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在冷宫三十年,到最后才明白过来,一个不怎么聪明、时常容易被人拿住把柄的皇后,还有一个骄横跋扈,口碑很差的宁远侯府,才是圣上能够放下心来,不怕外戚坐大的真正原因吧。——圣上的心思,裴舒凡早就摸得透透地了。这个可怕的女人幸亏没有进宫。若是她进了宫,恐怕这大位,跟自己和皇后都没有关系了……
皇贵妃一边想着,一边来到了正殿。
这一次,她一定要挽救这位可怜的姑娘。她不该横死,没有人去跟皇后夺嫡,她应该会长命百岁。
坐在凤栩宫正殿里高高的宝座上,皇贵妃端颜看着宝座下方的红毡地面上,跪伏着五位年轻的贵人,温言道:“起来吧。到本宫这里,你们不必拘礼。”
五位贵人莺声呖呖地谢了恩,从地上站了起来。
皇贵妃和颜悦色地跟下方的贵人们一一问过话去,特地把岚贵人留在最后面。
等问到岚贵人的时候,皇贵妃仔细看过去,果然见她还是同以前见过的一样秀丽大方,不过以前的她,眉目间总是有一段挥之不去的愁闷之意,对谁都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人。伺候圣上,也特别能作低服小。圣上虽然怜惜她,可是也看轻她。
现在的她,却眉目舒展,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同以前畏缩胆怯的样子判若两人。
皇贵妃在心底里暗暗称奇。不过事情总是向好的方向发展,她也就不多追究了。
岚贵人也在下方细细地打量皇贵妃。听说皇贵妃今年有三十一岁了,保养得还不错。不过生过两个孩子,之前又在民间生活了十多年,到底比不上那些一直养尊处优的贵妇们。远的不说,就说自己的舅母,比皇贵妃大上一轮多,却看上去,似乎比皇贵妃保养得还好些。又看皇贵妃脸上虽然白净细腻,可是眼角间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只是一双眼睛明亮温暖,见之可亲。
想起自己临入宫前,表嫂贺宁馨对自己叮嘱的话,岚贵人又静下心来。——表嫂说过,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只要自己不贪心,不强求,就算是龙潭虎穴的深宫大内,自己也能游刃有余,似闲庭信步般悠然来去。又叮嘱过许多应付那些见不得光的小伎俩的手段。其实并不复杂,只要将自己的一切置于阳光之下,一切的阴谋诡计就没有了生存的土壤。
靠着表嫂的叮嘱,自己已经躲过了两次别人的暗算。如今这些人也知道自己软硬不吃,又入了圣上的眼,应该会消停一阵子了。
而这位皇贵妃娘娘,表嫂说过,是个有七窍玲珑心肠的灵透女子,在圣上心里地位不同一般。还说她虽然生了儿子,可惜是一个早产儿,能平安养大就不错了,在圣上心里,更是会多几分怜惜。
所以无论是对皇贵妃娘娘,还是皇后娘娘,岚贵人能做的,就是保持同样的距离,不能远,也不能近。圣上那里,就算得了宠,也不能去主动邀宠。
表嫂说得很明白,在宫里面,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所以让她千万不要自作聪明地去耍什么手段来左右逢源。待人处事只要光风霁月,落落大方,自然会有自己的后福。
岚贵人看着皇贵妃的眼睛,下意识觉得皇贵妃对她有些亲近之意,心里微微有些奇怪,却也高兴。一个有善意的人,总比一个有恶意的人要好。
皇贵妃见岚贵人也在打量自己,嘴角含笑,对她微微点了点头,又命红丹取了封赏的饰物过来,让五个宫女托着大红的托盘,每个托盘上放了一柄翡翠玉如意。送到五位贵人面前。
“不过是彩头。本宫恭祝各位贵人事事如意,心想事成。”皇贵妃笑着起身,从宝座上走了下来。
各位贵人知道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便纷纷接过赏赐,谢了皇贵妃的大礼。
皇贵妃走过岚贵人身边的时候,略微顿了顿,却没有再言语,径直出了正殿,回自己的偏殿暖阁里去了。
岚贵人不动声色地望着皇贵妃远去的背影,琢磨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表嫂进宫,跟自己再倾谈一番。
