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黑眸定在林琬脸上,但见她表情严肃,不由也信了几分,于是厉声道:“凝霜,你进来。”

凝霜一直伺候在外间,闻声赶紧快步走了进来,低着头道:“大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陆渊白面薄怒,抬手点了点她,肃容道:“你平素是怎么照顾姑娘的?旁人从仁心堂出来后都好得快,偏只姑娘病情恶化,如今竟然还要带回医馆去,这要是传了出去,咱们陆国公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因着妹妹还在歇息,陆渊不便发火,只能将心中那股子怒气强行压制几分。

凝霜跪下来道:“奴婢与凝露都是按着表姑娘说的那样做的,一直都尽心尽责伺候着,不敢有丝毫怠慢。”说完又弯下身子,匍匐在陆渊跟前,请罪道,“是奴婢们做得不好,这才害了姑娘,请大少爷责罚。”

“你与凝露没有尽心照顾好姑娘,实则当罚,一人杖责五十,去领罚吧。”

林琬忙道:“表兄切勿着急,虽则凝霜凝露有错,但此时的确不该杖责。要她们一道跟着去医馆照顾表妹吧,将功赎罪总归比责罚要好。”她淡淡看了陆渊一眼,而后站起身子来,又说,“至于这个院子里其他人,是要受罚,还是也要将功赎罪,便由他们自个儿选择吧。不过,此番跟着去,我不敢保证没人会被传染上,到时候若是性命堪忧,也是有的。”

陆渊微微颔首,轻声道:“我明白了。”

自打林三娘被休弃回家后,陆荃院子中,除了一直贴身伺候的凝霜凝露两个大丫头外,旁的丫头奴仆,但凡近身一些的,都被换了。而以往那些得力的丫头婆子,不是被调走了,就是调离到外面伺候着。

陆渊此番盛怒责罚,除了将功赎罪的凝霜凝露二人,旁的都是老太太派来的人。

一人杖责五十,都是实打实的板子,丝毫不留情面。这样打下去,就算不瘫痪,也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

陆老太太得知消息后,先是气得狠狠摔碎了一个茶碗,待得又听说是因为大姑娘病情恶化,她这才镇定下来。

她此番已经顾不得陆渊是否打了她脸面了,只想着,如何才能将陆荃这烫手山芋送走。

这场天灾来得凶猛,早在林三姑娘配制出治疗时疫的药方之前,城内城外死了多少人,她心中清楚明白得很。如今病情已经被控制住,可偏生荃丫头情况不妙,她心中暗自思忖着,也不由怀疑起红玉来。

此番一思忖,又暗骂那红玉蠢笨,竟然使出这等卑劣的手段来。

这事情传出去有损国公府名声不说,万一要是疫情一时间没有控制得住,反而害了全府的人怎么办?要她去大爷跟前伺候,是要她乖乖给自己传递消息的,而不是让她去当家做主摆主子的谱儿的。

如今倒是好,不但一再插手大房的事情,还险些害得整个国公府都跟着倒霉。

越想下去陆老太太越觉得生气,待得有人来报说红姨娘的孩子没了的时候,老太太只觉得,让她吃些苦头也好。吃了苦头了,她往后就知道自己身份了,晓得了身份,便会安分守己,然后只替自己办事。

陆老太太再如何偏心,也还是知道府上需得有尊卑的,此刻大姑娘与红玉一道出了事情,显然是大姑娘的事情更为重要一些。若是她不关心大姑娘病情而只替红姨娘讨说法的话,怕是要被周老太君这贵客笑话了。

“没了孩子,就好好将养着身子,你去告诉她,往后只需得陪在大爷左右,嘘寒问暖即可。”陆老太太坐在上位,动了动身子,一张老长的马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严肃道,“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我让她去大爷跟前伺候,是叫她照顾大爷饮食起居的,旁的心思,勿要多想。”

那传话的婆子闻言,背脊一僵,到底还是应声下去了。

待得人走后,周老太君道:“老太太,大姑娘的病情你也放心,有琬琬那丫头在,不会有事的。不过,这时疫可不是一般的病,到时候怎么个说法,还得听琬琬的。”

陆老太太此刻最怕的就是林家那丫头也不再管陆荃,那样的话,这祸根就算是砸在府里了。此刻听周老太君这么说,立即道:“要说渊哥儿罚那些不长眼睛的奴仆,也是该的,那么些人,都不能伺候好荃丫头,要她们何用?”她动了动身子来,陪着一张笑脸道,“林三姑娘心善,荃丫头又是她亲表妹……”她轻轻咳了一声,又说,“再说了,那林三娘可是她亲生母亲,由林三娘照看着些,总归比那些丫头婆子照顾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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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以前陆荃没有病到如此地步的时候,或者说,以前陆荃的病不会拖累整个国公府的时候,陆老太太是怎么都不会让林三娘见闺女的。就算这林三娘偶尔见闺女一两面也不会如何,可陆老太太存心瞧林三娘不顺眼,就是不肯让她们母女相见。

