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宁馨笑道:“也不算新了,算是去年的茶,今年的还没有得呢。”故意不提简飞振的事。
每年春季是新茶采摘的时候,从茶树上摘下来后,还要炒制,装箱,最后在千里迢迢地运到京城。等他们拿到手里的时候,差不多都是夏季了。镇国公府这些茶叶,便是去年夏天从西南寿昌府送过来的。
简飞扬坐到暖炕上,同贺宁馨隔着炕桌而坐,伸手端了玉瓷小茶盅,在鼻子下面嗅了嗅,道:“甘香淳美,就算是闻一闻,都够提神醒脾了。”说完,举着小茶盅一饮而尽。
简飞扬没有别的嗜好,唯一喜爱的,不过是有空的时候品品茶而已。
贺宁馨嫁过来半年多,自然已是知道了简飞扬的这些习惯,时时注意为他着想。
看着简飞扬喝完茶,贺宁馨又提起小铜茶壶,给简飞扬续了一杯,笑道:“这普洱茶多冲几次才有味儿。”
简飞扬笑着接过,道了谢,捧在手里,没有再一饮而尽,而是捧在手里,慢慢品了起来。
贺宁馨浅笑着跟他说了些闲话,终于转到了正题,言笑盈盈地问道:“西南寿昌府那里,可是有我们简家的亲戚?——他们年年送了上好的茶叶过来,我们这边却只送十几两银子,实在太过简陋。”
简飞扬端着小茶盅又轻抿了一口,吹了吹热气,才放下来,对贺宁馨道:“也算是亲戚吧。”
贺宁馨的小手在炕桌上敲了敲,道:“亲戚就是亲戚,哪有‘算是’这回事?”
简飞扬嘴角微翘,道:“真是说不过你。这事说来话长,怕你听了嫌烦。”
贺宁馨侧过脸,斜睨了简飞扬一眼,道:“你还没说呢,怎么知道我会嫌烦?——实话告诉你,我一直等着从你那里亲自听到这件事。别人说得,我不信。”
贺宁馨并不畏惧,坦然地看着简飞扬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简飞扬伸出手,盖住了贺宁馨放在炕桌上的手,低声道:“这句话,当年我也说过。”
“嗯?”贺宁馨偏头,不解。
简飞扬笑了笑,放开贺宁馨的手,自己拎了小铜茶壶,给贺宁馨的茶盅里也续了一杯茶,才缓缓地道:“这件事,跟郑娥还有些关系。”
贺宁馨心里一动,还真跟郑娥有些关系,又有些失望,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看着简飞扬,等着他说话。
简飞扬叹了口气,眼望着桌上的茶盅,道:“那些事情,我本来都不愿意去想。可是现在,不想也不行了。”
贺宁馨耐不住,又敲了敲桌子,道:“你少婆婆妈妈的,趁早全招了才是正经。”
简飞扬被贺宁馨逗乐了,呵呵笑了起来,笑完了才道:“其实现在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知道,当年西南军到我们的祖籍东南万州招兵,我在家里觉得快活不下去了,便去投军,觉得左右是死,出去投军,说不定还能博出条生路。”
贺宁馨知道简飞扬当年在祖籍东南万州过得很苦,可是没想到,苦到这种程度。
“我以为,你是为了重振简家的门楣,才去从军。”贺宁馨幽幽地道,这事许夫人跟她说的。
简飞扬苦笑,道:“我那时候哪里想这么多。”说着,伸手抹了一把脸。
贺宁馨看着简飞扬的样子,突然有些后悔,道:“别说了。天晚了,我们收拾收拾,我还要去郑妹妹那里一趟呢。”
简飞扬伸手按住贺宁馨的手,道:“别走。既然说到这里,跟你说了也无妨。这些事,其实应该由你们女人来管才是。我先前是看你刚嫁过来,不想让这些事烦你。打算让你多熟悉熟悉,再慢慢将这些事转到你手上。”
贺宁馨点点头,道:“我琢磨着也是这个理儿。所以你现在不比说了,我信你。”
简飞扬笑了笑,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什么信不信的?——事情是这样的,我投了西南军,开始便是驻扎在西南寿昌府。那里跟羌人的地界儿只有一江之隔,经常有羌人坐了小划子,偷袭我们这边。我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郑娥的爹爹郑平。他是老兵油子,家里是军户,世代为军。那一年,他升了伍长,见我年纪小,对我十分照应。”
贺宁馨听出兴趣来了,打趣道:“那时候,郑妹妹几岁?”
