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如海对着柳蔚虹亲热微笑的时候,柳蔚虹却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突然问方如海:“啊,对了,方伯伯,您也喜欢下围棋吗?上回我看到您和况联兴况伯伯去海石棋院下棋,隔得太远没能和您打招呼,对不起啊。”
她这话一出口,屋里好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柳老爷子眼睛微一眯缝,原本扬起的嘴角也撇了下来。
况联兴,是另一个世家豪门况家的第三子,红·二代中的杰出人物之一。但是况家和柳家,同为顶级豪门,彼此间却是竞争关系较多,时有摩擦。
柳老爷子和况老爷子,年轻时各自统帅百万雄兵,几十年较劲下来,早就结下了极深的梁子。
后来柳老爷子去世,况老爷子却还稳稳当当地雄踞高位。柳家的倒台,起码有一半是况家在背后推动。
如今,方如海却和况联兴走在一起,这怎能不让柳老爷子不悦?
也不是说方如海不能和况联兴来往。大家都在京师工作,又同样是世家出身,有工作上的来往很正常。再激烈的争斗,也少有摆到台面上来,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的。
就算柳家的柳成邦、柳定邦兄弟俩,见了况老爷子,不也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况叔叔”?
可是私下里,一起到海石棋院去“下围棋”…这样的私人交往,就不得不惹起柳老爷子的警觉。
怎么,你方如海原来是个骑墙派,“脚踏两条船”?又想和我柳家联姻,又去讨好况家老三,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一瞬间,方如海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表情都僵硬得像石雕一般。
方东林年纪虽轻,却是个知道利害的,忙打岔说:“薇薇,你什么时候跑到海石棋院去了?怕是你看错了吧,我爸爸不会下围棋的。”
“对对对,我不会下围棋,不会下…呵呵,薇薇你认错人了。”
方如海干笑了两声,坚决否认自己和况家老三有来往。
柳蔚虹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惊讶地张了张嘴,说:“啊,是吗?那可能是日头太大,我看花眼了。”
方家父子才稍稍松了口气,谁知柳蔚虹又说:“我也是因为上回在森渡水库那边,见过方伯伯和况伯伯在一块儿钓鱼,才会以为在海石棋院远远看到的那两位是方伯伯你们呢。对不起啊。”
轰隆——
她这话才是真正的惊雷,炸得方如海头晕目眩,浑身发麻。
这小丫头,怎么会见到自己和况联兴在森渡水库钓鱼的?他就是怕被京师的熟人看到他和况联兴来往,才会约况联兴到京郊的水库去“钓鱼”,实则是商量一些秘密。他们所在的那一块极为安静,只招待像他们这样的“大客户”,怎么会刚好被柳蔚虹看到?
柳蔚虹看着方如海霓虹般变幻不定的脸色,心底不住冷笑。
她前面说的那个海石棋院的事情,的确是她捏造出来的。海石棋院是京城的一家普通棋院,常常有些围棋爱好者到那儿去找棋友对弈。她和朋友去过几次,这个老爷子是知道的。
而森渡水库的事情,却是确有其事。
那是高考前两个月的时候,她们几个好朋友为了散散心,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一齐骑单车到郊外去玩。四五月份,正是京城郊外景色最好的时候,天气不冷不热,很是适合出游。
当然,她们这些女孩子也大多是世家女。大家都知道即使考得不太好,将来也必然前程无忧的,才有这个闲情到郊外去踏青。
在那个物质还不算发达的年代,她们几个小姑娘骑单车毫不奇怪。不过十几年后,世家千金们就非专车不坐了。
柳蔚虹重生前的十几年,本来就是华夏国经济飞速发展的黄金时代。
她们一直骑到了森渡水库,兜了一大圈才回城。好巧不巧,柳蔚虹真的看到方如海和况联兴在水库对面岸上坐着,大概是在钓鱼吧。
当时的她只当是一件小事,看过就忘记了,也没有跟家里人提起。她当年只是个被家人保护得很好的小孩子,谁也不会和她谈论这些政治上的东西。
世家里,对女孩子的培养和男孩子之间的区别还是很大的。老爷子再疼她,也没想过她能成为自己的“衣钵传人”。
直到当年柳家垮台,方如海迅速踹开柳家,抱紧况家的大腿,柳蔚虹才明白自己在森渡水库看到的那一幕代表着什么。也因此,这件事深深刻进了她的脑海里。
现在,她就祭出了这个“大杀器”!
