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静下来就又听到轿外看热闹的人们齐声高赞,“瞧这轿子抬得多好!”
又听人们打听,“这是哪一家娶亲嫁女呀?怎么这样大的排场?抬轿子的就有三班精壮小伙子!”
其实宁婉先前也没想到卢铁石会用花轿来接自己,毕竟要从虎台县里抬到卢家老宅,总有十几里,坐车轿是最方便省事的,不想不通俗事的他竟然弄出这样大的排场来,此时便又猜到抬轿子的一定是他在军中的同袍,想起自己当年也曾与这些人共同守城,便对他们生了宽容之心,只要他们不怕累,就由着他们玩闹吧,反正都是精壮的小伙子们,浑身的劲儿总没处使!
直到出了虎台县,轿子才稳下来,一路疾行向卢家而去,宁婉知道他们在赶吉时,便也倚在轿子一角闭目养神,如果她先前听到的传言不假,那么今晚还有得忙呢!
三班轿夫轮流抬轿,换人时连轿子都不落下来,宁婉坐在里面都觉得像是飞一般地,当轿子慢下来时她就知道已经快到卢家了,随着锣鼓唢呐响起了喜庆的声音,这些抬轿的人们便又一步三晃地将轿子摆成一条龙,外面也渐渐人声鼎沸起来。
轿子落在地上,有人就在外面高声赞道:“一射天,天赐良缘,新人喜临门。二射地,地配以双,新人百年好合,三箭定乾坤!”来是要他向轿子射箭了,宁婉只听噗噗噗三声,轿帘上颤了三颤,就滑了下去。这箭是去了箭头的,但是如果卢铁石愿意还是能射穿轿帘,眼下他的力度把握得还不错,宁婉心里就想,这对他当然都不算什么!
接着轿帘就被揭开了,宁婉被扶下轿子,先迈过一个火盆才被引到正屋里,因头上蒙着盖头什么也看不到,只在喜娘的指引下行了礼就被送进了洞房。
宁婉来过卢家老宅多次,因此估计着方向洞房应该就是卢铁石平日所住的东厢房,她被扶着坐在炕沿边,自盖头下面所见有限,只见到处都是一片红色,就连地面上也铺了红毡,一群女人五颜六色的裙角就撒在这红毡之上。
随即卢铁石也被引了进来,手里拿了一根秤杆挑开了盖头,宁婉眼前一亮,正看到他大红喜服胸前的如意团花,却不肯再抬头,她知道眼下屋子里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便端坐着一动不动。
女眷们便纷纷赞道:“新娘子长得可真美呀!”就算是新娘子不那么美,大家在这个时候也要如此赞的,“副千户真有福气!”
宁婉很想看看卢铁石的神情,他会是什么样子?像大河哥成亲时那样笑得傻呼呼的?还是板着一张脸纹丝不笑?只是那样必得仰起头来,她还是忍住了,眼看着他的袍角一旋出去了,屋子里的女人们也慢慢散去,忽听有人轻声说了句,“美又怎么样?还不是山村里的姑娘?家里又是开铺子的。”
这样复杂的家里,如果没有难听的话反倒不正常,宁婉恍若未闻,动也不动,身边却有人娇声笑了,“你家真是从大山沟里出来的?现在家里又开着商铺?”
宁婉头上顶着沉重的凤冠,这本只有诰命夫人能用的,但在成亲时却也许民间百姓载,先前家里有没这个能力,但现在有了钱爹娘岂能不让幺女风风光光的嫁?因此就赁了凤冠霞帔给心爱的女儿打扮上。是以宁婉连头也不大抬,略扫了一眼可就见屋子里只剩下三五个少女,说话的小姑娘正凑到了眼前俯身来看,自己也正看清了她梳着飞仙双髻,上面点缀着数颗指甲大的粉色珍珠,两只耳朵上也垂着一样颜色的粉珍珠坠子,一张娇俏的小脸,身穿粉红色绣金银双色百蝶小袄、翡翠百花裙子,裙下露出一点绣鞋,上面也系着两颗粉珠,正是官宦人家娇养的小姐,出现在此时此地,不必说一定是公公的大女儿卢宝珠了!