如今倒是好,见自个儿孙女病得厉害,生怕拖累整个国公府,就想着趁早扔给她亲娘了。

周老太君心内沉沉叹息一声,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个女娃那么可爱,为何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将闺女当人看呢?她那亲家母如此,这陆老太太也是如此。不是算计这个就是算计那个,心眼比针尖还小,只处处想着从她们身上得到好处。

她真是做梦都想得个宝贝孙女,然后天天捧在掌心宠爱着,到哪儿都带在身边。

周老太君没真想留在这陆国公府吃饭,见此刻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老人家起身告别道:“陆大姑娘身子最要紧,既如此,怕是琬琬会即刻带了陆大姑娘回医馆去。这顿饭怕是不便留下吃了,待得改日,再登门与陆老太太闲话家常。”

此刻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情,陆老太太也没心思留客吃饭,便也笑着起身:“你瞧,都是叫那丫头给闹的,倒是搅了老太君的好兴致。”她干巴巴笑了两声,走到周老太君跟前,眯眼道,“没能够好生招待老太君,这是我陆国公府失礼了,下次我一定递了帖子登门致歉。”

两位老人家又客气几句,周太君这才带着女儿薛瑛离开。

见外人都走了,陆老太太这才拉了脸来,只抬起袖子掩住鼻口,赶紧吩咐下去道:“待得大姑娘离开后,寻几个人去大姑娘院子,将一应茶具衣物能烧的都烧了。之前在那院子伺候的人,一并都打发出去卖了,再将那院子给我封了,往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入。”

~~~

红姨娘没了孩子,此刻正虚弱地躺在陆锋怀中哭,待得见去老太太那里告状的人回来了,立即动了动身子,眸光亮了亮。

“怎么样?老太太怎么说?可有说如何惩罚那毒妇的?”

陆锋闻言,垂眸看了眼躺在自己怀中的美人,不由轻轻蹙了蹙眉。

那回话的婆子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只回道:“老太太说了,要姨娘好好将养着身子,孩子往后总归会有的。”她稍稍顿了一顿,随即又道,“姨娘,老太太说了,您是她派来大爷跟前伺候着饮食起居的,以后需得好生照顾大爷才是。”

红姨娘气得一口血呕在喉间,只觉得喉咙口一股腥甜味,早就忘了身子上的疼痛。

“大爷……”她年轻,又貌美,正是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而此刻正虚弱得很,又面色苍白,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之意,她双手紧紧揪住陆锋衣领,有些撒娇,也有些乞求讨好的意味,只听她轻言细语道,“老太太不管妾身了,爷您一定要替妾身做主啊,大夫说了,妾身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个男孩儿。”说到这里,她眼圈儿越发红起来,豆大的泪珠立即滚落,“妾身做错什么了,那毒妇一来,就害得妾身小产,那可是爷您的血脉。那毒妇不将妾身放在眼中也就罢了,此番都已经不是陆家媳妇儿了,还敢这般猖狂,也不将爷您放在眼中。”

陆锋眉心隆起,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而后大手轻轻拍抚着她后背道:“你身子正虚,先歇着吧,旁的不要多想。”说罢,便转头吩咐道,“好生伺候着红姨娘,不得有丝毫怠慢,若是姨娘伤神伤身,我便拿你们是问。”

“是,奴婢们知道了。”一屋子小丫头哆嗦应着。

“爷,您这是要去哪儿?”红姨娘见状,连忙拉住他衣袖,可怜兮兮道,“陪陪妾身吧。”

陆锋已经站起身子,负手立在床边,闻言抬眉:“玉儿不是说要为夫惩罚那毒妇吗?怎生又不需要了?”

红玉万万没有想到大爷会替她出这口气,她原先在他跟前撒娇抱怨,的确是心中不好受,也是想那毒妇受到惩罚。可不过也是说说罢了,不论怎么说,当初那毒妇被休弃离府,都是为着大爷。大爷纵是心中对那毒妇没有夫妻之情,也多少会记挂着几分恩情的。

可大爷此番……她泪眼婆娑,贝齿紧紧咬住红唇,心中十分感动。

她是老太太派到大爷跟前来的人,说得好听些,是照顾大爷饮食起居的,说得难听,不过就是个细作。老太太一心偏向二房,已经逼得大爷休了妻子还不甘心,还又差了她来大爷跟前伺候,一旦有什么消息,便随时将消息带了去告诉她。

这份活多难,老太太心中不是不清楚的。

可如今呢?自己伤了身子受了委屈,老太太不闻不问,偏生大爷待自己好。

红玉微微抬眸,眼中含泪地望着站在床前的男人,男人不过三十出头的年岁,正值盛年,仕途正盛,不管家世地位,还是容貌本事,都能够满足她的虚荣心。其实她一早就十分矛盾,贪恋着男人的温柔温存,她怎么能够害他呢?

心中一番挣扎,红玉不断麻痹自己,内心已经有了打算。

“爷的好,妾身记在心中,爷您去忙您的,妾身往后一定乖乖的,不会给爷您添乱。”她轻轻躺了下去,抽过被褥盖在身上,乖巧地阖上双目道,“妾身不会再嚣张跋扈,也不会再盛气凌人,不会闹得您的后院鸡犬不宁,叫爷您难做人了。”

她之前那番作为,多少也是做给老太太看的。她知道,自己之前是老太太跟前的人,便是她嚣张任性一些,爷也不会拿她如何。可男人虽则宠自己,她也不愿他分心来烦神自己的事,往后她便就那样乖乖呆着,偶尔配合着给老太太送点无关痛痒的消息便好。

陆锋负手而立,微微垂眸看着躺在床上的明媚女子,眸中有着复杂的神色。

静静站立片刻,心中算了算时间,随后便大步离去。

林三娘扶着女儿正往陆国公府外面去,忽而听得有个熟悉的声音唤她,她不必回头也知道那个声音是谁的,心中赌气,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脚下步子越发走得快。

陆荃原就没什么病,此番见到母亲,心情越发好了些。

