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听了半晌,见他们不大理自己,也不说起挣了多少钱,终于忍不住问道:“小柳,今年你能交给我们家里多少银子啊?”当初德聚丰在柳枝镇上开分店时,她和刘五郎想来管事的,可是当她知道开分店的消息时,宁婉已经定下让小柳做掌柜了。她虽然闹了一回,可是宁婉不答应就没有用,眼下颇想看看小柳的生意做得如何。

小柳就只是笑,却一声不响。

宁婉就说:“今年柳枝镇不必交钱了,只把我开这间分店的本钱交上来,再添置几头驴子,其余的都给小柳当分红。”

小柳就说:“今年我还要再买一辆骡车,与马驿镇的铺子一样!”

宁婉点头,“既然如此,买车的钱我给你拿一半。”

宁清听着他们说话,心里估算着骡车的价钱,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人脸上转了几转,猜想着分店恐怕没少挣钱,小柳也得了许多,心里愈发地酸了,只是她终是不知道分店有多少的利——原来她不识字,看不懂帐,当然这也是宁婉看帐不避着她的原因。

偏这时于氏在铺子里面喊:“清儿,你过来帮我摆桌子,饭菜就好了!”宁清只得不甘心地走了。

小柳就吸了吸鼻子,“东家太太做的什么?闻着这么香!”

宁婉也闻到了香味,就笑,“刚到镇上,我娘见到一个卖鹅的,就买了两只,说是你们这里都是小伙子能吃,若是买鸡,三五只都不够,不如买两只大鹅,又好吃肉又多。”

“原来是鹅肉!”小柳再嗅了一下,果然不错,就十分感慨地说:“东家太太就是心好,我有时闲了常想起先前在马驿镇的时候,每天都吃得都那么好。”原来柳枝镇上分店里只小柳与几个伙计,雇了一个婆子帮忙烧饭,吃的怎么也比不得马驿镇上的铺子。

宁婉就笑,“不成我把你带回去,天天能吃到我娘做的饭,另派一个掌柜的到柳枝镇。”

“别呀!”小柳赶紧摆手,“柳枝镇名字里也带一个柳字,正与我的名字相投,我还要借此大展拳脚,给东家小姐多挣钱当嫁妆呢!”

宁婉一向知道小柳就是如此贫嘴的,因此就骂他,“你比我大好几岁呢,还没成亲倒来打趣我!我一生气就不出骡车的钱,让你白忙一年剩不下几个钱!”

小柳就拱手求饶,“我不敢再乱说了!”见宁婉笑了,却又道:“其实东家小姐不出骡车钱也没什么,我估计着下面几个月挣的钱还会再多些。”

其实宁婉也看出来了,却依旧肯定地说:“多的就都是你的!”她先前在赵家管过铺子,因此深知一个好掌柜的有多难得。家里爹、大姑父、大姐夫都不成,二姐夫虽然有本事但更不可用,几个伙计中也只有小柳是可造之材,因此她怎么不会亏待小柳。

第140章 招赘

于氏做好了饭菜,招呼大家轮流来吃。宁家在马驿镇时也是如此,把伙计当成一家人的,吃的用的都是一样。现在这两只大鹅用铁锅炖熟,里面只加了些菜心做点缀,用大盆子盛了上来,一盆子尽是肉,于氏就说:“满满一锅呢,大家都多吃点!”

宁婉昨日在赵家吃了席,尽是山珍海味的,按说肚子里有不少的油水,可是闻了炖大鹅的味儿竟馋了。坐下端了碗夹了块骨头啃鹅肉,吃了一块方才说:“娘,你这鹅肉做得越来越好吃了。”

三家村那边养鹅的少,先前于氏并不会做鹅肉,自搬到了马驿镇上,见时常有卖鹅的,便学了起来,现在就笑着说:“做鹅肉其实不难,最主要的是先要用水淖一下,将肉里的腥气去掉,然后再用鹅油炒糖炖肉,味道就特别好。”

铺子里雇来做饭的婆子就笑着说:“我见东家太太把鹅油单拿出来时还奇怪呢,后来才知道要用这鹅油来炒糖。”

石头也早坐下吃鹅肉了,现在放下筷子说:“我娘做的菜是最好吃的!”他最近跟着胡敦儒识了几个字,却学会了他一板一眼的样子,因此说话要先放下筷子,语气也十分地庄重,倒把大家笑得都放下筷子歇了一会儿才能接着吃。

唯有宁梁最喜欢应和儿子,“这鹅肉做得比望远楼最好的席面上的烧鹅都好吃!”

于氏刚下了厨,脸上本就红着,现在就更红了,也不坐下吃饭,先给大家每人都挑了一块鹅肉,“我又不会做生意,学着做些菜给你们吃,又算什么!”

