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铁石与自己梦里变了许多,但有一点他始终没有变,那就是对公公那边的冷漠。这一年多剿匪期间,他其实颇去了几次安平卫办公事,但却一次也没有回卢府,更没有向家里传什么消息。宁婉甚至猜想自己生了槐花儿的事那边可能还不知道呢。
自己先前劝过他,当时他瞧着神态温和些了,但其实不过是为了婆婆装样子,骨子里还是一样冷漠。不,宁婉觉出他不是冷漠,而是冷酷,对,还应该再加上恨。
过去宁婉还会觉得亲生父子怎么也不至于到这地步,但是身在卢家,她如今竟也觉得铁石做得一点也没错。因此也不提到卢家传个消息什么的,却笑了起来,“多在一起两个白天加上一个晚上!”
别看很少,但对他们很宝贵呢!
尽管他们把每天都过得特别丰富用心,但铁石回虎踞山的时候还是到了。宁婉送他出门,“我和槐花儿自然没事儿,就是婆婆你也只管放心,我瞧着她竟似想开了一般,这些天连一点伤心的样子都没有,与槐花儿在一处玩得开心着呢。”
铁石自然也看到了,就与媳妇约定,“到了子夜的时候,我们要一起喝一杯酒,别忘记了!”
“我现在还不能喝酒呢,就用茶代替吧,”宁婉笑眯眯的,她顶喜欢与铁石做这些小小的约定,“怎么也不会忘的!”
虽然他们不能在一处过节,可是大年三十子夜时分却一起端起酒饮了,与相对而坐饮酒有什么区别?
于是正当除夕的夜里,宁婉将家里收拾得十分整齐,炕褥、门帘换了新的,贴了对联窗花各种福字,又在窗台、炕柜、炕桌及地上的桌子上各放了一对手臂粗的大红蜡烛,将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午夜时分,外面响起了鞭炮,饺子也端上了桌,她就举了酒杯向虎踞山方向遥遥一举,一饮而尽。
婆婆正与槐花儿说话儿,一抬头见儿媳喝了一杯酒赶紧急忙说:“婉儿,你现在可不能喝酒呀!”
宁婉便将酒杯倒过来,“我喝的是茶,刚刚口渴了。”将事情遮掩了过去。一时想到了什么,脸略有些发热。就给婆婆挟了个饺子,“婆婆,你别一直哄槐花儿,过年了要吃了饺子呢!”
“可不是,过了一年,槐花儿一岁了呢!”
第262章 俗气
过年时大家都相互串门拜年,一早上宁婉到了正屋,就见婆婆将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并排插着三只新打的猫眼儿钗子,石青色袄裙上面罩着真红大袖褙子,褙子上绣着五品诰命鸳鸯纹样及缠枝花纹,完全一派富贵人家老太太的作派。
她就笑着说:“天增岁月人增寿,婆婆如此打扮倒像是年轻了呢。”
吴老夫人一笑,“这件褙子我顶喜欢了,吴婶也说我穿着好看,难为你这么忙还要给我做针线。”
“一年多工夫都在忙槐花儿,只给婆婆做了这么一件衣裳。”宁婉说着,却也觉得这褙子做得不错。诰命衣冠平日里谁又能常穿戴?不过是祭祀、拜年等大场面偶尔穿一回罢了,但只有诰命夫人才能穿的大袖绣品级纹褙子却实用得多了,就笑着点头说:“过年里婆婆就穿这件衣裳见客人吧,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呢。”
说着将槐花儿抱了过来,她特别给女儿做了一身石榴红缎子棉袄棉裤,扣子夹了金线盘成一对金鱼,领口袖口和裤角都用金钱绣了花,脖子上又挂上着一把明晃晃的金锁,打扮得比年画里的娃娃还好看。
婆婆早在炕上放了坐褥,将槐花儿接过来让她在上面玩,“你只管忙去吧,槐花儿就放我这儿。”
如今卢家老宅里客人多了起来,铁石手下兵将们的内眷至少要来给千户老夫人和千户夫人问个好的,宁婉又有些朋友,再有就是几家的亲戚等等,都要应酬。
其实吴老夫人在人情往来上也颇历练出来了,所有见过的人都说老夫人良善宽和。而安平卫过来的人又对卢家的旧事也十分好奇,原来她们都听说卢指挥佥事的原配嫡妻愚不可及,根本上不了台面,现在看守着先人坟茔和老宅的原配妻子并非如此,那么这里面有许多事恐怕就更另人深思了。
就是周氏一直占了上风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对她有微词,现在舆论完全倒了过来,宁婉能够想到安平卫那边的难堪,对他们竟连婆婆被封诰命也只能装做不知道就悄悄嗤笑了几次。毕竟天地良心、因果报应还是有的,他们也应该受着!
