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曦思考了一番,便跟家里人商议,等回头把这批茶叶送去茶香轩,结算了银钱,便让孙氏在她那些相交的妇人中,雇佣两三个利落的妇人专门打理茶园,孙老爹只要适时的去茶园转转起个监督作用便成,如此一来,梁愈忠这个壮劳力便能省出来,一门心思的打理两家的麦子和油菜。
一家人找了孙老爹过来一道商议了下,都赞成锦曦的这个提议。
眼见着该制作的东西都做的差不多,茶叶也炒好了,锦曦自然迫不及待想要送去铺子里售卖,好根据售卖情况再做后续的调整补漏。
转眼时间已经到了四月初一,再过四天也就是四月初五就是清明节了。
照着这一带的规矩,清明节是重要的节日之一,梁愈忠他们即便跟老梁家分家另过了,也得回去祭拜祖先。
孙氏如今五个多月了,肚子又长了好多,不过因为正处怀孕中期,也相对稳定了些,便跟梁愈忠商议。清明节一家四口都回老梁家一趟。
四月初三的时候,梁愈忠和孙氏,带着锦曦锦柔两姐妹,挎着草纸香烛,拎着各色瓜果供品,去了孙家沟后面的卧牛坡,给长眠在那里的孙氏的爹烧了香,磕了头,孙老太和孙老爹瞧见这一家子如此孝顺虔诚,心中颇感欣慰。
四月初四。梁愈忠架着孙老爹家的牛车,带着孙氏娘三,还有锦曦的那一大批成品。在孙老太和孙老爹的目送下,出了孙家沟。
这一趟是这样计划的,四口人今个先去镇上,把成品送去铺子里,夜里就歇在千里香包子铺。等初五早上再买了东西,回老梁家,烧过香就回孙家沟。
孙记铺子里,因为快要过清明,上门来购置香烛黄表纸的人,络绎不绝。张掌柜和孙玉宝。都在铺子里忙得没有停歇。镇上刘员外家订购了一大批香纸炮仗,孙二虎驾车亲自给送去刘员外府上。
于是,梁愈忠一家四口到的时候。就不见孙二虎,锦曦让锦柔陪着孙氏去了隔壁的隔壁的千里香铺子,自己则和梁愈忠一道,把牛车上的货品往后面的小库房里搬,在这之前。她早把每种货品都挑了几件出来,作为试卖品放在一边。
前面铺子里好不容易忙过一波高峰。锦曦带着那批试卖品来到前面铺子里,张掌柜和孙玉宝都新奇的围拢过来,看锦曦一样样的介绍起这回的新货,主要是新货的效用,如何使用,然后便是如何定价云云。
“二虎跟我说,你这回在孙家沟一待就是一个月,铁定又是在捣鼓新货!还真被我们给猜对了!”孙玉宝把玩着那些花露水,笑嘻嘻道。
张掌柜虽然早已从孙玉宝他们那得知这孙记铺子里的特色货品,都是眼前这锦曦姑娘亲手制作的,但这会子又看到这些竹子瓶里面的花露水,不同颜色和气味的香胰子,张掌柜还是忍不住再次惊羡,看锦曦的目光不由带起更多的敬佩来。
“奇货可居啊!过了清明节,这天气很快便要热起来,锦曦姑娘这回制作的货品,入夏正好大派用场!这几日顾客上门,我就给他们推荐推荐!”张掌柜摸着胡须道,已经和孙玉宝一道,把那些花露水之类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到货架上准备售卖。
“那就有劳张掌柜多费心了,那这里你们先忙着,我先过去千里香那边。”
孙记和千里香中间,隔着一户人家,出了孙记的门,锦曦脚步轻快,几步就走到了千里香铺子门口。
这个时间段,早饭刚过,距离晌午饭又还有一个多时辰,这段空档期孙玉霞他们可以松口气歇息一会。
锦曦进门的时候,琴丫正在给一个男人打包香脆老婆饼,铺子里打扫的窗明几净,没有其他顾客,不顾,其中一张桌子上,却围坐着孙氏,孙玉霞和锦柔。
孙氏和孙玉霞正说说笑笑,锦柔乖乖坐在一旁,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在铺子里到处看,一手捏着一只艾窝窝,另一手拿着一块枣泥糕,粉色的腮帮子一鼓一鼓,显然正吃得欢。
“姐,这枣泥糕比上回娘带回去那块更好吃,你咬一口!”锦柔瞧见锦曦进来,眼睛一亮,把手里的糕伸给锦曦。
锦曦摇头笑道:“这枣泥糕刚刚做出来的热乎劲儿,自然比冷却的口味更佳。姐姐不吃,你爱吃就多吃些。”
“姐,那我回头能吃那个东西么?我这会子吃不下,晌午饭的时候吃,成不?”锦柔开心极了,指着墙壁上画着的图样问锦曦,锦曦笑着摸了摸锦柔的脑袋,声音不由带上宠溺,道:“你难得过来一趟,今个这铺子里只要是你想吃的,姐都让你吃一遍,只要你肚皮够大!”