一个男人娶了两房妻室,之间一定是矛盾重重的,就连新婚之时小姑子都要来恶心嫂子,宁婉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这些日子留得长了些,昨天又染了红色,显得十分修长好看,又将手衬得特别白皙,放在大红的嫁衣上面美得不像真人的手。当年吴夫人送自己添妆的那对金手镯已经重新炸了就套在腕上,如今垂下来只在衣袖边上露出一半,光灿灿的,就像特别摆好的,比小姑子露出的半只绣鞋要好看得多。
到底还是小孩子,见宁婉完全无视她便急了起来,身子一退裙子便动了起来,那只露出来的脚也缩了回去,恐怕正暗暗跺脚呢!跟在她身后穿着青绸比甲的丫环就开口了,“我们小姐问话,你怎么不答呢!”
宁婉将手抬起来再细致地看,指甲是娘帮着修的,用了半晌的工夫,修得十分地用心,指尖又圆润又好看,等长得长了还真舍不得剪短呢!斜眼看到小姑子脸已经涨得红了才闲闲地问:“你们是谁呀?”
“能在洞房里陪新娘子的自然是卢副千户的妹妹了!”那丫头气哼哼地说:“无怪人家说你是山村里来的人,连这个规矩也不懂!”
“原来卢家的规矩,小姑子就这样与嫂子说话?下人还可以上前斥责主人?”宁婉的声音慢慢高了起来,“那我当嫂子的是不是也可以问一下,你是不是明明知道我公公已经娶妻生子了却还是嫁过来的周夫人的陪嫁小丫头生的庶出女儿?你生身之母是不是已经抬了姨娘或者还是个服侍人的丫头呢?”
宁婉的话越说越快,一连串的词一下子砸在卢宝珠身上将她砸得慒了,一向觉得自己身份尊贵无比的她仿佛觉得自己的衣裳似乎都被人扒下来一般地丢人,立即就哭了,“你这样说母亲、姨娘和我,我去告诉她!”
“告诉谁都可以呀,但不是现在,外面正办喜宴,你不比我已经嫁了过来,还是没成亲的小姑娘,在嫂子的新房里哭着跑出去只能让人笑话,连名声都会不好了,再想嫁到好人家可就难了!”宁婉笑嘻嘻地说:“而且你姨娘也会跟着你受人笑话,你嫡母更会嫌你丢人的,毕竟教养你可是她的责任呢!”
不管卢宝珠的发难是谁安排的,但一定不是她的本意,她不过是个刚过十岁的小姑娘,又懂什么,且自己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但是宁婉不许她欺负到自己头上来!
需要打压卢家老宅这一派的人只有周夫人,但是据传言,周夫人是那样大度贤良的人,世人都知道她其实是误以为吴夫人已经不在世了才嫁给卢指挥剑佥事的,后来对吴夫人从来都是十分尊敬,卢指挥佥事的所有俸禄银子都交给吴夫人,甚至她还会自嫁妆里给吴夫人添补些月例。是以,就算刚刚的事原样传出去,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是周夫人指使的卢宝珠。
对于就要见面的周夫人,宁婉果然十分好奇,她着实想知道为什么一个堂堂指挥使家的女儿,一定要赖着嫁给铁石的父亲,然后酿成了如今的局面,难不成辽东只有卢指挥使一个好男人不成?
就算是今天卢宝珠的发难,根源也在铁石的父亲,也就是自己未来的公公。庶出的孩子最终不是赵国葆那样对嫡母恨之入骨就是对嫡母刻意讨好,而堂堂正正活着走自己路的太少了,毕竟他们从小的经历将他们推到了如此的境地,寻常人很难走出来,卢宝珠恐怕就是后者,因此她的一切都操纵在嫡母手中。
甚至卢铁石的性子也难免受到从小的经历所影响,明明有个当官的爹却似没有,娘也因此一直郁郁寡欢,还不如果真是丧父的好呢。
想到了这里,宁婉不由得对卢宝珠的厌恶又轻了些,毕竟才是十来岁的孩子,与她生气又有什么用,就一挥手说:“你带着丫头们回屋里去吧,我不用你陪。但是为了你的名声起见,还是把眼泪擦干净再出去的好些。”
卢宝珠原本要哭着走的,被宁婉一句话又似拴住了腿一般停在门口,依言擦了眼泪带着几个丫头就出去了。留下宁婉一个人倒自在了,起身走了几步又伸了伸懒腰,坐了一路轿子看着风光,其实真很累呢!