但听得父亲在唤母亲,可母亲却不理父亲,那缩在母亲怀中的小脑袋不由抬了起来。

“娘,爹在唤您呢,您不去跟爹说几句话吗?”她小脸皱成一团,心中还是怀着父母能够和好的希望的,她一双小手紧紧攥住自己母亲衣襟,可怜兮兮地乞求道,“我想要娘,也想要爹,娘您别不理爹。”

陆锋快步赶了上来,伸手一把攥住林三娘手臂,继而转头对陆荃道:“荃儿乖,父亲与你哥哥近些日子有事情要忙,不能够顾得你周全,你便先跟你娘回外祖家呆几日。”边说,边抬起大手轻轻拍了拍女儿肩膀,而后黑眸静静落在林三娘身上,“三娘,我有话与你说。”

“我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林三娘气极,冲着陆锋就吼了一句,但见闺女似乎被自己吓到了,不由竭力压制住心中那股子火气,声音也放轻了些,只道,“好,你想说便说,想找我算账便就算账,我也正好寻你问个清楚明白!”

在陆锋跟前狠狠撂了狠话,而后俯身轻言细语对陆荃道:“荃儿乖,你先跟着你二舅母还有表姐上车去,娘一会儿就来。”

自从陆荃失了身子,而又生了大病后,整个人心性也变了。

以前嚣张跋扈的大小姐脾气早没了,反倒言行有些畏缩起来,不管说话还是行事,都有些会暗中打量人眼色的意思。而对林琬,她是既愧疚又畏惧,想着去靠近,却又不敢靠近。毕竟以前她错信了林玥,几次三番想要害了她。

林琬见陆荃如今行事这般小心翼翼的,又想着她虽则以往有错,可也得到惩罚,倒是存了几分同情心。

“咱们去车上等着吧,想来姑母一会儿就回来了。”林琬垂眸看着陆荃,便是心中存着几分同情,可也做不到与她亲近。

陆荃却明显十分满意了,唇边含着笑意,连连冲林琬点头。

“琬姐姐,以前是我不好,我不该听林玥的话害你的。”

“琬姐姐,你救了我,以后你说什么我便听你的。”

“我身子已经好了,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仁心堂做事,我可以帮你,往后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林琬背着药囊快步走在前面,陆荃提着裙子紧紧跟在身后,小嘴喋喋不休。

陆渊站在一处静静望着,心中总十分遗憾,有句话他想问出来很久了,此刻正是机会,若是他再不问个清楚明白,怕是往后要成了心魔。

有些人,你以为她会一直是你的,可当有一天,你却发现她从没在乎过你的时候,内心的那种崩溃,怕是没人会明白。事已至此,她不计前嫌救荃儿,为着的是什么,他心中多少明白一些。为了那个人,她可以付出这么多……便是他再不肯放弃,也是不行的了。

思忖着,陆渊便举步走到林琬跟前去,拦住她道:“琬表妹,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林琬怔愣在原地,只片刻,便淡声道:“你想问什么?”

旁边陆荃见状,乖巧地小步走开了,但却没有走远,只静静站在一边。

陆渊垂眸,此刻清亮的眸子攒着温柔的光,缓了缓语气,这才半玩笑半严肃道:“表妹,你与子都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可以相处的机会,可那次文昭仪害你,他却舍命相救。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知道,他在打你的主意。”

说到这里,他面上神色严肃了几分,薄唇轻轻抿起。

“他是州王之子,为人又素来冷漠,为兄实在想不明白,你何故会瞧得上他?”但见林琬颇为不屑地朝他看来,陆渊轻轻怔愣,继而道,“当然,子都兄不论品性,或者本领,大家有目共睹。但这上京城内有本事的男人多了,或许及不上子都,但我想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比如说,你薛家表兄薛平……你为何不选薛平?”

林琬别开头道:“陛下赐婚,我不过是遵旨行事。”

陆渊轻笑起来,有几分自嘲的意味,事情都到了如今的地步,他以为站在跟前的还是以前那个乖巧的琬表妹吗?他竟然还想着要她跟自己说掏心窝子的话,岂不是可笑?

“表妹先别气,既如此,为兄不问便是。”他唇角还挂着笑意,这才问出他想问的那句话来,声音轻轻的,却掷地有声,“琬表妹,你可曾想过嫁给我?”他清亮的黑眸紧紧定在林琬脸上,似是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一阵风吹来,带着湿热的气息,看着面前的如玉少年郎,林琬心中平静。

微微别过头去,她轻轻笑答道:“这辈子,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若是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不会这样想。”说完后稍稍顿了顿,心中有着盘算,便又加了一句道,“既是表兄,便算是兄长,兄妹相称即可。”

言罢,她再不多留半刻,只举步朝门外走去。

陆渊只觉得心中被什么利器割铰一般,疼痛得很,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至此刻为止,他也算是彻底死心了。她说往后便只以兄妹来论,那便只当兄妹吧。

林琬才将坐上马车,便听得姑母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她吓得赶紧撩开侧面帘子去看。薛瑛闻声蹙眉,连忙伸手拍了拍女儿肩膀,示意她好生坐在马车里面不要乱动,她则起身下了车去。陆荃见状,立即拽住薛瑛袖子道:“二舅母,我爹娘怎么了?”

薛瑛见她可怜,于是拍拍她手背,安慰道:“别怕,我去瞧瞧。”

陆荃眼泪汪汪点头,而后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林琬望着她,轻声道:“你放心吧,他们最多有了口角而已,你父亲不会对姑母如何的。”

“琬姐姐……”听了林琬的话,陆荃终于安静坐了下来,低垂着脑袋,小声道,“谢谢你安慰我。”

