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一触即发。

“我说,大家都别这么严肃嘛。”

突然,散修盟容魇真君手持玉净瓶,一步一摇地走了过来,涂得极艳的唇与身上的一身素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多大点事。”

楚兰阔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

“若要我们不追究,交出身后雌性!”老虎声如洪钟。

楚兰阔嘴紧紧抿着,虽然没说话,但态度很坚决。

“不过是个女娃娃突破,你们何必搞风搞雨!”平阳真君性子一向率直,对这么个修剑的好苗子更不愿其折损在其中。

“元婴以下,不得干涉。”翠鸟声音尖细,一双黑豆眼闪闪发光:“这是盟约,不可能为任何人修或妖兽破例。”

“若尔等不遵协议,我等自可携十万大荒之兽,攻尔玄东。相信首领也不会怪罪我等。”慢条斯理,却透着一股兴奋,显然期望人族先撕毁协议。

所有的兽族,都有好战的血统。

楚兰阔蹙了蹙眉,依照定约,在战斗中不论出现何种情况,就算是嫡亲的儿子陨落,也不得出手相助。傅灵佩临阵突破,原本是好事,可在现在这般情况下,却变作了恶事。

若要其余金丹护着她,那各自所辖范围内就都乱了套;可若是不护着,作为一个不能动的活靶子,傅灵佩活不过一息。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整个人族修真界,与傅灵佩相比,孰轻孰重?

驭兽宗环元真君和归一派平阳真君原还想护这小辈一护,可见兽族坚持,微微叹了声,往后退了开去。

他们不愿做人族修真界的恶人。

楚兰阔也不想。

他猛地闭眼,再睁开之时,眼里再无旁的情绪波动,像是一尊冰冷石像。微垂着头退了开去,让出身后的傅灵佩,青色大袍被风吹起,与那血染的白色交错了翻,又错开了。

傅灵佩仍是无知无觉,金光合着灵气不断地灌入体内,封闭了她一切的实感。

外面发生的一切她一无所知。

“果然全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越是模样俊俏的,就越不是东西——”

媚魇真君啐了一声,面上罩了一层寒霜,衬得一双细长眼越见凉薄。她性子向来不管不顾,红唇勾出一道鄙夷的笑:“楚真君,原想你是难得的正人君子,没料想,今日……”

“也不怎么样嘛!跟那些假仁假义的修士,有什么两样!”

楚兰阔不为所动,挺直的脊梁似乎什么都压不垮。

“哼——”媚魇真君不退,一手招,玉净瓶的口子正要倒,却被两只大手制止了。

平阳真君和环元真君一手拉一边,将她控制住,往后飞退,将战场让给了那四兽。

媚魇真君即便心有不甘,挣扎无果,也就放弃了。

毕竟,那人只是勾起了她一点回忆罢了。

楚兰阔没有退,他脸色微微泛白,冷冷道:“若尔等要对我这小徒弟出手,那便默认是你四族擅自挑起人妖大战,届时我自会为尔等奉上一杯水酒,遥寄哀思。”