那时候在镇国公府里,表嫂说得很多话,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囫囵吞枣地先记下再说。如今日子一天天过去,越发觉得表嫂所言是金玉良言,恨不得再拉着表嫂多问几句才好。可惜她还是个小小的贵人,起码得封了婕妤之后,才能让家人进宫探望。
而贺宁馨嫁到镇国公府里,已经过了快两个月,镇国公府里里外外都上了手,外院的管事东兴本来就是许夫人的人,自然对贺宁馨言听计从。内院里面,最难伺候的简老夫人如今深居简出,就算偶尔出一趟门,也是到处寻医问药,想将脸上的眼斜嘴歪给治好了,倒没有多少时间来找贺宁馨的茬儿。
贺宁馨终于收拾妥当,觉得自己是时候去裴家探望一下楚谦益和楚谦谦了。
自己在贺家姑娘身上重生过来,到现在也才将将九个月的时间。而且自己刚醒过来的时候,就得知两个孩子已经被接回自己以前的娘家裴家,由自己的爹娘裴老爷和夏夫人亲自教养。自己才放下心来,将全部心思都放在熟悉“贺宁馨”这个身份上面。
好不容易等到自己成了亲,是已婚妇人,可算是能正大光明地出门去了。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见到自己的两个孩子才好。
为了这一次的别后重逢,贺宁馨给楚谦益和楚谦谦各做了一套天水碧的衣衫,又给两个孩子各打了一个赤金的长命锁。她现在的身份,送的礼物太贵重了,裴家会生疑。太简陋了,自己又过意不去。只好在看似普通的衣衫料子和饰物上下功夫,总算既能拿得出手,又能体现自己的一片心意。
东西都准备好了,贺宁馨又让人去裴府送了帖子,约定了明日午后,去裴府探访。
第十八章别后重逢中
这天一大早,贺宁馨就起了身,到净房用冷水略微洗漱一番,便开始在屋里翻着衣箱,想找件好颜色,又不招摇,但是又能让两个孩子留下深刻印象,甚杂能让他们想起他们的亲娘裴舒凡的衣裳……
找了半天,都不满意。
贺宁馨頹丧地歪靠到南窗底下黄花梨软榻上,愁眉不展。
扶风和扶柳按着平常的时辰过来服侍夫人起身,却发现夫人早已起来了。看样子,也洗漱过了,只是仍然穿着粉蓝色织锦纹细绸中衣,外面随随便便披了件雨过天青色细棉夹外袍,拿腰带松松地系了系,一幅不修边幅的样子。
扶风惊讶地看了看歪在软榻上的夫人,刚想说话,一旁的扶柳已经留意到大开的衣箱,和拔步床上摊开的几件交领襦衫和绣裙。
“夫人可是找出门的大衣裳?”扶柳快步走过去,轻快地问着,眼明手快地将床上的襦衫和绣裙折了起来,按照颜色和衣料分别归置好,才捧着往衣箱里原先的位置放回去。
扶柳的声音清脆又明快,让听见她说话的人心情都好了许多。
贺宁馨微笑着道:“是啊,今日要去三朝首辅的府上探望两位小友,正发愁不知道该穿什么衣裳好。”
贺宁馨平时出门的衣裳都是扶柳一手打理的,闻言扶柳便来到衣箱前,上下左右的寻摸了一番,从里面拿出一件浅粉紫色三滚三镶缠枝牡丹花窄袖掐腰交领短衫,配着一条玉白底缂丝猫蝶戏春马面裙。小猫和蝴蝶绣得栩栩如生,如同在马面上凸出来一样,十分趣致逼真。
贺宁馨看着这条裙子,马上展颜笑道:“这是什么时候做得裙子?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立时接了过来,往自己身上比划。
扶柳笑着帮贺宁馨脱下外袍,又将裙子系在她的中衣外头,道:“夫人照照镜子,看看要配什么首饰。”
扶风也过来取了交领襦衫,帮贺宁馨换上,又从衣箱里取出一条杏黄色的披帛,给贺宁馨从背后绕过来,搭在她的两条胳膊上。
贺宁馨自去首饰盒里取了支蓝宝点翠累丝赤金蝴蝶团簪插在头上,道:“这样就齐全了。”
只见贺宁馨脑后随便挽着的团髻上方,插了一支巴掌大的蝴蝶簪,实在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扶柳抚着额头哀叹一声,道:“夫人,还是让奴婢帮您重新挽个望仙髻吧。——配上那簪子就更好看了。”
贺宁馨乖乖地坐到了梳妆台前,让扶柳将她早上胡乱挽的团髻解散,将玉梳沾了栀子花水,一下下将头发疏通了,又挽了望仙髻。最后将那碗口大的蝴蝶团簪插到了望仙髻后面,从正面看,正好看见一只蝴蝶翅膀,颤悠悠地半遮半掩,让人忍不住想绕到后面,看看整只蝴蝶是什么样儿的。
贺宁馨照了照镜子,抿嘴笑了。果然是术业有专攻,不服不行。
好不容易收拾打扮齐整了,贺宁馨便让扶风去二门上问一问,她们今日出门要用的车套好了没有。
扶风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回来道:“外院的大管事东兴昨儿就预备好了,现在已经在府门外等着夫人过去呢。”
