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好一会儿,姜芙这才回过神,而后抬头望了望天。

仪州的晚霞可真美,只要天气晴好,每到傍晚,那晚霞都会烧红半边天。晚霞虽美,却是已近黄昏,不过刹那间的光彩罢了。就如自己跟姐姐一般,得宠,也是那短短的几年,如今失了宠爱,真是人人见着都绕道走。

“再坐一会儿吧,左右如今也不跟姐姐一起住了,回去又有什么意思。”姜芙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能够被风吹走似的,她白皙秀气的瓜子脸儿上满是哀愁,一双剪水秋眸蓄满盈盈泪水,唇角挑起一丝苦涩笑意,“我不明白,二夫人为何要那般待我,我做错了什么,叫她那般误会。”

跟前侍候着的婢女叫小桃,小桃闻言,立即就明白过来,原来姑娘是为着今儿中午二夫人的一席话而伤心呢。

“姑娘,就算您受了再大的委屈,可也不能伤着自个儿身子啊。”小桃劝慰着道,“太阳都落山了,寒气渐重起来,您受不得寒的,得好生保重身子才是。”一番好言相劝,见自己主子还是呆呆坐在石头上,根本没有回去的意思,便跪下哭着道,“姑娘,奴婢求您了,您别病着了。留着好身子,一切都有希望的,您别苦着自个儿。”

姜芙又抬头望了望天,隐在袖子中的一双素手紧紧攥起,极力忍着周遭那股子席卷而来的寒气。

她是有目的地等候在此处,故而出来时穿得也少,白天时有太阳晒着还好些,此番太阳西落夜幕降临,寒气重得她有些承受不住。受不得,却也一直在咬牙默默忍着,直到眼角余光瞥见假山拐角处闪过一道藏青色的修长身影,她才微微阖了双目,然后身子晃了晃,摇曳着倒下去。

“姑娘!”小桃大叫一声,然后伸手去扶姜芙。

一众几人稳步走着,才将绕过假山往内宅来,便听得有人叫唤的声音。闻声看过来,见是有人晕倒,赵乾微微蹙眉,而后撇头道:“什么人。”

这一处地方,是前院入后宅的必经之路,此番赵乾几人刚从前面议事厅回来。

因为是商议崇门关抵御外敌的战事,故而吴道友也在,又因吴道友是赵娴未婚夫婿,所以议完正事后,便随仪王父子几人一道往后宅来给老太妃请安。姜氏姐妹装病争宠的事情,在王府不是秘密,而仪王也未有封锁这样一个消息,故而如今事情自然传得满城皆知。

吴道友早两日便得知了这个消息,听后一颗心猛然一震,便担心起姜芙来。

虽则外面人传言说姜芙平素的病是装出来的,可吴道友觉得,便是她没病,但那般娇弱的样子,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原早想着要来王府探望,想看看她如今过得到底好不好,可只要想到娴儿吃味生气的表情来,他便犹豫了。是啊,如今他是王府的准女婿,是娴儿未来夫君,来王府探望姜芙,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呢?

直到今儿一早,收到王府送来的商议战事的信件,他才有机会堂而皇之进王府来。

原还想着打探一下她如今住在哪儿,好忙完公事之后寻空去探望她,却没有想到,此番便就见着了。

那纤弱的身子,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见她跌摔在地上,本能想要冲过去一探究竟,到底理智尚存,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

只有小厮前去打探,见是姜芙,连忙跑回来回禀道:“王爷,是芙姑娘。丫头小桃说,芙姑娘已经在这儿坐了一整天了,方才坚持不住,这才倒下去的。”

吴道友本能望了赵乾一眼,但见他面色微沉,只紧抿薄唇不说话,便也蹙起浓眉来。

小桃见是王爷,连忙吓得连滚带爬地爬着到赵乾跟前,跪着请安:“奴婢见过王爷,给各位爷请安。”

赵乾脱了外面罩着的大氅,递了过去,冷声道:“去给她披上。”说罢便径自往前面走去,走了几步方又回过头来,俊逸的面上含着薄怒,只冷冷对小桃道,“姜氏是姜氏,姜芙是姜芙,姐姐的过错,与妹妹无关。好生伺候着,若是再有下次,提头来见。这次轻罚,去领二十个板子。”