简飞扬偏了头想了想,又转头问贺宁馨:“郑妹妹如今是多少岁?”
贺宁馨失笑:“你居然不晓得郑妹妹的年龄?”
简飞扬见贺宁馨笑的鬼祟,起身走过来,一把将她拉起来,自己坐到她那边的炕上,又将她抱在腿上坐着,道:“你笑的怪好看的,我都不记得刚才说什么了。”
贺宁馨也没好意思再提郑娥的年龄,便催道:“快说,这些事跟西南寿昌府的茶叶有什么关系?”贺宁馨知道郑娥是父母双亡,所以被简飞扬收做义妹,送回了他的祖籍东南万州同简家人住在一起的。
简飞扬抱着贺宁馨在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小脸,才道:“我长话短说。郑娥有个堂姐,叫郑娇,也是父母双亡,自小跟着郑娥的父母,也就是她叔叔婶婶长大的。她比郑娥大得多,本来嫁给了寿昌府当地一户姓赵的殷实人家。这户人家开有一个茶叶铺子,我们如今这些茶叶,就是从他们那里每年送过来的。”
贺宁馨“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只是人家既然是生意人,每年送那么多上好的茶叶,十几两银子实在拿不出手。”
简飞扬低声道:“他们送礼,是他们的心意。我们要是给得多了,他们都不要呢。”
贺宁馨眼珠一转,抓住简飞扬话里的漏洞,道:“你是个实诚人。人家跟你客气,你就当了真。这不,人家实在是忍不住了,今年便多要了些银子,是也不是?”
简飞扬愕然地问道:“你如何知道的?”
贺宁馨笑道:“我看账本看出来的。——内院外院的流水账要对的上,才能收缴入库的。”
简飞扬拍了拍脑袋,道:“那你都知道了,总之就是这赵家送来的东西。我们也要特别关照人家一下。”
贺宁馨心下释然,忙道:“自然。他们也算是除了我们以外,正妹妹唯一的亲戚了。”
简飞扬点头道:“他们也不容易。郑娇嫁过去没几年,就相继死了丈夫、公公和婆母,只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拉扯着两个孩子,实不容易。那两个孩子,如今应该都老大了。上次郑娇托人带薪过来,说想要些好的皮子,给她姑娘做嫁妆。我就吩咐库房挑了三块皮子送过去了。”
贺宁馨见这些都对了景,便不再放在心上,对简飞扬道:“姑母回了陇西长兴侯府也有两个月了,你可有姑母的信儿没有?”
简飞扬呵呵笑道:“你的主意,找两三个月便让东元过去查探那谢氏姨娘的事儿,他都办的妥妥当当的。谢氏卖入了当地的教坊,那谢氏女儿嫁的那户人家,立刻将她贬为妾室,她生的几个孩儿,也都变作了庶子。——长兴侯连个屁都不敢放。”
第68章 小姑待嫁 下
贺宁馨便同简飞扬说起陇西长兴侯府得事儿。
镇国公府的大姑太太简士芸在两个月前,终于跟着第二次来京的长兴侯陈亮回到陇西长兴侯府去了。在她回去之前,是贺宁馨提议,派了简飞扬的得力助手东元去了陇西府,将谢氏姨娘从长兴侯陈亮的外宅里寻了出来,先礼后兵,催她偿还把她侵吞的简家大姑太太的嫁妆。
这些嫁妆,其实大头是被长兴侯府占了去的,谢氏不过是得了小头。不过就算是小头,也足以让她给她的亲生女儿办了一份在整个陇西道都能傲视群芳的嫁妆。剩下的,她都留作自己的私房,对于她的亲生儿子,她一向知道将来是会承继长兴侯府的,这府里截留的一切都是他的,因此没有给他另外留下简士芸的嫁妆。
如今东元上门催讨,谢氏开始还没有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把长兴侯的心吃的死死的,丝毫没有把这个从京城来的黑瘦高挑的年轻人当回事。
听见东元出言不逊,一点都没有客气的意思,谢氏很是不虞。她好歹也是在长兴侯府做了十多年的管家太太,就算如今养在外宅,也是一呼百应的主子,哪里受过这种冷遇?不由忍了气,淡淡地道:“这位小爷说什么,妾身完全不晓得。还望小爷稍安勿躁,等我们侯爷回来再问吧。——长兴侯夫人的嫁妆,关我一个下堂妇什么事?!”