“大,大着咧!”锦柔高声道,惹得孙氏他们又是一阵笑。
“等会晌午饭就在铺子里吃,大姐,你先吃碗水饺垫下肚子!”孙大虎从后面出来,手里端着一海碗飘香水饺,放到孙氏面前。
孙氏惊讶道:“路上吃了干粮,不饿的,这一大海碗,我哪吃的了啊,大虎你这…”
“姐,你就放开了量吃吧。你可不是一张嘴,再多也该吃得下!这水饺啊是牛肉馅儿的,大虎新捣鼓出来的,一碗十二只,要卖二十文呢,每天定量,顾客们可稀罕了,你还没尝过吧?赶紧尝尝,好给大虎指正指正。是吧大虎?”
孙大虎是典型的好男人,如今还被孙玉霞给锤炼成了灶房一把手。他在一旁除了嘿嘿的笑便是连连点头。
一平碗卖二十文,那她面前的这一海碗得卖多少钱啊?孙氏既感动又心疼:“我随便吃点啥就成,那还让你们这么破费呢…”
“不破费。谁让咱曦儿这么能耐呢,大姐你放心的吃,这铺子的老板是曦儿,我们就是借花献佛,你还怕把她给吃穷咯?”孙玉霞最喜欢拿锦曦打趣。
锦曦也毫不示弱。上去扶住孙氏的肩,笑道:“娘,既然这是小姨和姨夫一番心意,你就吃吧!大不了我再从小姨的月例里面扣了就是了!”
孙氏被这两人给弄得哭笑不得,叹了口气拿起筷子,道:“真拿你俩没办法。好,我吃!”
“这就对了嘛!”孙玉霞和锦曦异口同声道,两人相视一笑。神情皆说不出来的愉悦。
翌日就是清明节,梁愈忠一家四口带着祭祖的东西,在千里香吃过早饭后,便赶着牛车去了金鸡山村老梁家。
牛车刚刚拐进老梁家前面的那条青石板路面,迎面过来一辆马车。跟梁愈忠的牛车擦肩而过。
“爹,刚过去的那辆马车上。那赶车的人我见过,那会子大伯他们从镇上押东西回来,都是租赁那马车夫的车呢!”锦曦跟梁愈忠道。
“瞧着刚才那马车过来的地方,应该就是你爷家,想必是你大伯回来了罢。”孙氏道。
“甭管谁回来,反正我们这四口人祭拜完了祖宗,就回镇上去!”梁愈忠不以为然道,原本是决定祭拜完了就送孙氏和锦柔回孙家沟的,但锦曦和锦柔临时起意,要去镇上扯夏天的衣裳,便推辞了一日。
梁愈忠四人下了牛车,一进门,就瞧见洪氏端着一把小凳子坐在房门口,手里捧着一碗汤水在埋头呼噜呼噜的喝,边上站着梁礼青和梁礼柏,两人眼睛直愣愣瞅着洪氏的碗里,一股肉香味从那里面飘出来。
锦曦轻轻咳了下,洪氏抬起头,瞧见走进来的梁愈忠四口人,洪氏咧嘴一笑,捧着碗站起身。
洪氏穿着一身藕荷色的春裳,肩上还系着一块五彩斑斓的披帛,头发简单的挽起个妇人髻。时隔两月,她的肚子高高隆起,已然是大腹便便一副随时准备待产的样子。
眉毛修剪过,又黑又长斜如两鬓,眼窝有点往里陷,让她的眼神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阴郁。高高的鼻子下面那张嘴唇有点丰厚,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上排牙的牙龈。虽略施了薄粉,却还是盖不住她眼角细细的眼纹,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些眼纹就更密集了,似乎比孙氏小不了几岁,根本不像是二十出点头的少妇。
锦曦目光一扫,把洪氏的装扮纳入眼底,而洪氏的目光,却明显在大踏步进门的梁愈忠的身上转了一圈后,再落在他身后的孙氏娘三身上,笑吟吟道:“唷,四叔一家回来过节啦?路上辛苦了吧?”
