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窝在怀中浑身无骨般一动不动,完颜宗泽失笑,这才掉转马头,将缰绳一丢,改而环住锦瑟腰肢,将头也搁在锦瑟的肩头,轻阖眼眸,由着那马儿哒哒哒地往前慢步。
嗅着自锦瑟发间散发出来的清香,拥着她绵软的身子,完颜宗泽心中一片安宁,却闻锦瑟低声道:“母后她是极为爱二哥,你和阿月姐姐的,如今姐姐和云亮已寻了回来,当年之事你还在介怀吗?”
完颜宗泽不语,锦瑟不知他在想什么,便又道:“你们兄妹三个皆是母后的心头肉,儿女手心手背皆难舍弃,若是能三个皆保全,相信母后便是陪上自己性命也是在所不惜,当年形势,两害相较取其轻,若不令阿月姐姐引开追兵,你和母后,姐姐只怕皆难活命,若论保全其一,保你对太子助力更大。更何况,公主和皇子相较,若是被追兵抓到,公主活命的机会也更大一些。兴许你觉着母后当年将姐姐推出去,自己却躲藏了起来,避开了追杀,这样的作为不配做个母亲,可当年形势,她若去了,你和太子可还有生路?母后倘使真是那等除了权利和尊崇以外,目空一切之人,这些年她便不会劝着肃国公放权退让。倘若我是母后,当年境况下也会舍弃女儿,保全儿子,哪怕会被误解,会一生难安,我也会像母后一样忍痛活下来,继续守护剩下的两个孩子。倘使孩子离开故土,离开母亲反倒会过的更好,飞的更高,我也会像母后一样忍痛推开他。”
锦瑟心知这些道理完颜宗泽都知,可眼瞧着他和金皇后鲜少能坐下来和和气气地说上两句话,便还是忍不住多言两句,更有,这些日发生之事,让她猜疑皇帝,再想到当年金皇后回草原省亲一事,她便有些拿捏不定,皇帝会不会也在其中掺了一脚。
而倘若皇帝真丧心病狂地连自己的儿女都能狠下杀手,那么这个敌人便太可怕了,完颜宗泽极重感情,对皇帝他还是有儒慕之情的,锦瑟提当年之事,提这些年金皇后的容忍付出,也是想给完颜宗泽提个醒,恐他感情用事,比不过皇帝心狠手辣,反落算计。
听闻锦瑟的话,完颜宗泽轻轻摇头,却道:“我早便不怪母后了,只是恼她什么事都独自承担,又因年少时懵懂无知,伤了她心,致使多年来母子生分,如今反不知该如何表达心意,替她分担罢了。父皇…除了我和二哥,还有十六位皇子,只成年皇子便有八个,我却只有二哥一个同胞兄弟,孰轻孰重,谁亲谁疏,我还分得清,倘若父皇真不顾父子情,夫妻意,势要将国公府斩草除根,我亦不会坐等被敷,这世间从来都是父慈方能子孝…”
锦瑟听他这般说,抬手覆上他环在她腰间的大掌,心生一叹,又往他怀中依了依便不再多言。她一夜未睡,跑马之下愈觉疲累,片刻竟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而完颜宗泽心知近卫必远远跟着护卫两人,身下坐骑识路亦能将二人带回行宫,随着马背轻晃,他不知不觉也眯起觉来。
是日夜,贤妃宫中,禹王焦虑地在殿中走来走去,道:“没想到程义竟这般狡猾悖主,早便留了后路,如今竟然欲反咬本王和母后一口,母后,咱们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留程义性命,等到回京,父皇亲问此事可就晚了!”
程义本是暗卫,根本就没有身份,也无法证明自己是为禹王做事,更没有实证能指证禹王,他红口白牙即便告发禹王,禹王也可说他是污蔑,是受人指使陷害自己,禹王虽微慌,却也不怕程义悖主,故而在火场时抢不过完颜宗泽,他便也作罢,眼瞧着完颜宗泽将人带走。
然而谁知不过一日时间,他便后悔了。只因他打探之下,竟探知程义手中握着一封早年他写给燕州都统刘豹山的密信,当年这封密信他正是派程义前往传递的。此信他只当已被刘豹山烧毁,岂料现下却在程义这里又冒了出来,这封密信关系重大,若然真被太子和完颜宗泽得到呈给皇上,他和刘豹山都没好果子吃。即便父皇念着父子情原宥他,刘豹山却是保不住了。
刘豹山手握兵权,乃二品将军,是他手中握着的第一武将,他舍弃不得。故而此刻禹王当真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了。
贤妃见他如此,便敲打着桌面,道:“皇儿先莫急,刘豹山非是蠢材,这样重要的东西岂容落到程义手中,说不定这是完颜宗泽用的诡计,便是要虚晃一招,扰乱了你的心,引得你杀人灭口,好坐实了程义的身份。咱们万不可能轻忽上当,再想想,谨慎为好,你九弟还在宗人府吃苦,还要靠母妃和你相救呢,咱们不能再走错了。”
二百零五章
禹王闻言耐着性子坐下,又想了想到底还是一拍膝头,道:“刘豹山秘密投靠于我一事除了本王便只有母妃知晓,这些年为避嫌,刘豹山进京述职都不曾和我多说一句话,皇后和完颜宗泽不可能知道此事,若非程义已招认,完颜宗泽何以用此事来虚晃于我。那封信上我曾允诺来日登基重赏刘豹山,倘使落在父皇手中和谋逆有何两样?线人说程义当年给刘豹山的那封手书是假的,他留着本王真迹便是唯恐有朝一日被本王舍弃,他已和完颜宗泽做了交易,只要完颜宗泽能为他安排新身份,他一拿到官府所发文碟,便告诉完颜宗泽那信所藏之处,如今完颜宗泽已派心腹回京办文碟去了,此事当不会作假。”
贤妃听罢也觉不安起来,唯恐此事是真便要惹出大祸来,她心神不宁,拧眉半响,道:“完颜宗泽治下极严,手下也都忠心耿耿,按说若真有此事当被他捂的密不透风,好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才对,怎会轻易叫你打探出此事来?母妃总觉此事蹊跷,还需斟酌一二。倘若刘豹山此刻能在,问问他便好了,偏他又远在雁州,鞭长莫及…”
禹王见贤妃难以决断,便果决地道:“我恐程义不保险,这才着人打探,也是费了大气力才得知此事的。母妃想想,那刘豹山是头一个对我们投诚的武将,对我们至关重要,倘使我们不能保全他,以后还有谁肯再支持本王?没有枪杆子,又何谈大业?!此事再斟酌便来不及了,等回到京城想要杀程义灭口难上加难,此事也只有程义死了才能死无对证,叫那封密信再难现世,母妃,如今是刻不容缓,不能再等了!”