当然这些话宁婉是从不许人在婆婆面前提起的,就是有人带出一句半句的她也几句就岔了过去,婆婆既然连指挥佥事府里都不愿意去了,周氏的事她更是不会愿意听。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老宅这边完全不必落井下石,是非自有公论。
因此这个年要算得上宁婉到卢家真正的第一个年,真正在自家过年。
宁婉虽然做了不少的准备,但她还是有些失算。她只想到了家里会来客,来不少的客人,却还是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人愿意与铁石结交,因此备下招待客人的酒菜及一些用品竟有些不足。好在她管家应酬都是极娴熟的,一面招呼着客人,一面想法子悄悄弥补了。
于是吴婶、毕婆子、林氏等人见了家里忙碌的情形便都没有请假回家,而洛冰又自腊月里就一直留在老宅,有他们相帮宁婉还能轻省了些。
到了正月十五的灯节,拜年的人终于少了下来,大家今日看过灯,明天衙门开印、商户开门、学堂开课,年也算过得差不多了。
中午时宁婉就让毕婆子做几样素淡的菜请大家。这大半个月的天天鸡呀肉呀地吃下来,所有人都吃腻了,只想吃些清淡的。
宁婉先给婆婆倒了一杯葡萄酒,自己也倒了一杯,笑着说:“大家辛苦了呢,今日吃了饭都去看灯吧,也松快一下,然后想回家的都给半个月的假!”
毕婆子第一个笑着说:“我们拿着工钱,还不是应该的,老夫人和夫人又赏得十分丰厚,正是感激不尽呢。”大家亦都应和着。
宁婉一笑,“那岂不是应该的,哪里能让大家白忙!”
虽然是主仆,但在一处久了,早处出了情份,这顿饭大家吃了更是感念卢家的厚道,也如夫人之意,饭后便都去看灯玩耍,又特别将老夫人也拉了去。
宁婉送到门前,特别拜托洛冰,“幸而铁石请洛大哥回来帮忙,家里人手实在是少。如今婆婆就交给你了,她一向没怎么出过门的。”
洛冰就笑了,“铁石在虎踞山也是惦记你们,只是他不好回来,弟妹有什么事只管交给我就是。”说着坐在车辕上带大家出门。
刚入更时,洛冰先送老夫人回来,将两盏灯笼给宁婉,笑着说:“我也顺路看了灯——不想虎台县里的灯竟如此精巧,与南边的竟不差什么,就给你们娘俩儿带两盏。”
婆婆一向少出门,多少年没有看过灯了,此番出门也是儿媳妇一力劝她去的,虽然比旁人早回来了,但也异常兴奋,立即就说:“正是呢!我年青的时候可没有这些好看的花灯!”她手里亦提着盏小巧的花灯,赶紧送到孙女儿面前,“槐花儿,快来看灯!奶奶给你买的!”
宁婉顺手将两盏灯挂在窗子上,笑着向洛冰道:“自从上次你们追到大漠斩了夷酋之后,夷人好几年没有再来侵扰,虎台县就越发繁荣,这灯也一年比一年好看了!”