梁愈忠目不斜视,嗯了一声,便越过洪氏径直往前走。
锦曦和锦柔一左一右挽着孙氏的手臂走过来,孙氏跟洪氏基本上不熟,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听锦曦说过洪氏新婚没几日就吵着回了娘家,孙氏总不能问‘你几时回来的?’这样的话吧?于是,孙氏只能温和一笑,对洪氏点点头,道:“哦,是礼辉媳妇啊。”就没了下文。
锦曦如今已经到了孙氏的肩膀往上一点,洪氏的身量跟孙氏差不多,她站起身跟孙氏打招呼的时候,锦曦正好扫了眼她碗里的汤,锦曦眉心跳了下。
“大嫂喝什么汤呢?这么香。”锦曦很平常的口气,就像在跟人闲聊时的询问。
洪氏愣了下,随即笑了笑,口里说着:“唷,这不礼辉不在我身边,公公体恤我,从镇上送回来一副猪肚子,婆婆就给我熬了猪肚汤。说孕妇喝猪肚汤对胎儿有好处。三婶这月份也不小了吧,让三叔给弄副猪肚子回来熬汤补补身子也不错呢!”
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洪氏说话的时候把那碗口背到了身后。而且她在说话的同时,目光还朝那边的梁愈忠瞟了一眼。
锦曦目光眯了眯,孙氏微微一笑,道:“猪肚汤着实养料充足,你三叔也给我弄过。”
洪氏瞟了眼站在天井旁等这娘三的梁愈忠,掩面咯咯笑了笑,道:“三叔是个会疼人的,三婶你可真有福气呢。”说完。她的眼波又朝那边的梁愈忠飘了过去。
孙氏没有察觉洪氏飘忽的眼神,只觉着被个侄媳妇如此调侃有点脸红,低下头尴尬笑了笑。便不做声。
锦曦接过话茬,道:“大嫂,这里风大,你还是回屋去喝猪肚汤吧,仔细喝了风闹肚子。那就辜负了大伯对你的一番好意了。”
锦曦对洪氏这眉眼乱抛的行为心内不爽,‘大伯’两字故意咬字重一些,洪氏眼神沉了一分,随即装作听不懂,笑道:“曦儿妹妹多虑了,我公公那人最为和善呢。那我就不耽误三叔三嫂了。刚爷还提起了你们一家子,你们还是赶紧去后院吧,回头再请三嫂来我屋里坐。”
洪氏说完。又朝梁愈忠那边笑了笑,梁愈忠的目光却落在里面里堂屋的神龛处,丝毫没有搭理,洪氏嘴角跨了几分,端起碗转身回了屋子。
早在梁愈忠四口人进门的时候。梁礼青和梁礼柏便一哄而散,撒丫子跑去了后院。
锦曦扶着孙氏。轻声叮嘱她注意脚下。
“姐姐,大嫂吃的是猪肚吗?怎跟上回娘吃的那猪肚香味不一样咧?”锦柔压低声问。
孙氏倒没留意这些,只道:“许是炖法不同,又掺和了别的补品的缘故吧!”