大家就都说:“这就是极好的本事了!”

小柳最为夸张,一面大口大口地吃,一面又含混不清地说:“我到柳枝镇后最想的不是我家的饭菜,是德聚丰东家太太还有东家小姐做的吃食!”

“那就多吃点,”于氏就又给小柳夹了一个鹅腿,却指着他说:“你看孙固已经娶了亲,你也应该找个媳妇了,你在铺子外面忙,你媳妇在铺子里面给你做饭,那时你就不想德聚丰的饭菜了!”

宁婉就赶紧笑道:“我娘说的对,柳掌柜是应该有个掌柜娘子了!”

不想小柳一下了呛到了,将脸憋得通红,一个劲地咳嗽,倒将大家吓了一跳,宁梁就用力帮他拍了拍背,“吃饭时不能说话,这不就呛了!”

石头就道认真地道::“食不言,寝不语!”

大家再笑,也就都闭嘴专心吃鹅肉,两只大鹅竟吃得七七八八,最后只剩下一碗。于氏就向做饭的婆子说:“晚上加些水,不管放些什么菜都好,炖了配饭吃。”

帐已经看好,吃过饭宁家就从柳枝镇上出来,宁婉的心情十分好。柳枝镇上的分店开得十分匆忙,却是恰逢其时,生意很是不错,当年不但收回本钱,而且还能添置许多牲畜家什,可以想见,明年就会得到厚利了。

如此,德聚丰的分店还可以继续开几家,更重要的是应该把总店挪到虎台县里去了。

正想着,宁清冷不防问她,“婉儿,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宁婉笑着摇了摇头,宁清这种执着的劲儿简直太令她佩服了,就是自己从不告诉她铺子的事儿,她也会次次契而不舍地来打听。

宁清瞧着妹妹一脸笑盈盈的,又想起她和小柳在一处说话的样子,越发觉得可疑,实在忍不住问道:“你该不会想把小柳招赘到咱们家吧?”

“什么?”宁婉不禁为宁清乱七八糟的想法惊呆了,“幸亏小柳和王木匠没听到,否则他们岂不生气?”

寻常男子哪有做赘婿的?王木匠在马驿镇上颇有些家业,小柳现在也很出息做了德聚丰的掌柜,十分地体面。以通常人的想法,提出让小柳做赘婿肯定会王家不高兴。宁婉先前曾经招赘过,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宁清却觉得家已经有两处铺子了,王木匠和小柳未必不愿意,而宁婉管着娘家的生意恐怕也不愿意嫁出去,因此就道:“小柳虽然不错,可是他毕竟是我们家的伙计——就是当了掌柜也一样是伙计,婉儿是东家,若是招了他一定让人笑话!”

宁清还是原来的宁清,永远也改不了,只怕自己招赘留在宁家管着家里的生意,再看刘五郎也正目光灼灼地瞧着自己,因此宁婉不但不去辩白,反做出沉思的样子,“我还真没想过,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这样一句话吓得宁清再不敢提小柳了,只怕原本宁婉没想到,却被她提醒得下了决心招赘了。

到是于氏,回到家中悄悄地拉了幺女说:“你又不是没有弟弟,何若非要招赘?不如好好地挑个人嫁。小柳虽然在我家做伙计,可人还是不错的,王木匠夫妻两人也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

宁婉就笑,“娘,你想到哪里去了!”又说:“小柳固然好,可是他哪里把心思放在亲事上?只一心想把铺子开好。我也小呢,这两年先不谈亲事。”

于氏就不响了,却悄悄向丈夫说:“婉儿已经十六了,一提起亲事就说还小呢,其实我觉得小柳还真不错,而且他们又都喜欢做生意。”小柳对自家姑娘有意,于氏早看了出来,只是这事儿她先前没说,现在只悄悄告诉了丈夫。

宁梁倒是比妻子想得开,“婉儿既然不急就由着她再等等吧,铺子是她的,将来都给她做嫁妆,所以生意做得越好,她也能嫁得越好。至于小柳的事,我们只当不知道。”

“也是这么个理儿。”于氏想想也就罢了。

家里再没有人提起什么成亲的事,宁婉乐得清静,每日里专心忙着铺子里的事。到了秋天,德聚丰又做了一笔大生意,高、齐两位客商直接到马驿镇拉了几十车的山核桃、榛子、松子儿、红果、干菜、蘑菇、木耳等等。

有过往来,便已经算是熟人了,高齐两人也是世情历练过的,专程从京城给宁家带了礼品,京城的点心、新样式的棉绫、又有一个弹墨白绫子的包袱直接给了宁婉,“家里婆娘们给宁姑娘挑的小玩意儿。”原来姓高的竟还是姓齐的姐夫,他们家里的女眷本就是亲戚,平常也住在一处。

宁家自然是用心招待,辽东的高粱酒、山里的野味、水里的鱼虾、自家的果菜摆了满满的一桌子。宁梁与姑夫、大姐夫、二姐夫陪着客,“今日就留在马驿镇上,只管喝,喝多了睡一觉最解乏!”