贺宁馨点点头,看着扶柳将她给两个孩子准备的礼物包了包袱拿好,还有给裴家老爷、夏夫人,和裴家大少爷裴书仁、裴家大少奶奶沈氏的尺头和笔墨纸砚等物,都装了箱子,看着婆子进来抬出去了。
“今儿我不在家,说给外门上的门房听:今日内院的人都不许出去,外院的人不许进来。若是有客上门,收了帖子,就说家里没人,让他们明天再来。——至于老夫人那里,今日若是要出门求医,也要拦着。除非二少爷过来跟老夫人一起出去,否则就只有委屈老夫人了。”贺宁馨临上车前,将府里的事务都安置好了。
大家主母出门见客是常事。主母不在的时候,内院的规矩要更严些,也是常情。
京城东面的裴府里,裴家大少奶奶沈氏也是一大早就起身,先安排好家事,又去正院给裴老爷和夏夫人请安。
裴舒凡的两个孩子楚谦益和楚谦谦,便是养在裴老爷和夏夫人的正院里,由两位老人家亲自照看。
楚谦益已经六岁多,进七岁了。楚谦谦也有三岁多,快四岁了。楚谦益早在两三岁,裴舒凡还活着的时候,已经由裴舒凡给他启了蒙。如今在裴老爷的亲自教导下,已经念了十几本书,认了几千个字。
裴老爷本来还想让楚谦谦一起跟着楚谦益开蒙念书,被夏夫人死活拦住了。
夏夫人一直后悔当年让大女儿裴舒凡跟着几个哥哥一起习练经史子集,凡事都念着大局,做人做事,都不像女人。又因为朝堂政争,结了一门不上道的亲事,连累她英年早逝,实在是悔不当初。如今自己的小孙女楚谦谦,可是不能再步她娘亲的后尘了。
裴老爷暗地里试过楚谦谦几次,发现她聪明机敏不比裴舒凡小时候差。两个孩子都有裴舒凡小时候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夏夫人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就让谦谦做一个略微聪明些的小女孩吧。朝堂毕竟还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再强又怎样?——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沈氏来到裴老爷和夏夫人的上房堂屋里,垂手侍立在堂前右手的方向,等着夏夫人从里屋出来。
跟往常一样,两个孩子已经早早起身。楚谦益去了专门给他备的书房里,已经念了半个时辰的“空心书”。楚谦谦腻在夏夫人的房里,正叽叽喳喳地跟夏夫人说着她昨夜做的美梦。童稚清亮微微带些笑意的嗓音从里屋传出来,连一向严肃的沈氏都禁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夏夫人拉着楚谦谦的手从里屋出来,看见沈氏如同往常一样,在堂屋里侍立着,对她点头笑道:“多亏了你,每天都过来得这样早。”
沈氏忙过来帮着给夏夫人端漱口茶,又帮着将椅垫整了整,服侍夏夫人在堂上的太师椅上坐下,笑着道:“娘太客气了。这是媳妇应该的,再说,今日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要过府来探望益儿和谦谦,媳妇紧着让人将府里内外都打扫了,免得贵客上门,丢了咱家的脸面就不好了。”
楚谦谦看见沈氏,大叫一声扑到沈氏怀里,大声道:“大舅母早晨!——大舅母,谦谦昨儿做了个梦……”叽叽喳喳,又把她的梦说了一遍。
沈氏握着谦谦的小手,耐心地听她说完,赞赏道:“谦谦的梦真好听!——下次再做了这样的美梦,可不要忘了大舅母哦?”沈氏没有女儿,只有儿子,把谦谦当了自己的小女儿一样疼爱。
谦谦使劲地点点头,又从沈氏身上下来,偎到夏夫人身边。
夏夫人搂着楚谦谦亲了一下她白皙粉嫩的小脸,微翘了嘴角,道:“真没想到,益儿和谦谦居然投了镇国公夫人的缘。”上一次宁远侯继室裴舒凡及笄礼的时候,那时还是未出阁姑娘的镇国公夫人贺宁馨,便挺身而出,为夏夫人的嫡亲女儿裴舒凡仗义执言,让夏夫人对她的印象十分之好。
“上一次,谦谦居然管人家未出阁的闺女叫‘娘’,若不是人家真正大家气度,不与孩子一般见识,两家就要结仇了,更别说正常走动。”夏夫人叹息一声,想起自己的两个外孙。外祖家再好,也弥补不了亲娘不在的遗憾。
“那位镇国公夫人还是贺大姑娘的时候,媳妇见过一次,说话做事着实爽快大方,跟咱们大姑奶奶品格儿极像。谦谦叫人家‘娘’,也不是没有由头的。”沈氏轻笑,看着夏夫人将漱口茶含在嘴里,又拿了个镏金小铜盂过来接着,看着夏夫人吐了出来。