锦曦却是翘着嘴角笑了笑,道:“她那碗里压根就不是猪肚。”
“那是何物?”孙氏轻声问。
甭管那汤里面掺和了什么补品,猪肚的色泽锦曦都能一眼认出来,谁让她的早点铺子里,如今又加入了煨汤这一项呢?晌午饭和晚饭的时候,铺子门口那只比人还要高的大缸里面,可是煨着各种滋补的汤水哦,有干菌老鸭汤,猪蹄黄豆汤,猪肚枸杞汤。
锦曦思忖了下,道:“我这会子也不能确定,不过铁定不是猪肚就是了。”锦曦道,从那汤里漂浮这的嫩红肉片来看,锦曦心内闪过一个猜测,眉头下意识皱了下。
很快便穿过了里堂屋的侧门,来到了后院。
后面院子里,饭堂的那把八仙桌抬到了院子里,老梁头正带着梁俞驹兄弟站在桌边忙着裁草纸,裁好的草纸,要用一种正方体木制的大宝印,在草纸上面重重的压一下,大宝印的底部凿了整排的圆圈圈,被重重压过的草纸上面,会留下一排排一列列整齐的圆印记,每一个圆印记象征着一文钱。
灶房门口,谭氏正指挥着金氏杨氏在那淘米洗菜,不见梁愈梅和梁锦兰的身影。
瞧见梁愈忠一家四口进来,梁俞驹头也不抬,直接无视。
“哟哟,今个什么日子,咱家做清明,怎么把老三一家给招来了?”自打闺女和婆娘都被锦曦明确拒绝,并因锦曦而掉入天井后,梁愈林便在心底把梁愈忠一家四口很恼恨上了。
“二哥说话真奇怪,照你这般说,那我分出去另过,就不是老梁家子孙了?”梁愈忠也没跟梁愈林客气,直接就顶回去。
梁愈林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目光在孙氏和锦曦姐妹身上扫过,轻蔑道:“都分出去那铁定就是不一样的,祖宗们心中那也有个亲疏远近的评判不是?再说你来就来,拖着婆娘带着闺女的,摆明着几张大嘴回来啃咱一顿饭啊,这可不地道!”
梁愈忠气得眉头紧皱,他们四口人一路颠簸来这,就是为了履行晚辈的义务给祖宗烧把纸,真没想要啃老梁家一口饭,甚至一口茶。
梁愈忠还没来得及反驳,锦曦已经开了口,看着梁愈林,讥诮一笑,道:“我爹和二伯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分出去也只是个形势罢了,哪有什么亲疏远近之分呢!不过咱老梁家祖宗要真地下有灵,八成早被二伯你给气背过去了,为何呢,就为二伯以往做过的那些糊涂事,把爷奶都给气到了,祖宗的脸估计也都给抹黑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他不碰,怎么生?
梁愈林时常去镇上转悠,也晓得锦曦他们在镇上开了一家早点铺子,为了考察千里香的买卖如何,杨氏还拨付了五十文钱,派梁愈林在千里香斜对面的一家茶馆里蹲点了一整天。
梁愈林这一整天里的观察发现,千里香的买卖很红火,全天候营业。回来他跟杨氏一合计,决计让杨氏和梁锦兰都去千里香。
杨氏混个差事拿钱,总好过日日在谭氏眼皮子底下转,什么盼头都没有。而梁锦兰去铺子里,则是因为隔壁孙记的那些人,跟文鼎是好友,肯定时常有走动,如此一来,梁锦兰就有更多的机会跟文鼎接近。
为此,梁锦兰还在梁愈林和杨氏那里下了保证,只要能创造机会让她常见文鼎,凭着她的样貌和手段,不出几个回合铁定能把文鼎给拿下来。到时候,再跟老梁头他们来个分家另过,因为二房跟方掌柜就是姻亲,,到时候一家子全搬到镇上去过好日子!
只可惜,这第一步才刚刚迈出去,就被锦曦给明确驳回,而且锦曦态度坚决的,没有一丝可供商议的可能,维持,梁愈林一家可是真把梁愈忠一家恼恨上了,再不必假客气了。
“臭丫头,你怎么一上来就咬人哪?老子做啥事还轮不着你这乳臭味干的臭丫头管,死一边去!”梁愈林额头青筋暴突,冲锦曦大吼,若不是碍着梁愈忠的面,他早就过来轮耳光了。
锦曦丝毫不被他这副样子吓住,冷笑了声,道:“到底是谁先咬人?我爹带着我们四口人大老远回来过清明给祖宗烧香,一进门就挨二伯的讽刺。凭什么?”
“嗨,老子都还没跟你计较,你倒越发不依不饶来着?臭丫头,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有爹生没爹教的鬼东西!”梁愈林停下手里正裁的草纸,作势就要举起巴掌,孙氏吓得赶紧把锦曦往自己身后拽,梁愈忠猛地沉下脸,往娘三前面一站,目光冰冷的俯视着梁愈林,那气势让梁愈林肩膀瑟缩了一下。
老梁头突然把手里的一叠草纸往桌上一扔。拉长了脸怒喝梁愈林:“你多大年纪的人了?怎跟个晚辈这样计较?像什么样!”