大家果然都喝多了。宁家自然放不下这许多的车马,也住不下这许多的人。好在马驿镇原本就是一个递铺,官府为了传递消息在这里建堡,有铺司一人,铺兵十人,凡遇官府公文军情消息,即行递送,不分昼夜,风雨无阻。如今马驿镇的递铺仍在,只是边塞平静,少有事务罢了,而又有许多人依着递铺盖了房舍,慢慢形成了村镇——也正因此这里才得了“马驿”这名的。

高齐两位客商便留在宁家住下,而其余的车马人员到了递铺,那里原就有很大的房舍马厩,专门为了往来官员及从人备下的,平日里空着时,寻常百姓交了钱亦是可以住的。

高、齐两人在宁家住着,每日瞧着装货,无意间见了宁家房檐下挂的东西便摘下来看,“这可叫挂金灯?”

宁梁看了就说:“我们这里叫红菇娘儿,前几天村里人给幺女带来的。这东西吃起来酸甜,但之后却有苦涩之味儿,因此我们这边的人都不大吃,倒是喜欢吃黄菇娘儿。”说着从一旁拿下一串样子差不多,颜色却是金黄的果子给他们看,又随手摘下一个,剥去薄薄的灯笼样外皮,露出黄灿灿的果子,“这个就好吃多了,味道特别甜,小孩子们都喜欢吃,还能拿着玩儿。”

“黄菇娘自然是好吃,京城里也有卖的,我们也曾问过价与辽东差不许多,”高齐两人却说:“只是这红菇娘儿,京城那边不产,却有人收,不知道你们这里卖价几何?”

菇娘儿原是极好种的,只要留下一颗果子便能种出一片,哪一家也没把它们当成正经粮食菜蔬果子,就是随手在园子一角种些黄菇娘儿,熟了的时候也是由着孩子们摘了吃玩。至于红菇娘儿,野地里长了一片又一片的,哪一家会种?只为这东西长得好看,就像一个个红灯笼,剥了外皮果子红通通的十分喜人,女孩们喜欢便采了些串成一串串地挂在屋檐下放着。

毕竟做了几年的生意,宁梁想了想就说:“山村里虽没有拿这个卖钱的,但是你们若要收,我便找人采些,一斤算五文吧。”他原是听婉儿向京城的客商多要了一倍的价,因此也乍了胆子要得高些,以他的本意,一文钱收来,两文钱卖了便很好了,多要些再留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料这两人听了却直接点了头,“那就麻烦宁大哥赶紧找人帮我们收些红菇娘儿,正好一起带回去。”

宁婉便奇怪地问:“京城人拿红菇娘儿做什么呢?”

既然价已经定好了,高齐二人也不怕说出来,“这本是一种药材,有清热、解毒的功效,能治热咳、咽痛、音哑等病。寻常家里人嗓子不舒服也可以冲了水喝,很快就能见到效果。”

“原来竟是如此。”宁婉点头,她早知道天大地大,自己不认识的东西多得很,但没想到自己看熟了的东西竟然也有不知道用处的,可见平常自诩比旁人多了些见识,但其实还是坐井观天。

第141章 学话

红菇娘儿的钱挣起来很容易,既不必去山林间,采起来又方便,宁婉自己回了三家村,一面收货一面用驴子运下山,几天之内便积了小山一样的一堆。

高齐两位客商带来的马辆是有数的,可他们既不愿意减少先前定下的货,又要加上红菇娘儿,因此宁梁便又带着他们找了赶骡车的老杨。

家里先前运货便常用老杨的车,后来虽然买了骡车,但是忙时也还要用的,因此一直相处极好。眼下老杨听了这生意,迟疑了一个晚上还是答应了,“我也不只是为了挣这份钱,也是想着能进京城看一看天子脚下是什么样的,这辈子也就没白活了!”

宁婉最远也不过跟着赵太太去过安平卫,却从没有出过辽东,因此便有了几分羡慕,“杨伯,你说的真对!”

高齐两位就笑,“老杨,京城与辽东可是大不一样,你跟我们跑一趟绝对不会后悔,而且回来时我们还帮你找了年前给辽东送货的商家,到时你还能再挣一笔!”