饶是方如海心计深沉,也禁不住柳蔚虹的第二次直击。
这就是柳蔚虹的聪明之处了。如果她一开始就说出森渡水库的事情,方如海一口否认,她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让柳老爷子相信她,说不定会以为她真的看错了。毕竟隔着个水库嘛!
但是她先抛出了海石棋院这个烟雾弹,让方如海先否认一次。在他稍微放松的时候,再将森渡水库的真事说出来,这时方如海肯定不能保持镇定。
而“两次”这个数字,也是很有杀伤力的——她可能看错了一次,但是两次都看错,有没有那么巧?
于是,柳老爷子肯定会连海石棋院的事情也信以为真,认为方如海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况家接触。
如果是别人,和况家有些来往,那也无所谓。柳老爷子也不会那么天真,认为自己的部下和追随者们,只能和柳家一系的人有来往,不会与其他家族的人搞好关系。那也太不合理了,柳老爷子也不是皇帝。
但是,方家既然想和柳家联姻,就该拿出诚意来!这么蛇鼠两端,到处讨好,老爷子可不放心把孙女儿嫁到方家去。
看着柳老爷子雪白的浓眉高高扬起又垂下,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柳蔚虹心头一松。
她很熟悉爷爷的性情,知道这回自己应该是做对了。
------------------------
(本文的时间设定和真实年代是不太一样的,大概是把改革开放后的三十年浓缩到十几年里来叙述。大家只要看文爽就好了,哈哈…再次让逻辑先森隐形吧!)
007:落泪
方如海急眼了,想和柳老爷子好好“解释”一番,却不想柳老爷子抬起手来一摆,说:“好啦,你工作也忙,不要在我老头子这儿耽搁太久。”
这就是毫不客气的逐客了。
柳老爷子何等威望?他一逐客,方如海再多的话也只能往肚子里吞,青白着脸向老爷子告辞。
方东林走的时候,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柳蔚虹。她这么说话,到底是故意还是无心?
以他这些日子和她相处的经验看来,她应该没有这么深的心机才是。或许,真的只是意外?
柳蔚虹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惶然,一直将方家父子送到青松园门口,一副做错了事欲言又止的样子。
事实上她早就乐翻了,恨不得现在就开瓶香槟大肆庆祝!终于把眼前这一关迈过去了,万岁!
回到客厅里,柳蔚虹惴惴不安地对祖父说:“爷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方伯伯脸色很不好呢。”
面对孙女,柳老爷子又换上了慈祥的笑脸,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没有,你小孩子别想那么多。去和姐妹们玩儿吧。”
“好。”
柳蔚虹甜甜一笑,又转回餐厅去了。
中午的时候,该来的客人都来过了。于是家政人员们赶紧摆出寿宴,大家一齐请柳老爷子上座,为老爷子祝寿。
柳老爷子兴致很高,并没有被方如海的事情影响心情,还是乐呵呵的和儿孙们吃这顿寿宴。
对于方如海来说,这是惊天大事,但在老爷子眼里这什么都不算。反正柳蔚虹还小呢,再好好物色个世家子弟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
“要是你爸爸妈妈和弟弟也在,就更好了。”柳老爷子看到席间缺了长子一家,忍不住对孙女儿叹了口气。
他对这个睿智聪敏的长子寄予厚望,而柳成邦也没让他失望。才四十多岁就做到了南方省南都市的市长,在众多的红·二代中也是少有的英才。
南都市的市长,和普通地级市市长的含金量,可谓天差地别。作为南方省的省会,南都市是副省级城市,也是华夏国的中心城市之一。历来,能够成功出任南都市市长的人物,都是能力极强、背景极硬的牛人。而且从这个位子升上去的许多高级干部,还迈进了华夏国最核心的领·导人行列中。
听到老爷子这话,柳定邦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而卫玲玲更是面色不愉。老爷子老是偏袒老大一家!自己生的世维才是第三代的长孙,可老爷子却似乎更喜欢大房的两个孩子,连七岁的柳世晖都比世维更得老爷子的欢心。
可长房为尊,老大也确实很出众,卫玲玲心里再不高兴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老太太看出次子和媳妇不太开心,她嗔怪地看了柳老爷子一眼,扯开话题说:“来来来,吃菜。小维,你多吃点红烧排骨,这是奶奶特意让人给你做的。”
“谢谢奶奶!”