“不是啊爹,您老都这听着呢,是老三和他那野性不改的闺女合着伙儿的挤兑我啊…”梁愈林焦急道。
“够了。你也骂的够多,不折本,闭上你的嘴埋头干活,再让我听到你鸟吼,晌午饭别吃!”
“爹你这心眼偏的…”梁愈林忿然不已。道: “这窝囊气受的,不吃就不吃,有这些外人在,吃了也添堵!”发泄完,把手里草纸往边上一甩,掉头就朝前屋冲去。
“诶。老二,你不做事你去哪?”老梁头在后面追了两步,喊问。
“你的好三儿子回来了。有事让他做,看他能的,就我傻儿吧唧,我走还不成嘛!”
“兔崽子,大过节的你发什么疯?给我回来!”
回应老梁头的。是梁愈林重重摔上侧门的声响,老梁头瞪着那侧门。脸膛气成了猪肝色。
“娘,爹怎么说走就走了呀?刚不还好端端的吗?”对面东屋,梁愈梅和梁锦兰挽着手站在廊下,梁锦兰冲灶房门口洗菜的杨氏大声问。
杨氏抬眼恶狠狠盯着这边的梁愈忠一家四口,阴阳怪气道:“啧啧,还能有什么,跟有些人犯冲呗,一回来就闹得咱家鸡犬不宁的,走了也好,留下来也只会被活活气死!”
“灾星!”梁锦兰朝锦曦恶狠狠道,站在她身旁的梁愈梅,也是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谭氏原本是半眯着眼睛悠闲的看着二房三房拗劲儿,瞧见梁愈梅出屋,忙地道:“你那身上还没大好,可不得惊风,出来作甚?麻溜儿的回屋去!”
梁愈梅和梁锦兰缩回了屋子,杨氏也从谭氏的态度里看到了默认,撇了撇嘴,道:“都分出去另过了还假惺惺回来做什么?真要烧香,就买了香纸悄悄去后山那坟头前烧掉不就得了吗?拖家带口的跑进来,不是蹭饭和惹事又是什么?”
孙氏脸涨得通红,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道:“二嫂,我们好端端没有招惹你们,何故我们一进门,二哥就要冷嘲热讽?曦儿气不过,跟他辩驳几句,这有什么不可的?你在这里为他抱不平,简直是胡搅蛮缠!”
孙氏气得眼眶都红了,锦曦握了握她的手,孕妇的情绪最忌讳波动,锦曦手掌间传来的热度,让孙氏的情绪稍稍平稳了一些。
“爹,你都听到了吧?往后咱晴明,上元,还有年前祭祖,都不必往这来,直接买了香纸炮仗去后山那烧了干净,谁也不碍着谁!”
“嗯,我记住了,再不会这样犯傻,巴巴的送上门来找不自在!”梁愈忠沉着脸,一字一句道。
杨氏撇着嘴哼了一声,谭氏半眯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冷漠的看着梁愈忠一家四口,梁俞驹埋头做手头的事情,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冷笑。
“今个好端端的过节,一个个是吃了火药还是怎么的?我都没开口,还呛成这样没完没了?”老梁头板着脸从侧门那走过来,怒目扫向梁俞驹,谭氏,最后停留在杨氏身上。
杨氏又是鼻孔里哼了一声,老梁头脸颊的肉直抽抽,脸上阴云密布,谭氏见状感到不妙,忙地开了口,道:“老二家的,你去把后院那俩小猪崽子喂下水,回头就来架火烧饭,别磨蹭!”
谭氏吩咐,杨氏不敢不从,忙地去了后院。谭氏好戏看完了,拍打着衣裳转身要紧灶房,老梁头在后面喊住她。
“老婆子,你有点眼力见儿没?老三媳妇挺着个大肚子,你也不让人进去坐下?真是的!”