提起那一次千里追敌,洛冰心有余悸,“铁石果真是勇猛有胆略,回到多伦见那情形立即带了人上马就走。当时我因为嫣儿被掠走了自然要跟着去的,心里却不免想恐怕一辈子就回不来了。不想我们不只回来了,竟还能将嫣儿找回来。”又叹道:“嫣儿究竟是命大,因此也有后福,前些日子我一见她,竟不敢相认了!”
宁婉就说:“所以人们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果真是不错的。”
宁氏一直对自己兄妹非常有信心,是以洛冰每次与她说话都会又增添自信,便笑道:“弟妹能让嫣儿与封少奶奶结识,一定用了不少心思吧。”封少奶奶娘家也是江南的世宦大族,虽然比不了洛家,但洛冰一听妹妹说起姓氏便知道的。有这样的女子教导妹妹,不比生长在洛家差什么了。
“不过是机缘巧合,算起来也是嫣儿的福气。”
“我听嫣儿说封少奶奶送了她许多器物衣饰,不下几百两银子。如今我也攒下些银钱…”
宁婉截住了他的话,“当初我给封少奶奶送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她让人送回来了,还说她不是女先生,只是喜欢嫣儿,当她亲妹妹一般。”
封少奶奶的原话就是这样,但是宁婉知道她除了喜欢洛嫣,还有同情洛家的原因。还是在梦里,自己就听封少奶奶提起过洛家、闲园、洛榜眼等等,虽然封少奶奶从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听人传言,那却是她年少时的梦,虽然后来破碎了,但其实在她心里一直保留着最美好的想像。
洛冰不语了,脸上露出些萧索。他就是再落魄,也是个有骨气的人,并不想欠下封少奶奶人情,尤其他根本就不曾认识的封少奶奶。
宁婉大约能明白他的心,就像她能明白封少奶奶一样,他们骨子里是一种人,虽然还不相识,也不可能相识,更不可能有任何世俗的往来,但他们是惺惺相惜的,也是愿意为彼此付出的,但他们都更怕在彼此面前失去傲骨。
她便轻轻地说:“你若认得封少奶奶,就知道她是怎么雅致的一个人,她曾对我说过古人梅妻鹤子,她则能以琴棋相伴,逍遥一生。封少奶奶对嫣儿的好,其实也是对她自己好,全她自己的一个梦,她果真是不求回报的。”
洛冰明白,“我早以为闲园、洛家已经灰飞烟灭了,但其实就算我化成了尘土,它们都还在呢!”就又笑道:“我过去小看虎台县了!”
婆婆听他们正说花灯,却又转到了别处,竟有些没大懂,突然听洛冰说过去小看虎台县了,就接过话说:“虎台县果然是处宝地,听老人们说起,我们家好几代前就有人从山东迁到辽东,走到这里见山青水秀就停住安下家来,日子过得好了便给老家的族人捎了信,又有许多人过来。一代又一代的,也不知来了多少人,现在虎台县这一带吴家的亲戚有很多呢,只是有些因为住得远已经不大来往了。”
洛冰一笑,“老夫人果然说的不错,这里不只山清水秀,还地灵人杰呢,我们铁石将军不就是辽东最有名的猛将吗!”
吴老夫人更高兴了,“我们槐花儿也生在这儿呢!”