这漱口茶里有薄荷。早起拿猪鬃牙刷沾青盐擦了牙之后,再用漱口茶,能祛除昨夜胃里的浊气。
楚谦谦对这些也是看熟了的,她自己早就擦了牙,也用过漱口茶,才到夏夫人房里来,所以并不当一回事,自顾自爬到一旁的太师椅上,用起桌子上摆着的一碟点心。这是她专用的早食。
裴府的早食,一般都是细面包子和粗粮稠粥。楚谦谦早上不喜欢喝粥吃包子,经常不吃早食。夏夫人绞尽脑汁,让厨房的人拿牛奶和了粗粮做出各种拇指大小动物形状的小点心,里面包上一点肉馅,给楚谦谦当早食。
一碟动物夹馅点心早食没有吃完,外面的婆子已经过来回道,说是镇国公夫人的车到了,此时正在外院换了轿子,往二门上来了。
裴舒凡已经过世快三年了,裴家的人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并不把她的名字当作禁忌一样从不提起,而是经常挂在嘴边,就好象她从未离开这个世上,只是去别家做客一样。
夏夫人现在听了大女儿的名字,也不像以前一样淌眼抹泪地,如今只是抿嘴一笑,道:“这位镇国公夫人真是有趣。也不知是真疼咱们益儿和谦谦,还是别有所求。”
他们裴家跟勋贵很少来往。除了姻亲宁远侯府,跟别人几乎连招呼都不打,而镇国公简飞扬倒是一个例外。因为裴家的三少爷裴书礼两年多前蒙圣恩,从文职转为武官,调到了中军都督府任从五品的经历。镇国公简飞扬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正是他的大老板。
裴书礼在中军都督府待了两年,耳濡目染,听得最多的人和事,都是同镇国公简飞扬有关,不由对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但是已经建功立业的国公爷十分钦佩。每逢初一十五休沐的时候,他带着一家大小回到裴府里,都要对镇国公简飞扬赞不绝口一番。因此裴家的人,对简飞扬还是颇有好感。后来又晓得对裴舒凡有恩的贺御史的大姑娘嫁给了简飞扬,就对镇国公府更是不同一般。
因此贺宁馨的帖子一送到裴府里,裴家人便立刻回了帖子,邀请她隔日就入府探访。一般的人家,就算递了帖子,也要等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能排上入裴府做客的机会。
贺宁馨坐在裴府的轿子里,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快有三年了,她终于又正大光明地回到了这个院子里。
罗嗦一句,俺觉得宫斗和宅斗不一样。宫斗没有对错,只有输赢。就像那句老话: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宫斗就是“窃国者”,宅斗就是“窃钩者”。
第十九章别后重逢下
贺宁馨的轿子到了二门上停了下来,两个抬轿子的婆子退了开去,贺宁馨自己的丫鬟扶风和扶柳从后面赶上来,帮她拉开轿帘,将贺宁馨扶了出来。
二门上传话的小丫鬟一个去给贺宁馨行礼带路,一个已经飞一般地抄了近路,去夏夫人的上房报信去了。
“老夫人、大少奶奶,镇国公夫人到了二门了。”那小丫鬟腿脚灵便,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进了夏夫人的院子,来到堂屋门前回报。
楚谦谦吃完了早食,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夏夫人怀里发楞。
听见那小丫鬟的通传声,楚谦谦想起昨日听到大舅母和哥哥楚谦益说的话,从夏夫人怀里挣出来,落到地上,问道:“镇国公夫人是谁?”
沈氏笑着抚了抚楚谦谦头上黑黢黢的丫髻,道:“就是上一次谦谦认错了的那位姨姨。——谦谦今日可不能再认错人了!”
楚谦谦也才三岁多,隔了快半年的事情,她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还是很疑惑的样子。
夏夫人含笑看着她,也不去提醒她。
贺宁馨到了夏夫人的正院,极力稳住自己有些微微颤抖的身子,摆出一幅极自然的样子,慢慢往台阶上走去。只有在两旁扶着她的扶风和扶柳,才能感觉到夫人的热切和激动。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各自转开眼去,都在心里纳闷,夫人跟裴府的两个孩子不过一面之缘,为何会这样激动?