送了京城的来客,宁婉便与爹娘说:“我们可以在虎台县看铺面了。”

自做生意之初,宁婉就说过将来要到虎台县里开铺子,但是谁能想到会这样快。

于氏正跟石头在炕上翻绳玩儿,就随口问道:“不是说再等上两年?现在要买,应该是这一年就把买铺子的钱挣出来了?”

自家从三家村做了两年的生意搬到了马驿镇,原本宁婉打算在马驿镇上稳稳地做上几年再搬到虎台县里去,毕竟初到马驿镇时便有许多不容易,而虎台县比起小小的马驿镇又完全不同,那里的麻烦事恐怕会更多,基础打得牢些总会轻松些。

不料先有卖绿豆的一笔外财,接着又有京城的客商高价收货,如今家里竟提早挣够了在虎台县开铺子的钱。其实钱备好了只是其中的一方面,更主要的却是宁婉觉得做时机不可轻纵,家乡的这些山货越是早些送出去便越能早些挣到钱,在虎台县里能与大客商见面的机会可比马驿镇多得多了,提前几年与落后几年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吴二为什么要抢德聚丰的生意?还不是看好山货的生意大有可为。虽然这一次德聚丰打垮了吴二,但宁婉知道自己是占了些先知先觉的便宜的,而将来不会一直有这样的便宜。要想让德聚丰不管遇到什么挫折都屹立不倒,唯有先将生意做大。

因此宁婉就说:“买铺子的钱也算是够的,但是虎台县可不比镇子上,那里的房舍极贵,我们先买一间小铺子即可,日后生意好了再想法子扩大铺面。我急着搬过去是看中了虎台县的地方往来人员多,挣钱的机会也多。”

宁梁是家里去虎台县次数最多的人,因此也道:“可不是?周围二十几个镇的人哪个镇子每天没有到虎台县的骡车?这还只是寻常百姓,至于财主富户人家,买什么东西更要去县里。至于往来的兵士、安平卫、京城来的人,也不少见。有几次我还看到了来做生意的夷人呢!”

“夷人竟然还有到虎台县里做生意的?”

“自然是有,朝廷在边塞上还有榷场呢,就是专门与夷人做生意的地方。”宁梁的见识早今非昔比,又告诉于氏,“不过夷人进虎台县里,却是要有专门的文书,又有人带领不许乱走的,早上进城,晚上便要出去…毕竟虎台县是驻了军的边城!”

宁婉要搬到虎台县固然是为了做生意,但其实她还有一个对任何人也说出不口的原因,那就是在她的梦里,几年后夷人会大举进犯,那时如马驿镇这般没有城墙的镇子便很危险,只有到了有城墙和驻军的虎台县里方能保得平安。

只是那时她正是赵家的媳妇,虽然帮着赵太太管着县里典史应该做的事情,但是却于军情知道不多,夷人到底什么时候入侵?有多少兵马?又经过哪些村镇?她得到消息时便已经是被围在虎台县城了。而且自那以后的梦境便渐渐模糊了,唯有瘸子将军那张冷峻的脸清晰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似乎在逼问,让她心里激凌一下,如今自己与吴夫人、卢二少爷相处都极好,吴夫人是万事不放在心上的,卢二少爷又是大度之极,想来就算将来就是有些不快亦不会如何,况且宁婉本能地感觉到梦里的瘸子将军虽然严厉,但其实并没有恶意,反倒让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宁婉便如以前想到这里时一样,赶紧摇了摇头,将那个不大清晰的梦境摇出去,赶紧说道:“虎台县之所以有这个名儿,就是因为好几朝以前有一位大将在这里筑台点兵,后来在台上修的城就叫虎台,听说县城地势高便是当年十万军士负土堆积而成。”

于氏便就惊叹,“你们说我们盖个小房子还要打许多土坯,虎台县的城墙要多少人才打土坯才行啊?”

宁梁便笑了,“城墙可不是用土坯堆起来的!”他服徭役时便修过城墙,因此倒是知道,“是直接用木版夯土建的,本朝以来又在里外两面砌了砖。我听人说,当初建虎台县时,用了五万兵丁,修了三年才成,砌砖又用了两年多,听说烧砖用过的桔杆灰就堆成了山。”

一家人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这里,可是随着他们的对虎台县的了解,心里便升起了十分的景仰,这样一座用了无数财物、费了无数人心血的城,他们将来也会住进去?