“王爷……”姜芙虚弱无力,却是强撑着往这边走来,她巴掌大的小脸苍白无血色,冷风一吹,不但吹起了她额前覆着的发丝,还将她蒲柳般的身子吹得摇曳起来,“求王爷饶恕小桃,这事情与她无关,全都是芙儿自己的错。”

三步两晃地走了过来,快要到赵乾跟前的时候,脚下不稳,顺势就跪趴在赵乾跟前。

“不怪小桃,是我自己要坐在这里的。”姜芙颤抖着身子,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她剪水秋眸渐渐阖上,有气无力道,“是……是我自己的错……”说罢,身上似是再无丝毫力气,整个人都轻轻倒了下去。

赵乾笔挺立在一边,只静静垂眸看她,但见她的确是晕过去而不是装晕的,黑眸中这才闪过怜惜之情,而后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赵庭与吴道友皆是一愣,两人相互望了一眼,而后表情各异地跟上赵乾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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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王妃才将礼完佛,正准备择人去打听王爷是否已经办事完公事,便有丫头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朝着王妃俯身请了安好,那丫头低着头道:“娘娘,王爷已经议完事回了后院,不过,方才差了人来说,今儿晚上便不过来与娘娘一道用饭了。”

“王爷今儿是去哪位夫人那里了。”曹王妃倒是十分淡定,面色平静,并未有表现得十分生气。

王爷风流,她心中明白,府上一应姬妾也多,今儿又不是初一十五,不来她这里也正常。

那丫头悄悄抬眸看了曹王妃一眼,这才回道:“没有去旁的夫人那里,是……”

“去了姜氏的碧云院?”曹王妃终是抬头,严肃地望着那丫头,秀眉轻轻蹙起。

“奴婢打听了,王爷此番不在碧云院,而是在芙姑娘那里。奴婢听说,芙姑娘在外面花园坐了一整天,刚好王爷经过的时候,她就晕倒了。王爷怜惜芙姑娘,便亲自将芙姑娘抱了回去,还着人请了大夫来。”说到这里,那丫头稍稍一顿,继而又道,“这次不是装病,而是真的病了,人都烧糊涂了。”

曹王妃面色十分难看,手指上套着的蔻丹深深掐入肉里,方才能保持几分冷静清醒。

“还有没有什么旁的消息,没事,你接着说,本王妃守受得住。”曹王妃脸色苍白,神色哀愁,面上表情颇有些痛苦。

那丫头只又低着头回道:“王爷自然问了伺候在芙姑娘跟前那叫小桃的丫头原因,那小桃说,是因为中午的时候二夫人说了芙姑娘几句,芙姑娘觉得伤心绝望。又想着往后前途坎坷,无依无靠,穿得也单薄,又吹了冷风,就病倒了。”

曹王妃静静听完,倒是渐渐淡定许多,只哀戚道:“姐姐失宠,妹妹又上,合着往后整个王府还是她姜氏女横着走。”她唇边划过一丝苦涩笑意,又静静问道,“事情牵涉到二夫人,王爷怎么说的?明明知道老太妃护着林氏,王爷不可能糊涂到要惩罚林氏吧?”

那丫头摇头:“奴婢不清楚,左右如今二夫人去望城了,由得她们主仆如何说都行。”她咬了咬唇,又道,“不过,倒可能真不是胡说,奴婢听说,二夫人中午离府之前,的确有单独跟芙姑娘说过话,还将芙姑娘说得哭了。想来……”

“想来怕是二夫人的确对芙姑娘说了什么,不过说来倒是也奇了,二夫人似乎十分不喜欢姜氏姐妹,一来就整得大姜氏住进碧云院。也是二夫人大意了,给小姜氏这么一个机会反咬一口,也不知道事情后续会如何发展。”

毕竟整个王府的人都不是瞎子,王爷待姜氏姐妹如何,谁都看得出来。

以往只觉得这芙姑娘是因为姜姬得宠而受王爷疼爱的,如今看起来,怕是事情并非以往所想象的那般简单。王爷严惩了姜姬,却独独饶恕了芙姑娘,如今更是众目睽睽之下就抱着芙姑娘回院子,又请了大夫来给芙姑娘瞧病。

这样下去,怕是姐姐才将失宠,妹妹不久就要受封得宠了。

曹王妃道:“林氏不会有事情的,便是没有老太妃护着她,就只冲着她外祖薛家的权势,王爷只要顾全大局,就不会拿她如何。不但不会拿她如何,怕是往后还会抬着她这个二儿媳妇,至少要让薛家知道咱们王府是如何待林氏好的。”

