车,母女三个准备好了进城。连蔓儿出门的时候,回头瞧了瞧,就瞧见连花儿拉着连秀儿,躲在前院的窝瓜架旁边说话。
那窝瓜架紧挨着猪圈,连花儿平时都是绕着走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说什么说的那么专注,竟然就闻不到猪圈的臭味了。
大家走到南山下的地头,今天要收的是花生。
花生是这个地方最贵重的庄稼,用连蔓儿前世的词来说,应该算作是一种经济作物。花生比高粱要难侍弄,庄稼人种花生,一般都舍不得自己吃,而是要留着卖钱。好些人家过年的油盐肉菜,甚至衣裳的钱,都要从这个上面来。
连老爷子是个很重规矩的人,比如说来到地里,不管大人孩子,没他的话,谁都不准随便离开。生花生比不得高粱、糜子、豆子这些,生花生是能吃的,而且是好吃的。连老爷子下地之前,还特意嘱咐了,谁都不能偷吃。
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人偷吃。连老爷子干活干在前面,四郎以为连老爷子看不到,就偷偷吃了几粒花生,结果被连老爷子抓了个正着。连老爷子没有客气,将四郎臭骂了一顿,连同连守义和何氏也都跟着吃了挂落。
连蔓儿偷偷吐了吐舌头,她其实…也打算偷偷吃上几粒的。不过看了四郎的榜样,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花生长到这个时候,花生秧子已经有些枯黄了。
连老爷子带着三个儿子,还有二郎、三郎在前面拔花生。所谓拔花生就是抓住花生秧子,将花生秧子连同在土里的花生,整个拔出来。这当然是需要一些劲力和技巧的活计,越是好的庄稼把式,拔花生越是干净利落,留在土里的花生就越少。
不过即便是最好的庄稼把式,也不能将所有的花生都带出来,还会有好些留在土里。
这就需要第二道工序。
张氏、赵氏、何氏、四郎和五郎就跟在拔花生的男人后面,每个人手里拿了铁镐,看准花生根的土窝,再将里面剩下的花生刨出来。连蔓儿、连枝儿、连叶儿、六郎就拿了篮子,紧跟在后面把花生拾进篮子里,这期间还要用手把花生上的泥土尽量弄掉。
等收工的时候,就用麻袋装了散的花生,整棵的花生秧子连同花生捆成捆,用车运回家去,都送到房顶上进行晾晒。
临近中午,连家人没有像往常一样歇晌,只有张氏一个人回家去了。
这是有缘故的。
昨天晚上,村里好几个老庄稼把式聚到一起,也叫了连老爷子,大家商量了一阵,说是最近怕是要下大雨。如果下了大雨,那么地里没收的庄稼很可能被雨水沤烂掉,影响产量,而雨后泥泞的道路,也影响收庄稼。因此大家都商量好了,要尽快将所有的庄稼都收进家里。
所以,今天大家都开始抢收,歇晌就取消了。张氏要回家做饭,再将做好的饭送回来,给大家吃。
“娘咋还没回来。”
张氏走了半晌,连蔓儿看见临近的地里,已经有人家吃上了家里送来的饭。
“蔓儿,连蔓儿,”春妮和春燕两姐妹气喘吁吁地跑到连家的地头,冲着连蔓儿喊:“连蔓儿,你快回家,你娘,你娘要不行了。”
第四十六章 垂危
连蔓儿吓了一跳,手里的篮子掉在地上,里面的花生撒了一地。她也顾不了这个了,忙跑到地头抓住春妮和春燕两姐妹。
“到底咋回事,我娘咋地啦,刚从地里回去还好好的。”
“你娘流了好多血,村西头的王婆子看了,说你娘要不行了,你弟弟也保不住了。”春妮道。
连蔓儿就觉得头嗡的一声。
“是我家里让你俩来给送信的?”连蔓儿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不是,是我娘让我俩来给你们捎个信。”春妮道。
春妮说话的声音不小,地里空旷也没什么遮拦,因此在附近地里干活的人都听见了。连家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连守信更是脸色煞白,扔下手里的花生秧子,都忘了跟连老爷子打个招呼,就大步往家里走。走了两步,连守信就开始跑了起来。
“走,咱快回家。”
连蔓儿、连枝儿、五郎和小七也跟在后头往家里跑。
一口气跑进村,跑回家,连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连蔓儿稍微放下心来,如果真出了事,就不应该这么安静的。
一进院门,几个孩子就开始喊,“娘,娘。”
“他娘,孩子他娘?”连守信也喊。
西厢房的门应声而开,一个五十岁左右穿着靛蓝衣衫的老者从里面迈步出来,正是村中的李郎中,后面跟着周氏、蒋氏还有另外一个女人,正是春柱媳妇,也就是春妮和春燕两个的娘,住在连家的隔壁。
“李先生。”连守信忙走过去,“孩子他娘。咋样了?”