小维很开朗地笑着回应,伸手就夹了两块排骨到自己碗里,大口啃起来,看得老太太笑眯眯的。
二房双胞胎里的哥哥柳世维,是个酷爱运动的活泼少年,和他妹妹柳蔚然的性情差不多。前世,柳蔚虹也是和这兄妹俩感情最好。
不得不承认,卫玲玲人是俗气了点,对孩子的教育还是很得力的。直到长大成人,这两兄妹也没有沾染上京城纨绔们的那些恶劣习气。
吃完午饭,大家围着老爷子再说了会儿话,保健医生就来催老爷子休息了。
“呵呵呵,没关系,难得一家人聚在一块儿说说话…”
人老了,就喜欢儿孙绕膝的感觉。位高权重的柳老爷子也不例外。
但是大家都很自觉,知道保健医生的话应该重视,便纷纷起身向老爷子道别。
老爷子的健康问题,是全家人都极度关注的事情。只有老爷子保持健康的体魄在前台坐镇,他们这些小辈才有好日子过。
这个道理,没有人比柳蔚虹的感受更深刻。
送走了家人们,柳蔚虹回到自己的小屋里,打水洗了把脸。
总算能够好好喘口气了。从早上到现在,她脑子里那根弦总是绷得紧紧的,半点也不敢放松。而且,她总有一种做梦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脚踩空,就会又回到那个黑暗的未来去。
如今,她才稍稍踏实下来。
她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开始拿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借以整理自己杂乱的思绪。
记忆中,柳家最后失势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她现在主要是要记下这几年来,自己将要努力改变的几个命运拐点,好提前谋划。
写了许久,她才放下笔,吐出一口长气,伸了个懒腰。
紧接着,她又翻出自己收着的电话本,拿起自己房里的那具小小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在这个时候,电话还只是高干家庭的必备品,百姓家庭尚未普及。更别说手机、电脑这种高科技产品了,远着呢。
改革才刚开始,外国资本还在华夏国的门外徘徊张望,犹豫着该不该踏进来。
这是最好的大时代,遍地都是机遇。柳蔚虹有着十多年先知先觉的优势,这可是最宝贵的财富。
电话很快就通了。
“喂,二哥,是我啊…”柳蔚虹咯咯轻笑着,电话那头也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
“嗯,考完了,还可以吧…今晚出来玩,好不好?好?那我们去…”她说了个地址。
挂上电话,她沉吟半响,又看向桌上的闹钟。
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这个时候,往往是她要出门去学画的时间。
她又到洗漱间整理了一下仪容,打开门跟容嫂交代了一声,便走到青松园外。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挺拔身影,已经站在大门外等候着她的出现。
“薇薇。”
听到这熟悉的低沉嗓音,柳蔚虹眼眶一热,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她以为自己能够忍住的…
---------------
(第一个男主粗线了,亲们,狂点击狂推荐狂收藏啊!还等神马!蔷薇需要你们啊!!!!!)
008:当时年少春衫薄
(周一了,先放一章更新冲榜,大家快帮蔷薇点击投票呀。)
---------------------
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她看到了那张曾在她梦中无数次出现的脸。
那棱角分明的面孔,坚毅的唇线,英挺飒爽的身姿——整个人就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般,锐气逼人。
二十岁的易青锋,正踏在少年与青年之间微妙的界线上。
他是她的影子。
柳老爷子是正~国级的领~导人,按规定享受最高待遇,在他身边配备着十二名警卫人员。
这十二名警卫人员,是用最严苛的方式挑选出来的精英,每一个人的来历都要经过详细得不能再详细的盘查。而他们无一例外,全是来自于中~央警~卫团。
易青锋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却是来头最大的一个。
他的父亲,是中~央警~卫局的局长易京亮将军。
中~央警~卫局的职责是警卫党~中~央领导和军~委领导,平时只承担政~治局常委、中~南~海等处的警卫工作。而易京亮能够坐上这个位子,又哪里会是省油的灯?