一时,洛冰心中有许多东西流过,让他心里酸酸胀胀的,但他只是拱手笑了笑,“时候不早了,老夫人安歇吧,我再回城里接妹妹。”
原来今天晚上封少奶奶在望远楼里包下最高的一层,请了县城里少奶奶年轻姑娘们开个花会赏灯吟诗,洛嫣自然接了帖子去了。
其实送到卢家共有两份帖子,还有一份是宁婉的,只是她没有过去。
梦里的宁婉对于这一类的活动一直十分捧场,非但次次不落,而且还会主动张罗,与封少奶奶一唱一和,并颇觉得有高山流水的出尘不凡。现在的她却留在了家里,并不是有谁不许自己去,就是槐花儿其实也可以交给别人看顾一两个时辰。
只是宁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俗气了,对风花雪月不再感兴趣,心里更多想的是柴米油盐、丈夫孩子。
可能她本就是一个大俗人吧。
第263章 异彩
宁婉一早抱着槐花儿去正房,就见洛嫣穿着雪青缎面白狐狸皮披风,头戴同色昭君帽,笑盈盈地从车上下来,手里提着一只八角琉璃宫灯,她的丫头青儿手里则捧着一大堆的东西跟在后。
原来她们玩了一整夜。
洛嫣见了她早就亲热地过来笑道:“宁姐姐,昨日我们玩得好快活,又是品茶又是写诗的,封少奶奶一直说可惜你不能去,十分想和你下一盘棋,再三说虎台县里她的对手只有你一个。”又凑过去向包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的槐花儿说:“小姨得了许多彩头,最好的都给槐花儿!”
槐花其实还不能听懂,但洛嫣时常哄她玩,她是喜欢的,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洛嫣就说:“槐花儿是高兴了呢!”
大家一面说着,一面就进了屋子。洛嫣就先到老夫人面前问个好,又笑道:“老夫人走得早,半夜时还有人放了许多烟火,竟没有看到!”
老夫人就笑,“我本就不想去的,只是婉儿一个劲儿地撺掇,你们也硬拉着我,看看灯就够了,烟花没看到倒没什么,年三十的时候家里买了许多不是刚刚放过。”又招呼洛冰,“正要摆饭呢,你就别回去了,与我们一处吃吧。”
洛冰知道老夫人心善,就答应着,“我正好也饿了呢。”
洛嫣先将手里的琉璃宫灯挂了起来,然后解了昭君帽和披风,露出乌鸦鸦的头发,梳成坠马髻,赏灯斗茶玩了一夜之后竟一丝不乱,雪白的细米珠串点缀在发间,又俏皮又可爱。与身上湘妃色镶白兔毛缎袄,石榴红裙,仿佛刚刚从画上走下来的美人。
宁婉心里正感慨着,就听婆婆已经说了出来,“嫣儿长得越发好看了,我怎么看也看不够!”
洛嫣就笑了,“宁姐姐长得比我好看呢,还有槐花儿,现在就能看出是个小美人!”
吴老夫人是个实在的人,因此就说:“婉儿长得是好,就是小槐花儿也招人喜欢得紧,但你和她们不一样,不像是真人,倒像是仙女儿。”说着指了指屋子里贴的一张嫦娥奔月年画,纤巧出尘的感觉果然与洛嫣有几分相似。
大家便都点头,“还是老夫人眼光好,我们先前并没有发现,如今听了老夫人一提才觉得果然不错!”
洛嫣就笑着摆手道:“难不成我出去赏灯的时候,你们在家里串通好了怎么捉弄我?”说着将丫头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摆在炕上,手串、香粉、胭脂、纨扇、梳子,琳琅满目,皆精巧可爱,“我得了些小玩意儿,正要孝敬老夫人、宁姐姐,再给槐花挑些玩!”
