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一个字。

他只觉得心寒。

顾重阳听到赵梦兰苦苦哀求解释的声音,心里又觉得气愤又觉得悲凉又觉得赵梦兰可怜可悲可恨,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见他抱着孩子出来了,倒也没有诧异,只忍不住问:“你要把孩子抱到哪里去?”

她担心郝少阳迁怒泽哥儿。

郝少阳显得格外疲倦,说话都提不起精神来:“你放心,我还不至于跟不懂事的孩子过不去。泽哥儿是我的儿子,是郝家的嫡长重孙,这几天先让祖母带着他,等孩子病好了再说。”

临江侯老夫人年事已高,又大病初愈,能照顾自己就不错了,如何能照看得了这么小的孩子?更何况泽哥儿向来是赵梦兰带着,换了一个人焉能不哭闹?而且泽哥儿现在还病着,最是让人累神的时候…

顾重阳觉得这并不是个好主意,可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最终是点点头道:“药抓回来了要按时给他吃,若是喂不进去,用空心的细竹子渡给他服下,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吃药,再耽误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我刚才说给赵梦兰听的,绝不是夸大其词。”

这一番折腾,顾重阳也累了,郝少阳见她面带倦色,心里就格外愧疚。

他可真是无用!之前竟然还痴心妄想让重阳回到他的身边,他跟师姐之间一团糟,将她牵扯进来让她受到莫名指责,他还有什么脸面求她回来。

她说的没错,他是不成熟,没长大,做事情不考虑后果,没有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她了解他,所以才拒绝他。

今天他这般狼狈,更让她失望了吧。

他答应过她,会好好跟师姐过日子,现在看来,恐怕又要食言了。

“你放心,我知道厉害轻重。”郝少阳用衣袖包了泽哥儿道:“我不送你了,你路上小心。”

“好。若是有事,立马让人给我送信,孩子的身体重要。”

郝少阳抱了泽哥儿大步朝老夫人的院子走去,没想到人才刚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人仰马翻一阵闹腾声,几个丫鬟面色惶然地跑了出来,见了郝少阳犹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大少爷,不好了,老太太摔倒了。”

第193章 。第 193 章

顾重阳回到顾家补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阿敏赶紧上前向她禀报:“小姐,临江侯老夫人过世了。”

顾重阳不由目光一沉:“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就在刚才。”阿敏一边打开衣柜,将顾重阳今天要穿的衣裳拿出来,一边将事情的经过告诉她。

临江侯老夫人得知重孙发半夜高烧,天蒙蒙亮就让下人服侍她起床,不顾身体尚未痊愈,执意要去看望重孙。因心中担忧外加身体虚弱,出门的时候迈的步子低了点,一跤摔倒。

“因摔的格外重,老夫人年纪又大了,太医尚未赶到,就撒手去了。”

顾重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郝少阳心里肯定很难受,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迁怒赵梦兰,毕竟若不是赵梦兰故意不为泽哥儿喂药,泽哥儿也不会发烧,临江侯老夫人也不会要去看望。

只可惜这世上根本没有如果。

念着从前的情分,顾重阳叹息了一会,可仅仅是一阵叹息而已。这也没办法,郝少阳于她,只能算是普通朋友,实在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她心里只记挂着泽哥儿,临江侯府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不知道他目前是由谁照顾。

医者父母心,特别泽哥儿只是个无辜的孩子,若是没有接诊就算了,既然接诊了,顾重阳就想将人治好。

等到下午,丹心来了。

她穿着妇人装,头发梳成了发髻。

顾重阳惊讶:“你是什么时候嫁的人,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昨天刚刚成亲。”丹心抿嘴一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原想来跟小姐说一声的,可我知道小姐忙着给泽哥儿治病,就没有说。”

“你这也太见外了,人生大事可就这么一回,竟然都不告诉我一声。”说着她喊了阿敏:“将我匣子里那对赤金手镯拿出来,给丹心添妆。”

“小姐。”丹心赶紧站起来推辞。

顾重阳佯怒道:“再推辞就不像了,这可是我的一片心意,你再见外,我就生气了。”

丹心双手接了手镯,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顾重阳磕了三个响头。

顾重阳笑着看她磕了头,让她起来坐了,方问她:“临江侯府如今怎么样了,泽哥儿烧退了没有。”