~~~

薛瑛闻声赶去的时候,林三娘正发了疯似的揪着陆锋打,陆锋面色不好,却没有动手。

旁边围着一众婆子,想上来拉架,却被陆锋一个犀利的眼锋扫回去了。

林三娘哭着道:“陆锋,你竟然为了那个贱人如此质问我,你的良心叫狗吃了吗?那个贱人是如何害得荃姐儿险些丧命的,你不知道吗?你知道,可你却不管不顾,你贪图她年轻貌美,便就这般纵容她,由得她来害我一双儿女。我打得她落胎都是轻的,要是她往后再敢动心思害我儿子闺女,我指定要了她的命!不信,你就试试看。”

说罢,林三娘又是扯着陆锋一顿打骂,像是疯了一般。

薛瑛拉住林三娘,劝着道:“好了,你想丢人现眼,也别在人家府上丢人现眼。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像什么话,岂不是叫陆国公府的人给笑话了去。”一边冷着脸训斥几句,一边将林三娘拉开,这才道,“荃姐儿已经受了惊吓,你再生事,岂不是叫她难过?”

说完林三娘,薛瑛又看向陆锋,半含微笑道:“陆大爷也别怪三娘,她实在是担心荃姐儿,这才急了些,我这便带着她回去。”说罢,朝陆锋轻轻颔首,而后拉着林三娘离开。

林三娘便是再想揪着陆锋打,可顾及着闺女,也只能罢手。恨恨瞪了他几眼,而后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薛瑛离开。

陆锋脸上有抓痕,却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林三娘身影消失不见了,他才折身离开。

却是没有再去红姨娘院子,而是只进了前院书房,而后一坐便是一个下午,直到夜幕降临了,他才回过神来。

自有人将今天白天府上大爷与林三娘的事情告诉了红玉,红玉听得说大爷为了自己竟然被那毒妇抓伤了脸,不由心中更为感动。心里更是下定了决定,如今既然已经是大爷的人,且大爷又待她这般好,她怎能心生二意呢?