东元背着双手站在谢氏外宅的堂屋里,闻言冷笑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不过是个妾,也配说‘下堂’二字?——你知不知道羞字怎么写?”
谢氏大怒,气的双手直哆嗦,对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喝道:“你们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把这眼里没主子的小子赶出去。”转过头来看着东元骂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告诉你,从镇国公府来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看我有没有把你们放在眼里!”
东元其实已经托人将谢氏当年嫁女儿的嫁妆单子弄到手里。他在过来之前,贺宁馨就对他说过,谢氏是被赶了出去,如今吃用都是靠长兴侯府每个月送银米过去。她当年截留的简士芸的嫁妆,大头应该是给她的女儿做嫁妆,带出长兴侯府了。
东元将他们镇国公府大姑太太的嫁妆单子,同谢氏所出庶长女的嫁妆单子对比了一下,果然发现好多一样的。特别是古董和首饰,好多居然连名称都没有改,照抄上去,包括每件首饰的份量都一模一样。——估计也是当年谢氏托大,以为简士芸肯定翻不了身,将这些单子改都懒得改,直接拿了简士芸的嫁妆单子抄了一部分给她女儿的婆家送了过去。
如今正好成了证据。
“谢姨娘,要不要我把这份单子送到陇西府的衙门里去?”东元懒得再纠缠,最后一次警告她。反正先礼后兵已经做到了,他们这样谨慎,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而已。
谢氏哪里把陇西府的衙门放在眼里?以前陇西府的知府夫人都是长兴侯府的座上客。听说自从长兴侯府的大姑娘陈宜岚入了宫,那知府对长兴侯府更是恭敬异常。
想到此,谢氏冷笑一声道:“实话跟你说,那些嫁妆,都是长兴侯府给吞了,关我什么事?——你要告,只会让长兴侯府蒙羞,让宫里的娘娘蒙羞。你看陇西府的知府会不会搭理你!别说我没提醒你,在陇西府,我劝你还是把招子放亮点儿,看看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
东元仰头哈哈一笑,道:“财迷心窍,执迷不悟,我今儿才算是见了!”说着,也不罗嗦,大步出了谢氏的外宅,直接往陇西知府衙门的方向去了。
谢氏到底不放心,使人悄悄跟在东元身后,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人指使他过来闹事。
结果看见东元直接进了衙门,谢氏的人便回来了,说没有看见别人跟那位爷接洽。
谢氏有些不安,使人先去自己女儿那里报了信,让她小心些,这些天都不要出门。
简士芸是个什么样的人,谢氏一清二楚。所以就算镇国公府起复了,她也一点都不担心。后来简士芸的嫡亲女儿进了宫,她还是没有担心过会对他们二房打击报复。
在谢氏看来,其实就算简士芸母女俩她们想报复,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够不够,不是说进了宫,就立马高人一等的。看看皇后娘娘,不还是需要娘家帮衬?看看皇贵妃,没有娘家帮衬,便只能屈居为妾。所以在谢氏心里,是笃定陈宜岚绝对不会对付长兴侯府的。除非陈宜岚有那个命,能坐上最高的那个位置。……可是她坐得上吗?谢氏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陈宜岚刚出生的时候,就有道是给她批命,说她会死于非命的……
这命批了之后,当时还活着的长兴侯府太夫人便不喜简士芸母女俩,转而抬举自己。现在看来,到底谁会笑到最后,还是未知数呢!——连简士芸都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自己难道就没有这一天?