“你……”这话堵得那四兽原本的主意被打散了。

可再一细想,若元婴不插手,在众兽围攻之下,小金丹陨落也不过是一瞬之事。不论如何,结果都一样。

想着,便都满意了。

傅灵佩之前的亮眼表现被这四兽都收入眼帘,原觉没法收拾,有这么好的机会,自然是要尽快除去,否则他日成长起来,必是人族又一屠戮兽修的人形法宝。

自此,两方元婴都退了个十万八千里。只神识还不断关注着。

周围与傅灵佩有旧之人时不时关注着当时情景,只见两方似乎争了几句,人族退后,兽族也随之退开。

凭空而立的女子一下子落了单。

原本被元婴气势压着不敢近前的二三阶妖兽见机立刻扑过来,气势汹汹。白色的身影几乎一下子湮灭在兽群里。

秦绵与朱玉白本就未曾离远,见此立刻扑了过去。

朱玉白一剑,一侧二阶妖兽瞬间被斩落一片。但几个三阶妖兽十分难缠,一时缠斗起来根本脱不开身。

沈清畴几乎是同时闪现,拂尘推过,另一边妖兽被震开老远。

只是三阶妖兽太多了,足有二十来只,两人又要护着不能动的傅灵佩,根本分不开手来。莫语阑也来帮忙,可惜到底慢了一拍,只见两只三阶妖兽从两边扑将过来,阻之不及。

眼看傅灵佩就要亡于兽口,一道鹅黄色身影瞬发而至,将她紧紧搂住。

妖兽巨大的口钳锋利无比,秦绵的灵力罩和防御法器瞬间被破,被拦腰一断,只听让人齿冷的一阵骨骼错裂声,血红色的液体像开了闸般喷溅得到处都是。

鹅黄染血,女子身体扭作了一个弯曲的弧度,半截软软地垂了下来,唯独两只手还紧紧地卡在当空女子的身上。可怖而森然。

周围瞬间静了静。

“不!”一阵凄厉的呼号响起,惨烈地不像人能发出的声响,变了形变了质。

朱玉白脸色惨白,不知从何处爆出一股力量,几下便将围着的七八只三阶妖兽都砍作了两截,奔了过去,堪堪接住那垂落的半截身子,还有一半弯弯扭扭地连着。

“绵儿!绵儿!”

秦绵还没死。她半闭着眼,眼前一片血红色的朦胧,看不太清。只有朱玉白的脸还时不时地闪过,悲恸地揪在一块,再看不到往日俊俏的模样。

她张嘴,血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流在她最喜欢的鹅黄裙衫上:“师……师弟……对……对不住……师……师姐……不……不能……再……再做……做……你的道侣了……往……往后……”

话还未说完,眼前便失却了颜色。

半张的眼,满是憧憬和失望。她的期望还未说话。

朱玉白伏地,痛苦失声。

莫语阑和沈清畴已经将另外的几只三阶妖兽解决了,被哭声所染,竟也有些鼻酸。

远处的楚兰阔脸色更惨白,蓦地张口,吐出一口血来。

环元真君脸色一凛,弹指一探,指着他惊叱道:“你,你怎敢如此!同生相绕这等伤敌一千自损三千的术法你也敢施展?!就为了你那小徒弟,你不要命了。”

楚兰阔突地笑了一声。

同生相绕术?同生共死?他的灵力修为与傅灵佩共享一部分,原以为……

他怎么就没想到还有一个愣头青似的二徒弟呢。若是提前嘱咐过一声,只要一声……

“可惜了。若是那女子不那么冲动,事情就是另一番样子了。”平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若是那女子没有舍身,同生相绕术便会起作用,那些妖兽也伤不了傅灵佩一分一毫。这样,两人都不会死。

媚魇奇异地看了他一眼。

楚兰阔的脸色更加苍白,唇间的血渍显得越发刺眼。

一滴血溅落在傅灵佩的额间,冰凉而滚烫,激得她瞬间睁开了眼。

体内一道微不可察的“扑”一声,似是有什么被打通一般,她浑身一松。

金丹大圆满了。

傅灵佩茫然四顾,却发现身下一团血,朱玉白抱着一抹鹅黄恸哭失声。

“这……是怎么了?”

她有点回不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张写得有点难受。

第182章 180.179.1.1

金丹,大圆满。

傅灵佩的笑意还未达嘴角,便被眼前一幕弄得神思迟钝起来。

“师,师兄,这是……”怎么了?

她张了张嘴,像是锯子拉过木板,声音涩得刺耳。随手一剑,将冲上前来的妖兽当即斩落,愣愣地往前走。

没人回答她。

莫语阑怜悯地瞥了她一眼,飞回自己的管辖区。此事已不是他能参与了。

“师兄,这是怎么了?”

她又问了一遍。

鲜红色的血像是开了闸似的,将朱玉白的雪袍浸润出了艳红,与她脑海最害怕的梦魇如出一辙。那一地浓稠的鲜血似乎与记忆重合……

朱玉白抬头看了她一眼。

没人能描摹得出来那一眼,像是人世最深沉最复杂的情感都蕴含在了期间。怨怼与理解,仇恨与宽恕……

傅灵佩如坠冰窖,浑身冷得几乎要打起颤来。

眼前潮涌而来的妖兽让她恼怒不已,随手几剑就清空了大半。傅灵佩金丹圆满的威力,在这一瞬间,真正展现了出来。

强横的实力,让她在这个战场所向披靡。

妖兽即便是任凭本能行事,但还是有远离危险的直觉的。

眼前这个女修,便让它们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冲了几次,都灭了一地的同类尸体,让它们开始自觉远离这一块。

奇迹般竟然在他们所站之处,出现了一圈净土。

朱玉白看了一眼,又垂下头去。紧紧地搂着怀中尸身,茫然四顾。他不知道该怨谁,却又无法不怨。

“回答我!”