至于老太太那里,既然老太太对她不仁,就不能怪她不义了。

~~~

林琬说带陆荃回医馆医治,不过只是说给陆家人听的,陆荃没病没灾的,也不适合呆在医馆。林琬想着,便让自己姑母带陆荃回贵安侯府去,奈何陆荃不肯,倒是想跟着林琬去医馆。林三娘也道:“你便叫她跟着去吧,自打出了那样的事情,你救了她一命,她似乎更加愿意黏着你了。”

陆荃安安静静坐在一处,比以往瘦了一圈,人也文静了很多,只眼巴巴盯着林琬看。

林琬实在没法子,只能应下,又叮嘱道:“你只呆几日便可,过几日,便还是回府去吧。毕竟,我已经是定了亲的人,而你往后还得说夫家。”

陆荃低垂着脑袋,情绪不是很高涨,只小声嘀咕道:“一辈子不嫁人……”

便是她说得再小声,可马车就这么大,林琬也是听得到了。不由转头看了她一眼,但见她原就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越发瘦小苍白,不由心也软了几分,语气也软下来道:“别说混账话了,这世间坏人有,好人也有很多,以后擦亮眼睛找,总能够寻得到。”

陆荃见她关心自己,立即抬起脸来看她,然后露出明媚灿烂的笑意。

到了晚上,林琬跑去二楼,冲着天上放了一根烟花。

赵邕此刻正负手站在皇宫中最高的地方,他身穿黑色夜行衣,目光只往一个方向看。但见所注视的方向燃起烟花来,赵邕隐在夜色中冷俊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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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林琬放了烟花,盯着那绽放在夜空中的绚烂花朵看了好一会儿子,而后才笑着拍拍手,又转身快乐地做旁的事情去了。她在仁心堂的闺房布置十分简单,除了简单的架子床跟书案外,就是一个很大的书架子,书架子一半放的是各种书籍,一半堆积着草药。

而此刻的林琬,正伏首在窗前的书案上,书案上放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邕负手稳步走进屋子来的时候,正见林琬低头埋首于各种杂草中,她一双小手碾着草药,目光却直直落在搁置在一旁的书上。书案上点了一盏偌大的煤油灯,光线很好,暖黄色的灯光照在女孩子脸上,越发衬得她肌肤亮如明玉。

她穿着身鹅黄色的夏衫,乌亮亮的一头黑发只以一根红绳束缚在颈后,勾勒出她清丽婉约的面部轮廓。长长睫毛又卷又翘,露出来的额头光洁明亮,女孩子正极为认真地做着事情,小嘴叽叽咕咕,他听得清晰,她是在念着书上的字句。

赵邕只静静站在一处偷看,竟有些瞧得痴了,一时间倒是忘记上前来。

书案前的窗户是大开着的,忽然一阵风吹了进来,不但吹翻了书页,还将一些草药吹落到了地上。

赵邕见状,终是回了神,立即稳步走上前去,然后长臂一伸,就关上了窗户。

林琬正准备关窗户,就见一双长臂伸到了自己眼前去,那双大手一撑,便灵活地将窗户关上。目光落在那宽大袖口的花纹上,林琬立即气得鼓起了腮帮子,然后气愤愤地转头瞪眼看着翩翩站在眼前的男人。

女孩子明眸善睐,正是花一般的年纪,便是生气,也是美的。

又是灯下看美人,自当是越看越美……

见她只生气不说话,赵邕便也不开口,只站在那里,继续垂眸静静看着她。

林琬见他竟然不哄自己,一愣,随即就板着小脸凶道:“怎么不走窗户?你竟然堂而皇之地从大门进来,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来吗?”

赵邕黑眸中攒着笑意,抬起大手轻轻捏了捏她脸颊,这才说:“老太君已经知道我来了,若是我再跳窗户,怕是对老人家不敬。”但见她眼睛瞪得更圆,脸上明显有着些许慌张的神色,又安慰道,“你放心,除了老太君,旁人都不知道。”

林琬也顾不得生气了,只低头走到他跟前,小心翼翼问道:“那我外祖母说什么了吗?”

赵邕垂眸看着她,忽而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紧紧揽进怀里来,下巴搁在她头尖上,将个温香软玉抱得满怀,他只觉得这样抱着她就很心安。

“老太君说,我小子来得还挺快的,下次再叫她瞧见我不走正门,她打断我的狗腿。”

林琬忍不住笑了起来,埋首在他宽厚的胸膛中,笑得整个身子都颤了起来。

赵邕虽则只比林琬大几岁,可少年已经有了男人伟岸的身躯,林琬则身子尚未长成,缩在他怀中,头尖只到他胸口处。她笑完之后便抬头去看他,觉得这样仰着脖子有些吃力,她轻轻挣脱他的束缚,尽量敛住几分笑意。

兀自轻步走到案前,继续手上的活计,也不再说话。

赵邕跟着她过去,只静静站在案边,他原就是沉默的性子,见她不说话,他索性也不说话。伟岸挺拔的身姿立在案前,遮住了部分光线,他见到了,便侧了侧身子,转到了她身后去。炽热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林琬虽则瞧不见,但莫名就能够感受得到。