不过话又说回来,长兴侯是陈宜岚的亲爹。现在侯爷上了京,等见了女儿,自然会为自己分辨一番。自己明面上又被逐出了长兴侯府,那母女俩的气肯定消了。
要说赶尽杀绝,谢氏自信简士芸没这样的手段,所以连带看轻了镇国公府,觉得那镇国公也就是凭着一腔蛮力和好运道爬到现在的位置。——别的不说,看看简士芸就知道镇国公府的家教不怎么样。
谢氏的算盘还没有打完,第二天,东元就带着陇西府知府衙门的衙差上了门。这一天,东元直接让衙差动手,将谢氏的外宅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掘地三尺,总之把她藏得私房统统都寻了出来。
谢氏气的七窍生烟。那些私房,最多有一半是简士芸的嫁妆,另一半,可是她自己的嫁妆和历练来管家捞的好处。如今被这些衙差抄走了,谢氏心疼得肝肠寸断,在屋里险险哭晕了过去。
东元却对她置之不理,只取了自己的那一份,将剩下的都给衙差当“辛苦费”。这样有油水的差事,又有人给兜着,不用承担责任,衙差们当然大喜,摩拳擦掌地问东元:“大爷,还要去哪里?”根本不想收手。
东元请了两个衙差在这里守着,不许人进去,带了另外的衙差直接去了谢氏女儿嫁的那一家。
那一家也是陇西的豪富之家,也颇有根基。
东元带了衙差上门,只是先通报了一声,让女眷回避了
进了府邸,命人带路去谢氏女儿住的院子,和谢氏外宅一样,将那院子抄的干干净净。简士芸被带走的嫁妆大部分都追回来了,除了那些绫罗绸缎,贺宁馨本来就没有打算要,连东元都没有看在眼里。
那些压差当然又浑水摸鱼,将那一家又雁过拔毛,就差洗劫一空。
那一家的老太太气的在屋里嚎哭痛骂,却不敢出去拦着,还命人将自己家里的男人都叫道自己院子里,唯恐他们被衙差所伤。
后来等东元他们走了,老太太知道是自己的嫡长媳惹来的祸事,便把她叫过去骂了一通。
结果第二天,满陇西府都在传,原长兴侯的二房姨娘谢氏,先是被赶出了长兴侯府,如今又被公开卖到教坊里去了。
东元牢记夫人贺宁馨的话,生怕谢氏投缳自…尽,派了自己带过来的镇国公府的婆子亲自看着她。结果他夫人太看得起谢氏了。谢氏被卖到教坊,不过哭闹了一夜,第二日就乖乖接客了。
等长兴侯陈亮回到陇西府,发现自己以前的姨娘、后来的外宅,已经成了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欢场中人,才彻底死了心思,亲自出手将谢氏留在长兴侯府的人清楚的干干净净。
而谢氏的女儿当然立时就被她的夫家贬为妾室。若不是这家人还顾忌着长兴侯,恨不得直接将她休离才是。
长兴侯府的事都办妥以后,东元便回到京城,给简飞扬和贺宁馨原原本本禀报了当时的情形。
简士芸见自己的嫁妆被追回来了一下半,而自己的死对头谢氏又落得这样的下场,自己以后回到长兴侯府,肯定是无人不敢不长眼,挑衅自己的,所以在长兴侯陈亮第二次上京的时候,便跟着他回去了。
简飞扬又许诺帮长兴侯谋个实缺,将个胡萝卜吊在长兴侯面前,也能让他安分几天,此是后话不提。
简士芸的事一了,就是家里弟妹的婚嫁问题。
本来简老夫人在堂,贺宁馨只是大嫂,还轮不到她操心。可是简老夫人如今称病,很少出去,都是等人上门。这么久了,连简飞振和简飞怡的婚事都没有定下来,更不用说另外两个寄居在这里的姑娘。
卢珍娴和郑娥都是本分受礼的人,贺宁馨见她们从小就没了爹娘在身边照应,却没有学的一身坏习气,对她们更加怜惜几分,便特意问了简飞扬的意思。打算要把这件事接过来自己做主。
简飞扬当然没有异议,就连简老夫人都一口同意了,让她自去张罗。
先前贺宁馨还想着既然简飞振对卢珍娴有意,不如撮合他们。再说,这一个简老夫人不满意的姑娘做媳妇,事事让简老夫人难受也是好的。
只是贺宁馨冷眼看了这么久,对简飞振实在是不满意,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心盘算着将卢珍娴往外聘。就是不知道卢珍娴是个什么想法。贺宁馨觉得还是应该问问她。说到底,这事她一辈子的大事。她如今没有长辈为她精心打算,她自己就应该更上心才是。
贺宁馨同简飞扬在屋里说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都有些唏嘘。