第179章 嘻笑
宁婉在屋子里转了转,忽听门响,赶紧又坐了回去,原来是吴婶端着一碗饺子进来,笑着说:“宁姑娘,哎叫错了!二少夫人,一定饿了吧,赶紧吃几个饺子垫一垫。”
宁婉还真饿了,今天起得早,又只吃了两个荷包蛋,现在已经过了午时,肚子里早空了,遂起身笑道:“谢谢吴婶了。”
吴婶早与宁婉熟了,就笑着说:“外面的酒席都是自虎台县酒楼里要的,我瞧着油油的怕少夫人不爱吃,就拿来自己包的饺子。”
宁婉也不与吴婶客气,“酒楼的席面有什么好的,我最爱吃吴婶包的饺子了!”说着接了筷子就夹了饺子吃了起来。
吴婶就悄声问:“我刚见小姐出去了,明明少爷只来这么一个妹妹,那边的夫人也让她陪少夫人的,怎么又走了?”
“她还小呢,随她的意吧。”
看宁婉神情自若,吴婶便也不疑有他,转身又出去给她端来了饺子汤,“原汤化原食,吃饺子一定要喝饺子汤的。”
宁婉就喝了半碗,觉得身上又暖又饱,又与吴婶说了几句家常,忍不住就打起瞌睡了。吴婶就笑,“我放下被子少夫人睡一会儿,外面的席恐怕要吃到晚上去。”
“不大好吧。”
“没什么,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就来叫少夫人起来。”
吴婶是个本份的人,宁婉一向相信她,因此就点了头,将头上沉重的凤冠拿了下来,又脱去喜服倒在炕上睡着了。
这一觉醒来就见外面已经黑了,宁婉赶紧起来重新穿戴好,打开门悄悄向外看,吴婶就过来了,“不着急的,安平卫和虎台县里的客人已经走了,眼下还有二少爷的许多朋友外面正搭帐篷呢,晚上还要摆席。”
卢家老宅并不大,住不下许多人,但也不是不能挤挤的。到了要搭帐篷的程度,那要有多少人呢?“那里来的许多人?”
“是从多伦来的,一个叫陈勇的百户带着几十人,”吴婶一直在外面,因此就知道了,“听说他们本来是领东西的,听了二少爷要成亲就都赶来了,吃过酒明早就要拨营走呢。”
这一波酒席就喝到了半夜,他们在卢家老宅前面燃起了篝火,又喝又唱又闹的,宁婉在屋子里都能听到。她竟不知道卢铁石离开多伦后还与那边有着这样好的关系。
外面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时,卢铁石走进屋子,向宁婉歉然一笑,“太晚了!”
宁婉起身要帮他解了外衣,闻到他身上带了些酒气,“你喝酒了?”据她所知卢铁石从来不饮酒的,不论什么场面都滴酒不沾。
“今天破例喝了几杯,但没有喝多。”大红喜烛的照射下,卢铁石的眼睛特别的亮,微微弯了起来,十分地好看,但也不似平日的铁石将军了,宁婉赶紧将目光垂下,却又见到他的唇,轮廓十分鲜明,有棱有角,仿佛石头刻成的,但此时并非平日紧紧抿在一起,而是张开露出雪白整齐的牙,竟然很是可爱,让她觉得心里就是一跳,手放在他衣襟扣绊处就停了下来。
卢铁石就抓了这只手,“那天之后我又去过你家。”
宁婉自然知道那天是哪一天,可是自己并没有看到他呀?“你没进来?”
“我不敢。”
“你怕谁?”