薛家两位老爷都驻守在这西北之地,而大老爷薛定就在望城,林氏有舅父撑腰,自然是有恃无恐。王爷虽则风流成性,但却不是糊涂之人,他还不可能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如今天下战事一触即发,王爷能不能够战胜其他三王夺得天下,就看薛家肯不肯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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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起得晚,故而赵邕夫妻赶至望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薛大老爷不放心外甥女,早早便派了长子薛贵在城门上候着。薛贵如今二十五六的年纪,随父沙场征战已有十个年头,早由原先的毛头小子练成了铁血男儿。如今不但娶妻,连儿女也有了,他也蓄了胡子,越发显得成熟稳重起来。

林琬对这位大表兄的印象,还停留在很久很久以前,故而乍一见他如今这般模样,吓得简直不敢相认。

她不敢认大表兄,可大表兄却是认得她,虽则如今琬琬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可是脸模子没怎么变,还跟小的时候一样,粉雕玉琢的。只不过,身子抽了条儿,将原先一个胖嘟嘟的可爱姑娘抽成了美丽的少妇。

想着如今连琬琬都嫁了人,薛贵只觉得自己老了,不自觉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心中一阵感慨,真的是老喽。

“大表兄!”林琬呆愣片刻后,还是依稀认出了人来,便笑着朝薛贵跑了来。

薛贵看着全家都宠着的琬表妹,眸中闪烁着笑意,抬手拍了拍她脑袋。

“真没有想到,一晃间,琬琬都成大姑娘了。”他腰杆挺得笔直,欣慰地笑了笑,而后目光落到赵邕身上。

赵邕见状,连忙上前来,抱拳道:“薛大爷。”

薛贵也抱拳朝他回了礼,这才又好一番打量,但见眼前儿郎生得英姿勃勃,比之他兄长赵庭似乎还胜了几分,心中更加欣慰。

“一路风尘,怕是也累着了,家中早已备了酒水,这便随我回去吧。”薛贵一边说,一边已是翻身上了马儿。

赵邕也是骑的马,他亲手将林琬抱送进马车后,也随即翻身上马。

薛贵见他胯下所骑之物乃是上乘良品,眼睛亮了亮,新奇道:“这等良驹,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我瞧得出来,这马儿似是通灵性。”

赵邕单手勒着缰绳,双腿轻轻夹了夹马腹,马儿缓缓前行,笑着道:“这是大宛来的汗血宝马,是陛下赏赐的。大兄若是喜欢,我便将这马儿赠给大兄。这马儿通灵,起初难驯一些,不过熟了之后就好了。”

薛贵笑着摆手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薛贵哪里能夺了你的爱马。”

两人都不是善于言谈的人,一路上间歇闲聊几句,没一会儿功夫便到了薛府。

早有小厮候在门口,但见大爷将表姑娘跟表姑爷迎回来了,连忙跑去内院通报。不一会儿,大老爷薛定,大太太小周氏,并着薛贵媳妇冯氏以及一双儿女,都迎了出来。小周氏是周老太君娘家侄女,又是忠勇将军府嫡长媳,跟大老爷薛定是少年夫妻。

虽则薛贵已有二十五六,但小周氏也才则四十左右的年纪,又保养得当,瞧着十分年轻。

而大老爷薛定,不论容貌还是体型,都是随了忠勇老将军,是个粗犷的军人。

薛定夫妻见到林琬这个外甥女,欢喜得不得了,小周氏好生看了会儿林琬,见这丫头如今出落得这般好颜色,忍不住来将她抱得满怀。薛定只哈哈大笑,笑完后便一个眼刀子朝赵邕飞去,虎目圆瞪。

他打小便疼爱妹妹阿瑛,奈何妹妹所嫁非人,白白吃了十多年的苦。

如今见疼爱的外甥女也嫁人了,薛定怕这丫头会走上她母亲那条路,所以一来就给赵邕下马威。

“我薛定可不管你是王子才是皇子,你往后要是敢动我琬琬一根手指头,我铁定用鞭子抽得你满地找牙。”薛定一双虎目瞪得圆溜溜的,模样十分凶煞,“望城距仪州可不远啊,我都想好了,择个丫头跟着你们一道回去,到时候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哼哼哼,老子抽不死你。”

薛贵道:“爹,公子邕不是这样的人,您说得有些过了。”