因此倒是都充满了想往,一家人议论了半晌。

这天早上吃饭,石头拿了一个馒头咬了两口,突然放下馒头说:“我们家要搬到虎台县里住了,爹和三姐有空就去看铺子呢。”

这时已经进了冬天,天气已经凉了,铺子里活儿少,帮忙的人也少,几个伙计们在后院吃饭,因此只宁家四口加上宁清一家七口人在一处。

大家面面相觑之后便都突然大笑了起来,于氏就说:“难为他一个小孩子倒什么都记得,这话学得得倒是一点也不错。”

原来家里人一处说话从不避着石头,他便记住了,不知怎么当众说了出来。大家都当是好玩的事,纷纷笑道:“石头好聪明!”

唯有宁清顾不上笑,却赶紧问:“我们家果然要搬到虎台县去吗?”

宁婉其实也不是真要瞒她,到了此时就说:“是打算在虎台县买铺子,但不是都搬到虎台县里,马驿镇的铺子也要留人守着。”

宁清便不语了,瞧瞧刘五郎又低头吃饭。

宁婉知道宁清夫妻二人心里一定在转着什么如意算盘,却只当不知道,吃了饭就去了粉条作坊,“刘老师傅说这两天夜里已经能冻住粉了,今天要做一些粉条呢。”

今年春夏时绿豆卖到了天价,又有瘟疫之事,因此辽东这一带绿豆比先前多种了许多,到了秋天,价竟比往年低了两三成。宁婉利用这个好机会又收了许多绿豆,准备做上大批的绿豆粉条。粉条这东西有一样好处,放上几年都不会坏,正与家里先前经营的山货完全不同,因此正适合德聚丰扩大生意。

做粉说起来十分容易,将绿豆挑选后洗干净,再泡上十几个时辰,然后用石磨成生豆浆装入冷布袋中,将绿豆粉乳滤出。滤出的粉乳倒入大缸里沉淀,倒去滤出的水,再加清水搅拌洗涤沉淀,再取出晒到半干。

这半干的绿豆粉就是做粉条的材料了。刘老师傅用一个盆子盛了粉加上冷水调成极均匀的粉水,然后又拿了一个里面盛了半勺沸水的大铜勺,把粉水徐徐地倒入混匀,然后再加干粉,一直到成为似流非流粘稠的粉糊。

看着粉糊达到了想要的样子,刘老师傅就将粉糊倒入了“叩”内,“叩”是刘老师傅自山东带来的铜皮大勺子,勺子像一个大漏斗,高有一尺许,底足有半尺多宽,勺底部有许多小圆孔。一手执柄拿着“叩”,另只一手就叩打着绿豆粉糊,粉糊就经过底孔成为粉条出来了。刘老师傅带来好几个“叩”每个叩底孔的粗细都是不同的,这样漏出的粉就有粗有细,各不相同。

从叩里漏出的粉条直接落到下面的沸水锅里,看着粉条凝成了形,刘老师傅就让宁大河用长长的竹筷子夹出来浸到一旁的冷水缸里中片刻,最后挂在木杆上放在外面冻着,等到第二天经过冰冻成形才参是真正的粉条!

不过,什么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从最开始滤粉到做粉条中粉糊搅到什么程度;如何叩出又长又匀的粉条来;还有粉条在沸水锅里和冷水缸里分别放多长时间,挂在木杆上的粉条多长适合,每一处都要靠刘老师傅多年积累的经验,只要有一点差错,粉条就不能成功,所用的绿豆也就全废了。

因此被宁婉派来向刘老师傅学做粉的宁大河眼睛连眨也不敢眨地看着刘老师傅的手,就连宁婉也不禁屏住了呼吸,看着粉条挂到了木杆上,一颗心也没能放下,直到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见粉条做成了才不由得欢呼一声,“今天打酒加菜!”

第142章 作坊

一百斤绿豆大约能做出三四十斤的粉条,并且不用再添加其它的材料,加上人工,只要卖出绿豆三倍的价就不赔钱。如今市面上的价大约是绿豆的五倍,因此赚头还是不少的。

宁家的第一批绿豆粉条做好了,庆贺时自然少不了要用绿豆粉做菜。

宁婉因为忙生意颇有些时候没下厨了,今天十分开心,就用粉条一气做了许多菜,先是黄瓜拌粉丝、蛋皮拌粉丝两个凉菜、接着送上蚂蚁上树、粉条炒大白菜两个热菜,然后是小鸡炖粉条、鳝鱼粉丝汤两个汤菜。

菜端到桌上,就连做了一辈子粉条的刘老师傅都不禁叹道:“东家小姐好巧的心思!竟能用粉条做出这许多菜来!”