易京亮本身就是柳老爷子身边的警卫员,后来外放出去,才一路高迁。易青锋是他父亲的幼子,从十八岁起就通过了层层选拨来到青松园里服役。今年,他刚刚获得少尉军衔。
易家,其实就是类似于柳家的“家将”一般的存在。易家三代都是柳家的警卫员,堪称心腹中的心腹,对柳老爷子是绝对的忠心耿耿。
很多大佬都有把工作人员的子弟带在身边培养的习惯。带了几年,长了阅历和能力,到时再外放出去,就是家族的得力臂助。
所谓世家,就是这样慢慢形成的。
而在柳家所有的二、三代子弟里,唯有柳蔚虹有一项特权,那就是柳老爷子指定易青锋专门当她的保镖,只需要为她一个人服务。她走到哪里,他就会跟到哪里。
这可是连柳家二子都不曾享受过的殊荣,也难怪二婶卫玲玲老是对柳蔚虹不满了。因为柳老爷子,实在是太宠爱她了!
“薇薇,你怎么了?”
易青锋看柳蔚虹一见到他就流泪,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伤心事。也不知是被老爷子还是柳市长骂了,还是和长辈顶了嘴?
他是那种典型的军人家庭教育出的硬汉性格,遇上这样的情形登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没事,我好高兴!”
柳蔚虹飞快地抹去自己眼角的泪水,警告自己不要再轻易激动了…虽然她内心真的好激动好激动!
呃?高兴怎么还哭?
女孩子真是难懂啊!
易青锋虽说已经在柳蔚虹身边两年了,但还是无法很自然地和柳蔚虹说笑。他本来就是极为内敛沉默的性子,素来不善言辞。虽然他心中默默喜欢着柳蔚虹,但从来不会表现出来。
是的,易青锋恋慕着柳蔚虹。只是前世,柳蔚虹一直不知道他对她竟怀着那样深沉的感情。
直到许多年后,她辗转得到了他的部分遗物,才懂得了他的心意。而那时,他已经永远埋葬在了巍峨的昆~仑山脚下。
当年她和方东林订婚后不久,易青锋就离开了青松园,自愿前往最艰苦的昆~仑山服役。昆~仑的公路被称为“天路”,而易青锋就是在一次出任务的途中,为了救助战友的车子,牺牲了。
又过了好久,柳蔚虹才因为某些原因,得到了易青锋还留在部队里的遗物——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皮箱。
可在那皮箱的最底层,放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衬衫,看得出一次也没穿过。那是她送给他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青锋,我看你老是喜欢穿白衬衫,索性我也送你一件吧。”
“你不会嫌我很没诚意吧?”
“不会。”
“那你一定要穿哦!”
“嗯。”
在白衬衫旁边,还放着一个硬皮本子,里头什么也没写,只夹着一张早已干枯的红叶。那是她某次和好友去郊游时摘回来的红枫,随手送了给他,没想到他居然也同样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
他在枫叶的背面,用钢笔写下了两个苍劲的字——“虹枫”。
虹枫…
这大概已经是他最露骨的表达吧,却还是得用这种“掩人耳目”的方式,借着“错别字”来遮盖自己真正的心意。
捧着那件崭新如初的白衬衫,已是饱经沧桑的柳蔚虹不禁泪如雨下。她终于明白青锋为什么要在她订婚后就远走;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她问他“怎么不穿我送你的衣服”时,总是说“下次穿”;终于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也许,在当时的易青锋心里,自己这个“家将”的身份是配不上他的公主的。所以,他什么也不说,却把自己放逐到遥远的天边。
柳蔚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青锋从悬崖边的公路上坠落时,头顶上看到的那片苍天是不是如传说中的那样蔚蓝?
她错过了一个最真诚的爱人,错过了一段最纯洁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