天色渐黑,外面院子里已经鳞次栉比地掌起等来。
贺宁馨便对外面吩咐道:“命人备灯,我要去郑妹妹的院子里坐一坐。”却是晚饭时候就说好了的。
外面的扶风应了一声,出去预备。
扶柳对里面问了一声,得到肯定的答复,掀了帘子进来帮贺宁馨收拾打扮。
简飞扬笑道:“我还有些公事,先去外院理一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吧。”
贺宁馨嗔道:“就在一个院子里,做什么接来接去让人笑话?——你去忙你的,我们姑嫂说说闲话而已。”
简飞扬点点头,凑到贺宁馨耳旁低声道:“……别在那里过夜。我等你……”
贺宁馨脸上一红,微微点了点头,看着简飞扬笑着一径出了院子。
郑娥住在内院的无尘轩,离致远阁还有段距离。
贺宁馨披着大氅,前面命婆子举着琉璃绣球灯照路,逶迤而去。
郑娥知道大嫂要过来,早就备好了香茶点心,在屋里候着了。
贺宁馨进了郑娥的屋子,先四处看了看,笑道:“是大嫂的不是。到家这么久了,还没有到妹妹这里来过。——妹妹莫怪。”
郑娥笑着行礼道:“大嫂事忙,小妹这里事事妥帖,大嫂不用费心。”
贺宁馨却能明显感觉到这间屋子比她的住处要冷一些,想着回头问问扶风,她查问那些婆子,查问的怎么养了。
郑娥引着贺宁馨过来一张小小的罗汉床上坐下来,又亲手给她捧了茶,道:“外面冷,大嫂先喝杯热茶。”
贺宁馨今儿晚上已经喝了不少茶,便只接过来放在一旁,笑盈盈地同郑娥闲话起来,又把自己的绣样拿出来跟她一起细看。
郑娥的针线活做得不错,也能说上几句话,两个人便聊开了。贺宁馨笑眯眯地看着郑娥越说话越多,之前有些生疏拘谨的样子都不见了。
谈绣样,当然是个由头。
别说贺宁馨根本不怎么会刺绣,就算会,今日她过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
聊了一会,郑娥敏感地察觉到这屋子里暖和了许多。她屋里冷,以往都在屋里穿的多,今日明显是下人要讨国公夫人的欢心,所以将地龙烧的旺了起来。
没多久,郑娥的鼻子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却不好意思一个人去屋里将外面的皮袄脱下来。
贺宁馨瞥见郑娥的失态,笑着道:“这屋里怪热的,容我放肆,去透透气,把外面的大袄换下来。”
郑娥忙笑着起身道:“大嫂别客气。小妹也正是要换,咱们一起去里间吧。”热情相邀,很是质朴的样子。
第69章 救命之恩
贺宁馨看见郑娥有些局促的样子,抿嘴笑了笑,道:“也好。”说着,便跟了郑娥去她的内室闺房将大毛衣裳换了下来。
两人脱了大衣裳,只穿着夹棉衣杉和裙子,倒是利落了许多。
贺宁馨跟郑娥一起回到暖阁里面,坐在了罗汉床上。
罗汉床的小炕桌上摆着两碟子内造点心,都是贺宁馨吩咐人给各个院子送过来的。郑娥显见都留着没有吃,专门拿来待客用的。
贺宁馨伸手从点心盘子捻了一块出来,放到嘴里略尝了尝,便放到自己面前的小碟子里,对郑娥笑问道:“你是西南寿昌府人?”
郑娥忙点头,笑道:“简大哥到我们西南寿昌府从军,才跟我爹爹结识的。”
贺宁馨笑眯眯地继续问:“那你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亲人?”
郑娥很明显地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凝固起来。可是仔细看贺宁馨脸上,倒是言笑如常,并没有急躁,也没有殷切,就像真的是随口问问而已。
郑娥垂下头,两只手无意识地把点心盘子里面的点心重新摆放了一遍,才抬头看着贺宁馨笑道:“我还有一个堂姐,嫁在西南寿昌府。”又不容贺宁馨再问,自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说了出来。
“我堂姐是我大伯父的女儿。大嫂晓得,我们家是军户,世代从军。我大伯父运气不好,年纪轻轻,刚刚成了婚,便在一次对羌族的战场上没了,丢下家里的孤儿寡母。我大伯娘身子本来就不好,很快也跟着大伯父去了。只留下我大堂姐一个女儿,跟着我爹、我娘住。我大堂姐比我大了十岁,她跟着我爹娘的时候,我爹才刚成亲,我娘还没有我呢!”