“怕你娘。”
宁婉就开心地笑了起来,大名鼎鼎地铁石将军竟然怕自己娘!要是传出去一定是天大的笑话!笑着笑着挣开他的手,“别闹了,赶紧去歇一会儿吧。”这一天他一定比自己还要累,而且又不能像自己一样偷懒睡上一觉。
“别动,让我摸一下!”
还是那根手指,指腹有些粗砺,但却温热,就落到了宁婉的脸上,而那张脸也逼近了,与梦中一样又不一样,让她整个人都呆成了一根柱子。
可猛然间,宁婉突然醒了过来,用力推卢铁石,“有人在敲门!”
果然有敲门声,声音很轻很轻,伴着更低的叫声,“二少爷,二少夫人!”
“是吴婶,”宁婉急忙过去打开门,“怎么了?”
吴婶的语气里掩不住的焦急,可是声音却压得低低的,“夫人,夫人不舒服,已经忍了半晌,她不让我告诉别人,我怕…”
吴夫人果然在卢铁石新婚之夜将儿子找了去陪了她一夜,只是与传言不同的是并非她来找的,而是吴婶找的。但不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宁婉于情于理都要过去看看,“走,我们过去看看。”
就在这时,卢铁石已经从她们身边快步走过,二人就赶紧追去,进了正屋东边的门,就见吴夫人正半靠在被子上面,脸色青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双手紧紧地抓住胸前,卢铁石已经扶了吴夫人的手臂一叠声地问:“娘,还是胸口痛?”此时见吴婶跟进来就又问:“可服了苏合香?”
吴婶就搓着手道:“已经吃了两丸了,要么我也不能去少爷和少夫人。”
吴夫人断断续续地用微弱地声音说:“没,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你,你们回屋去吧。”
吴婶就说:“偏这时候虎台县又关了城门,想去请大夫也不能。”
宁婉怎么也没想到吴夫人会病得这样重,又听懂了平日里吴夫人的病是请虎台县里大夫看的,眼下就赶紧上前向卢铁石道:“我知道马驿镇上的谢大夫针灸扎得极好,你不如赶紧过去,就在我家铺子东边第十个门!”谢大夫是家里熟识的,医术好人品都好,听了有急诊一定会赶紧过来。
卢铁石点了点头,向吴夫人说:“娘,你再忍一忍,我请了大夫就回来。”
吴夫人却抓住儿子不放,“别,别在这时候出去,让,让人家笑话!”
她的话音还没落,西屋里就传来一阵嘻笑之声,宁婉模糊地听到一个女声娇娆地叫着“老爷”,心里蓦然知道吴夫人为什么突然病了。
卢家老宅正房分东西两屋,她来过卢家多次,每次都在东屋里见到吴夫人,至于西屋从来没有去过。今天,那边应该也住了人。而人呢?不言而喻,自然是那一房的。卢铁石的爹卢指挥佥事,一年到头不来一次看前头妻子,今天竟然还是住在西屋,并且在那边与女子嘻笑。
要是自己,早拿菜刀砍过去了!
可是,气息奄奄的吴夫人正用一种祈求的目光看着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没,没事的,你们回去吧。”
宁婉慢慢将怒火息了下来,她不过是新进门的媳妇,已经将小姑子顶了回去,再怎么也不轮不到她去骂公公,更何况眼下吴夫人病成这样,如果再逆着她恐怕会一口气上不来,因此赶紧上前扶住她,“婆婆,我们都听你的。”却将卢铁石的手从吴夫人手中拉了出来,又向他使了一个眼色。
卢铁石就走了出去。
当年娘差点小产时宁婉吓得六神无主,眼下她觉得吴夫人的情况还不如当时的娘,她青色的脸与白色的唇几乎与死人相差不远,浑身上下冷冰冰、湿漉漉的,好在想到她的梦中吴夫人是熬过了这个难关的,让她鼓起了精神,稳了稳神向吴婶说:“我刚刚听你们说什么苏合香,赶紧再给婆婆吃上。”
“大夫给这药时说过病若犯得重了可以再吃一丸,但是从没吃过三丸啊!”