夏夫人和沈氏在屋里,看见一位穿着浅紫色襦衫、玉白色绣裙的女子缓步走进来。她从外面逆光而来,身姿款款地走上前来,对着夏夫人和沈氏裣衽深行一礼,夏夫人和沈氏一时看不清她的面容,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个女子,走路行礼的姿势居然像足了裴舒凡当年在家时候的样子!
夏夫人对贺宁馨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忙走到贺宁馨身边,亲手将她扶了起来,含笑道:“镇国公夫人不必如此多礼。”
贺宁馨此时已经平静下来,顺势直起腰来,抬头仔细端详着夏夫人的面容道:“夏老夫人叫我宁馨就是了。——在老夫人面前,不敢妄自尊大。”
娘真是比以前老了许多。贺宁馨看见夏夫人头上鬓边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脸上的法令纹也越发得深了……
沈氏拉着楚谦谦的手,笑眯眯地站在一旁,见状也对贺宁馨行礼道:“见过镇国公夫人。”
贺宁馨转过头来,先对着沈氏拉着的楚谦谦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才看向沈氏,同样还礼道:“沈夫人。”
三人厮见过了,夏夫人又让丫鬟给贺宁馨上了茶,彼此寒暄过后,便吩咐道:“将益儿叫过来,顺便跟老爷说一声,说镇国公夫人到访,让老爷过来见见客。”
贺宁馨立即条件反射一样站起来道:“老夫人不必如此大礼。裴老爷贵人事忙,就不用麻烦了吧。”虽然她也很想见见自己前世的爹,可是如今这个样子,她怕自己忍不住,会露出破绽。——三朝首辅裴立省人称“老狐狸”,其察言观色、见微知著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夏夫人和沈氏只当贺宁馨因为是文官家里出来的姑娘,礼数上比勋贵武将家里的姑娘要齐全些,就没有想到别处去。见贺宁馨坚辞,夏夫人只当她客气,笑眯眯地抬手让她坐下,道:“我们老爷如今赋闲在家,整日里无事,不过是教教我们的外孙了事。不麻烦,不麻烦!”
外面的婆子见沈氏做手势让她们去请老爷去,便派了一个人去右厢房的书房请裴老爷和孙少爷过来。
裴立省刚考完了楚谦益的早书,见他背得一字不差,又考问了他几个问题。虽然答得不算特别周全,可是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得了。——裴老爷的大儿子,中过状元的裴书仁像楚谦益这个年纪的时候,也答不出这样好的答案。
“老爷、孙少爷,镇国公夫人到访。夫人请老爷带着孙少爷过去坐坐。”那婆子在书房门外回道。
镇国公夫人今日要过府探望楚谦益和楚谦谦,裴老爷也是知道的。捻须沉吟了半晌,裴老爷决定还是去会一会这位镇国公夫人。
楚谦益却是知道,这位镇国公夫人,就是当日在宁远侯府帮他娘亲仗义执言的那位贺大姑娘。楚谦益对她的印象十分之好,听了仆妇的通传,一颗心都飞过去了。裴老爷沉吟的时候,楚谦益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已经坐不住了。
看见楚谦益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幅迫不及待的样子,裴老爷嘴角微翘,道:“也罢,我和益儿一起过去吧。”又问楚谦益:“饿不饿,要不要吃了早食再过去?”
楚谦益巴不得一声,哪里还吃得下早食,欢呼一声,已经起身先一步跑了出去。
裴老爷对楚谦益一向宽厚,又因为他从小没了娘,比别的孩子又多疼他几分。
楚谦益本人又是个敏感守礼的孩子,所以裴家的人都有意不多拘束他,只希望他能够跟一个正常的五六岁男孩子一样,也有上房揭瓦,满院子里撵得鸡飞狗跳的时候。
看见楚谦益奔跑的小身影,裴老爷不以为怪,笑呵呵地跟在后面,去了夏夫人的上房堂屋。
楚谦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很快就来到夏夫人的正屋门口。
到了门口,看见里面坐着一位身穿浅紫色襦衫,下系玉白马面裙的妇人,正偏着头跟坐在上首的外祖母夏夫人说话,自己的妹妹楚谦谦笑眯眯地窝在那位妇人怀里,一幅自来熟的样子。
楚谦益又有些害羞,在门口磨磨蹭蹭地,不敢进来。
贺宁馨说完话,瞥见夏夫人和沈氏的眼神都飘向了屋门口,不由也转头看过去。
“这可是楚小哥来了!”贺宁馨又惊又喜,笑着对站在门口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楚谦益招手。
沈氏笑着走过去,将楚谦益领了进来,对贺宁馨道:“叫他益儿就是了,我们家的人都这样叫他。”
贺宁馨从善如流,马上改了口,道:“益儿,还记不记得我?”