便是婆婆也知道,“你作诗又得了第一吧?否则怎么带回来这么多东西。”
“有作诗得的,也有猜灯迷得的,还有斗茶得的。”洛嫣原本就是一块美玉,只要稍加琢磨,立即就放出异样的光彩,除了因她年纪小在棋艺上略逊了一筹,其余写诗作画种种,封少奶奶也要甘拜下风的,在虎台县里独占鳌头。每有差不多的活动,她得的彩头都最多。
而每次所得之物,她都会拿出来分送大家。今天自不例外,洛嫣说着便先挑了一个绛纹石的顶针捧到老夫人面前,“这个是做针线用的,我瞧着很合老夫人用呢。”
老夫人瞧瞧也觉得很好,就笑着放在针钱笸箩里,“那我就留着了。”
洛嫣就又将香粉和胭脂几样拿出来送给宁婉,“我还用不上呢。”
宁婉因洛嫣还小,又怕她先前在谢家看多了学得不好的风气,因此并不许她穿金戴银、擦胭抹粉的。就是封少奶奶指点洛嫣,也说她的相貌气质清雅秀丽,胡乱打扮起来倒是宝珠蒙尘,因此一定要“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有了这两位的话,洛嫣果然再不用一点脂粉,每日搽些上好的膏霜保养而已。
其实宁婉在家里带孩子,也不大用得上脂粉,本不想要,却不好拂洛嫣的情面,就笑着拿了一样香膏,“我只这个就够了,其余的你给大家分了吧。”
洛嫣就将那些脂粉分给家里诸人,最后却将那些手串、香坠等等一骨脑儿地包在一处,“这些都给槐花儿玩儿。”
宁婉就又笑着挑了串木头珠子说:“这个给槐花儿吧,别的你自己留着,送人、赏人都好。”
洛嫣就笑,“我手里不缺送人赏人的东西,宁姐姐给我备的够多了。”
“那你也自己拿着,”吴老夫人就笑着说:“槐花儿还小呢,你倒是大姑娘了,常要出门的,与人往来时岂不就用上了。”这些话儿媳妇教过洛嫣几次,她听了也知道了。
洛嫣本是罪臣之女,发配在多伦的,原就应该在多伦住着。但在偏僻的辽东,倒也没有几个人清楚,封少奶奶亦不会多嘴,于是宁婉就将她认做自己的妹妹,让她以这个身份与众人往来,于女眷们中学会为人处事。
最近几个月见洛嫣越发稳重可信,便不只让她与封少奶奶等人谈诗品茶,家里有些小事情也让她去办理,是以出门在外,时常会遇到打点下人的时候。以洛嫣的聪明,自然很快就上手了,而且游刃有余。现在听老夫人教导,就笑着点头,“是。”
大家正说着,白氏端了早饭进来,“毕婆子回家了,今早我擀的面条做了混汤面。”
婆婆就说:“这大冷天早上吃点热汤面倒是好。”
婆媳两个坐在炕上吃,又有槐花儿,也能喝几口面汤。
洛嫣就在地上的桌子上陪着哥哥吃面。
一时收了早饭,看灯的人昨夜都没怎么睡,便都回去歇着。洛冰就向卢家婆媳说:“这几日我借着拜年的机会已经与左右邻舍说了我们家想高价买房买地的意思,几家已经点了头,还有一家还在迟疑,我瞧着并不是不想卖,而是想要再高一些价。”
这些事婆婆一向不管的,宁婉就点头:“只要肯卖就好,让他们开出价来,我们照给就是,而且先前比这个价底的人家,我们也一并补上。”
“这家一定会狮子大开口的,恐怕我们要补一大笔钱。”
“那也补,现在虽然瞧着钱多,但却能免了将来许多麻烦!”宁婉又道:“补的时候还要把事情说明了,让大家都知道。”
洛冰思忖了一下醒悟过来,“弟妹说得很是!”他一向觉得自己的见识不算少了,但想通了宁婉的话还是佩服得紧。表面看卢家是多花了钱,但如此一来将来却再不会有任何麻烦。
要知道每年都会有一些官员因为买房买地等事项被告到御史台,强买强卖的当然有,但也有许多也是冤枉的,那些卖了房子又混不好的人很容易被官员的对手利用,还没等到对簿公堂时,就先闹个沸沸扬扬。
如今卢家把事情办到这种程度,就是有人想找这个借口,但左邻右舍都知道这样的高价后就是想挑些事也挑不起来了。
也不知道她一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女子怎么能想得这样深!