到了这时候还管什么两丸三丸的,宁婉点头,“吃总比不吃好!”
吴婶其实早慌了手脚,她第一次看到吴夫人病得这样重,吃了两丸药都没有用,眼下听了刚进门的少夫人吩咐就觉得有了依仗,赶紧答应一声就去了厨房,一会儿端回来一盅热酒,从炕桌下面的拿出一个白地青花小瓷瓶,打开红绸木塞倒出一丸药放在酒中,又拿一根筷子搅散了喂给吴夫人。
吃毕了药宁婉觉得吴夫人痛得轻些了,就又让吴婶烧了热水拿布巾沾了给吴夫人擦去身上的冷汗,自己坐在一旁帮她搓搓冰凉的四肢,又一再温声相劝,“婆婆,没事的,你只管闭上眼睛养养神。”
半个多时辰后卢铁石在她们的盼望中回来了,宁婉听着马蹄声就赶紧让吴婶打开门,谢大夫挟着药箱在前面走了进来,进门看了吴夫人就赶紧拿出银针取穴扎了进去,一连扎了几十根针,然后又要火点了艾炙,足足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松了一口气,嘱咐吴夫人,“没事了!以后千万不能动气,免得再犯。”
宁婉一直给谢大夫打下手,果然见吴夫人的脸上慢慢有了些血色,气息也平稳下来了,合目睡了,便也跟着出了一口气,将谢大夫请到了自己屋里,又去厨房将昨日喜宴余下的饭菜热了请谢大夫吃过,然后拿出纸笔请他开方子。
谢大夫吃了些热汤饭也有了些精神,先不动笔反问:“病者昨日服了什么药?”
宁婉就取了苏合香回来,“昨晚情急之下吃了三丸。”
谢大夫看了点头,“我原说胸痹如此之重怎么还能缓和过来,原来用的是圣药。”见宁婉不懂就又告诉她,“这药是极难得的,《本草纲目》上说产自苏合国,当地称为圣药,专治胸痹之症。”
治病之时卢铁石插不上手,便一直站在一侧静候,此时便说:“这是洛冰告诉我的药名,特别托人自京城带来的。”
谢大夫就又说:“圣药固然神效,但也终不能次次将人自阎王殿里拉回来,病者胸痹之症既重,定要以保养为主,方可多颐养天年。”说着又开了一个方子,“先煎上一副,配着苏合香吃。若是能请得高明的大夫,亦可再请其斟酌添减。”
第180章 杠头
宁婉听谢大夫话中之意对治好吴夫人的病不抱希望,只是养病罢了,倒与吴夫人寿数不长之实相符,因此倒更觉得谢大夫医术果然高明,就看向卢铁石,见他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便知他早知道了吴夫人的病情,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劝解,便向谢大夫说:“不如就在我家里睡一会儿,等到天亮再送谢大夫回家。”
谢大夫摇摇头,“我竟才知道原来你嫁到了这里,昨夜又正逢新婚,看你们眼下定然有许多事情要忙,我还是先走了,回家再歇着。”
卢铁石便出去找了个兵士骑马送他回去,原来来时正是卢铁石骑马将谢大夫带来的。宁婉送了谢大夫出门,送了诊费又再三感谢,看人马走远了便向卢铁石说:“天就要亮了呢。”
果然天边的那丝微光一点点地扩大了,而卢家门前帐篷里的人也都起来整装待发,卢铁石就说:“你回房睡一会儿吧,我送送他们。”
宁婉一笑,“我去给大家做早饭。”这些人特别绕到卢家吃喜酒正是因为与卢铁石的深厚情谊,自己当然应该用心招待。
“不用了,昨夜就多准备了酒菜,今天大家用行军锅热一下就行了,他们还急着赶路呢。”
“虽然有吃的了,但是我还是给大家做一锅疙瘩汤喝吧,也能驱驱寒气。很快的!”宁婉说着就赶紧去了厨房,先热了油切些葱姜炸了锅,然后加了水烧上,盖上锅盖就舀了一盆面,一手拿了水瓢将细细的水流倒入面中,另一手拿着筷子用力将面搅散,很快就将一盆面都搅成均匀的面疙瘩,看着水开了将面疙瘩下了进去,这时又将找到的几样青菜都切成小块也放了进去,看到水滚了起来,便将十几个鸡蛋打散后加到面汤中,疙瘩汤就做好了。
吴婶这时也过来帮忙把盛在大碗中疙瘩汤端出去,多伦来的兵士们正要上马,便都接过一碗喝下,竟都向宁婉笑道:“这疙瘩汤比昨晚的酒席都好吃!”