谭氏侧目,眉头竖起,连珠炮似的道:“谁家女人不生孩子?就她精贵的?前面生了俩丫头片子啥活不能做?倒这会子还要我这老婆子反着去伺候她?没门!”说完,一摔帘子进了灶房。丢下老梁头杵在那,气得额头青筋暴跳。
“愚蠢的妇人!”老梁头低叹了一声,用尽全身气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朝梁愈忠和锦曦这边走来,脸上的怒容转瞬换做亲和的笑容,跟锦曦道:“别听你二伯二娘瞎扯,都是一家人,好不容易回来做清明,你奶早就准备了你们四口人的饭菜呢!不管有什么事,这晌午饭得在家里吃。老三啊,年前你带回来的那高粱酒,还剩下小半坛。今个晌午让你娘多准备几个炒菜,你和你大哥,陪爹我好好喝几盅,中不?”
梁愈忠愣了下,下意识扭头跟身后的孙氏交换了个眼神。孙氏也是满肚的惊愕,显然都没料到老梁头会招待他们吃午饭,而且,态度还是如此的诚恳,诚恳中甚至带点央求的意思。
要知道,年前那几天的住宿。可都是收了租金的呢。梁愈忠迟疑了。
锦曦在一边暗诧,留下来吃顿午饭这是小事,她在想。这老梁头几时转的风向?怎么维护起自己这边来了?这态度转变的,不正常啊,凡事反常既为妖,锦曦暗猜,老梁头这葫芦里铁定打着什么主意。想到这,锦曦不由的警觉起来。
孙氏当着老梁头的面。也不好给梁愈忠拿主意,只是微微垂下眼,一家四口在来的路上本就商议的妥妥的,不吃饭,烧完香就走,眼见老梁头如此期待的目光,梁愈忠犹豫着道:“今个怕是不行,改日我再过来探望爹娘吧…”
老梁头叹了口气,给梁俞驹飞去一个眼神,梁俞驹会意,抖了抖袖子,对梁愈忠亲和一笑,很有兄长风度的道:“三弟,既然咱爹都这样开口挽留,你又何必推辞呢?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三弟留下来吃顿便饭再走,也不耽误你下昼的事啊!”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梁愈忠和孙氏还能再说什么呢?只得留下。
老梁头露出欢喜的神情,忙地道:“你们今个一家四口都是过来做客,老三媳妇大着个肚子也不用你做事,去歇着吧!”
看到老梁头如此体贴孙氏,梁愈忠满心眼的感激,先前跟二房两口子闹得一些不越快,也随即烟消云散。自然而然去到桌边,帮着一起弄草纸,锦曦见孙氏双手托着后腰,想必她站了许久也累了,便招了锦柔一起,把孙氏扶去了隔壁的饭堂歇息。
“曦儿,我稍稍坐一会就去灶房帮忙,总不能坐在这里等饭吃啊!”孙氏道,从嫁进老梁家这么多年,孙氏从未在吃饭的当口,正儿八经坐在桌子边,这种习惯已经渗到她骨子里去了,如今重回这里,孙氏有些坐立不安。
“娘,你没听到爷刚说的么,今个咱是客人,不用做事,再说你现在这身子,万一有个什么惊动的,那可不好!”锦曦道。
孙氏叹了口气,环顾了下置身的饭堂,颇有感慨。
锦曦道:“娘,你先坐着歇息,我去给你弄点茶来。妹,你在这陪着娘,等我回来。”
“嗯,姐你快去快回吧。”锦柔道,锦曦笑了笑,起身出了饭堂,去了隔壁灶房。
灶房里,烟熏火燎,谭氏和杨氏都不在,金氏一把锅上一把锅下,忙得团团转。
见到锦曦进来,金氏显然很高兴,咧着嘴笑了笑,又埋头炒菜。
锦曦捧着两碗热水送到隔壁饭堂,孙氏歇息了一会,脸上的疲色褪去了一些。外面院子里,老梁头带着梁俞驹和梁愈忠在忙着整理等会去山上烧香的东西,梁愈洲和粱礼胜他们也从外面回来了,原来他们一大早就去下地,这会子收工回来正好赶在晌午饭前去后山烧香。
杨氏喂完猪水就被谭氏喊去了东屋,东屋里不时传来梁锦兰她们的说笑声,摆明着刻意冷落孙氏娘三,饭堂这边,孙氏娘三安安静静坐着,其间梁愈洲和粱礼胜进来打了个招呼。
梁愈忠也进来看过一回,被锦曦拉到一旁,低声耳语了几句。
“爹,你可记心上了?”锦曦还不放心。道。
梁愈忠笑了笑:“闺女,你爹我心里有数。”
锦曦点点头,这才放梁愈忠出去。
“姐,你跟爹神秘兮兮说什么悄悄话呢?”锦柔眨巴着眼睛,问,孙氏也笑眯眯看着锦曦。
“我是提醒爹,等会去山上烧香,爷要是私下里跟他提什么事,别一满口就应下来,得回来跟我们合计下!”锦曦道。直觉告诉她,老梁头如此态度逆转,绝对是有缘由的。
“姐。你把爹管的可真紧!”锦柔打趣道。
“谁让我是他闺女呢,自然要为他把关!”锦曦笑道。
“还别说,你爹被曦儿管着,还乐呵呵的,受用的很呢!”孙氏从旁笑道。
锦曦也笑。瞟了眼屋外老梁头和一众儿孙忙碌的样子,在这个大家族里,长辈们一碗水端平基本是很难做到的事情,十根手指有长短。
于是,好多爹妈都会在众多子女里,来个‘劫富济贫’。梁愈忠现在正处于致富阶段。又是这样的憨厚性子,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老梁家人给劫了。锦曦怎么能不时时防备着?