楚谦益垂头站在沈氏身旁,听见贺宁馨问他,抬起头飞快地瞥了贺宁馨一眼,看见她满脸含笑的样子,又低下头,点头如捣蒜。
夏夫人对着楚谦益招手道:“益儿,过来。怎么见了客人,礼数都忘了?”
楚谦益的脸有些红,却还是恭恭敬敬地走过来,对着贺宁馨行了大礼,道:“小子楚谦益,见过镇国公夫人。”十分小大人的样子。
贺宁馨心里发酸,面上却强忍着,对他和颜悦色地道:“益儿不必多礼。说起来是我的不是,上次益儿送了我那样好的一块玉佩,我都没有还礼,实在是太失礼了。——益儿可不可以原谅我的怠慢之错?”完全把楚谦益当了大人一样对待,和对楚谦谦的态度,又有所不同。
夏夫人和沈氏都十分满意。这种态度,也是裴家人对两个孩子的态度。这位镇国公夫人,不用提醒,就将分寸拿捏得很像裴家人的样子,让楚谦益和楚谦谦越发没有面对陌生人的生疏感。
楚谦谦的性子开朗得多,只要她愿意,对谁都能自来熟。再加上夏夫人和沈氏都格外宠着她,性子十分跳脱,又要强,半分亏都不肯吃。再加上年岁虽小,却伶牙俐齿,又脑子活络,懂得礼数,小小的人儿,经常将自己的乳娘都能说得一愣一愣的。
夏夫人一直觉得,楚谦谦没了亲娘照应,又是女孩儿,不像楚谦益一样,可以出到外面去,不用日日在内宅打转。对楚谦谦来说,不吃亏总比挨打不还手要好。否则以后若是不巧,她和楚谦益还得回宁远侯府去,他们就得教会两个孩子在宁远侯府生存的本事。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在夏夫人和沈氏两人的联合教养下,楚谦谦已经向“与其我憋屈不如你憋屈”的方向发展过去了。可想而知,如果将来有一天,楚谦谦和楚谦益不得不回宁远侯去,那么宁远侯府里面,凡是想打楚谦谦主意的人,大概要日夜三柱香,自求多福了。
楚谦益到底年岁大一些,无论是脾性,还是为人处事,基本上都成型了。而且男孩子的教养,到底同女孩子有本质的不同。
贺宁馨看见楚谦益彬彬有礼的样子,跟他略说了几句话,小小年纪就滴水不漏。心里既心酸,又感激自己前世的父母和兄嫂,到底是没有“人一走,茶就凉”,忘了她这个早逝的女儿。
裴老爷这时也来到主屋,在门口站着,看见贺宁馨在屋里同楚谦益和楚谦谦两个孩子说话。楚谦谦也就罢了,平日里拉着谁都能说上几箩筐话。而楚谦益却是沉默寡言地多。如今对着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妇人,楚谦益居然滔滔不绝起来,有时候还跟自己的妹妹抢话说,实在是难得。
再看看那位以前只闻其名的镇国公夫人,裴老爷敏锐地发现,这位镇国公夫人有些下意识的小动作,跟他过世了的女儿裴舒凡十分相像。再看看两个对她一见如故的孩子,裴老爷不得不信,人和人的相处真的是讲缘分的。
贺宁馨的心思也全在两个孩子身上。她耐心地倾听着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给她讲述这一段日子以来他们的生活,虽然都是小孩子的日常琐事,贺宁馨也听得津津有味。
沈氏抬头看见裴老爷默不做声地站在门口,忙起身行礼道:“老爷来了。”
贺宁馨这才惊醒过来,抬头向裴老爷看过去,眼里带了几丝警惕。
感谢py199712、闲心99、旭日白云、毛毛万、c的粉红票。提前上传的。另外提醒一句,俺发完章节之后,有时候会回过去修改前面的章节,有时候是改错字,有时候是改笔误。比如前一章,本来想写得是沈氏只有儿子,没有女儿。结果第一次写成了“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后来重看原稿的时候,就改过来了。最近比较忙,为了赶时间,还有双更,有些不够严密的地方,俺有了空,会回去抓虫。以前有些修改过了,却忘了提醒大家再回去看修改过的章节。以后会记得提醒的。
第二十章再续前缘上
裴立省看见那镇国公夫人突然警惕起来,心里一动,脸上已经立时带了笑,若无其事地跨进屋门,对着镇国公夫人拱手行礼道:“老夫裴立省,见过镇国公夫人。”论品级,两人旗鼓相当。论职位,裴立省已经是致仕之人,贺宁馨的夫君却是朝廷重臣,这个礼还是当得起的。
不过贺宁馨当然不会受礼,立刻起身避到一旁,笑着裣衽屈膝行了大礼,道:“裴老爷子太客气了。小妇人侥外子之幸,忝列一品,实不敢受此大礼。”
贺宁馨的声音和长相,跟裴舒凡明显不同。屋里的人就算觉得贺宁馨的行事待人,给他们亲切熟稔的感觉,也当是投了缘而已,并无人将这两人混淆在一起。
楚谦益和楚谦谦见外祖父来了,也赶快过来给外祖父见礼。
甫一行完礼,楚谦谦就冲到裴立省身前,张开双臂,大声道:“抱!”