其实家里的食材并不齐全,宁婉至少还能做出十样加粉条的菜来,毕竟粉条这种东西十分地奇怪,既能上最高档的席面与最贵重的燕窝鱼翅同煮,也能在最贫穷的农家与极便宜的大白菜炖在一个锅里,偏偏又各有风味。

就比如眼下两道凉拌绿豆粉,一道用最细的绿豆粉丝煮熟投凉与切得细细的黄瓜丝放在一个盘子里,碧绿的黄瓜丝铺在下面,雪白的粉丝摆在上面,中间堆上一撮细葱丝和蒜末、洒了盐和糖,只要再淋上陈醋拌在一处,又酸又甜,十分爽口;而另一道用两分宽的粉条铺好,上面放上与煎得黄灿灿再切成同样宽的鸡蛋皮,还有一把香菜末,放入芝麻酱、盐、酱油,吃起来却是又香又醇又劲道。

蚂蚁上树其实就是粉丝炒肉馅,与大白菜炒粉条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火候要掌握好,粉条既要炒得软了却又不能糊了,味道还要进入粉条中,使得这些平凡的菜吃起来十分地美味可口。

至于用粉条炖菜,宁婉一向最喜欢的,宽宽的粉与鲜嫩的鸡肉炖在一处,能将农家鸡的香味发挥得淋漓尽致,至于用细分丝与鳝鱼同煮,最后将汤汁全部煮到粉中,那粉变成了油亮的红棕色,比鳝鱼还要好吃。

大家吃着个个赞不绝口,“刘老师傅的粉真好!婉儿的菜也做得好!”

刘老师傅喝上一口高粱酒,吃上一口粉,就笑着说:“粉就是这样奇怪,本来没什么味儿,但是与什么东西一起煮就是什么味道,甚至比那东西本来的味儿还要好!如今东家小姐菜配得好,将味道烹进了粉条中,又突出粉条的嫩滑,所以尽管都是粉条做的菜,却依旧每个菜各有各的特点!”

宁梁“喔”了一声,“果然刘老师傅说得对!”

于氏就笑,“毕竟做了一辈子粉,谁也不如刘老师傅明白这粉的好处!”说着将新做好的菜摆到了刘老师傅面前。

宁婉则拿起了酒杯,“虽然我这菜做得不错,但是没有刘老师傅的好手艺,我也做不出这些菜来!所以我先敬刘老师傅一杯!”

刘老师傅到了宁家已经有大半年了,早与宁家人相处融洽,现在就笑道:“我年纪大了,原不打算再出来做事了,只是望远楼的掌柜与我说宁家人十分良善,给的工钱也多,一力劝我再到德聚丰做一年。如今已经在德聚丰住了大半年了,再过了这个冬天,将做粉的法子交给大河,我就回家养老了!”说着将杯里的酒喝了。

宁大河见状也赶紧起身敬师傅,一时之间大家欢声笑语。

吃罢了酒,宁婉又端上萝卜粉条包子、粉丝疙瘩汤两样主食,“大家晚上还要做粉条十分辛苦,多吃些。多吃些,”因此时天气尚不太冷,白日里还不能上冻,故而大家白天也不过做些准备的活儿,要到晚上才做粉呢。

“毕竟是辽东,入了夜就能将粉条冻住了,所以午夜前就做好了,倒是不辛苦。先前我在山东,这时候要半夜里做粉条呢。”刘老师傅笑着拿了一个萝卜粉条馅的包子吃了,“我最爱吃萝卜粉条,不只好吃,还能养胃顺气。”

其余的人倒是对粉丝疙瘩汤十分感兴趣,宁婉将几根细粉丝打了个结成了一个个与疙瘩汤里的面疙瘩大小相差不多的粉丝团一同煮在平常的疙瘩汤中,于是大碗中在绿色的菜,黑色的木耳丁、红色的蘑菇片、黄色的鸡蛋、白色的面疙瘩中又添了一些半透明的粉团,十分地新奇。

于氏就问:“婉儿,这粉条是怎么做出来的?”

平常的粉条是十分脆而容易碎的,当然不能打成结,但是宁婉自有办法,“把粉丝泡软了就很容易地打成想要的结了!”

结在一起的粉条既带了面汤中的鲜味儿又有面的香气,吃起来又筋道,石头最喜欢吃,很快将盛到小碗里的粉条都吃了干净,于氏就将自己的挑出来给他,又说:“娘也学会了,明天还用粉条打了结给你们做好吃的。”

第二日果然用粉条打了结炖猪肉,肉是红烧的,味道十分浓郁,而粉条却是用最宽的粉,炖得与肉汤一样的颜色,吃起来香醇至极,绵软中又有些弹牙,不止孩子气的石头喜欢,大家就没有一个不爱的。

宁婉在粉条作坊里一连守了十几日,见刘老师傅做粉的经验果然十足,每日里作坊里有条不紊地做出上百斤的粉条,而宁大河也慢慢地能在刘老师傅的教导下做些更重要的事情了,才放下了心,重新随着爹去虎台县里了。