林琬跟大舅母亲热了一番,而后跑到大舅舅跟前去,撒娇道:“大舅舅是疼我,琬琬心里明白。不过,夫君待我真的挺好的,大舅舅不必担心。”

薛定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转头看向林琬的时候,立马换了笑脸。

“走走走,别干站在这里吹冷风,你舅母亲自下厨做了你最爱吃的菜,一会儿陪大舅舅喝杯小酒,咱们甥舅俩好好说说话。”薛定此生没有女儿,所以他真是掏心窝子地疼爱妹妹所出的这个唯一的外甥女。

如今外甥嫁来北境之地,他心疼之余倒是也开心,至少往后有事没事去仪州溜达溜达就能够见到外甥女了。

小周氏只将林琬搂抱住,睇了丈夫一眼:“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能喝酒,琬琬,别理你大舅,舅母给你做了山药枸杞汤,最是大补的了,你要多喝几碗。”

薛贵则伸手轻赵邕进去,而后命人关了门。

一大家子人进了花厅后,小周氏才将对林琬介绍起儿媳妇冯氏来:“这是你嫂子,以往因为孩子小,过年也没能回京去。”又牵过一对孙儿孙女的手来,指着林琬对两个小孩子道,“这是小姑姑,快叫人。”

是姐弟俩,大的有三四岁,小的只才一岁多,还是个小木瓜。

林琬跟冯氏相互见了礼,冯氏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清秀,笑容腼腆。

“皓哥儿不会唤人,俪姐儿,你可是姐姐,快叫人。”小周氏牵了薛俪小手,颠了颠,让她唤人。

小丫头模样随母亲,生得十分白皙秀丽,穿着身粉色裙袄,可爱得很。

“姑姑。”她有些认生,只脆生生唤了一句,就躲到祖母小周氏身后去了,然后只露出半只脑袋来,悄悄看着林琬跟赵邕。

“唤了姑母,还有姑父呢。”小周氏索性将孙女抱起来。

“姑父。”俪姐儿唤完人后,就扭过脑袋去,只望着弟弟傻笑。

“这孩子,跟她娘一样,害羞得紧。”小周氏一边招呼林琬跟赵邕坐下来,一边将俪姐儿抱在怀中。

林琬望着俪姐儿,想着两世加起来,这才头一回见到这对侄儿侄女,也很开心。

“大舅母,咱薛家终于又得了个闺女了,大舅舅跟大表兄一定非常宠俪姐儿。”林琬觉得侄女可爱,笑着摸摸她脑袋。

说起这个,一旁的小少爷薛皓不满意了,开始闹腾起来,一张小肉脸皱成一团。

“坏……坏……”皓哥儿伸手蹬腿,一双小手乱挥。

“臭小子,再闹一个试试看。”薛定虎目圆瞪,板着一张脸,凶狠狠地瞪着皓哥儿,吓得皓哥儿只往母亲冯氏怀里缩去。

小周氏瞪丈夫:“这孩子才多大,你成日吓唬他。”

薛定依旧板着脸,严肃道:“他再小也是男子汉,作为咱们薛家儿郎,就是得从小严格训练起来。不然的话,娘里娘气的,将来如何上战场保家卫国?男孩子皮厚,骂几句怎么了,等他再长大一些,要是不听话,我还打他呢。”

薛定凶起来十分可怕,皓哥儿虽小,却也明白,委屈地就哭了。

“你瞧瞧他,你们瞧瞧他。”薛定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越发气了,“都是叫你们给惯的,将来若是这孩子提不起枪杆上战场,那都是你们的错。”

林琬忙给大舅父倒了杯酒,笑着道:“大舅舅,您别生气了,皓哥儿还小呢。”

“真是气死我了,我一管皓哥儿,你大舅母都护着他。”薛定气喘如牛,但是望向林琬的时候,却是满面堆笑,“不生气,不生气,今儿大舅舅见到了琬琬,该是开心才对。”

“大舅父,子都敬您一杯。”赵邕满了酒,站起身子来。

一时间,桌上的氛围又好了些,其乐融融。

饭局到了尾声的时候,外头跑来个小厮道:“老爷,夫人,三爷来了。”

那小厮话音才落,薛平高大伟岸的身影便出现在花厅,不但他来了,他手中还揪着个白瘦的少年。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男装打扮的赵娴。