听禹王这般说,念着刘豹山手中握着的兵权,贤妃到底也不舍,咬了咬牙沉声道:“为保万一,此事你莫沾手,便不用管了,母妃会看着解决了那程义。”
禹王闻言想了想,终是点头,道:“母妃万要谨慎行事。”
待禹王离开,贤妃却冲唤了华嫔前来,密谋暗杀程义一事。小半个时辰后,行宫一处偏僻的下人房中,欢爱之声渐落,屋中并未燃灯,黑暗中那床上女子刚坐起身来,躺着的男人便伸手在她身上又是一抓,女子回头恼恨地盯了男子一眼,男子便狠力拽了她的手腕,道:“怎么这会子倒装起贞洁烈妇来了?不想给你那情郎送吃食了吗?”
女子闻言这才依偎进男人怀中,慢声细语地求道:“奴家委身于爷,就是希望爷能发发善心将这盘奴家亲自烤的鹿肉送给我那情郎,不至他临时还做个饿死鬼,爷您如今已要了奴的身子,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这女子正是华嫔身边的婢女彩月,而男子却是负责往行宫关押犯人的小牢狱送饭之人。彩月只说和那程义是对有私情的宫女和侍卫,如今情郎被抓,因犯了大事眼见就要丢了命,痴情女子才不惜委身为情郎送上一碟肉。
这送饭的不知内中关联,更不知程义根本就不是什么侍卫,加之有是个贪色的,竟就信以为真,还乐得有此美事送上门来,和彩月有了一场露水之欢。
此刻见她小意相求,这才道:“放心,爷既碰了你,便冒着风险替你将吃食带进去。难为你这般有情有意,你那情郎吃了这肉便算赴死也能瞑目了。”
彩月闻言却讥笑挑唇,暗道,只怕那人吃了这肉才会死不瞑目呢,嘴上却泣声道:“多谢爷,爷万莫告诉他这吃食是我所送,不然他定会因担忧奴家而食不知味。”
男人应下,彩月才下了床,道:“奴出来的时候长,只怕娘娘要寻奴,奴这便去了,一切便拜托爷了。”
彩月穿上衣裳,猫着腰鬼鬼祟祟刚从屋中出来关上门一转身便被惊地瞪大了眼,惊呼一声,只见只她转身功夫,身前已冒出四个着侍卫服饰的男子,另有一位容貌极明艳的太监,显是冲着她来了。
“拿下!”这太监正是永康,他言罢便有侍卫上前卸了彩月的下巴将她反剪了双手。
屋中男人听到动静出来也是一惊,不及反应,也被制服,永康扫了眼屋中摆了下手,自有侍卫进屋将那食盒提了出来。
翌日天亮,皇帝在万寿宫中刚刚起来便有太监躬身进来,禀道:“皇上,武英王有要事求见。”
皇帝被伺候着登上纹龙靴,这才起身张臂,两个宫女为他加了龙袍,他才道:“传进来吧。”
太监退出,片刻完颜宗泽高大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殿中,他大步上前屈膝跪礼,被皇帝问起求见缘由,这才沉声道:“大虫袭击华阳郡主和茂林着火一事皆已查明,儿臣前来复命。”
皇帝闻言接过宫女端着的赤金杯漱了口,方用帕子试了嘴,道:“哦?不知是何人所为?”
完颜宗泽闻言抬眸,目光沉沉地落在皇帝的方口靴尖上,道:“皆乃贤妃和禹王所为,儿臣有人证,物证,还请父皇明察。”
皇帝听罢沉吟一声,这才大步往外走,道:“传皇后,太子,贤妃等涉事之人贤安殿问话。”
一盏茶后,贤妃在宫中得到了传唤,她昨日夜里已有行动,派人去解决程义,一夜未曾安眠,就是在等程义是否已死的回报,可此消息还没等来,便先等到了皇帝的传唤,她心里一紧,这才匆匆收拾了下往贤安殿走。
她面色难看地在宫女搀扶下进了贤安殿,见殿中正跪着一人,头发微乱,正是程义,她便知大事不好,中了毒计,登时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却闻身后传来一声轻语。
“母妃小心。”说话间有人扶住了她的手臂,贤妃望去,正见锦瑟笑意盈盈地扶着自己,面上挂着善意,而她身后站着的正是文青。少年一身武士袍,英姿挺拔,盯着她的眸子却黑沉沉,犹如浸冰墨玉。
程义射杀文青之事贤妃自然知晓,此刻被姐弟俩盯着,余光又见殿中程义和皇帝等人皆瞧了过来,贤妃一时冷汗渗渗,险些失态地甩开锦瑟搀扶的手。
她暗自舒了两口气这才冲锦瑟道:“本宫一换地方便难以安眠,连日未曾休息好,有些疲累,谢武英王妃相扶。”
锦瑟一笑,这才松开了手和贤妃一前一后进了殿,片刻禹王和华阳王等人也到了,皇帝才冲完颜宗泽道:“事情究竟如何?”
完颜宗泽上前施礼,道:“儿臣先奏茂林失火一事。”他言罢指着程义道,“父皇,此人是三皇兄的暗卫,也正是他前日奉命进林射杀姚文青和金忠治企图挑起武英王府和国公府不睦,反被当场抓住的。这是前日侍卫从他身上卸下的箭囊,里头装着的三支箭,两支上有姚字标记,一支有金字标,那姚字标记的箭和金忠治胸口之箭一模一样。而且对此事,他已招认不讳。”
他言罢自有太监将箭囊呈上,皇帝扫了一眼盯向程义,道:“可是如此?”
程义抬头瞧了眼正怒目盯着他的禹王,却道:“正是,罪人是勇毅侯府训练的暗卫,五年前开始跟随禹王,因属下立功三年前被调到禹王身边负责暗杀,监视等秘事。此次罪人正是奉禹王之命化装成王府侍卫,混进禁苑,后进林射杀姚公子的。只无奈姚公子警觉,罪人没能完成任务,便改而射了金公子。”
“父皇,他这是血口喷人,儿臣从未见过他,又怎么可能派遣他做如此阴损之事啊!”禹王当下便跪下喊道。
完颜宗泽却道:“父皇,昨日夜里有人欲杀人灭口被儿臣拿下,父皇传召此人便可证实这程义的身份。”
皇帝抬手,宫人出去片刻便带着两个侍卫压了一男一女进来,正是彩月和昨夜于她结下露水姻缘的周安。
两人进来跪下,宫人又呈上一碟鹿肉,完颜宗泽方道:“昨夜此宫女彩月贿赂往牢狱送吃食饮水的周安,企图将这碟鹿肉送去给程义食用,儿臣已令太医检查过了,此肉中含有剧毒,沾染一星半点便会丧命。”
贤妃见侍卫将彩月压上来就捏了一手心汗,使劲地握拳,这才勉强维系着面上沉定神情,而禹王坐在她的身旁,见贤妃垂在一侧的手臂微微发抖,便也心中焦虑起来。
皇帝已是沉声道:“此宫女是哪个宫的?伺候的是哪个主子?”