当然宁婉还是得益于在典史家那么多年的磨练。她虽是典史家的少奶奶,但暗地里行的就是典史之职,对这些事的把握甚至比从小富贵科举出身的洛冰都要准得多。而且她又狡黠地一笑,“除外绝了后患,不想老实人吃亏,我也是想让大家知道这家的贪心。”
洛冰就笑了,宁婉这一招真是绝妙,这家自以为趁火打劫占了便宜,其实却在众人面前成了贪心不足的小人,将来恐怕没有人愿意多与他们往来,“还真是…”还真是女人的小心思,但果真有效。
可他还是有点担忧,“弟妹,卢家虽然应该置产了,但如此大张旗鼓地高价买房买地,你不怕影响了铁石的官声?”
宁婉将嘴角勾起来别样地一笑,她岂能想不到此事?但是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最清楚的。当年铁石立下赫赫战功之后没置下一间房舍一亩田地,可是他的官声就好了?恰恰相反,他的官声、名声都差得不能再差,就是自己,也是在虎台县被围与他熟悉了才真正明白了他的为人。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畏首畏尾的呢?
而且,宁婉为家里置产用的都是铁石剿匪所得的银子和自己铺子的利钱,这些钱完全都经得住任何人查。毕竟这两年她赚的钱越发多了,置些家产是足够的。不必说自己,就连爹娘占的股不多,竟然也买了不少的地,又要将老家的房子重新翻修了呢!
哪家富贵了不置家产?人辛辛苦苦拼博为的是什么?
以后宁婉还要做更多的事呢!
因此她坚定地道:“别人愿意怎么说都随便!我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洛冰就笑了,“弟妹倒与铁石一样的脾气。”
老夫人就赶紧说:“其实婉儿比铁石脾气要好得多,有什么事都不嫌烦地跟我说好多次,不像铁石犟着着呢。”
“老夫人看儿媳妇,自然什么都是好的。”洛冰笑着应和了两句,就又说:“那房舍之事就如此了。”
老夫人就摇头道:“那我就不懂了,反正这些大事你们商量去吧,我是不管的。”
宁婉也笑,“婆婆,你只管享福就行了。”又向洛冰道:“买周围的几处房舍其实还是小事儿,我们家西边那块荒地是一定要拿下来的,你测好了画成图册给我,我去找虎台县衙门批下来。”
第264章 人情
卢家老宅原本在村边荒地上建起来的,先前只是个小土房,后来卢指挥佥事发达了,便在原处建起青砖的小院落。
又因这些年虎台县着实繁华起来,附近村子人烟日渐稠密,卢家院子前后左右便都有了邻舍。宁婉先前便将一旁的房子买下来给铁石的亲兵们用,这一次更是请洛冰与周围的几户人家商议,将一带的房舍尽数买下,洛冰估算足够建一处两三进的大院子了。
虽然格局有些小,但想到铁石毕竟才崭露头角,倒也可以先建着,以后再慢慢扩。如今洛冰听了宁婉的打算,才知道了她心里的宏图,不由得赞叹,“好见识!”
宁婉确实是有些见识的,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在。然后她又从中领悟了许多道理。当年她不没有出嫁时便为宁家做了长远的打算,现在她就笑道:“我既然嫁做了卢家妇,自然要为卢家奠定百年的基业。”
洛冰点头,这才是宗妇的气度。既然知道了宁婉的意思,他亦明白应该如何做了,“弟妹只管放心,我尽快将几处房舍之事办好,再赶在正月里将那块荒地画出图册,只等县里面批了,哪怕近几年不能全部修好,但也坐实了是卢家的产业。”
宁婉见他一点就透,心里庆幸,“幸亏铁石请洛大哥来帮忙,如今我只在家里说句话事情就能做好!”
其实宁婉本可以随便变卖几样铁石给她的宝藏,将荒地一次性建好,但这样的事她可是极谨慎的,宝藏的事她与铁石一样,不打算让第三个人知道。就是现在拿出几样打首饰,也都是其中最不起眼的。
事情定了下来,洛冰起身告辞,走前又说:“嫣儿在卢家真是脱胎换骨了,都是你们教养得好,我真是感激不尽!”