再无心思看书,她红着脸转过头去看着他,忽然想到正事,颇为严肃地问道:“对了,上次你说有暗中差人去了南疆寻药,可有结果了?”

提到这事,赵邕蹙眉,继而摇头道:“人还没有回来,也断了联系。”顿了顿,继而又说,“祖母的意思,是我派去南疆的人被人暗中拦截了,这才断了消息。我想着,那些去寻药的人,如今不一定还活着。”

林琬垂眸,想着,要想救庄淑太妃,如今唯一的法子,怕就是从落毒的人身上寻解药了。

“此去南疆,路途遥远,就算你再派了人去,是否暗中还会被人劫了不说,单算这一来一回的路程,就得好些日子。再说了,就算赶了去,也不一定会得解药。”林琬索性站起身子来,走到赵邕跟前,放轻了些声音道,“流清宫宫宴上,胆敢当着太皇太后跟陛下的面给庄淑太妃落毒,而到如今凶手却一直没有抓到的,其实就算大家不说,也都心中明白这个落毒的人到底是谁。”

赵邕面色清冷,心内却是怒火中烧,他极力压制住心内那股子火气,双手紧握成拳,稳稳按压在案上,声音有些沙哑地道:“便是知道又如何,我若不是有所顾忌,恨不能亲手杀了她才解恨。不过,赔上我一条命倒无所谓,就怕连累了远在仪州的父兄。”

林琬道:“太皇太后还不能死,朝中有刘氏一党牵制着文丞相众门徒,陛下还不会太难做。若是太皇太后死了,刘氏见没了倚仗,肯定会拼死放手一搏。这一场天灾虽则有及时止住了,不过,到底也损失惨重,怕就怕北疆突厥人会趁中原内乱而挥兵南下。”说到这里,她稍稍顿了一顿,而后轻轻抬眸看向赵邕,但见他一双黑眸静静落在自己脸上,似乎在鼓励自己说下去,林琬这才又继续道,“仪州离北境突厥不远,若是突厥犯镜,仪王为保边疆百姓安全,必然会派兵迎战。而朝廷内乱,又有乱臣贼子欲要谋朝篡位,其他三王自当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候打着勤王的名号出兵进攻上京,到时候,不但会闹得生灵涂炭,且不管是哪位王爷率先攻下上京,这都于仪王不利。而我薛林两家,又与仪王为姻亲,京城内也没有什么兵力权势,那时岂不是任人宰割……”

赵邕一句话没说,只静静垂首看着林琬,有些不敢相信。

林琬瞥了他一眼,凶道:“你说话啊,你只看着我做什么?”

赵邕道:“旁人家的女孩子最多只看些四书五经,你爱看医书也就罢了,到今日我才算明白,原来背地里还偷着看男人们看的书。你能有方才那般见地,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你说得很好,各方牵制,才能保得赵燕王朝一时的安稳。”

“不过,这些都是表面的假象罢了,战事一触即发。”他微微抿唇,目光重又落到林琬脸上,继而道,“陛下与我说过,原该早就颁发一道给你我赐婚的旨意,只不过,突逢如此天灾,此刻颁旨实在不合时宜。等这阵子过了,你我的日子该是要定下来了,到时候,我便即刻带你去仪州。”

“太妃娘娘必须要与我们一道去。”林琬十分坚定地说。

一方面,她是的确敬重庄淑太妃,想完成她与子孙团聚的心愿。二来,老太妃乃是仪王长辈,又是与赵邕相依为命多年的,待得一道去了仪州后,就算仪王府里的人再不将赵邕这个二公子放在眼中,但有老太妃罩着,又看谁敢胡来。

赵邕点头道:“父王来了密信,说是许久未见祖母,甚是想念。”稍顿片刻,他转身望着林琬道,“你方才说对了一半,其实便是朝中不乱,突厥人怕是也早就想侵犯我北疆领土了。这场时疫来得凶猛,说起来是天灾,可到底是不是人祸,真得另当别论。”

林琬秀眉轻蹙,这才道:“子都,你说得对,所谓时疫,又叫瘟疫,原就是从畜生身上传染而来。我曾在书中看到过,大兴王朝时期的李将军英年早逝,说就是因为北上讨伐突然人的时候,不幸染上时疫,从而病逝。这样一想,倒觉得突厥的阿史浑可汗密谋已久,先是害得中原一场天灾,继而挥兵犯境……”

她忽然想到了前世,若是路子还按着前世那般走的话,突厥犯镜,太皇太后该是要下懿旨任命自己外祖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而后领着薛家一众子孙远赴北地,征战沙场了。不久后,不但两位舅舅战死在战场上,而薛氏也会满门获罪。

朝中有人忌惮薛家权势,所以一早便与突厥人暗中勾结,这是一场阴谋。

思及此,林琬有些不淡定了,原以为只要自己控制得住这场时疫便可。可如今想来,既然是有人一早就事先筹谋好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自己外祖家,那便是止住时疫,外祖一家也不会轻易能够逃过此劫。

若是等到太皇太后下了懿旨,怕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她的亲人们……

赵邕见她忽然间变了脸色,只以为她是害怕战争、瞧不得生灵涂炭而已,连忙揽她入怀,轻声安慰道:“琬琬别怕,就算打起仗来,也有我在,别怕……”

林琬此刻是一颗心都跌落到了谷底,坐立难安,焦躁道:“不行,我得找我外祖父去,让他一定不能领兵上战场去。否则的话,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她真是害怕,原以为那惨剧不会再有,可如今瞧着,怕是惨剧就快要发生了。