他问话,完颜宗泽未回,皇后却道:“昨日此事发生时候天色已晚,皇上已经安寝,皇儿便将此事报给了臣妾。这名宫女乃是华嫔身边的贴身宫女,臣妾见事关重大便连夜传唤华嫔前来问话,华嫔见彩月什么都交代了,害怕之下也交代了些事情,皇上传唤她便明真相。”
贤妃本以为完颜宗泽和皇后就只拿捏住了彩月,却没想到皇后的动作如此之快竟然已审问过华嫔。华嫔跟随她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她才扶植华嫔得了圣宠,也因华嫔颇有几分谋略,这些年她甚为倚重于她,好些事都未瞒华嫔,好些事她不方便出面,也都吩咐华嫔去做。
一来她信任华嫔,再来华嫔出身卑贱,容易掌控,最主要的是,华嫔所生养的小公主身边的乳娘乃是她的人,只此一事,她便不怕华嫔会不听话,会出卖于她。
此刻听皇后说华嫔已经招认,贤妃可谓又惊又诧,然而不容她多思多想太监已经带了华嫔上来,华嫔诚惶诚恐地跪下,皇帝便沉喝一声,“这宫女可是你派去暗害狱中犯人的?!”
华嫔闻言身子一抖,接着抬头惊恐地瞧了贤妃一眼,诺诺不敢言,贤妃见她如此,冷汗稍停,骤然起身一脸怒色地指着华嫔道:“妹妹怎么会令宫女去做此等事,虽说有人怀疑那人是受禹王和本宫遣派才去暗害姚公子和金公子,可姐姐明明已经和妹妹澄清了此事,说过清者自清,妹妹怎还要担忧姐姐和禹王被有心人算计做下这样的糊涂事啊。妹妹这样岂不是害了自己,也害姐姐和禹王百口莫辩吗?妹妹好生糊涂,妹妹若是有个好歹,可叫蕊儿那可怜的孩子怎么办吧,她才刚刚三岁稚龄,那么可爱,妹妹便忍心丢下她不管吗?”
华嫔的宫女前去害人,人赃并获还被抓个正着,此事是不能抵赖了,贤妃便想叫华嫔承担了这一切,她此刻提及小公主不过是警告威胁华嫔罢了。
华嫔闻言果真便身子一抖,失声痛哭起来,贤妃以为她怕了便趁势又道:“妹妹此刻知道做错了还不算晚,快认罪求皇上格外开恩吧,皇上瞧在蕊儿的份儿也会从轻发落的。”
贤妃言罢,华嫔终于抬起头来,满面泪痕地道:“娘娘,我还不想死,我还有蕊儿要照顾,我不能为娘娘担下这一切来。皇上,杀程义确实是贤妃姐姐吩咐臣妾的,只因程义确实是禹王的暗卫,姐姐她恐程义悖主咬出禹王来,这才令臣妾想法子杀人灭口,那毒药也是姐姐给臣妾的。除此之外大冲袭击华阳郡主也是贤妃姐姐安排,郡主身边那个叫榴红的婢女早便被姐姐收买,当日前来禁苑,榴红按照姐姐的吩咐竭力劝说华阳郡主穿那件会令大虫敏感的紫色黄色衣裳,并且还令榴红在郡主的身上洒了一种香料,这种香料对发情的大虫具有极大的吸引力,而那只经过驯化的大虫如今正处发情期,华阳郡主靠近大虫,自有侍卫暗中对它发号施令,这几方作用,才使得那大虫认准了郡主,势要取郡主性命。臣妾所言句句属实,姐姐的宫中如今当还留有残害郡主和程义的香料和毒粉,皇上一查便知。”
二百零六章
“皇上,婢女榴红在小女遇袭当日便畏罪自戕了。”华阳王适时出声道。
华嫔和华阳王如此说使得贤妃因震惊而愕然,只因华嫔所言半真半假,那杀害程义确实是她所为,可华阳郡主遇大虫袭击却压根就不干她的事,华嫔非但将她供了出来,而且竟然还污蔑于她,将她往死里推!
华嫔如此贤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前女人她一直以为是只忠犬,岂料根本就是只白眼狼,是只潜伏在她身边的毒蛇!只怕华嫔早便被皇后收买,有皇后帮助,她安置在小公主身边的乳娘多半此刻已经被制服了,也难怪华嫔会如此嚣张无恐。
这个认知令贤妃大惊失色,彻底慌了心神,只因她之前根本就没太防备华嫔,华嫔想在她宫中做手脚简直太容易了。如今华嫔说她那宫中藏有毒害人的香粉和毒药,贤妃相信侍卫必定就能搜出那子虚乌有的证物来!
锦瑟闻言抬眸盯向华嫔,唇角轻勾,看来华嫔便是皇帝安排在贤妃身边的那个人了。华嫔自贤妃入宫便跟随在贤妃身畔,从宫女到嫔妃,二十多年来竟能将贤妃一直瞒在鼓里,当真不简单。可更为骇人的是皇帝,他宠爱贤妃多年,却原来贤妃进宫时便就在她身边安置了眼线吗?