眼下她再去虎台县,除了卖粉条,还要看房舍。

粉条的生意倒还不错,正是望远楼掌柜帮宁家介绍的刘老师傅,自然是信得过刘师傅的本事的,第一个开始收宁家的各种粉条,而且他们不只要做成了的干粉,还会额外要一定的湿粉,也就是做出来但还没有冻过成形的粉条,因为这样的粉吃起来更加劲道,做菜十分相宜,只是不能久放。

除此之外,望远楼还会要一些特别的粉,比如用大米作的米粉,豌豆做的豆粉,甚至还有用高粱做的粉。宁婉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许多奇怪的粉,大米做成的米粉雪白雪白的,有些像面条,但是又与面条不一样,听说在南方是款待贵客的食物;豌豆做的粉比绿豆粉还要白而透,但不如绿豆粉筋道;至于高粱做出来的粉口感虽然略差一些,但是颜色却是红色的,摆盘时十分漂亮…

除了望远楼,又有平日里时常供货的其它酒家,再加上宁家的两处铺子,做好的粉条每日便都送了出去,林林总总算起来也有不少的收益。

只是在虎台县里买铺子却一直不大顺利。县里的牙行收了定银倒是十分勤勉,每有出售的铺面都会带他们过去,但是宁婉看了一个月却半个也没看中。

这些年边塞宁静,辽东便越发兴盛起来,马驿这样的小镇尚且积累了几百户人家,街面一片繁华,虎台这样的县城就更热闹非凡。原来做生意不过都在东西南北两条主街上,现在不只两条主街上商户林立,就是隔了一排房舍的次街上亦有许多商家,至于散在县城内各处的小铺子,便更不知有多少了。

牙行毕掌柜带他们看的便都是次街上的,或者城内不起眼小街道上的铺子,对比自己在赵家时管过的大铺子,宁婉着实看不上,几次之后便说:“下次这些小铺子我们便不看了,就是次街上的不是靠近十字街鼓楼的大铺面,我们也不看了,最好是用心帮我们找找主街上的铺子。”

牙行的毕掌柜便苦笑着说:“宁姑娘啊!不是我不用心,如今主街上的铺子哪里有向外卖的?只要在这街上做生意,不论卖什么就没有不挣钱的!如今就是次街上的铺子都不好寻哪,宁姑娘还一定要鼓楼附近的,那里正与主街是一样的!”

宁梁在县城里走熟的,因此竟也替毕掌柜说话,“婉儿,如今好的铺子果然不好遇,我们要么再等下去,要么就先在次街上选一个铺子吧。”

宁婉怎么也不甘心德聚丰开在次街上呢?不论是从哪里来的人,到了虎台县最先看到的就是主街上的铺子,最相信的也是主街上的铺子,最愿意花钱的也是主街上的铺子。德聚丰开在次街上,只一开业就将自己列入二流铺面了。因此哪怕是门面很小,也还是要在主街上的好。

可是没有铺子,她又有什么办法?最后也只有勉强应了下来,“那也要找次街上宽敞、人流多的地方。”

这一天毕掌柜特别让伙计捎了信来,说有一个特别适合的铺子,让他们赶紧过去看,宁梁便急忙带着女儿赶了骡车过去。

毕掌柜一见他们过来,脸上便满是笑意,“如今正好有个十分难得的好铺面,我只怕别人订下,便赶紧去寻你们。”说着急忙带他们过去看,路上又悄悄告诉他们,“原本如此好的铺子并没有人肯卖,但是刚巧赵典史太太嫁女儿陪送的铺子不要了,却是因为他家女婿是安平卫的人,卖了钱到安平卫买新铺子做生意。听赵太太的意思已经在安平卫看好了新铺子,因此这个铺子要的价并不高,只要赶紧卖掉。”

宁婉心里一动,“赵典史太太卖的铺子?”

“对,就是我们县衙里的赵典史家的,”毕掌柜又絮絮地说:“他家典史这个职位传了好几代了,不只有声望,就是家财也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只有买铺子的,哪里有卖铺子的!还是因为刚刚说的,这铺子给女儿陪嫁了,女婿又在安平卫,赵太太才替她卖了的,也算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第143章 实情

宁婉听毕掌柜说了赵家卖铺子的原委,目瞪口呆。

不,不是这样的。赵太太给女儿陪嫁的铺子是街面上最好最大的铺子,每年净收一二百两的银子,就算是女儿嫁到了安平卫也不可能卖出去!