裴立省立时弯腰抱起楚谦谦,笑呵呵地在她发上亲了一下,亲切地道:“谦谦乖!”一幅慈祥外祖父的样子。
贺宁馨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是她前世严谨肃穆的爹爹?——这种样子,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以前她和爹爹的关系,是亦师亦友,虽然知道爹娘疼她,却从没有这样亲近过。
看了看笑得一脸满足,偎在外祖父怀里的楚谦谦,还有看见外祖父进来,明显放松下来的楚谦益,贺宁馨在心里微微点头:这两个孩子,在自己前世的爹娘这里,得到了自己小时候都没有得到过的关爱和照顾。他们唯一缺的,大概就是真正的母爱了。
裴立省进来后,抱着楚谦谦,同夏夫人一起坐在上首八仙桌两旁的太师椅上。
贺宁馨告了罪,坐在了下首第一张椅子上。沈氏因为公婆在座,不愿意坐下,只侍立在一旁。
裴立省一手托着楚谦谦,一手指着贺宁馨对面的位置,对沈氏道:“你不用拘束,坐下吧。”
裴立省既然发了话,沈氏不坐也不行了,只好告了罪,斜签着身子坐下。
楚谦益看看屋里的人,又从外祖母那里看见鼓励的眼神,便大着胆子,走到贺宁馨身旁坐下。
贺宁馨压抑住心底的喜悦,笑着对他点头示意,便又回转头,跟裴立省说起话来。
裴立省照例先问候了一番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又问候了镇国公简飞扬本人。
贺宁馨起身都一一答了,又谢过裴立省的关心。
裴立省笑道:“镇国公年轻有为,贺御史真是好福气,得了这样一个女婿。”裴立省同贺宁馨这一世的爹爹左督察御史贺思平曾经同朝为官,私交虽然一般,但是也是能说得上话的。特别是上一次,贺思平暗示裴立省上表,让圣上选妃,裴立省采纳了贺思平的建议,帮了圣上和安郡王府的一个大忙。
想到这些,裴立省便又问候了贺宁馨的娘家爹娘贺御史和许夫人。
贺宁馨忙道谢不迭,道:“裴老爷子有心了。这话要是当着我爹爹的面说,我爹爹的胡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裴立省想起贺思平的样子,也不由莞尔。贺思平对女儿一片护犊之心,人尽皆知。从他为女儿出头,将宁远侯夫人,自己的庶女裴舒芬告到刑部,就知道这个人的软肋,除了他夫人,就是他女儿。
裴立省主动说起贺思平,贺宁馨才想起自己家曾经将裴舒芬告上刑部。这一世,自己可不是他们的嫡亲女儿,自己跟他们的关系,不过是个外人,远远不如身为裴家庶女的裴舒芬。
想到此,贺宁馨又觉得有些讪讪地,觉得自己下意识里,是不是还当了自己是他们的嫡亲女儿,所以才大咧咧地投帖上门,一幅亲热不过的样子。也不知裴老爷子现在是什么态度,是将自己当作“弃子”,还是……
贺宁馨便又起身行礼,有些歉意地道:“我爹爹为了我的事,同宁远侯夫人有些过节。不敬之处,还望裴老爷子和夏夫人、大少奶奶见谅。”有些拿不准裴家人对她和裴舒芬的态度。
夏夫人好象并不放在心上,闻言立时笑眯眯地道:“做错了事,就要受罚。你何罪之有?”十分公道的样子。
沈氏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裴舒芬被贺家打脸,他们裴家却装聋作哑,并不出来为裴舒芬撑腰。沈氏不知裴老爷为何保持沉默,只觉得十分怪异。
想到裴舒芬做的事,裴立省脸上又阴沉下来,沉思良久,起身对贺宁馨长揖在地,正色道:“这个礼,镇国公夫人一定要受。——裴某教女不力,尽生口舌是非,实是该打。裴某还要多谢镇国公夫人当日在宁远侯府,为裴某早逝的大女儿舒凡仗义执言。”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其实前几个月,他的三女儿裴舒芳曾经连夜带着舒凡当年的贴身侍女桐露赶回来,跟他密谈过一件事。说是舒凡当年的贴身侍女桐露,看见舒凡临死之前,四小姐舒芬和宁远侯楚华谨,还有舒凡三个人都在屋里面。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舒凡便突然死在了床上。还有些事,裴舒芳虽然没有说得很明白,裴老爷却听出里面不甚体面的地方,只恨得牙根暗咬,却无法发作,只好迁怒到桐露头上,问她既然知道此事有问题,为何现在才说?