贤妃六神无主,禹王也措手不及,额上已冒出了层层冷汗,皇帝沉吟不语,完颜宗泽又道:“父皇令儿臣查察当日指挥大虫袭击华阳郡主的凶手,儿臣将当日在场的禁卫尽数带回接受调查,令人日夜不休地对他们进行审问,以强火照射他们眼睛,用木棒撑其双眼,令他们连日不能得片刻休息,经此他们个个神情恍惚,已不能思索,今晨时儿臣令人披了虎皮扮成大虫模样突然闯入牢房,那些受到审问的禁卫们皆惊慌失措,找寻武器抵抗大虫,却唯有一人本能地冲大虫打起手势来,此人无疑便是当日凶手,儿臣单独拷问于他,他已招认,乃是受贤妃娘娘驱使,只为害华阳郡主,从而令皇叔记恨武英王府,见隙于太子殿下。”
皇帝闻言眼睛微亮,忍不住赞许道:“这个逼问的法子倒是新鲜有趣,既不伤人根本,又能查清真相,难得难得。”
禁卫军皆是自贵族子弟中选拔出来的,多出自公族或卿大夫之家。因大虫袭击华阳郡主当日在场的所有禁卫军都有嫌疑被抓了起来,当日他们保护贵女们也有伤亡,对他们尽数使用酷刑逼供一来会得罪其家中,再来也会令人寒心,并不合适。更何况完颜宗泽曾执掌过禁卫军,这些人也算他半个下属,倘使为查明真凶便一概用刑,难免令跟随跟随他的人为之唏嘘。
可若不用刑,凶手多半是不会自己招供的,完颜宗泽正为此事绞尽脑汁地想法子,锦瑟却提了此建议。虽是众人因多日不能休息,疲累恍惚也有伤身子,但是总比用刑要好上多少了,事毕之后各自回家好好睡上两日也就好了。
本来用刑便是理直气壮之事,现下完颜宗泽为了不伤害无辜,如此费尽周章,绞尽脑汁地想法子,那些人的家中势必会感激在心,禁卫军兄弟之间休戚与共,也会更加敬重完颜宗泽,那些跟随他和太子的人亦会觉着他宽厚仁慈,是值得人追随的。
皇帝当然也明白这些道理,故而闻言便忍不住赞出声来,完颜宗泽却一笑,瞧向锦瑟,道:“儿臣一介武夫可想不出这样有趣的法子,这个主意是王妃想出来的。”
锦瑟不想完颜宗泽会突然提及自己,被众人盯着便微微一怔,迎上完颜宗泽的目光便知他是想叫那些禁卫军感激自己,为自己树立形象,她心下好笑,皇帝却点头,道:“果然是心思玲珑。”
连禁卫也污蔑于她,贤妃早便被完颜宗泽的话惊呆住了,这会子她才反应过来,忙喊道:“皇上,那指挥大虫攻击华阳郡主的禁卫军臣妾都不知是谁,更不曾见过,如何能指使与他,臣妾是冤枉的。武英王联合华嫔一起污蔑陷害臣妾,皇上您不能相信他们的话啊!”
禹王也急忙跪下叩头道:“父皇,母妃多年来在后宫循规蹈矩,慈心仁善,连个犯错的宫女都不忍多加一指,又怎么会做这样伤天害理之事,父皇明鉴啊。”
皇帝却痛心地瞧着贤妃,道:“这么多的人证物证,你叫朕如何信你,朕给你一个机会,倘使你如今认错,朕可量情处置,贤妃,你知错了吗?”
倘使认罪,只谋害华阳郡主一项华阳王便不会放过她,眼见华阳王端坐着瞪着自己的目光如鹰窥兔,贤妃到底存着一线希望,只要她的宫中搜不出毒药和香料来,那便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一切都是她所为,她念此便咬牙磕头,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真的是冤枉的啊…”
却于此时内廷总管齐三顺带着两个太监进来,太监托盘上放着的分别是一个香囊和一个瓷瓶,他上前禀道:“皇上,奴才自贤妃寝殿中搜出了此两样物品已由太医查验过,这香囊中香料和当日华阳郡主衣裳上所沾香料一模一样,而瓷瓶中的剧毒正是鹿肉中所含之料。”
齐三顺这话等于定了贤妃死罪,贤妃跌坐在地,皇帝叹了一声,道:“贤妃,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皇帝的声音不若方才声色俱厉,显得异常疲倦,神情也痛心非常,到此刻他竟还在装假,扮演着宠爱贤妃的好夫君,锦瑟心底发寒。贤妃面上却已经难掩灰白之色,她木然抬头,目光扫了扫看了禹王一眼便突然跪着急上两步直到了龙椅前,抓住了皇帝的腿,哭着磕头道。
“皇上,臣妾都招认,臣妾都招认,这一切都是臣妾做的。臣妾心恨武英王害的九儿如今被关宗人府,只怕要终身遭受圈禁之苦,臣妾是母亲,心疼儿子,便生了恶念,欲为九儿报仇。皇上,这程义也是臣妾背着禹王对他下的命令,禹王对此两件事情实在是一点不知啊。”
她说着昂起头来,双眸噙着氤氲的泪水,表情万分哀婉动人地盯着皇帝又道:“皇上,宗璧一岁抓周那么多的物价他都不拿,只抓了一本佛经抱住不放,皇上还曾说他必是宅心仁厚之人。皇上看着他长大,他上孝敬父皇母后,中友爱兄弟,下宽厚御人,皇上你都是知道的。宗璧他生性纯善,臣妾就是因为如此,才恐他也落得九儿那样的下场,一不小心便被居心叵测之人算计了去,这才鬼迷心窍,做出这些恶事来。”
贤妃一招走错,错信了华嫔如今落得百口莫辩的下场,她知道自己是逃脱不过了,这才欲像九皇子那般承担下所有过错从而保全禹王。只可惜她话里话外还再说是完颜宗泽陷害算计禹王,到了现在她竟还执迷不悟,全然没有想到是皇帝害她…
锦瑟想着不由目露悲悯,禹王却也跪着哭求道:“父皇,母妃都是为了儿臣,因儿臣之故母妃她才如是的,令母妃这样担忧操心于儿臣,这是儿臣的大不孝。父皇儿臣愿意承担一切过错,求父皇原宥母妃,惩罚儿臣吧。”
他言罢竟然又冲着华阳王道:“皇叔,母妃她是一时之念,如今她已追悔莫及,皇叔心疼郡主便请责打本王,看在一位母亲的心上放母妃一马吧…”
“璧儿,你在胡说什么,母妃的错母妃自己承担,母妃如今模样已不配做你为母亲,母妃拖累你了…”贤妃哭道。
见贤妃和禹王当场演起了苦情戏,锦瑟却冷冷地抿起了唇,倘使文青身边没有寸草两人保护,倘使文青稍稍不谨慎,兴许她便再难见到自己的弟弟,这两个人委实可恶!
皇帝见两人哭成一团,却神情一肃,大喝一声,“都住口!”
他喊罢见贤妃跪着瑟瑟发抖,便指着她骂道:“你是皇妃之首,又是禹王生母,本该娴熟大度,为民表率,可你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杀人放火,简直相同强盗!朕实在难以相信这样阴损卑鄙的事竟是朕宠爱的妃子做出来的,朕封你为贤妃,你真是辱了此封号!老九有你这样的生母才会行杀兄那样的狂悖之事,禹王有你这样的生母,生生被拖累了声明,你…你真真是令朕失望痛心!”