赵娴小脸脏兮兮的,只一双眼睛明亮有神,见到赵邕跟林琬,委屈得哭了起来。

“二哥,二嫂,他欺负我!”她一边哭,一边伸手指着薛平。

薛平一愣,随即又望了赵娴一眼,只将双手背负到身后去,黑眸闪烁着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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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见到赵娴,林琬先是一愣,而后赶紧走到赵娴身边,抽出帕子替她擦眼泪。

小周氏望了侄儿薛平一眼,又看看男装打扮的赵娴,想着方才侄儿进门来的时候是拎着这丫头的,两人之间怕是有什么误会。再看这仪王府的大姑娘,连夜赶来望城,莫不是仪州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是来寻公子邕跟琬琬的?

侄儿是在京中长大,鲜少来西北边境之地,不认识娴姑娘也是有的。

不过,若是途中因有什么误会而耽搁大事的话,闹到仪王那里,对老三不好。

这般想着,小周氏连忙吩咐下人道:“都别愣着了,快去厨房烧热水来,娴姑娘吃了冷风,怕是身子受不住,也去煮点姜汤。”吩咐完后,又转身看向薛平,但见他伟岸身姿笔挺立在一边,如斧削过般的精致面孔含着微微薄怒,目光却没落在任何人身上,只是站在门口风处任由冷风吹起他身上披着的玄色大氅,想着,这孩子打小就喜欢琬琬,如今琬琬另嫁他人,而他又连夜快马加鞭赶来望城,怕是……这般一想,小周氏也心疼起这个侄儿来,忙走到他跟前去,“平哥儿,想来你与娴姑娘是有什么误会,不过,有误会大家说清楚,一会儿你跟娴姑娘认个错,娴姑娘是知书达理的人,会原谅你的。”

听得小周氏一番话,赵娴连忙止住哭,扭过脑袋来看向薛平。

薛平先是向两位长辈请了安,而后黑眸对上赵娴那双清润明亮的水眸,眼眸一眯,哼笑道:“伯母,你误会侄儿了,哪里是侄儿的错,是这个……”

“你胡说!”赵娴眼神涣散,黑峻峻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明显就有些心虚,“就是你欺负了我!”

说到后面一句,她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也不敢看任何人,眼神飘来飘去的。

薛平沉着脸看她,低沉着嗓子道:“既是仪王之女,却没有你父兄半点豪阔之气,想偷马也就算了,马没偷成,被抓住了,还死不承认。娴姑娘,如今你难道还要反咬一口,将黑的说成白的不成?”

赵娴被说得满面羞红,早没了方才的底气,只将整个身子往林琬身后缩去,有些哀怨地瞪着薛平。

赵邕闻言,连忙扭头训斥道:“娴儿,还敢胡闹,快给薛三爷赔不是!”

赵娴打小跟二哥最亲,可做错了事情也最怕被自己二哥知道的,见二哥凶自己,她是真的有些害怕起来。但她也不是成心要偷马的,不过是急着赶来望城送信,而路途中自己那匹马儿承受不住劳累倒了下去,实在是没有办法,她才打了这样的主意。

再说了,她那不是偷,只是借,她会还的。

“二哥,我真没有错。”赵娴躲在林琬身上,低着头看着地,声音小得如蚊虫轻哼一般,“我……我不是成心的。”

小周氏见不是薛平的错,也就放了心来,连忙道:“都是一家人,哪里有什么谁对谁错的,想来是娴姑娘有要事急着见公子邕,这才一时看错了眼睛牵错了马儿。”又瞪薛平,嗔道,“你也是,堂堂男子汉,跟个姑娘家叫什么劲。”想到什么似的,又忙道,“对了,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你祖母跟你姑姑呢?”

薛定也背负着双手走了来,瞪着薛平道:“她们人呢?”

薛平忙朝薛定跟小周氏抱拳道:“因为天色已晚,所以侄儿将祖母与姑母就近安排在了驿站,有派人保护着,明儿中午就能够到了。”薛平话才说完,就毫无防备地挨了薛定一巴掌,打得他两眼冒金星。

小周氏吓得连忙拽住丈夫手臂,嗔怒道:“孩子才刚来,连口热茶都没喝呢,你这是做什么?”

“哼!”薛定身形稳如泰山,一双虎目瞪着薛平,“将长辈丢在外头,却自己赶进城来过好日子,说出去,真是丢我薛家脸面!”