说起往事,郑娥嘴角含着一丝微笑,眼神有些迷惘,眼看着暖阁墙角里垂下的一个五彩金银丝花开富贵大荷包宫灯,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
贺宁馨有些后悔问了这些话,忙打岔道:“是大嫂不好,问起妹妹的伤心事了……”
郑娥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道:“大嫂太客气了,我无事。——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我一辈子都记得他们。总不能因为他们都不在了,我就连提都不提一句吧?”很是心胸宽广的样子。
贺宁馨在心底里又暗暗赞赏几分,道:“是大嫂想左了。没么这样就极好。”
郑娥抿了嘴笑,爽朗地道:“我这些年跟着卢姐姐学了不少规矩,可是卢姐姐是个不爱说话的,我可盼着有人过来说说话呢。——我骨子里还是西南寿昌府的那个野丫头,不像卢姐姐,才是真正大家子里的姑娘,跟我是完全不同的。”
贺宁馨笑道:“你们俩各有各的好,只是卢妹妹确实是沉默寡言一些。不止沉默寡言,还像总有心事的样子。”
郑娥左手支在炕桌上,托了腮,看着贺宁馨那边,低声道:“大嫂也看出来了?——我跟卢姐姐这么多年在一起,虽然我晓得她对我是一片真心,可是我总觉得她有心事,我想过要帮她,她却从来不露一点话头出来。”
贺宁馨本来随口一说。她跟卢珍娴相处的时间不长,平日里有她在的时候,卢珍娴的话还比平时略多一些,而且很有眉眼高低,又会照顾人。跟她在一起,任谁都有股如沐春风的感觉。——倒是没有看出来卢珍娴有心事。
只是郑娥既然这么说,自然有她的道理。她跟卢珍娴相处的时间最久,又是真心实意待人,卢珍娴在她面前袒露一些心事,也不足为奇。
贺宁馨一边想着这几日要是有空一定要去看看卢珍娴,一边抬眼看见对面郑娥红扑扑的脸蛋,柔美中带着几分刚硬,忍不住伸手过去拧了郑娥的小脸一把。
郑娥吃了一惊,都忘了拦着贺宁馨的手,呆呆地被她掐了个正着。
贺宁馨被郑娥不知所措的样子逗乐了,捂着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郑娥这才回过神来,一时童心发作,忘了卢珍娴经常叮嘱她的话,张牙舞爪地从对面扑过来,在罗汉床上同贺宁馨闹作一团。
两人的嬉闹声传到屋外。扶风和扶柳在外屋守着一个小小的铜质火盆,同郑娥的大丫鬟竹儿说着闲话。
听见屋里家反宅乱的,几个丫鬟有些着急,赶紧起身走到暖阁的厚重皮质门帘前面,微微掀开门帘一角,往里面看进去,却见原来是两个主子在嬉闹,便放了心,轻轻放下门帘,自回到刚才的位置闲话去了。
贺宁馨同郑娥都瞥见几个丫鬟的身影,忙停了嬉闹,从罗汉床上坐起来。
贺宁馨起身整了整衣衫,头上的发髻又有些松散了。
郑娥见了,忙去里间屋里拿了自己的妆奁匣子过来,放到炕桌上支起来。
贺宁馨对着妆奁匣子上的镜子整了整发髻,却还是挽不紧。
郑娥笑着道:“我来帮大嫂挽个髻。”说着,站到贺宁馨身后,拿起玉梳,很快就把贺宁馨的头发挽好了。
完好贺宁馨的发髻,郑娥又坐回罗汉床,两手伸到自己脑后,双手翻飞,熟极而流地给自己挽了双环髻。
趁着郑娥挽髻的时候,贺宁馨往她的妆奁匣子里张了一眼,却只看见几根铜簪在里面,不由奇怪,拖过来她的妆奁匣子细看,又好奇地问道:“这府里每年不是四季衣裳、首饰的份利?”大家子里一般都是这样的规矩,连下人都有,更何况主子?