皇帝责骂的凶狠,可却句句都指向贤妃,言语间更是为禹王脱罪,这分明就是默认了贤妃承担一切的事。贤妃听在耳中心神一松,强撑着的身子也一软终于瘫倒在地,她心知自己的一生算是完了,只怕再也难有翻身之时,不觉悲从中来,泪流成行。
禹王见她如此,又爬了两步抱住皇帝的腿求道:“母妃是一时鬼迷心窍,父皇瞧在母妃多年来伺候父皇还算尽心尽力,协助皇后管理后宫未曾犯过大错的份儿上,瞧在她已诚心悔过的份儿上就从轻发落吧。”
他说着便拼命叩起头来,咚咚咚的几下已头破血流,好不触目惊心,皇帝瞧着他这般,面露悲色,却挥脚将他踢开,怒道:“逆子,你母妃做出此等糊涂事你早做什么去了,怎不劝阻于她,如今她咎由自取,朕总得给你皇叔,给肃国公,给受她所害的人一个交代。”
皇帝说这话却是要将禹王的恨意都挑到别人身上,锦瑟闻言睫羽颤了下,见皇帝神情似多不忍发落于贤妃一般痛心疾首,不由低头冷笑。
皇帝已沉声道:“贤妃失德,自即日起,褫夺皇妃之号,幽居冷宫,无旨终身不得擅出。”
他言罢这才将目光移向了皇后,道:“皇后以为如何?”
贤妃进了冷宫和死了便也没多大区别,皇后闻言便只叹了一声,道:“臣妾并无异议。”
皇帝便又瞧向华阳王和肃国公,见两人也无异议,这才着令拟旨。贤妃被人拖出去,皇帝方盯向下头跪着的程义,道:“此人行凶杀人,和那指挥大虫袭人的侍卫并处腰斩,其余涉案之人皆杖毙。”
禹王听闻皇帝要腰斩程义心中又松了一口气,程义是暗卫,知道不少密事,父皇竟然不审问便直接要杀了他,这说明父皇还是偏向他,有心包容于他的,这个认知令禹王泪流满框地瞧了皇帝一眼。
完颜宗泽早便料定皇帝只怕还不肯料理禹王,仍要留着禹王制衡于国公府,料想华嫔必定会将刘豹山一事告诉皇帝,完颜宗泽和太后等人便也都未再多言,今日能除去贤妃也算是有所得了。而且刘豹山多半也难以逃脱,皇帝不会任由这样手握重兵的武将和禹王沆瀣一气的,禹王折损一员猛将,气焰必定大降。
禹王见完颜宗泽一直未提及那封密信和刘豹山的事,此刻已知是被完颜宗泽给诈了,此刻恨得肠肚打结,待皇帝摆驾离去,出了大殿,他便血红着双眼盯向完颜宗泽,道:“根本没有什么密信对不对!”
完颜宗泽闻言一笑,却道:“什么密信?皇兄也是做过统兵之将的,岂不闻兵不厌诈?说起来那程义倒算是条汉子,本来他还不愿指控皇兄,可皇兄连番欲害的性命,他见了那盘鹿肉到底对皇兄彻底寒了心,这才答应今日当庭指控皇兄的,说起来本王还要谢谢皇兄才是。”
若然他不派人去杀程义,即便程义反咬一口,也无人能证明他暗卫的身份,也便无济于事。是他沉不住气,上了当,平白将母妃和一个二品武将都生生折了进去。可这也是完颜宗泽算无疑算,所选刘豹山对禹王太过重要,他早便对刘豹山有所怀疑,禹王急功近利,手中所握武将有限,此刻拿刘豹山来诱禹王,不怕他不上当。
禹王闻言气得浑身发抖,半响才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今日之恨,本王不会善罢甘休!”
二百零七章
事毕人散,锦瑟前脚回到宫中,后脚完颜古青便来拜访,两人在殿中坐下说笑两句,完颜古青便道:“当日凶险若非你推我一把,阻了大虫之势,这会子我已是大虫肚子中的一块腐肉了。”
锦瑟闻言掩嘴一笑,神情轻佻地抬手勾起完颜古青的下巴,笑着道:“啧啧,这么漂亮的美人若是真成了腐肉多叫人惋惜…”
言罢见完颜古青微怔,锦瑟才收回手来,笑着道:“当日郡主不也推我了一把,咱俩算是扯平了。”
完颜古青原本便不是扭捏矫揉之人,闻言便也不再多谢,只爽朗一笑,道:“瞧着六嫂娇滴滴的,关键时刻倒有勇气抢人于虎口,只是却吓坏了六哥,这些日六哥瞧见我便没个好脸色,沉的一张脸像能滴出水来呢。那日六哥哥当众失态,面色煞白,你是不知道,这几日夫人贵女们都在说武英王钟爱王妃,令人动容,武英王妃手段了得,好是福气,个个艳羡嫉妒的不能呢。”
她言罢见锦瑟双颊微红,满面娇媚,便又喃喃的道:“六哥六嫂夫妻恩爱,鹣鲽情深,叫人羡慕,也难怪他说我什么都不懂…他如今远走边关,多半也是不愿在京城瞧着六哥六嫂如此恩爱不移…”
锦瑟一愣,完颜古青已回过神来,心知一时恍惚说漏了嘴,她神情稍稍尴尬,接着倒坦然起来,瞧向锦瑟,又道:“就是六哥求皇上赐婚那日夜宴,我曾撞见萧蕴他迎雪在万圣宫前的园子中吃闷酒,我还骂他是不是也畏惧权势,不敢和六哥抢人,连争的勇气都没有,太是窝囊,说我看错了他,他却也不恼,只说我什么都不懂,现下我才知晓,六嫂和六哥情投意合,早没有他人立足之处了…”
萧蕴在宫中醉酒?锦瑟再度怔住,却闻完颜古青又道:“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那日我不该那样说他的…”
听她声音中满是懊悔,锦瑟岂能不明她的心意?料想她当日瞧见心目中风光霁月的男子那般消沉模样,这才会疾言怒斥,口不择言,倒也不失真性情,说不定和冷清的萧蕴倒是良配,锦瑟便道:“郡主心悦萧公子?”