赵太太卖铺子的原因其实是赵家出了事——宁婉想起曾听赵太太讲她将赵家典史之职保住的种种不易,那时赵国藩初接典史时犯了错,将府库里的钱粮误发了出去,为了瞒住钱县令,她只能全数赔出,将家里余财全部用了。因怕想争典史的几家人发现,又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对,面上还要更加大手大脚地花钱,背地里却找了借口说女儿要卖铺子,将家里最不显眼的铺子卖了出去才将事情圆了过去。

那时候赵太太愁得头发都白了,后来颇用了许多心思保养才好些。宁婉想到这里心思一转,那么前些时候赵太太给喜姐儿过生日时正是她最难的时候!

而大张旗鼓地给喜姐过生日正是赵太太为了掩饰家里的窘境而特别做给大家看的,大把大把地撒银子,办得十分热闹喜庆,就是宁婉与她做了许多年的婆媳竟也没有看出来!

宁婉又想到先前赵太太还顺便提到,就在赵家最难的时候徐老知府的太太找她要将瑞泓丰旁的脂粉铺子让给她,可是她手里没有钱,却又不能说实话,只得面上答应了,却又悄悄转卖给一个南边来的商人。后来赵家想再要这个铺子时,就是多加了银子但那位南边来的商人却说什么也不肯出让了…

这些早已经有些淡忘的事情一点点地重新回想起来,宁婉急忙向毕掌柜道:“家里突然有点急事,这铺子等会儿再看。”说着拉着爹就走了。

几步到了东大街上,宁婉直奔瑞泓丰,然后便进了一旁卖胭脂水粉的“俱舒泰”——这便应该是徐老知府夫人当年陪嫁的,现在要卖出去的那个铺子了!

宁婉看到俱舒泰关着大门,门上挂了一块“盘货”的牌子,却只当没有看到,推门闯了进去,先嗅到了许多香粉混在一处的浓郁味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然后就见铺子里一片混乱,白色的粉、红色的胭脂、青黑色的螺黛散了满墙满地满柜台;各种样式的花钿落得到处都是,又有摔碎的瓷盒、断裂的木梳、乱成一团的假发…最可怕的是柜台上有一把砍进了一半的斧子。

铺子里几个便都惊愕地抬头看着她,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便道:“小姑娘,我们铺子正在盘货,现在不开业,你要买脂粉到别家去看看吧。”

宁婉早已经明白,原来赵太太所说的果真一点也不错,而且实情可能比赵太太所知道的还要糟糕,徐老夫人也许并没有将实情全部告诉赵太太。毕竟哪一家不要脸面?徐老夫人还是想为儿子隐瞒。只是她也不过又瞒了几年,她的小儿子终究还是在夜里翻墙出去赌博而摔伤冻死在徐家墙外,当然那时徐老夫人已经离世了。

因此宁婉便将目光转向屋子里一位三十许的妇人,这人正是徐老夫人的小儿媳,当时自己去吊唁时见她带着儿女跪在地上,却一滴眼泪也没有。当时自己还觉得她的心未免太狠,现在看到这个场景,就懂得她心里恨不得丈夫早些死了的心了。

“你们这铺子是要卖的吧?我想买。”宁婉无法解释她怎么会来,为什么知道徐家要卖铺子,只得直接了当地问,然后又加了一句,“我可以出六百两银子买这间铺子!”

当年赵太太告诉她,徐老太太只要五百五十两,可是她手里怎么也拿不出,只得转手将这铺子卖给了南边的客商,后来铺子涨价了自不必说,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这铺子再也买不出来了,不能与赵家后收的一家铺子连起来。

不想徐四夫人并不问宁婉为什么会来买铺子,却道:“你现在就能将六百两银子拿出来吗?”

宁婉和爹来看铺子,自然不会带六百两银子出门。他们今天出门时拿了一百两,觉得已经足够了。毕竟一般的铺子也不过二三百两,再者就算一眼看中了,在虎台县买房舍土地也要写了契书到官府县衙里登记,这其间便要耽搁上好几天,一百两付了定金再办些琐事只多不少。

但是眼下徐家最关键的就是急着用钱,看俱舒泰的样子,早被收赌债的逼上了门,一日不还,徐家便一日不得安宁。

宁婉就斩钉截铁地说:“我一个时辰之后就带六百两银子回来,你将房契备好,我们还在这里见面,请了中人写契,再到县衙里登记在册,诸事一毕,便付六百两现银。”

徐四夫人便点头到,“那好,我便在此处等你。”

宁婉便转身出门,见爹还在门前站着,原来他见是间卖女子脂粉的铺子,便不好进去,只在这里等,眼下便问:“你这是怎么了?匆匆忙的,连话也不说清楚?”

“爹,我们赶紧回家!”宁婉依旧顾不上解释,拉了爹便回了牙行门前,家里的马车拴在这里,解了马上了车便催,“快走,路上我们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