外面忽然传来两声轻轻的咳嗽声,没一会儿子,周老太君便轻步走了进来。

林琬简直吓得傻了眼睛,只呆愣愣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原本白净的一张小脸也刷的红透了。

赵邕却一点不意外,就算老太君是练家子,而也尽量放轻了脚步,可凭着赵邕的本事,不会不知道门外站着人。所以,见老太君就这样堂而皇之走进来的时候,赵邕只连忙抱拳弯腰朝老太君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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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设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周老太君既知道赵邕这臭小子又半夜上门来寻人,不可能会睡得着觉,所以,一早便就候在门外边瞧着动静了。虽则她还算相信这小子的品性,但到底实在太关心自个儿外孙女了,万一要是这小子把持不住欺负了琬琬呢?

男人的那点生理本性,她从自家老头子身上都能够看得到,所以哪里能够放心得下。

果然,这小子一来就搂搂抱抱的,完全不如平素外边瞧见的时候那般正人君子。

周老太君完全无视赵邕请的礼,只大步走到自个儿外孙女跟前去,将个雪白如玉的香软团子抱在怀里,乐呵呵道:“是外祖母,又不是外人,你害羞什么。”但见她一直低头羞红着脸,恨不能寻个地洞钻了躲起来似的,不由惩罚性地看了赵邕一眼,这才道,“这些个虚礼你也不必请了,往后只要好好待我的琬琬就行。”

赵邕道:“老太君请放心,子都便是舍了自己的命,也不会叫琬琬吃一点苦。”

“算你小子会说话,好了,你且起身吧。”周太君脸色稍微好了些,朝赵邕虚抬了抬手,而后径直走到一边去坐下,这才正色看着林琬道,“琬琬,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说要找老头子,不然老头子就要上战场打仗,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说到正经事情,林琬再不做小女儿姿态的娇羞状,而是直接屈膝在老太君跟前跪了下来。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周老太君实在有些瞧不懂外孙女的意思,但见她表情严肃的模样倒是也真像那么回事,便也严肃起来,“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便只管说。你跟外祖母说也是一样的,若的确重要,外祖母会告诉你外祖父去。”

林琬心急,可一时却不晓得从何说起,总不能告诉外祖母跟子都自己是重活了一世的人吧?这样荒唐的事情,连她自己都回味了好久才能够接受得来,更肖说是旁人了。她垂眸想了想,还是选择扯个谎来,便道:“外祖母,我早前便做了一个梦,梦到今夏的时候会有一场天灾,而正是因为这场灾难,使得百姓处于水深火热,民不聊生。北境突厥铁骑便趁中原内乱趁虚而入,边关不保,这个时候,朝中有人举荐外祖父领兵征战。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其实这场灾难根本就不是天灾,而是人为。”

说到这里,林琬抬起了头来,满脸严肃的表情,她朝老太君跟前凑近了几分道:“外祖母,朝廷中有人与突厥勾结,这场瘟疫不是老天的惩罚,而是有人故意兴起来的。如果我没有猜错,很快就会有突厥侵犯北境的消息传来,而后朝中便会有人上奏举荐外祖父率兵北上与两位舅父汇合,到时候,两位舅父会战死疆场,外祖父会被小人冤枉通敌叛国,最后是太皇太后信了那小人,而将薛家满门抄斩……”

说到最后,她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只因为前世的惨剧给她带来的伤害太深。都那么些年过去了,她还没有忘记那种钻心的痛,每每只要想起外祖一家可能会如前世一样遭受灭顶之灾,她都会惊得吃不好饭睡不好觉。

今儿若不是赵邕提醒,她以为这场灾难就此翻篇了呢,却不料……

周老太君面色沉重,她细细瞧了林琬好一会儿,这才沉声道:“琬琬,你实话与外祖母说,这些真的只是你做的梦?”

林琬道:“虽则是梦,可实在真实得很。外祖母,外孙女梦到今夏有时疫,便真的是有,那朝中有奸佞小人陷害薛家一门的事情,真的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赵邕也朝周老太君抱拳道:“家父刚刚来了密函,说是据潜入到突厥中的探子报,阿史浑可汗的确暗中召集兵马,随时有南下犯镜的可能。”说到此处,他稍稍停顿,继而又说,“若只是因为中原一场天灾而打算趁虚而入,怕是早在灾难来临的时候就已经入侵了。筹谋这么久,不排除里应外合的可能性。”