宁婉就笑,“这次简慢了,若是再来我们家,我一定给你们做好饭好菜招待!”
多伦的人走了,宁婉突然又想起一事,就问卢铁石,“你可曾记得多伦百户所里有一个叫郭秋柱的人?他是我们三家村的。”
“记得,就是那个傻女子的哥哥,他在多伦的军屯里种田。”
“他肯种田?”宁婉有些怀疑,郭秋住在三家村时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二流子,谁也没有办法,到了多伦就能种田了?
卢铁石就笑了,“多伦的兵士有一大半是发配去的罪人,管这些人要有特别的办法。”
“你们打他?”明明郭秋柱挨了打也不肯改的。
“你不必问那么多了,”卢铁石摇头,“总之不管是谁到了多伦都要老老实实地干活儿,每年交百户所二十石粮食!”
宁婉“哦”了一声,一个人交这么多粮呀!无怪卢铁石在多伦当了几年百户给那里攒下了五年的军粮呢!当然郭秋柱也不值得可怜,而且他其实也是欠卢铁石的,先前他一直等于是卢铁石养着的,现在他给卢铁石种田也是还债呢。
只几句话的工夫,天色已经大亮了,派去虎台县里买药的人快马奔回,宁婉便与吴婶熬了药给婆婆送了进去,见婆婆已经穿好了衣裳,浑身上下收拾得十分整齐,青绸衣裳外面罩着崭新的朱红褙子,头上戴着两只象牙钗,坐得十分端正,接过药并没有喝,只放在桌上,却满脸歉意地看着宁婉,“都是我,害得你们…”
宁婉就笑着摇头,“没事的,只要婆婆身子好了就行。”
人命关天,就算吴夫人不是自己的婆婆而是一个陌生人,自己也要帮忙的,相比之下洞房又算什么!更何况就是没有这番波澜,卢铁石也是练童子功的,并不会破戒。宁婉就上前将药重新捧起来送给吴夫人,“婆婆,赶紧趁热喝了吧,大夫说这药在早饭前一刻服下最好。”
吴夫人就将药喝了下去,宁婉见她喝药如喝水一般,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皱,就知道她吃药吃得惯了,并不怕苦。但还是将炕桌上的盘子递了过去,“婆婆,吃一块点心吧压压苦味吧。”
这点心还是昨日待客时摆的,吴夫人平日并不大吃这些零嘴儿,现在儿媳妇端了过来倒不好拂她的面子,因此就在上面拿了一块云片糕放到口中吃了,然后就要下炕,“我去看看早饭做得怎么样了?”
宁婉和卢铁石赶紧拦住她,“大夫让好生歇着呢。”
“我已经没事了,”吴夫人摆手,“你们别大惊小怪的,就是昨晚不去找大夫慢慢也会好的。”
虽然吴夫人现在看起来与平日无异,但是昨夜病得那样重对身子一定会有损伤的,宁婉就赶紧说:“婆婆有什么吩咐?我去厨房看早饭。”
“也没什么,就是想看看吴婶是不是把杠头做上了,铁石最爱吃的。”
卢铁石就生气了,大声地说:“娘,我吃什么都行!”
宁婉赶紧给他使眼色,“别急,我去看看!”说着走了,将他们母子留下去了厨房。
吴婶正在用一个平底铁锅烤杠头,宁婉还是第一次见怎么做杠头呢,便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又笑道:“烤了这多锅应该够大家吃的了。”
“不是的,只我们这边吃,那边不在这里做饭。”
“那他们在哪里做?”