桐露坦言,她实是没有看到或是听到有人对先夫人动手。她看到的,都是先夫人死后的事情。这些事情事关重大,她不能胡乱攀咬。并且她最担心裴家人因为裴舒凡已身死,便将裴舒凡做了弃子。何况裴家后来又将庶女嫁了过去做填房,虽然是皇后赐婚,焉知不是裴家人心甘情愿的?
若是裴家人真的不想断了皇后这门亲,那桐露贸贸然去裴家那里告状,只会让不想破坏这门亲事的裴家人和宁远侯府的两派人联合起来灭她的口。那时候的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若是她被人灭口,就算先夫人有冤屈,也再无可能大白于天下。
后来桐露顺利嫁了人,有了倚靠,又得到罗开潮的赞同,同意此事确实有蹊跷,才决定试一试罗家嫡宗的大少奶奶裴舒芳,到底是偏着她的嫡长姐裴舒凡,还是偏着庶妹裴舒芬。毕竟裴舒芳和裴舒芬一样,都是庶女。而裴舒凡是嫡女,谁知其中有没有什么隔阂?况且从裴舒芳的态度里,也能看出来裴家人对裴舒凡和裴舒芬的态度是怎样的,自己才好妥当行事。
桐露在裴舒凡身边多年,早就深受裴舒凡影响,是个非常谨慎、谋定而后动的人。裴舒凡生前曾经跟她说过,做人不能只凭匹夫之勇,要有勇有谋才好。有勇无谋,害己又害人,还不如胆小怕事的好。对于敌手,要么不动手,若是动手就一定要一击致命,决不能打而不死,徒留后患。
桐露于是经过试探,发现裴舒芳跟裴舒芬的关系并不好。后来又从罗开潮那里得知,裴舒芳拒绝了宁远侯夫人裴舒芬上门要求同罗家合作做生意的提议,此后更是让罗家同宁远侯府拒不来往。桐露这才放下心来,找到时机,跟裴舒芳将话挑明。
裴舒芳听闻此事,知道事关重大,自己不敢自专,连夜带着桐露回了裴家,特地只向父亲裴立省禀明了此事。
裴立省知道此事后,隐忍不发,连夏夫人和大儿子都没有说。只是暗地里叮嘱三儿子裴书礼,去刑部寻了熟人,悄悄调了裴舒凡死时的忤作验尸记录来看了看,却是毫无破绽之处。可是要开棺验尸,夏夫人头一个不会答应。
裴书礼经过多日暗地里查访,听说当日验尸的忤作还在顺天府,便托人请那忤作吃饭,席间拐弯抹角地问起当日的事情。
事隔近三年,那忤作却将这事记得很清楚,还奇怪地说了一句道:“怎么又要查?”说完便很确定地告诉裴书礼,那宁远侯原配夫人裴舒凡并不是被人谋害而死。
裴书礼问过他为何如此确定,又使了银子说情。那忤作才悄悄告诉他,说那宁远侯原配夫人刚死的时候,就有个神秘人曾经托了顺天府尹,仔细查探宁远侯原配夫人裴舒凡身死一事。
顺天府尹专门叮嘱过他,要查看清楚死因,只要能有一丝丝蛛丝马迹靠得上的,就要宁远侯府好看。甚至不惜构陷,只要能让宁远侯楚华谨给他夫人裴舒凡陪葬。所以他们几个人特别卖力,将几个积年的忤作和捕快都派了来,只盼着能找到宁远侯“行凶”的证据。——因为皇后和三个皇子的关系,他们就算想“构陷”,也不能无中生有,总得有些蛛丝马迹才好发挥。
岂知他们查了三天三夜,还是任何破绽都找不到。没有中毒,头顶没有长针,身上没有暗伤,骨骼齐全,没有断损,致命处都没有伤痕,连脸色都极正常,就跟熟睡中无疾而终的老人一样。——除非有什么这个世上的人不知道东西夺去了宁远侯夫人裴舒凡的性命,否则这宁远侯夫人就是正常死亡。
裴书礼虽然没有查到自己想知道的真相,却意外得知三年前,就有人查探大妹的死因,也不算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