“因之前老太太病的时候就怕她有个万一,幡布寿衣棺材之前都是备下的,所以到没怎么慌乱。现在正忙着朝各府各处报丧呢,我们大少爷告了假,准备过了这几天就卸了宫里的差事在家丁忧了。”

“大少爷说家里乱着,人来人往的怕冲撞了您,让我过来,把泽哥儿退烧了消息告诉您。还让问是不是要换方子。”

难为郝少阳了,儿子病着,老太太又去了,定然十分忙碌。

“药先吃着,今天不用换,你回去告诉你家大少爷,我明天去看看泽哥儿的情况,再换其他的方子。”

“对了,大少爷还说了,这几天事情忙,您要是去复诊可能没办法陪着,让你无论如何也要将婢女带在身边,特别是有位身上有功夫的,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您。”

丹心并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但她知道家里的那位少奶奶是有功夫在身的,顾重阳与郝少阳的事,她又是一清二楚的,不由道:“大少爷说的很是有道理,小姐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嗯,我知道了。”顾重阳沉吟了一下道:“你们大少奶奶如何了?”

“大少奶奶只一开始露了一面,后因为泽哥儿病着需要人照料,她就没出来了。”

原来泽哥儿如今还是赵梦兰在照顾。

想想也是,赵梦兰不给泽哥儿喂药,并不是要害泽哥儿,只是想用泽哥儿栽赃陷害她而已。如今陷害不成,泽哥儿又病得这样重,赵梦兰身为泽哥儿的母亲心里必然十分后悔,她一定会苦苦哀求郝少阳求得他的原谅。

郝少阳原不原谅她且不说,但目前老夫人亡故,他一个大男人不能围着生病的孩子转,而临江侯府又没有能托付的人,最终泽哥儿还是交到赵梦兰手上。

顾重阳叹了一口气。

郝少阳到底还是心软的,他跟赵梦兰一起长大的情分,还有赵好义临走的遗言,再加上两人还有一个孩子。

如果赵梦兰真心忏悔,郝少阳有极大的可能会给她一次机会。

希望赵梦兰能幡然悔悟,不要再做傻事。

第二天,顾重阳给泽哥儿复诊的时候,赵梦兰没有出现,只让乳母与二夫人田氏在明间接待顾重阳。

顾重阳看着屏风那边隐隐约约有人的影子,就知道赵梦兰是在屏风后面了。她不愿意出来究竟是太厌恶她呢,还是因为心中有愧不敢面对她呢?

顾重阳不得而知。不过既然赵梦兰不想见她,她也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顾小姐,算算日子有几年没见了,你如今出落的越发标致漂亮了。这要是在路上见着了,我可不敢认了。”田氏眼皮红肿着,穿着孝衣扎着孝巾,可跟顾重阳说话的时候嘴角却高高翘着,努力做出一副亲切和蔼随和的样子来。

听她语气轻松,没有哀戚之色,顾重阳不由暗暗摇头,这二夫人真是太不知礼了,婆婆去世了,她就算不是真心伤心,当着人面也应该做出哀戚的样子来。可她倒好,竟然笑着跟自己说话。

顾重阳心里就觉得不舒服。再加上之前郝少阳误会她是田氏女、二夫人给郝少阳下。药等事件,她实在对二夫人没有什么好感。

认真算起来,赵梦兰也是下。药那件事的受害者,她怎么能跟二夫人搅到一起?

顾重阳再次叹气。

罢了,她的任务是给泽哥儿的病治好,其他的她也管不了。如今泽哥儿已经没有大碍了,只要按时按量吃药就行了。至于是否留下后遗症,暂时还看不出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她最后一次来临江侯府了。

“几年未见人是变化不少,二夫人也变了很多。转眼间泽哥儿都一岁了,时间过得真是快。”

她将话题岔开,对乳母道:“把泽哥儿抱过来,我看看他恢复的怎么样了。”

顾重阳重新换了方子,又说了一些饮食上需要注意的事情,就跟二夫人道别走了。

赵梦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低声跟田氏道谢:“二婶婶,辛苦你了。”

“侄媳妇不必客气,老太太去了,这内宅从此之后就咱们两个妇人了,我又是做长辈的,你有事我难道能袖手旁观不成?以后万不可说这样见外的话。”

她说着,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道:“你刚才在屏风后面可看见顾小姐的容貌了,可真是漂亮啊。莫说是个男子,就连我这个女人见了都看个不住呢。”

见赵梦兰脸色不好,又故作失言道:“瞧我,说这些做什么。”

“哼!”赵梦兰冷冷一笑:“二婶婶说的没错,顾重阳是漂亮。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那天我们在琉璃厂大街上见到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顾重阳。”

“你说的是真的?”田氏佯作吃惊,然后沉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原以为那天是外室,接回来也就好了,可竟然是顾重阳,少阳看得见却摸不着,只能心心念念地记挂着,侄媳妇你跟少阳夫妻之间岂不是要永远隔着一个人?”