吴老夫人就实打实地说:“我哪里会教养女孩子?都是婉儿管着的:做衣裳打首饰,又添了贴身的小丫头子,说大家小姐就是这样的,出入身边不能离了人。又要嫣儿每日在院子里走路;盯着她好好吃饭;又常送她去封家与那些才女们一处写诗弹琴什么的…”
“婆婆,哪有你这样夸媳妇的?岂不让洛大哥见笑?”宁婉就说:“我虽然有点小功劳,但说到底,嫣儿就像那名贵的花木,只要培好土上好肥就能开出美丽的花。反之若是狗尾巴草,就算养在玉石的盆子里,最多也只能开出狗尾巴花来!”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婆婆就说:“你这几句真是有趣,却也不错!嫣儿底子本就好,可不是好好养着就出息了!”
这些日子洛冰在老宅里住着,与妹妹时常在一处,却知道妹妹的出息,根本不只是吃好穿好,也不是学了弹琴下棋,更不是会了应酬往来,而是整个人都变了。
洛冰那时之所以厚颜将妹妹托给宁氏,一则是知道了谢媒婆家的事,再则就是他亦隐约感觉到妹妹并不大对。原以为她因从小过着穷困至及的日子自然不可能与过去家里的女子们一样,但后来结识了宁氏后才明白并非如此。
嫣儿那种聪明外露,行事机灵但却失之取巧,真正遇了大事却又畏畏缩缩的样子绝不是因为贫穷!宁氏娘家先前就不富裕,甚至她并没有嫣儿那样早就读书识字了,可是她能撑起一片家业,让铁石对她爱慕至极,就连自己也十分敬佩这样的女子。
嫣儿如今言谈举止早已经变得可爱又大方,让人一见就觉得舒服自在,遇事亦有了自己的见解,再没有唯唯诺诺、察言观色的卑微模样,却变成了宁氏的那股处事温柔,骨子里头却带着刚强的风格,十分可贵。
宁氏一直说她没有做什么,但其实这正是言传身教的影响,最最难得。古人曾道大德不言谢,洛冰于心有戚戚焉矣,因此在宁婉面前再没有说起,只记在了心中。
过了年,看皇历挑个适出行的日子,宁婉难得地离开老宅,坐车去了虎台县。因她先前已经递过贴子,到了县衙便见到了钱夫人,寒喧几句便将自家要买荒地的事情说了。
平常的土地买卖自是买卖两家商量,到县衙里写个契书就行了,但是无主的荒地却不同,总要县令答应的。答应了还不算,这荒地买卖可是有许多说法,怎么合了朝廷的律令,又能低价买到手,再上了正式的契书,可都是要费些心思的。
宁婉既然来求,自然也是有这个底气的。
果然钱夫人听卢夫人相求之事没有一点为难之意,说起来钱县令一直欠着卢千户人情呢!而她一直想法子与卢夫人走得更近些,此时正是个机会,就笑着点头道:“这事儿好办,不过是荒地而已,我这就让人拿到县令面前,请他帮忙办了。”说着吩咐贴身的婆子拿了宁婉的图册去了前衙。
没一会儿,那婆子就转了回来,将图册还给卢夫人,传了钱县令的话,“这两日就派了人去那里查看查看,再与鱼鳞册子比一比,只要真是无主的荒地,又无法耕种的,自然低价转卖卢夫人,到时候去典史处办契书就好。”
这都是应该有的过场,宁婉站起来接了图册,“真是多谢钱县令了,那处地果然是无主的荒地,因为到处都是大石头亦无法耕种,衙门里去了人一看便知。”又与钱夫人笑道:“如果事情办成了,天气暖了我家就开始修园子,修成时我请钱夫人来家里看戏吃酒!”
钱夫人也笑,“自赵太太回了老宅,虎台县里就没有过去热闹,大家看戏吃酒的时候少多了,平日正觉得闷得很呢。卢夫人赶紧修园子,到时候我们去乐上一日!”