薛平一愣,随即撩袍跪下道:“侄儿不敢。”

薛定还欲发怒,却是被小周氏半哄半劝着拉出去了,一边拽着丈夫出去,一边给儿子薛贵使眼色。

薛贵亲手将堂弟薛平扶了起来,拍了拍他肩膀,尴尬笑道:“父亲素来就是这样,从小就打我,你是不知道,方才你没来的时候,他还凶了皓哥儿几句。”哼哼哈哈笑了两声,又吩咐妻子冯氏,“我瞧两个孩子差不多也累了,你让乳娘哄着他们去睡,你去吩咐厨房再做些饭菜,三弟跟娴姑娘多半还没吃饭。”

冯氏温言应着,将两个孩子递给乳娘,而后朝几位屈身福一礼,便往外面去。

林琬先带着赵娴去了自己今晚要歇脚的房间,也命人将大圆木桶跟热汤搬到房间来,见赵娴身形与冯氏差不多,又去朝冯氏借了身衣裳。

赵娴泡了个烫水澡,又换上一身干净暖和的裙袄,只觉得浑身都舒畅。

她从净室出来的时候,外面林琬已经命人摆好了饭菜,林琬朝她招手道:“先吃饭吧,一边吃一边说话。”

赵娴是真饿了,一点不客气,爬上榻来捧起饭碗就吃。

嘴巴塞得满满的,狼吞虎咽,的确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不过,林琬就十分喜欢赵娴这副真性情的模样。

见她似乎噎着了,忙倒杯蜜茶给她。

“你慢些吃,这里就你一个人,我又吃过了,没人跟你抢。”

赵娴举杯将蜜茶喝了,然后抹了把嘴,笑着道:“二嫂,我都饿死了,慢不下来。”说完话,又使劲划拉几口,觉得腹中不那么空了,她才放下碗筷来。

睡前不宜饮食太多,见她放下碗筷,林琬连忙吩咐人将饭菜撤了。

“怎么回事?你怎么连夜赶来望城?又怎会跟平表哥打了起来?”林琬盘腿坐在榻上一边,一脸狐疑地望着赵娴,“若不是遇见平表哥,你现在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我平表哥虽然人看起来严肃不近人情了些,不过,心肠是好的,你往后慢慢就知道了。”

提起薛平,赵娴就想起他那粗鲁野蛮的样子,不由攥紧了小拳头。

“他竟然将我当做偷马贼!不但害得我吃了满嘴泥巴,还将我当做犯人一样挂在马上,要不是遇见二哥跟二嫂,他指定就要送我见官了。”赵娴一面气得很,一面又实在委屈,雪白团子般的小脸儿紧紧皱起,但想了想,又双眼冒光,“不过,他武功倒是挺好的。”

林琬笑着道:“那自然,平表哥武功比起你二哥,怕是不差。”

赵娴撅起嘴巴,将小脑袋一甩,高傲道:“谁都比不过我二哥,他再好,也没有我二哥厉害。嫂子若是不信,明儿叫他们比试比试去。”

林琬说:“罢了,他们二人在京城,大大小小的比赛加起来,都比过千儿八百回了。”

提起这个,赵娴眼睛越发雪亮起来,眼巴巴望着林琬道:“二嫂,京城是不是很好玩啊?我从小长到这么大,从来都没有去过京城呢。以往过年,都是父王一人奉召赴京的,连大哥都没有去过。”

林琬双手托起下巴来,将手肘搭在案几上,眼睛望着窗外。

“的确要比北境之地繁华热闹许多,富贵人家也多得很,上京城的街道,要有这边主街道的三四个宽。不过,事儿也多,倒是比不得在这里逍遥自在。”林琬收回目光,紧紧握住赵娴的手,认真说,“等你往后去了,就知道了。”

赵娴眼睛睁得越发圆溜起来,满脸兴奋:“我什么时候能去?”