如果要说她肚量下,那她也认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锦曦从未生害人之心。只是很努力的想要保护住自己辛苦挣来的财富,这没有错!
“大家都在忙。就我一个人在这闲坐着等饭吃,真是不习惯。”孙氏坐的百无聊赖,再一次提议,锦曦想了想,去灶房也好,一方面不至于让孙氏百无聊赖,再者,她还可以顺便跟金氏那打听点什么。于是便道:“那样也好,娘等会就在边上坐着,我去灶口帮大娘塞柴禾。”
日上三竿的时候,金鸡山村后面的金鸡山上,远远近近传来炮仗的声响,锦柔走到灶房门口,扒着门框往外瞧,瞧见院子里,老梁头正指挥梁愈洲他们把香纸炮仗和供品之类的装好,看样子也要准备出发去后山了。
谭氏出了东屋站在廊下,谭氏口里还在吩咐他们手脚轻点,别打翻了碗,祭完的供品别撒坟头,要带回家来云云。
整理好了东西,便听老梁头吩咐梁愈忠几个,把东西搬去前屋那。
外面院子里,杨氏咋呼着追着梁礼柏满院子跑,拿了一身旧衣裳来换下他身上原本的七成新衣裳,瞧见锦柔扒着灶房门框正眨巴着大眼睛羡慕的望着院子里,杨氏得意的抬高嗓门,朝灶房这边大声道: “哎呦喂,这小子啊就是皮实,去山上烧个香还得准备两套衣裳,真是累人哪!啧啧,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累也累得心里乐呵,总好比那有些人净生闺女,想受这份累都受不着呢!”
锦曦正塞火的胳膊一顿,抬头便见孙氏坐在那,脸色有些苍白,屋外,杨氏的大嗓门又起:“柔丫头,瞧什么呢?想不想跟柏哥哥们一道去山上烧香呀?可好耍了呢!”
“娘,柔丫头是女娃,想去也去不了!”梁礼柏拍着手掌跳着叫着。
锦柔气得涨红了小脸,她人小脑子可灵活着呢,大人的话也能听懂好多。清脆脆的嗓音朝院子里大声道:“我不羡慕,我爹代表我们全家去了就行了,我娘回头生了弟弟,弟弟就能去。”
“啧啧,大家伙都来听下呀,还说不羡慕呢,这小丫头话里酸溜溜的…”杨氏捂嘴大笑。
“二嫂,你何必跟个孩子计较?”是梁愈洲的声音。
“我去把柔儿拉进来。”孙氏道,作势就要起身,锦曦已经早一步按住她,淡淡一笑,道:“娘,让我去。”
“我计较啥了,我逗柔丫头玩呢,那是稀罕她。”杨氏在外面大声道,又问锦柔:“柔丫头,你咋晓得你娘这回铁定生弟弟呢?指不定又是个丫头片子唷,到时候去山上祭祖不还是没你们娘们的份儿?”
锦柔看到杨氏那嚣张的样子,眼泪差点就要滚下来,突然,她的小脸被带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是锦曦。
“二娘生了儿子那又如何?你对柏小子掏心挖肺,可曾换来柏小子对你的回馈?二娘十回犯错挨骂有九回便是为了你那儿子,可你那儿子呢,敢为你站出来求过一回情么?”锦曦冷冷问。
杨氏愣了下,这些事还真有,杨氏更恼怒了。扬声道:“我呸,那是柏小子年纪小,不懂事,等他将来长大娶了媳妇,有我享福的时候,你就眼红吧!”