李郎中轻轻摇了摇头,“…动了胎气…下血…我是无能为力了。你们另请高明吧。”说着话,越过连守信就往外走。
李郎中是村中唯一的一位郎中,被他这样说,几乎就等于是判了张氏的死刑。
“娘,这是咋回事,在地里孩子他娘还好好的,咋…”连守信一把抓住周氏的手,问道。
周氏像被烫着了似地,甩开连守信的手。
“四叔。你还是快进去看看四婶吧。”蒋氏道。
连蔓儿几个已经抢先进了屋,张氏躺在炕上,脸色苍白,额头都是汗珠子。身上盖了薄薄的一床夏被。
“娘。你咋地啦。”几个孩子围到张氏跟前。
张氏本来闭着眼睛,听见几个孩子叫娘,才慢慢地把眼睛睁开。
“娘、娘没事。”张氏咬着牙说出这一句话来。声音都打着颤,额头又冒出一层冷汗来。
动了胎气,下血,张氏竟然怀着身孕?连蔓儿心中震惊,目光忍不住转到张氏的肚子上。仔细看去,张氏的肚子似乎有些微的隆起。平只是她时穿着宽大的衣裳,说话干活从来没流露出一点行迹来。连家人也没有任何人说过什么,或是给过张氏任何孕妇的待遇,这些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连蔓儿竟然不知道张氏有了身孕。
连蔓儿这才想起来,上一次她们买了肉包子带回来,让张氏吃。张氏不肯吃,连枝儿好像有过暗示,但是也没有明说。还是她太粗心了吗,连蔓儿问自己。是啊,她虽然嘴上喊张氏娘,但是因为“卖女”那件事,她心里,对于张氏是隐隐有着排斥和不认可的。
“是咋回事,咋好好地动了胎气。”连守信抓着张氏的手哭着问道。
张氏紧抿着嘴没有说话。
就听门哐当响了一声,周氏从外面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娘,是咋回事?她有了四个月的身子,跟娘早说过了。”连守信又问周氏。
周氏走过来,抓住了张氏的另一只手。
“你这孩子,你咋这么不小心那,看你这一跤摔的。你这都生了好几个了,这次咋就…,你放心吧,不管咋样,你对娘和秀儿的好处,娘都记着。这几个孩子都是我的亲孙儿,我都会帮你好好照看的。”
张氏用牙咬着嘴唇,在苍白的嘴唇上留下两个殷洪的牙印,急剧地喘息着。连蔓儿就看见张氏身下的炕席已经被血色浸润,而且正在渐渐扩大。
“奶,快给我娘请郎中。”连蔓儿抓着周氏的衣襟央求道。
“李郎中不是刚走,稳婆我也请了,郎中也请了,这是命。”周氏道。
“镇上,镇上还有更好的郎中。”连蔓儿道。
“你个小丫头懂个啥,这种事,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周氏一把推开连蔓儿,“你们都出去,这屋里不是你们待的地方。”
“娘,我去镇上请郎中。”连守信站起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