“西屋的外面也有一个厨房。”
正说着,一个穿着青绸比甲的小丫头进来,“吴婶,老爷让我来拿几个杠头。”
吴婶就赶紧拿出一个食盒装了满满一盒的杠头给了那丫头,“夫人让我一早做好的,还热着呢。”
那丫头应了一声就捧了食盒走了。
吴婶瞧着宁婉不解的目光又解释了一句,“那边别人都不吃,只有老爷也喜欢,每次都拿些回去。”
原来如此!宁婉突然觉得吴夫人吩咐吴婶一大早做杠头未必全是为了卢铁石,只是她不肯承认,就连吴婶恐怕也是一样的。这种事情说破了总不如装做不知道,因此宁婉就笑问:“那我们做什么菜?”
“家里有许多肉菜,再做个汤就行了。”吴婶就说:“少夫人回屋里去吧,也该换件衣裳了,一会儿那边的夫人回来,就要认亲了。”
宁婉这才想到原来自己还穿着嫁衣呢,是应该换件衣裳的,可是她更奇怪的是,“那边的夫人回来?难道昨晚周夫人没在家里吗?”明明听说周夫人陪着公公回来了呀!
“周夫人在县城里有一个昔年的好友,因此每回老宅时就住在那家。”
“那昨晚在西屋里的人是谁?”
“是新纳进门的四姨娘,听说姓费。”
这周夫人还真是贤良得过分了,宁婉满心的疑惑,却也不好再问吴婶,且她也未必知道,便回了正屋,先回禀了婆婆,“杠头做了许多,正好公公让人来拿,吴婶就给丫头装了一盒子去了。”
看吴夫人点头不语就叫卢铁石,“回房换件衣裳再来吃饭吧。”吴夫人这时才发现儿子儿媳还穿着成亲时的衣裳,此时揉得已经有些皱了,就也一叠声地说:“赶紧换了衣裳再来,一会儿要敬茶呢!”
宁婉回了屋子,赶紧开了箱子给卢铁石找了一件大红团花箭袖袍子,正是她的陪嫁,回身见卢铁石已经脱了外袍就帮他穿上,上下打量一回,“尺寸还算合适!”就打发他,“你先去吧,我也要换件衣裳了。”
卢铁石却不动,“我也帮你换吧!”
宁婉一怔,“那怎么行?”
“我们成亲了,有什么不行的?”
虽然如此,但是宁婉就是不肯,就找了借口,“我还没想好换哪件衣裳呢,再说还要重新洗脸梳头,你快走吧别给我添乱!”
“我帮你倒洗脸水。”卢铁石说着果真拿了铜盆出去了,宁婉去拉哪里来得及,又不好喊他,只得回身找出与同样大红团花缎子做的一套衣裙换上,这时卢铁石果然将水打来了,宁婉再为难也只得别扭着围了块布巾在他面前洗了脸,然后坐在镜子前面搽粉,又上了些胭脂,她平日不大用这些的,但是昨天没怎么睡,涂脂粉能将气色调得鲜艳些,毕竟是认亲的大事呢。
忽见卢铁石就站在一旁看自己,脸上一热就说:“你也还没洗清漱吧?”示意他出去换水洗脸,他在一旁自己梳妆十分不自在。不料卢铁石应了一声就在刚刚宁婉洗过脸的水扑通通地洗了一洗,然后拿起她方才用的布巾擦了擦,向她说:“洗好了!”
宁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是自己用过的水呀!可是卢铁石反而催她,“你不是还要梳头吗?”