完颜古青闻言面色一红,却噙笑点头,道:“我早便听闻过他的名声,他少年扬名,可这些年却远离朝廷,除了虚名,算不上有作为,大锦朝廷**,也不见他为民请命,忧思天下,我便觉着他实是沽名钓誉之辈。跟随父王南下得遇他,便有心要会会这个欺世盗名之徒,谁料…”
“谁料郡主的兵阵确实了得竟然无人能破,最后却还是萧公子这么个欺世盗名之徒破了郡主阵法,郡主因折损于人不成,反而被其风采所慑,就此付了一颗芳心?”锦瑟笑着接口,打趣地瞧着完颜古青。
完颜古青面色愈红,锦瑟便叹声道:“可惜萧公子是家中长房嫡孙,只怕是不能入赘华阳王府的。”
完颜古青听罢却扬眉,接口道:“他不能入赘我嫁便是,左右不过多费些口舌说服父王罢了,反正他一日不娶,我便一日不嫁,他又不是瞎子,总有一日他孑孓独行累了倦了厌了,总是会停下来歇上一歇,总是要回头瞧上一瞧的,我便不信他能永远漠视于我,瞧不见我。”
锦瑟闻言不觉笑了,完颜古青性情爽朗,为人真诚,是个好女孩,想来萧蕴也是清楚这些的,并且他多半也不讨厌完颜古青。不然凭他的手段不会叫完颜古青察觉他对自己的心思,徒惹麻烦。
倘使完颜古青能说服华阳王,完颜古青身份高贵,萧家是势必没有意见的,两人有一个好开端,完颜古青又有这等热情和决心,说不定二人真能结出好果实来。
如是念着,锦瑟不由又拉了完颜古青的手笑着道:“是呢,萧蕴怎么会是瞎子呢,他眼睛不瞎,心更不会是瞎的,一准会明白惜取眼前人的道理。”
锦瑟的话令完颜古青婉约一笑,接着她才欲言又止地瞧向锦瑟,咬了下唇,终是不好意思地道:“我听说早年在柳园中六嫂和他曾琴箫和鸣过,共同将残曲《太平记》补全,此事被广为称颂,六嫂嫂能教教我那首《太平记》吗?”
她言罢见锦瑟微愕,便又忙道:“我只是想叫他知晓,能和他琴瑟和鸣之人世间并非只有一人而已…”
锦瑟便笑着道:“这有何难,左右这会子无趣,我这便叫人摆琴。”
完颜宗泽自外头回来时便听殿中琴声飘渺,他略诧了一下待分辨出那曲子来,当即眉心便微折,大步进了屋。
锦瑟和完颜古青便坐在外头的明堂中,他进屋见完颜古青坐在琴案后,锦瑟不过在一旁比划,两人依在一处倒皆满脸笑意,甚为投缘,他面色稍霁。
完颜古青瞧他进来却又拨弄了两下便道:“既讨了曲谱,我回去慢慢琢磨便是,六嫂嫂且歇着吧,我再赖在这里明儿六哥哥再见到我脸上便能下冰雹了。”
她说笑着起身,完颜宗泽被她打趣却只瞪了她一眼便自进了内殿,锦瑟送了完颜古青出去这才匆匆回到屋中,恰完颜宗泽自净房中换了常服出来,锦瑟亲自给他倒了茶捧过去,问道:“怎样?”
完颜宗泽呷了口茶方道:“并未打探到任何奇怪之处,父皇每日和往常一样召见大臣,商议国事,每夜还批阅奏章到二更天,京城送来的折子一本也未耽搁过。这几日每日还都进林中射猎,前日还曾亲猎了一头豹子回来,瞧父皇的精神是极好的,兴许是我们多虑了…”
皇帝频频对肃国公府下手,锦瑟总怀疑他的目的不仅仅是剪除肃国公的权势,毕竟肃国公是太子和完颜宗泽最强的后盾,她唯恐皇帝是别有它念。更有,皇帝此次同时对掌控九城兵马的华阳王和禁卫军统领动手,若非发动兵变,锦瑟实在想不出别的需要如此做的原因。
而且她总觉着皇帝有些操之过急了,肃国公和完颜宗泽刚立大功,他便如此打压国公府,便不怕遭受世人诟病吗。除非是皇帝的身体出现的问题,已经等不得他慢慢筹谋,一点点削弱国公府的势力了。她把此念告知完颜宗泽,完颜宗泽亦有所疑,这才去查探此事。
锦瑟闻言细眉微拧,却道:“兴许是我多想了…”
她言罢心中却总觉沉沉的,还没待整理思绪,却闻完颜宗泽道:“我极是讨厌那曲子,以后莫弹了。”
锦瑟听完颜宗泽口气闷闷的,凝眸望去又见他一脸郁色,不想这么多年过去,她已嫁他为妃,彻头彻尾地成了他的人,他竟然还介意当日柳园之事,心中一时好笑便也真就扑哧一声地笑出声来。
完颜宗泽却佯怒,拽住她令她跌坐在腿上,这才困住她,满脸警告意味地盯着,锦瑟便忙收敛了笑意,道:“你瞧古青妹妹和萧大人是不是挺般配的?”
完颜宗泽听罢微讶,恍然明白了方才锦瑟何以和完颜古青弹起那首《太平记》来,心中闷意渐散,却是点头,道:“萧蕴若想位极人臣,娶完颜古青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锦瑟听罢却愣了,对萧蕴,萧家必定是期于厚望的,萧蕴少年扬名后却不入仕也是在等圣君赏识,燕皇虽是礼遇汉臣,倒萧蕴要想仕途上登峰造极,入阁拜相,他的身份便成了硬伤,只怕皇帝有心用他,却也不敢用之。可若他娶了宗室女的完颜古青,皇帝无疑对他会多一份信任,来日仕途自然也能走的更为顺畅。
只是,她方才便只念着完颜古青和萧蕴一冷一热,极是合适,完颜宗泽听闻此事却只想到这些,男人和女人想问题未免差异也太大了,锦瑟一时倒有些无言起来。
夜,篝火四燃,烤肉美酒的香气四处飘散,欢歌笑语热闹非常,两日来风起云涌,禁苑中的气氛却似并未受到多大影响,可细辩之下却会发现许多粉饰太平下的波涌暗动,比如今日围在皇后身边的贵妇人们便比昨夜要多上一倍,又比如那些平日和禹王走的近的大臣们此刻面上欢声笑语,低眸转身间却显心事重重。
锦瑟和太子妃等人坐在一起吃着烤肉,瞧着不远火光冲天处男子们的角抵比赛,目光便忍不住地在几个皇子身上巡过。
此次前来涉猎,皇帝将八岁以上皇子,皇孙皆带了来。如今年过十五的成年皇子皆伴君在那边火把围场中角抵,皇帝亲自下场摔了一场,气氛一时间火热非常,皇帝一走,热烈的气氛便转而轻松了些,竟更热闹起来。一些活波好动的姑娘们原在场外瞧热闹,这会子倒也上场摩拳擦掌地笑闹起来。