“那又如何?”赵梦兰是恨的,恨顾重阳太会迷惑人,恨自己这一次没有扳倒顾重阳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了,恨郝少阳对顾重阳时时刻刻不忘。

她想起郝少阳书房床榻上枕头底下的那个金锁,想着郝少阳夜夜思念着顾重阳入眠,心里就跟扎了一根刺一样。

顾重阳都要嫁给别人了,他竟然还要为她守身如玉,遵守着一辈子只有顾重阳一个女人的诺言。

“也不是没有办法。”田氏道:“既然弄不到顾重阳,弄个替身也是不错的。我刚才盯着顾重阳瞧个不止,倒想起我娘家有个侄女,眉眼跟顾重阳有三四分的相似。”

赵梦兰本来就不聪明,对内宅的弯弯绕绕也不了解,此刻被嫉妒蒙蔽了双眼,还不是任由田氏摆布。

“二婶婶,你说的,可是真的?”赵梦兰盯着田氏道:“不如请表小姐来家里坐坐吧。”

“这…这…自然是真的。”田氏吞吞吐吐道:“只是我那侄女可是好人家的姑娘,又不是府里的丫头,恐怕不愿意给人做小。”

“给一般人做小自然会委屈了表小姐,可我们大少爷以后可是临江侯府的当家人。”赵梦兰道:“再说了,我不过是想请表小姐来家里坐坐而已,其他的以后再说。”

田氏半推半就道:“既然如此,我这就送个信,让她明天就来给侄媳妇看看。”

老太太撒手人寰,老侯爷远在陕西,家里所有的事情都落到了郝少阳一个人的肩膀上。

这几天来,他忙得像陀螺一样,每天都要忙到半夜。

这一天也是如此,等他送走前来吊唁的宾客,已经是后半夜了。

至亲离世,他心力交瘁,格外疲倦。

一踏进书房,他便倒头就睡,并未注意到书房里点的香与往日味道不一样。

他刚刚睡下不久,一个十五六岁身材窈窕的娇俏少女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194章 。第 194 章

赵梦兰手里拎着八角琉璃灯笼,站在庑廊下,静静地看着那窈窕的身影如游鱼一般滑进了书房。

那是她丈夫的卧室,是她喜欢了一辈子的人的房间。

可今天,她却亲手将另外一个人女人推到了他的身边。

她死寂般地站着,一直盯着那房间的门,看到屋里微微亮起灯光,心痛的缩成了一团。

她既希望听到郝少阳大怒呵斥的声音,又希望事情如她预想般的那样顺利。她的心很疼,很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她盯着那个房间,有一种被人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灯光没有维持多久,忽地一下就灭了。

那个女孩子没有被赶出来。

她说不上来到底是痛还是松了一口气,只心痛如绞,泪眼迷蒙。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怪我吗?师弟,你怪我,我都知道。”

赵梦兰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向别人诉说:“你中了田氏的计,差点就要与田氏女春风一度,是我及时出现救了你,是我舍不得你受罪把自己给了你。我求的并不多啊,只是一个妾的位置而已,只是一个正大光明留在你身边的身份而已,只是希望你与顾重阳恩恩爱爱的时候,留一点点情分给我而已。”

“只可惜,你连这点情分都不给我。你娶了我,却冷了我。甚至怨我,怨我那天出现,怨我没有及时给你请大夫,怨我主动宽衣解带贴到你身上去。”

“你只知道怨,却不知道感激。如果不是我,就会是田氏女,你照样不能跟顾重阳在一起。”

“你还想为她守身如玉,你还想兑现一生只有她一个人的诺言。师弟,你说你不过是为了爹爹的诺言而照顾我。那我倒要看看,今天发生了这样事,你明天又要如何处置,又要如何面对顾重阳,面对你口口声声的痴心。”