宁婉就笑,“我正是为了此事才要修园子呢!”说着便站了起来,“家里的孩子太小,一时离不了人,只因这样大事怎么也要亲来请钱夫人帮忙,现在钱大人和夫人既然都允了,我却要赶紧家去了呢。”
钱夫人本欲留饭,但亦知卢夫人家里实情,只得放了人道:“得了空儿常过来坐坐,我时常想着你。”
宁婉自然也有一番辞让,回家后又过了几日,果然得了钱夫人的信,地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县令已经批下,只要到典史那里交了地银,再立下契书便可。她便第二次去了虎台县,这一次却到了封家。
虎台县县衙里的情形,宁婉再清楚不过的。县令自然是最大的官,一切事情都要他点头才行,但真正做起事来,只有县令点头是绝对不能成的。特别是如此大宗的荒地买卖,典史那里一定要打点。
银子她不是没有,但钱县令那边尚且没有打点呢,更何况封典史?
而且她亦不打算请封少奶奶帮忙。因此见了封少奶奶只笑着说几句闲话,“嫣儿听我要过来,也想一同来看你呢,只是她哥哥这两日在家里画图样,她喜欢得不成,又舍不得离了家,又想封少奶奶,最后只得写了一封信让我带来。”
“我原也听了钱夫人说你们家要买荒地建房舍修园子,原来请了洛榜眼筹画,想来一定不凡!”封少奶奶就问:“想要修成什么样子的?赶紧说给我听听。”
宁婉见她十分好奇就笑,“其实我们家出身寻常,又是世代习武,哪里能有什么风雅,不过因老宅实在狭窄,铁石在家里亲兵都无处落脚,因此早想建一处三进的宅子,将内外院分开,大家方便。后来我就想既然动一次工,索性就想得远些,不如再带上一个跑马场给铁石他们用,顺便又修一个小园子既然能随意走走,也能摆酒唱戏。因此就想着将那块荒地买下,盖那里种地不成,但建房子却还行!”
“铁石知我有这样的主意就请洛大哥来我家帮忙。他在虎台县里找了几个人匠人问过都嫌俗套,便一定要自己画图样找人修建。其实他从没弄过这些事情,只是从小就在江南名园长大,何处堆山凿池,何处起楼竖阁,何处种花植树,不必思量就胸有成竹的,因此建成什么样我现在统统不管,只将这地买下就交与他。至于他画的图,我却不好像嫣儿一般整日在洛大哥屋子里看,而且眼下我又没有多少空闲。”
一席话倒说得封少奶奶心里更痒起来,只是她即使在封家管着家事,却依旧不好随意出行,“我若是也能与嫣儿一样看着洛榜眼画画多好呀!”可是她自然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就叹道:“只等洛榜眼的图样画好了请嫣儿来给我讲一讲吧!”
宁婉就说:“嫣儿过些日子定然要来的,其实若不是她哥哥在老宅里,她早来看你了。过些时候洛大哥到虎台县里采买东西,她定会同来的。”
封少奶奶放了心,便想起了正事,“你这次过来是办地契的吧?”
宁婉一笑,“可不是,我正是专程为此而来的,正要去见你们家太太呢。”
封少奶奶就说:“若是为了契书的事,就交给我吧,我派人去与典史说。”
平日里封少奶奶并不大与封典史相见,有什么事都遣下人传话,此事交她固然能办,但总要她为自己去求封典史,很是不必,宁婉就摇摇头,“不必麻烦你,封太太正欠我人情呢,此时正要她还回来。”
封少奶奶就笑了,“可是上次来劝我的人情?”
“当然,”宁婉也笑,“这些事我可记得清楚着呢,既然求过我,总有还的时候。”
第265章 默契
如今宁婉与封少奶奶虽非知交,但经历了这些事情亦颇有些默契,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封少奶奶便笑道:“那我就正好不管了。”她本就不愿意与封典史打交道,但为了卢夫人自是不能不管的,结果卢夫人如此知情知趣,还真对她的心思呢!
宁婉却又多了一句嘴,“如果你要管,与封太太可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