傅灵佩失控地尖叫。

她已经站到了朱玉白的身前,待看到秦绵的惨状,一个趔趄,膝盖不稳,竟跌了下去,一手撑在血泊里,另一手摸到了秦绵鹅黄的衣角。

此时,她才看得真切。

秦绵的身子像是被什么从中间绞过一般,腰骨断裂,两截身子勉勉强强地连在一处,被朱玉白小心地搂在怀中。胸腹间的血肉脾脏都溢了出来。

已经死透了。

“师,师姐……”她手颤着抬起来,想要抚上眼前人的脸。

明明早上还灿烂地笑着,叫她醒来的。

明明之前还欢喜地说着,要她参加她的双修大典的。

秦绵往日里灵透的眼蒙上了一层灰败,直直地看着天空,像是有许多未尽之憾。

朱玉白猛地打落了她的手,头也没抬。

“是为了我,对么?”

朱玉白闷着头,没吭声。

泪一滴滴地往下落,落在身下的血泊里,溅起一点细波。他双肩颤着,只发出一阵无意义的哭音,死命咬着牙将悲恸狠狠地闷在喉咙里,咽了下去。

“是为了我,对么?”

傅灵佩执意要一个答案。

朱玉白忍无可忍,直起脖子看她,脸上是一道又一道的泪痕,眼睁着,泪还在簌簌往下落,往日绵软的性子偏生在此刻显出冰冷和残酷。

“是,就是你!若不是你,绵儿不会死!”

“她是代你而死,你给我记住了!”

“……我们还未曾一起看过极北之川,还未曾一起去过极南之渊,我们还未曾结篱双修,我们明明约好了的……”

一个大男人竟像个孩子一般坐地哇哇哭泣起来。

他一手捂着脸,一手托着秦绵的身子,呜呜道:“……我最恨的,是我自己……若是我争气些,争气些……”

楚兰阔在远处看着,手悄悄地握紧了。

这是他的三个徒弟!他视若亲生般珍贵的孩子!一人身死,另外两人的余生怎么过?一个活在无尽的愧疚里,一个活在无尽的回忆里?

他解不开这个结。

平阳真君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

沈清畴在一旁站了良久,一卷拂尘,也轻轻拍了拍朱玉白的肩,手不小心拂过鹅黄的衫子,沾了点血。

他眉头蹙着擦了擦指尖,直到一点都看不见血渍,才停了下来。

“节哀。”

这一声惊醒了傅灵佩。

她猛地站了起来,从一剑拄着地,快速地远离朱玉白和秦绵。她没脸再面对这两人。她要远离这一切。

离得远远的。

不,这不对!

一切都乱套了。

傅灵佩心想。

她今世重生,本是为逆天改命而来,她改了师尊的命,师尊活了下来,结成了元婴。她还要一步一步地改变傅家人的命,事情才开始了一半呢……

她胡乱地在战场上走。

遇见挡路的妖兽,便一剑挥过去。

晋升的余力还在她的经脉里,让她沸腾不已,让她的灵力绵延不绝。

解决完眼前的妖兽,她又接着想。

明明一切都往好的地方去了,怎么师姐出事了?还是为了救她而死?

不,这不对。

这一切不该发生的。

这一切,不是真实的,都是梦!

对,是梦!

既然是梦,那就杀吧!

将眼前这些碍眼的一切都杀了,杀光了,梦就醒了!

她就可以回到现实里去了。

对,杀!杀!杀!

原本还安静的女子,突然驭使从一剑,落到妖兽群最密集之处,从一化七,如电转游龙,只见盈盈的红光经过,妖兽瞬间倒了一地。

剑光煞是好看。

人修瞬间有人拍掌叫好。

莫语阑时不时地关注着,见此却一惊。

只见傅灵佩原本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被一层红血丝细细密密地缠绕着,眼球突出,显得有些可怖。浑身的灵力暴涨,带着股莫名的煞气,在周身吞吐。

所过之处,倒伏一片,所向披靡。

他不假思索地传音:“诸位同门,若遇静疏真人,请退避三尺!”

灵力加持下,声音传遍了整个胶着阵线。

一些还没反应过来的听罢哪还有不明白的,在傅灵佩靠近之时,就躲得远远的。

于是傅灵佩杀了半天,倒的都是一群妖兽。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糟了!这女娃娃!”

平阳真君一直留意着傅灵佩的动静,见她四处乱走,敌我不分地乱砍一气,不由惊道。

“刚刚晋阶,本就不稳。又受到了刺激,心魔趁隙入侵,合该如此。”媚魇瞥了一眼楚兰阔,懒懒地靠在身后的树上。

死的人海了去了,没什么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