周老太君也是戎马半生的人,战场上的那些个阴谋诡计,她自然懂一些。

虽则觉得外孙女这梦来的实在奇怪,可既然这事情提出来了,自当该是重视。若朝中真有奸佞之人与突厥勾结,早先防范着些也好,免得到时候被打得个措手不及。思及此,周老太君便站起了身子来。

伸手将林琬扶起后,拍了拍她手道:“琬琬,你也无需害怕,既然老天托梦给你,必然是不愿瞧见我薛家满门遭殃的。你且安心做自己的事情,旁的事情,便交由外祖母来处理便好。”又望向赵邕,精锐的眸光微微闪烁道,“若阿史浑可汗真来犯镜,自当由你仪王府率先领兵御敌,到时候,正是你请旨回仪州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赵邕低头道:“晚辈正是这样打算的。”又说,“若真有人举荐薛老将军上阵杀敌,晚辈自当向陛下跟太皇太后毛遂自荐,若琬琬所梦之事是真的,一来能免了老将军一场灾难,二来,我赵邕也可以与父兄团聚。”

周老太君单手背负在身后,临窗而立,片刻才说:“怕是只你一人毛遂自荐没有那么大的说服力,既然有人预谋已久,自当是早就准备好的。”她顿了顿,而后转身看向林琬,含笑道,“你才救了陆家闺女,想来也是时候,这陆锋在朝中身居要职,若是有他帮衬着说几句话,事情要好办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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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几日,便有北疆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军报,说是突厥可汗阿史浑挥十万铁骑压境,西北境地竟已连失数州,眼瞧着,那铁骑军就要碾踏到崇门关。崇门关是通往关内的最后一道关卡,若是连崇门关都尚且保不住,怕是整个中原就要保不住了。

消息传到上京城内的时候,朝中众臣个个面泛难色,诚惶诚恐。

而这个时候,赵邕便跪于宣政殿外,请旨回仪州,与父兄一道领兵上阵杀敌。

景元帝原就有放四王之子回去的意思,此番见正是时机,便连忙让李福全传赵邕进殿说话。太皇太后盛装坐在一旁,闻声眯眼道:“陛下,赵邕打小养在宫内,别说是上阵杀敌了,便是要他杀人他都未必敢。骑射之术再好,那也不过是猎些牲畜罢了,真正叫他杀人,他不畏惧就算好的了,怎能临阵御敌?”

太皇太后开了口,连忙就有刘氏一党人附和道:“是啊陛下,臣以为不妥。”

“陛下,臣也以为极为不妥。”

景元帝侧头望向太皇太后,略微苍白的脸上露出几丝笑意来,表情却是有些怯懦的,他没有理会那些个上奏的臣子,而是只对太皇太后道:“祖母,赵邕只是缺乏历练而已,他自身本事孙儿是不怀疑的。更何况,此番突厥铁骑压境,仪王父子上阵杀敌,却连连败退,军中士气大减。若这个时候孙儿将庄淑太妃与赵邕一并送往仪州,想必定然能够鼓舞军中士气,到时候,扭转乾坤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听得景元帝一袭话,太皇太后垂搭着眼眸,那已经拉了皮的脸上泛起一丝轻蔑的笑意来。

“哀家方才听陛下的意思,不但是打算放赵邕回去,连庄淑老太妃也要送去仪州了?”太皇太后语气不缓不急,声音不高不低,气势却十分强大,她只微微侧头瞄了眼景元帝,景元帝便吓得连忙低了头去。

“孙儿……孙儿是想……”

赵毓打小登基为帝,却是从未真正掌过一天朝政,就算到了如今,他早已成年,那调动天下兵马的虎符依然握在太皇太后手中。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皇燕惠帝就与他说过,说太皇太后有效仿女皇武氏的心,要他将来登基为帝后,一定不能过于忤逆了太皇太后的意思。

否则的话,逼得刘氏一党人急了,这个江山最后姓了什么,还真不好说。

很小的时候,每每朝中大事,赵毓只要开口发表一两句自己的意见,不但会被太皇太后驳回,而且还会被刘氏一党人指责。久而久之,赵毓便觉得他已经当够了这个皇帝,他真是觉得,自己比父皇还要窝囊。

有些时候甚至在想,四王想反便反了吧,四王中不论谁坐上这个位置来,都还是太祖皇帝打下的赵燕江山,总比江山旁落他人之手要好。

而四位州王都是他的叔叔伯伯,想来也不会对他这个侄子赶尽杀绝,到时候,不论是做个富贵闲王,还是被贬为庶民,也总比当这样一个傀儡皇帝要好很多。

赵毓一番思忖间,外头赵邕已经稳步走进大殿之内,伏首跪在了地上。

太皇太后冷睇了赵邕一眼,又垂眸将他好一番细细打量,但见他的确早已不再是初进宫来时的那个瘦弱胆怯的小男孩,而是个十分有本事的英武少年郎,不由心中大为忌惮。四位州王之子中,她最忌讳的便是肃王之子赵敏与这仪王之子赵邕,当初流清宫宫宴上,不但没有算计成功,反倒叫肃王府欠了仪王府一个人情,她真是气得回来险些大病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