锦曦嗤笑,道:“三岁看到老,柏小子那秉性就摆在那,二娘当宝贝,我们不稀罕!就算我娘再生个妹妹。那也是我爹娘稀罕的宝,也轮不着你来说嘴。”
杨氏气得双手叉腰,指着灶房尖声喊叫:“老三媳妇。你养的好闺女,这样跟我说话,你躲在里面干啥?你给我滚出来!”
杨氏话未落音,孙氏便拖着后腰站到了灶房门口,冷冷瞧着院子里气急败坏的杨氏。铿锵道:“二嫂咋呼什么?我养的闺女怎么了?我养的闺女不比别人差,我养的闺女,孝顺又体贴,我养的闺女,上的厅堂下得灶房,我养的闺女。开铺子做买卖,挣钱给我花!二嫂你有啥?我从来不喜欢跟人比,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但今个二嫂把我逼到死角,我不禁要问你一句,这些年来,你到底仗着哪处。总觉着比我强,总觉着该把我踩到泥心?”
杨氏彻底愣住了。她没想到孙氏竟然能跟她说出这样的一番厉害话来,堵得她哑口无言。
“你们一个个是吃了火药还是打了鸡血?作死的,这一上昼就吵嚷个没完没了?存心搅的家宅不宁是不?”谭氏怒喝。
谭氏一直就不待见三房的人,尤其是年前孙氏跟她那一闹之后,谭氏就彻底恨上了三房。可三房如今家也分了,钱也挣了,好几年不开窝的孙氏也怀上了,谭氏怎能不气?原本是故意纵容杨氏来打压孙氏,没想到杨氏却反被压住了,谭氏只得亲自上阵,一声怒喝震住双方,但目光却直勾勾落在孙氏身上,带着明显的责备。
孙氏淡淡扭过头,拉着锦柔回了灶房,因为她知道,只要谭氏插进来,这事就更扯不清,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锦曦跟在后面,转身前,目光再次盯住站在谭氏身后,狐假虎威的杨氏,清澈的眼睛褪去一贯的温和,泛着幽幽的冷光,仿佛结了冰的寒潭,里面蕴含着怒火,还有强烈的警告意味,似乎要把杨氏整个人给冻结住。
杨氏怔了下,她还从未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看到过这样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一时僵在那里,就连谭氏,都被锦曦目光中迸射出的凶狠目光给吃了一惊,再看时,锦曦已经转过了身,追着孙氏进了灶房,谭氏心道,三房那死丫头真是个冤鬼投胎的,那双眼睛能吃人。
谭氏狠狠瞪了杨氏一眼,骂了句:“烂泥糊不上墙的,你给我安分些!”扭身蹬蹬着回了东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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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梁头率领一众男丁们浩浩荡荡去了后山烧香,村子后面的金鸡山上,炮仗的炸鸣此起彼伏,一阵盖过一阵。
灶房里,孙氏坐在那,微蹙着眉头,相比较先前面对杨氏时的坚韧,此刻孙氏的脸色不是很好。
“三弟妹,不气,不气啊,你人好,心好,啥都好,好人有好报。不像老二家的,人坏,心坏,啥都坏,你大肚子,不能气!”金氏口舌笨拙的劝慰着孙氏,眼神中尽是关切之色。
孙氏敛起忧伤的情绪,朝金氏报以一个感激的笑,道:“大嫂,多谢你,我不气了。”
金氏咧嘴一笑,埋头去捞饭。
锦曦扶着孙氏的肩,柔声道:“娘,大娘说的在理,你要真跟二娘置气,那可气不过来。今个你那番话说的,够力度,就该那么说,你顾及这顾忌那的,落到最后就是把委屈留给自己受。”
“我没事,我最是受不得别人拿你们两姐妹说嘴,那就是戳我心窝子,我不让!”孙氏道。
“我,养了四个儿子,没你好,女娃好,贴心。”金氏又道,一脸真切。
“大嫂,你要想有个闺女,就再生个呗,你那年纪又不是不能生。”孙氏抹掉眼角的湿润,笑着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