郑娥脸上一红,心知自己又不小心了,忙将自己手上戴的一对碧玉镯,耳朵上葡萄叶子小米珠耳坠亮出来给贺宁馨看,笑道:“份利当然有,我都戴在身上呢。”又将头上插得凤回头双夹累丝镂空银簪拔下来,摆在炕桌上。
贺宁馨见郑娥尴尬的样子,猛然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忙笑着将妆奁匣子推了过去,道:“是大嫂的不是,让妹妹受委屈了。”
郑娥忙将妆奁匣子抱回里屋,出来对贺宁馨笑道:“今儿我露怯了,大嫂莫怪。”又扬声对外面的大丫鬟叫道:“竹儿,去偏厢把莲子羹端过来!”回头看向贺宁馨,道:“大嫂尝尝妹妹亲手做的莲子羹,看看合不合口没。”
贺宁馨说了这半天话,也有些饿了,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外面的大丫鬟竹儿起身应了,对扶风和扶柳道:“两位姐姐自坐一会儿,我去端莲子羹过来给夫人和姐姐们尝一尝。”浅,草,微,露,整,理
扶柳摆手道:“快去吧,快去吧!”
竹儿笑着行了礼出去了。等竹儿出去了,扶风和扶柳头碰头挨在一起,低低地说起体己话来。
屋里面贺宁馨也跟郑娥又说起西南寿昌府来。
“你那堂姐如今过得怎样?”贺宁馨又问道。
郑娥再迟钝,也察觉到贺宁馨今晚的话题,一直是绕着她的唐结转。
贺宁馨的手在面前的点心盘子边缘上慢慢摸索,两眼看着郑娥的神色,目光里似乎思绪万千,似乎又空无一物,让人难以逐磨。
郑娥飞快地瞥了贺宁馨一眼,低下头,将十个手指头掰来折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大堂姐是个苦命人。她从小没了爹娘,跟着叔叔、婶婶,也就是我爹、我娘长大。后来长到十六岁嫁了人,前几年还好。她第一年就生了儿子,第二年就生了女儿,可是到了第三年,我们那里出了疟疾,我大姐夫便一病不起,染疾下世,又过了一年,我大堂姐的公公婆婆也跟着去了。诺大一个家,只剩下他们孤儿寡母。”
贺宁馨先前听简飞扬轻描淡写地说过一次,知道这位郑娇姑娘嫁人后不久就丧夫,然后又没了公公婆婆,就靠自己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实在不容易啊。”贺宁馨忍不住叹了一声。
郑娥猛地点头,道:“大嫂说得没错!我娘当年也是经常这样说,所幸他们家给她留下了一个茶叶铺子,还有几分田地产业,我爹那时候是个小官,护着他们一家子不成问题。”
贺宁馨笑道:“这就是天无绝人之路了。她只要本本分分,把两个孩子拉扯成人,以后也是享不尽的后福呢。”
这话郑娥特别爱听,不由对这位大嫂又亲近了几分,略带叫喊地道:“若是我娘还活着,一定能跟大嫂做个知己。——你们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地呢!”
贺宁馨怜惜地拍了拍郑娥的手,道:“俗话说,长嫂如母。我虽不比你年长,但是因你叫我一声大嫂,我也会尽心护着你的。”
郑娥听了这话,两眼有些湿润,忙拿帕子拭了拭泪,掩饰着道:“今儿是怎么啦,这灯罩子上不断有烟灰掉下来……”
贺宁馨抿嘴笑,也不去揭穿她。
郑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还有一件事,大嫂也到晓得。”说着,抬头看向贺宁馨的眼睛,鼓起勇气道:“有一年,简大哥在我们寿昌府的时候,也生了疟疾。”
贺宁馨低低地叫了一声。疟疾这种病,得要金鸡纳霜才能治好。可是大齐朝的金鸡纳霜特别稀少,每年仅有几两出产,都进贡到宫里面。外面的人想要一钱金鸡纳霜,那不仅是要倾家荡产,而且是要冒着掉脑袋的危险。
虽然知道简飞扬应该是熬过来了,贺宁馨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快说,飞扬是怎么好起来的?”贺宁馨着急地问道。
看见贺宁馨平静的脸上有几分焦急,郑娥忙安慰道:“大嫂别急。简大哥福大命大,自然是没事的。——只是当时……”她又看了贺宁馨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