林琬没有回话,只抬手揉了揉她脑袋,而后又问:“说吧,你赶来望城,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赵娴气愤道:“还不是那个姜芙,耍手段玩心思,怕是姜氏姐妹不久就要复宠了。”

林琬端起案上一杯蜜茶,慢慢抿了一口,但见赵娴望向自己,她只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赵娴说:“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她不要脸,她与我差不多大的年纪,耍些手段勾引吴道友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打起了我父王的主意。”赵娴气得小身子直扭,又抱怨道,“父王也是,府中姬妾都那么多了,还想要新人。”

林琬倒是不在乎仪王跟姜芙如何,她只关心赵娴未来幸福,便肃着脸问道:“娴儿,那吴道友是你未婚夫,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你们怕是过完年就要成亲了。嫁给一个心中记挂着旁的女人的男人,你一辈子都会痛苦的,而我看,你也不是很情愿嫁给吴道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赵娴双手托腮,想了想,只将头直摇。

“要说小的时候,我觉得吴道友傻,我说什么他都听,我要什么他都给我,那时候我就想,我要天天跟他玩儿。”想起往事来,赵娴倒是挺开心的,面上有着笑意,不过,转瞬又皱着脸来,“后来渐渐长大,姜芙厚着脸皮往我们中间挤,起初我觉得她可怜,就好心带着她一起玩儿,可哪里知道,她越来越不要脸,我就越来越讨厌她。”

林琬挪了挪身子,朝赵娴靠近了些道:“娴儿,姜芙这个人实在有些手段,你这般单纯,实在是玩不过她。而她这种人,若是再次得势,怕是出手会比以往更加狠辣。只要王府留着她在,咱们就不会有好日子过。”又动了动身子,叹息道,“如今突厥人都打到了崇门关外,仪州数城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战事上,谁又有心思去跟她周旋算计。不过,她就是一条毒蛇,就算咱们不去招惹她,一旦叫她抢得先机,不会叫咱们好过。”

赵娴抬手抓脑袋:“我最讨厌这样的人了,虚伪恶毒,偏生还骗得所有人围着她团团转。父王这般肆无忌惮宠着姜氏姐妹,害得我母妃不知道伤心了多少回,外人都道母妃诚心向佛,不管凡俗之事,可只有我知道,母妃最是在意父王的。”

林琬静静望着赵娴,忽而想到前世来,她抓过赵娴的手:“娴儿放心,有二嫂在,不会叫你吃亏的。”又说,“既然你无心再嫁吴道友,便就彻底弃了他,这个世间好男儿多得是,凭你的身份,想嫁什么样的人嫁不着啊,不怕择不到良婿。”

赵娴却笑起来:“我是不怕啊,嫁不嫁人无所谓,只要有人天天跟我比武就行。”

“那你觉得我平表哥如何啊?他至今都尚未定下过亲事呢。”林琬颇有用意地笑望着赵娴。

赵娴却立即板起了小脸来,鼓起腮帮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林琬知道她还在气薛平待她鲁莽,又冤枉她是盗马贼,不过倒是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想着,此番当务之急,不但是要对付姜芙,还要狠狠甩给吴道友一巴掌。如何才能够同时害得这两个人此生再无翻身之地呢?林琬静静思忖片刻,就想到了,前世的时候,姜芙伙同林玥一道陷害自己,给自己灌的罪名,可不就是与前夫通奸。

如今她若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点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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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可姜芙这个人,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是想要一次性将其扳倒,往后再无翻身机会,必须得好好从长计议才行。不过,说来也是她低估了仪王对姜氏姐妹的宠爱,莫非仪王对姜莲是真爱?故而姜莲欺骗了他之后,便将这份宠完全转移到了妹妹姜芙身上?

不然的话,她实在想不通,何故仪王会去宠爱一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的女子。

静静怔愣思忖片刻,林琬打定主意,待得明儿见了外祖母跟母亲之后,最多再在望城住一两日,而后便动身回仪州去。也是她大意了,一来就明目张胆跟姜氏姐妹为敌,原以为能够一次就彻底扳倒姜氏姐妹的,结果……

结果她算计到了姜芙,却是没有算计到仪王,这才白白失去一次先机。

此番已经打草惊蛇,姜芙在明处,她也失了暗中窥探的机会,也在了明处。

之后的周旋较量,怕是难上加难,若是再无十足把握能够叫仪王彻底厌弃姜氏姐妹,她真的不敢轻易下手了。

这般想着,林琬只觉得脑仁有些疼,她素来不喜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若是得空,真希望能够在仪州境内也办个药庐,行医施善,替贫苦百姓治病,多好。可如今,却是逼不得已要先与姜芙姐妹为敌,若不如此,她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嫂子,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赵娴见林琬神色呆滞,只静静望向窗外,不由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歪着脑袋说,“我喊你半天了,你一直愣愣地看着窗外,窗外有什么好东西啊?”