宁婉只得将头发打散梳了个元宝髻,,毕竟梳过了好多年的妇人头,宁婉自己挽髻还是很熟的,但是今天在卢铁石的注视下梳得就有些不顺利,勉强挽好了就在首饰盒子里随意挑了几件富丽钗子插戴上,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去正房吧。”
才出了屋门就见院门大开,许多丫环婆子们正簇拥着一个珠光宝气的中年美妇进来,宁婉知道就是周夫人了。宁婉从没见过周夫人,只是听人赞过她的气度样貌,如今见了也不由得在心里赞上一声,长得美自不待言,她身上有种清高傲世的风姿却是极难得的——只是不知道这样有如红梅般的人物,怎么会做出离间别人夫妻之丑事。
一时之间不暇细想,见卢铁石就似没看到周夫人一般地直接走了,也赶紧转身直接跟着他进了东屋。
第181章 敬茶
早饭正如吴婶所说很是平常,宁婉先前来过卢家老宅也留下吃过饭,因此知道吴夫人平日所用也是如此的,赶紧先给婆婆布了菜,又体贴地给卢铁石拿了个杠头。卢铁石接了却顺势拉她,“你也赶紧坐下吃饭吧,忙了一夜。”
宁婉是新媳妇,哪里好大刺刺地坐下与婆婆一起吃饭?当年她进赵家时可是站着服侍赵国茂吃饭吃了一年,然后扶了正成了正经儿媳妇又站着服伺赵太太吃饭三年,后来慢慢挣得了体面才好在婆婆面前摆了小凳子坐下的。
可是卢铁石不懂,他的力气又大,宁婉早被他一拉坐到了他身边,又两下子帮她把绣花鞋脱了,“炕上暖和,坐这儿!”让她坐在一个坐褥上,而那杠头也塞到她手里,“你尝尝,这杠头越吃越甜,要是我娘做的能更好吃呢!”
宁婉就悄悄看向吴夫人,见她神思恍惚,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一般,听了卢铁石提到她就“唔”了一声,然后才醒了神,“你们都累了一个晚上,多吃些。”
宁婉果然又累又饿,方才还不觉得,现在对着满桌子的饭菜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一声,看到卢铁石偷偷笑了也不再谦让,将杠头咬下了一大口。
这杠头的面特别的紧,嚼起来十分费力,但是果然是越嚼越香,越嚼越甜,宁婉就问:“这里面加了糖吧?”
婆婆就摇头说:“没有加,就是寻常的面,但是要勥很多干面,然后再用木杠子压实了烤,所以才叫杠头呢。这甜味儿本就是面里的,慢慢嚼就出来了,与加了糖的甜味儿不一样。”
宁婉再细品,“果然如此,这甜味儿不像加了糖的那样甜,但是越是细品越觉得香甜,可比糖饼好吃多了。”
婆婆就说:“等空了我教你做,铁石最爱吃。”
宁婉赶紧答应,“那当然好了。”心里却道,还有一个人也爱吃。
三口人,又没有什么繁杂的礼节,一会儿就吃好了早饭,吴婶过来收拾,宁婉也起身帮忙,才出门就见周夫人走了出来,向宁婉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你们吃过了?我去看看姐姐。”
毕竟是长辈,且又与自己主动说话,宁婉也不好不理,赶紧将手里的盘碗给了吴婶,打了帘子说了声,“请。”
周夫人对她没有称呼似乎并没有在意,她长得十分美艳,但比美艳更令人注意到的是一种冰霜般的气质,似乎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进了门客气地问:“姐姐,我方才听小丫头说你昨夜不大舒服叫了大夫,现在可好些了?”
吴夫人此时也早起身笑迎,“难为你一大早就过来看我,我没事的,老毛病了,就是孩子们不经事儿一定要请大夫才闹出来的。”
明明病得那样重,差一点就见阎罗,却还不肯承认,却说卢铁石和自己不经事儿,宁婉真不知应该怎么说吴夫人,但此时她是儿媳,却不好插话的,因此煮了茶送了上来,又垂手立在一旁。
只听得周夫人和吴夫人笑晏晏地相互问候着,周夫人就又道:“铁石的媳妇很不错,长得好,又懂规矩,倒比我娘家的侄女强得多了,姐姐终究是有眼光的。”说着就向宁婉一笑说:“也不怕你知道,当初你公公见了我娘家侄女时就想起了铁石,想给他们定下亲事,不想你婆婆怎么也不肯,当时我就想,我侄女也算是安平卫指挥使家的小姐了,怎么也不至于太差的,如今见了你,才知道你果然是好的,竟比我那侄女强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