锦瑟见大皇子诚王和个侍卫打扮的俊美男子攀肩抱做一团,弯腰将那侍卫扛起时竟趁人不注意地在那侍卫身上两处要紧部位狠抓淫摸了两下,登时瞠目结舌。
她早便听闻诚王好男风,竟有恐女症,诚王如今已年近不惑,诚王妃和两位侧妃也进府二十余年,可诚王膝下却一无所出。德妃出身铁骊世家,其娘家陈氏不比马氏势力薄弱,她又是四妃中年纪最长,在潜邸时德妃便是位份最高的,她又育了皇长子,按说德妃才应是四妃之首,可就是因为大皇子好男风,极被皇帝所厌,年近四十竟没育下一子来,德妃在后宫便也抬不起头,常年来吃斋念佛,存在感极弱。
锦瑟虽早知晓此事可也没想到诚王竟荒诞到如此地步,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竟也如此放诞不经,她正暗自结舌,身边太子妃便道:“诚王一向如此,早年倒还掩饰些恶癖,后来有次被人当众撞破好事,引得御史弹劾,被父皇责罚过后,许是觉得此事左右已闹地满城皆知了,他竟便不再掩饰,慢慢地大家倒也习惯了。若非他到底年长,只怕连个亲王都封不上。”
她言罢似知锦瑟观察诚王的原因,便又望向正盘膝坐在一旁和礼部尚书说话,头束黄色抹额的男子道:“那是四皇子完颜宗捷,他的生母原是乾坤宫的一名粗使宫女,听说相貌不扬,有此父皇醉酒机缘巧合竟临幸了她,却不知该说她福大还是福薄,只此一次竟怀上了龙胎,可粗使宫女出身低贱,她又长的丑,皇上一直以此事为耻,本是要赐她一碗红花的,是太后相劝,这才瞧在龙脉的份儿封了她美人之位,可后来四皇子诞生,皇上竟还为此事耿耿于怀,竟赐了一杯毒酒。太后瞧四皇子可怜,又觉慈宁宫清冷,便将他养在了身边承欢膝下。四皇子倒也出息,聪敏好学,丰显十年时他偷着参加科举,竟在会试中点了会员,直到殿试面君时才被发现此事,虽是取消了资格,未曾参加殿试,可也因此得以进了翰林,攻修学问,如今皇上所编《五朝史》便是着他总编,此差事一旦做成,留名青史自不必言。可也许是四皇子对骑射武功毫无兴趣,父皇却偏好武之故,也可能是父皇对其生母依旧怀有芥蒂,四皇子即便得封为王,可还是不得父皇喜爱,可他这些年先后辅佐编修了几本大典倒因此极得朝中清流追捧,都说他为人谦恭知礼,淳朴敏学,他是在去年才得封翼王的。”
锦瑟闻言点头,不由细观四皇子,却见灯火下其面容虽不算俊美,可也眉清目秀,颇有几分俊雅之意,瞧他容颜倒想不出其母会是陋颜之人。
似再次瞧出了锦瑟所想,太子妃又道:“莫瞧了,他长的并不肖其母,却随了太后,你没见过太后,皇上的容貌只肖太后三两分,他却足像了五分,早年又养在太后身边,那举止和眉眼间的神情更肖了七八分。”
锦瑟又瞧了两眼,这才道:“太后仁慈,翼王孝悌,太后倒也没白疼他一场。”
二百零八章
太子妃点头,目光一转落向正在场中角抵的两个皇子,道:“那两个是五皇子和七皇子,五皇子也是去年封的雍王,他比六弟年长两岁,是莲嫔所出。他自幼便强于骑射,箭术乃皇上亲自教导,连六弟也要略逊一筹。莲嫔性情温婉,自入宫便很是得宠,其父又是御史中丞,言官之首,皇上对其恩宠可见一斑。除此之外,莲嫔的几个兄长也皆在朝为官,且多为实职。两年前父皇曾有意设皇贵妃一位,便有人猜,父皇实是想提莲嫔妃位,才会有此念。只是后来此事却被朝臣以燕国从不设贵妃一位,有违祖制为由劝阻了。”
太子妃言罢,锦瑟瞧向五皇子的目光便闪了几下,太子妃略顿了下,才又道:“七皇子和六皇弟同年,和如今却连郡王都未曾得封。其生母是王婕妤,也是如今成年皇子中生母位份最低的。不过他的外祖父却是虎旅军统将,而虎旅军拱卫京师,是离明城最近的大军,而七皇子和五皇子一向交好。”
她言罢也随着锦瑟又瞧了两眼正攀肩大笑一副兄亲弟恭模样的雍王和七皇子一眼才又道:“八皇子便不必说了,十皇子是良妃所出,良妃得宠,十皇子又得了一张巧嘴,自然也是得父皇宠爱的,其胞弟十六皇子如今三岁,是最小的皇子,也是皇上的老来子,自是疼宠非常,连带着这两年十皇子竟也更为受宠了,如今才十五已进了兵部历练。”
十一皇子和十皇子相差四岁,如今才十一,其下皇子便更是年幼,不足为虑。太子妃不再多言,锦瑟却为之微惊,这皇帝当真是将制衡之术运用到了登峰造极,也难怪禹王前些日会谋算到八皇子头上,原来皇帝的其他成年皇子竟然是各有依持的。
见锦瑟半响不语,太子妃倒拉了她的手,突然道:“阿依朵她是我胞妹,又年幼我许多,我这做姐姐也算是瞧着她长大的,她被家中娇宠坏了,性格骄纵而浮躁,偏激而自赏。虽是有些小聪明,但却能堪大任,倒是嫁个寻常富贵人家,有家中依持,必能一辈子尊贵无忧,可她却不明这个道理,一心地争强好胜。我说这些并没有它意,只是想你莫因阿依朵之事和国公府生了嫌隙,也莫和我生了嫌隙才好。”
金皇后挑选儿媳的眼光无疑是极精准的,锦瑟早便觉太子妃深明大义,是个胸怀宽厚的女子,如今听她这般说,自然知晓此刻太子一系风光的背后却暗藏杀机,太子妃也是未雨绸缪,怕她因阿依朵和金忠治等事而心怀怨愤,这才坦言相请。
她便也回握了太子妃,笑着道:“二嫂嫂瞧我便是那等小心眼子的人吗?”
太子妃转而一笑,两人说笑着又耳闻着四周欢乐声音,倒觉片刻间又亲厚了不少。待皇后倦了离席,太子妃才起身亲送皇后回行宫寝殿,锦瑟也正欲离席,已然起身却突闻那边热闹处传来一声喧哗,她闻声望去,就见人群中左丽欣竟不知为何扑倒在了七皇子的身上,殷红如血的唇正正压在了七皇子的唇角,而七皇子躺在地上双手也正紧紧抱着身上的左丽欣。
众人似皆被这一幕惊到了,一时间欢笑声骤停,待两人弹跳而起,左丽欣捂着脸跑掉,众人才瞧着呆怔在场的七皇子打趣起来。
“七皇子英雄救美,这下子只怕要救回府个娇俏俏的王妃了!”