说罢,她笑着跳下榻,轻轻将窗户推开一些,伸头望了望。

“咦,我二哥回来了。”她立即将窗户推得更开一些,伸手朝外边挥着道,“二哥,我在跟嫂子说话呢。”

赵邕走在庭院中,闻得妹妹叫唤,脚下步子没停,面上笑容多了一些。

三两步便进了屋子来,褪了罩在身上的大氅,递给画堂,而后在火盆边烤了烤身子,之后才大步往内室去。

林琬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道:“先喝杯茶吧,方才我大舅舅是不是跟你比武了?”

赵邕接过热茶仰头喝了,喝完后咂咂嘴,蹙起浓眉望着妻子:“甜的?”

赵娴跑到自己二哥跟前,嬉皮笑脸讨好地道:“二嫂让人给我准备的,二嫂真是有心,知道我喜爱吃甜食喝甜茶,这才特意准备了的。”一边说,一边将赵邕拉坐到林琬跟前去,她自己则站在榻前嘿嘿傻笑,“二哥二嫂,前些日子你们是不是闹不愉快了?和好了没有啊?赶快和好哦。”

听得赵娴的话,赵邕转头望了妻子一眼,但见她低头不言语,他则心痒难耐。

他正值盛年,又是新婚燕尔初尝云雨滋味,一日不行房事,就会心痒难耐万分难受。奈何妻子身娇,他顾念疼惜,这才一忍再忍,可……赵邕眸色越发深黑了些,本能觉得口干舌燥起来,真是恨不能即刻抱着妻子好好温存一番。

林琬能够感觉得到他在看自己,她动了动身子,觉得身上不那么疼了,想着,今儿晚上便就让他尝些甜头吧。男人嘛,偶尔惩罚一下行,但是不能一味这样惩罚下去,否则的话,还真能憋坏了。

“娴儿,我跟你二哥没有闹不愉快,定是那些丫头们胡沁的。”林琬脸稍稍一红,就是不看赵邕,只伸手拉赵娴道,“我已经命人将隔壁屋子收拾好了,你快马赶来,想必是累着了,先去歇着吧,旁的事情,咱们明儿再说。”

赵娴折腾一番的确是累,此刻吃饱喝足又换了干净衣裳,被林琬这么一说,困意袭来。

“二哥,你去隔壁房间睡吧,我今儿晚上跟嫂子睡。”赵娴赖在这边不肯走,她此刻心情非常好,她还想说好多姜芙的坏话给嫂子听,便去推她二哥,“二哥你也累了,丫头们肯定将床褥都铺好了,你早些歇着去吧。”

赵邕端端坐在榻边,一语不发,只抬眸看着妹妹,面色凝重,黑眸深邃。

赵娴一呆,眼珠子转了转,以为二哥此番生气,是因为她偷薛三爷马的事情呢,不由鼓足勇气承认错误道:“二哥,我知道我乱骑别人的马是我不对,可我真的是有要事要赶来望城嘛。况且,我不是真的想偷,是借,会还的。”见他还是没有说话,薄唇紧抿,面色越发沉重起来,赵娴心慌,“怎……怎么了嘛!”

她使劲跺了跺脚,觉得委屈得很,她可是也受了不少罪了,二哥都没关心自己几句。

林琬瞥了丈夫一眼,见他此番面色实在凝重,想必是忍得也够辛苦的了,便笑着拉赵娴手道:“好了娴儿,你二哥这边我来帮你劝劝,你先去歇着吧。”一边说,一边嘴巴朝赵邕那边努了努,又朝赵娴眨了眨眼睛。

“可是……”

“可是什么?还不走?”赵邕已经忍无可忍,直接站起身子来,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身形高大,气势逼人,而此番又是面色凝重难看,着实吓得赵娴一跳。赵娴往后退了一步,先是一呆,而后回过神来,觉得二哥就算此番回来,也是不如以前疼爱自己了,觉得委屈,小嘴一撇,就哭了起来。

然后抬手使劲在赵邕身上锤了几拳,这才赌气跑开了。

画堂等几个丫头就候在门口处,里面的动静自是听得清楚,待得见赵娴哭着跑出来后,画堂让一个丫头跟着去伺候,她则低着头主动走进里屋去,在赵邕跟林琬跟前俯身道:“二爷,夫人,天色已晚,可否要安歇铺床?”

赵邕睇了画堂一眼,淡声道:“不必了,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