夜凉如水,赵梦兰却不觉得冷,因为她的心早就冷了。噗地一声,灯笼中的蜡烛燃尽了,她站在黑暗中,一直盯着那个房间,如柱子一般。

郝少阳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喝醉了,然后被一个女孩子叫醒。

这个女孩子竟然这般熟悉,又这般陌生,他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不记得她是谁,却能感觉到格外熟悉。

“你是谁?”郝少阳盯着那女孩子问。

“我…我…”女孩子脸红了,软软地叫了一声“少阳表哥”,然后大着胆子坐在他的身边。

她梳着双丫髻,穿着嫩绿色的褙子,胸前挂着一个金项圈。

郝少阳的视线被那金项圈所吸引,这金项圈太熟悉了,是重阳表妹的。

“少阳表哥。”

小姑娘羞答答地唤了他一声,郝少阳一下子就记起来了,眼前这个人不是旁人,就是重阳。

呵!他又梦到重阳了啊。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觉得心里突突跳,身上也燥热的厉害。

身上一软,却是重阳在他身侧躺下来,紧紧搂着了他的臂弯。

郝少阳一下子就浑身僵硬了。

他梦到过重阳很多次,每一次梦中的重阳都各有不同,像今天这样大胆的,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是在梦里,可他依然不敢亵渎了她。

他想推开她,可她的缠着他的双臂却越贴越紧,他心浮气躁,感觉无法控制自己。

“少阳表哥,别推开我。”

重阳颤抖着搂了他,将那火热的唇贴了上来。

双唇相碰,郝少阳的理智终于全失,像个木偶一般失去了自制力,只能任由天性摆布。

这是他最心爱的姑娘,他得不到她,这只是在梦里,且让他放肆这一回吧。

夜还是那个夜,可有人觉得很短,有人却觉得格外漫长。

赵梦兰一夜没睡,只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月白色帐幔,这一夜眼泪也未曾干过,等到天渐渐亮了,她双眼干涩,连泪水都流不出来了。

前来服侍她穿衣的丫鬟见她脸色发黄,双目红肿,不由吓了一跳:“大少奶奶,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外面听到动静的丫鬟,也赶紧走了进来:“大少奶奶,要不要请太医来给您看看?”

“不用。把衣服拿过来。”

起身的时候赵梦兰觉得自己头晕晕的,要不是丫鬟眼明手快扶了她,她几乎要跌倒。

丫鬟见她脸色不好,精神也差,实在不像能支撑的样子,不由劝道:“大少奶奶,您还是先歇歇吧,我让人叫太医来吧。”

“我说了不用!”赵梦兰愤怒地甩开丫鬟扶着的手,大步出了院子。

她要亲眼看看,郝少阳要如何处理,她倒要看看,没有了她的帮忙,他能不能阻止田氏女进门!

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郝少阳的屋里昨晚用了香,恐怕不会这么早起来。

她静静地站在郝少阳书房的门口,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突然,屋里有了悉悉索索的动静,接着是女孩子娇。喘微微的声音:“少阳表哥。”

她听到有东西重重跌落在地上的声音,听到男子吃痛的闷哼声。

郝少阳没有说话,可赵梦兰却能想象出他震惊的表情。

就跟那一天他醒过来的时候是一样的,不、不仅仅是震惊,还有难堪与后悔。

她心里觉得异常的畅快。

“是谁让你来的?”

她终于听到了郝少阳的声音,没有愤怒,没有惊慌,那么平淡,可听在人的耳中却觉得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她听到女孩子发出惊恐而凄厉的呼声:“不要!”

她看到有人重重地扑在门上,想要夺门而出,然后看到一柄长剑从门里刺了出来,又拔了回去。

她头脑一片空白,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门突然被打开了。

郝少阳身上穿着白色中衣,衣服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长剑握在他的手中,鲜血顺着长剑滴下来,与地面上的血汇合在一处,血泊中趴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女。

郝少阳满脸肃杀之气,慢慢地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道:“如果不是你,那天我会杀了田氏女,这样我与重阳的婚约便会一如从前。你的插足,的确让我痛失最爱,但我从未怨过你,便如我从未喜欢过你一样。师姐,成亲之前我们就说好的,只有夫妻之名,我们给彼此自由,互不干涉,为什么你变了呢?”

郝少阳眸中泪光涌动:“我是想过好好与你过日子的,可现在,我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