“武英王已大婚,也正该七皇子迎妃娶妻了,左姑娘贤淑娇美,端方温婉,如今又天降奇缘,七皇子还不快去求旨赐婚。”
…
却原来方才左丽欣和大理寺卿家的马姑娘角抵,那马姑娘绊地左丽欣竟踉跄着往旁边的火盆直直撞去,七皇子在一旁警觉挽住了左丽欣的腰,谁知左丽欣的冲势太急,竟带地七皇子一同跌倒,刚巧便生了那样旖旎的一幕。
那边哄笑声,打趣声不断,火光下七皇子面露赧色,可目光却晶晶亮亮。左丽欣虽非安远侯左家的嫡系女,可按辈分却是七皇子的表姑姑,然而燕国婚嫁一向不讲究这个,瞧七皇子那模样,倒似是中意于左丽欣的。既是门当户对,当事人也都乐意,又有这等意外,多半皇上会允了此事…
锦瑟听着那边纷乱的声音莫名地心中便也有些纷乱,她又瞧了眼便低头往远处去,心里忍不住回响着方才太子妃的那些话,直到手腕被人猛力箍住突然一带,身子也跟着踉跄两步跌进一处暗影中,她才猛然回过心神来。
她惊地抬头正迎上了禹王一张阴郁的面孔,夜色下他的脸一半隐在暗影中,一半有外头的篝火跳跃其上,阴沉沉的眸子被染上幽幽的光,叫人不由想起藏在深丛中目露幽绿光芒的野狼,随时待击扑上来撕扯猎物,凶残而暴戾。
锦瑟方才和太子妃在一起,因宠爱白蕊几个,怜惜她们也是头一回参加这样自由奔放的狩猎,便遣了她们自去烤肉玩闹,心念着这边人多热闹,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会出什么事。方才起身她正欲唤了伺候在旁的宫女前往叫白蕊几个,谁知便瞧见了左丽欣和七皇子意外的一幕,一时间思绪微乱,边想边走倒忘了是自身一人。
可这处还有篝火的光亮,热闹的人声还在耳边,她只要大声一喊,侍卫们便立马能够闻声而来,她实也没料想到禹王竟如此疯狂,竟然胆敢在这里对她动手动脚。
此刻她被他拽到暗处,他的一条手臂正紧紧钳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撑在身后的影壁上放在她的脸侧,身子压上来几乎密不透风的贴着她,锦瑟迎上他阴厉的目光,闻着从他身上散出来的烈酒味儿,锦瑟难免一惊。
可只一惊她便沉静了下来,心知被他这般钳制着凭借她的力气根本挣脱不开,便神情清冷地盯着他,道:“禹王殿下意欲如何?您最好倾耳听仔细,侧眼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若不想落得贤妃和九皇子那般下场,最好现在便放手!”
禹王原便痛恨于锦瑟,如今闻言当即便眯了眼,撑在她脸侧的手猛然抬起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揉捏,声音几乎是自牙缝中挤出来,道:“果然牙尖嘴利,可恶至极!”
锦瑟疼的眼中蕴了泪,目光却也锐利了起来,如阳光照在千里冰封雪山上反射出的寒光清亮而寒锐地回视禹王,挣扎着道:“再不放手我便喊了!”
禹王闻言却忽而一笑,可那笑意未曾散开便凝在了唇边,他的钳着她下巴的手骤然移到她的脖颈,虎口分开正正卡住她纤细的脖颈,抚弄一下,冷笑道:“这么美丽的脖颈,本王真想将它拧断,将这漂亮的脸蛋珍藏在名贵的宝石盒子中,啧啧,这样怒火如星的眼睛,日日能瞧也是一种滋味…”
他的话和他的动作无不叫人毛骨悚然,锦瑟心知他是吓唬自己,不可能真就在此杀了她,更知他竟困自己在此,不欺凌一番多般不会放手,而她也恐两人这般摸样再被人瞧见生出是非来,当即便存心惹恼禹王,张口便作势要喊。
禹王见她如此不知死活,有意挑衅,当即便也将五指一收,慢慢地用力地一点点紧缩,锦瑟只瞬间便被他抓地气息不畅,面色转红,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她拍打他,他却埋首在她颈边儿柔声道:“滋味如何?我美丽的六弟妹?”
锦瑟被那气息惹的一阵恶寒,恨恨地盯着他,见她面色转为紫红,他才松开手,锦瑟大口喘息着,低咳着,待稍好些不及大喊,禹王便猛然将她拉进怀中接着便埋首在她颈侧吸允起来,锦瑟惊地去推他,他却改而为咬,一个用力,她脖上便剧痛之下显出一圈牙印来。
锦瑟自然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有了这吻痕和这牙印,她便不好再开口叫人,侍卫来了,禹王不会有好果子吃,她的名节却也要跟着受损。
他便是要叫她有苦喊不出,要叫她受此侮辱回去,也好给完颜宗泽个警告,给他添堵,为他母妃的仇先索要个利钱。
他咬罢不由微微松开锦瑟,神情得意地扬眉瞧她,甚至伸出舌头来暧昧非常地去舔唇上沾染的血迹,他是料定了这个哑巴亏锦瑟只能咬碎牙往肚里吞,万不敢喊人。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锦瑟在他松开的那一瞬间便猛然扬嗓子大喊了起来。
“来人!来人啊!”
那声音破空而出,令禹王一时因无措和意外而微微一愣,也就在他这愣神的瞬间,锦瑟屈膝狠狠地毫不留余地地去撞他双腿间。
禹王根本无妨,又因吃惊而慌乱地想着一会子的应对之法,这便被锦瑟撞了个正着,疼的他当下退后两步捂住腿间直冒冷汗。他怒地盯向锦瑟,却见她竟飞快地在他身前蹲下,接着她抓起他的一只手便往她脖颈上的牙印上带去。
他不知她要做什么欲挣扎,可此刻竟然疼的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而锦瑟却已飞快地扣住他的手指,强行令他三指压在了那牙印上,紧接着她带着他的手用力一划,再飞快地重复此动作,在他惊恐的目光下那被他印下的牙印处瞬间血肉模糊,鲜血淋淋,什么都瞧不见了,映衬着那雪白脖颈上的一圈紫痕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就在他惊愕心跳都失去的时候,锦瑟已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边往火光处跑边喊叫着,“来人,禹王杀我!救命!”
禹王本能地抓了下锦瑟然而却只扯下她的一点衣角来,他瞬间已明白,锦瑟一早惹怒他便已想好了怎么做,他早该料想到这个女人的狡猾和狠绝,了然再度掉进了她设下的陷阱,禹王不甘又惊慌地冲出去欲抓锦瑟,然而却被四拥而来的火光照亮了面上毫不掩饰的暴戾和狠辣之色来。
而跑在前头的锦瑟纤弱的身姿如飘零在猎风暴雨中的蝴蝶,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她满脸惊恐的泪痕,声音沙哑,脖下淌血,临近火光便双腿一软晕厥在地,那模样任谁一瞧都要动容心颤,任谁一瞧也都知她是险些丧命在他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