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半夜不是被女儿几句话怼的,不好意思呆下去了吗?他就下楼了。
一生气,打算下狠赌一把,如果妻子女儿旁边那房间要是空着,他就败家一次,住进去,花钱住进去。
要是旁边没有空房间,那就不值了嘛,他再折腾回家。
很凑巧,有。
所以从早上开始,女儿和妻子都干了些什么,他都清楚。
江源达是站在旮旯处,眼睁睁看着闺女排号、挂号,陪她妈坐在那说话。
他极其纳闷,差点控制不住想上前问问来这干嘛,怎么还挂的是精神科,但不知为何,站下了。
而此时,在他告诉对面这女医生,他真是江男的爸爸时,答案有了,也不用纳闷了。
他听到了一个他不是很了解的病。
妻子有病了。
江源达失魂落魄的往外走。
有人骂他:“怎么走路呢,眼睛瘸了啊?撞到我了。”
江源达也好像没听见。
直到坐在车里,他才用两手慢慢地搓了搓脸,脑海里全是医生的那句:最严重的结果,有的患者会轻生。
电话又响了,妹妹江源芳的,这一上午,妹妹打好多个,江源达知道不能再按断了,略显疲惫的语气:
“嗯,对,男男回来了,”又想了想嘱咐道:“源芳啊,哥就求你这一回,消停点,行吗?我和你嫂子的事,别掺和,再经不起更乱了。”
电话里传出江源芳继续犟嘴的声音:“可是哥,你也得听我句劝,到什么时候也得是原配夫妻,外面那些小狐狸精,那都靠不住,等将来那些玩意,会对咱爹不行,对男男不行,等你没钱了,对你更不行,少年夫妻老来伴,你别整个让我不掺和,你再转头真和别人接着胡扯?”
江源达打断:“不会,我得等你嫂子,她什么时候再搭理我了,什么时候我俩就和好了,啊?源芳,源景那面和爹那面,别再出幺蛾子,我真是没精力,好了。”
挂了电话后,江源达坐在车里,当即甩自己个大嘴巴子,或许是太疼了,打的眼里有了泪意。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就在江男拿着郭凯妈妈给的老中医地址,带着苏玉芹求上门时,江源达这面是选择回了家。
他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开始收拾屋子。
将塞满烟蒂的烟缸倒掉,刷干净了,放在茶几抽屉里;
半拉开的窗帘都给它拉开;
端着半盆水,拿毛巾擦镜子,擦桌子,擦电视屏幕上的灰尘;
扫地、墩地,洗衣机转动着他这两天换下的脏衬衣和袜子,再把水池里堆的饭碗刷完、放好。
等忙完这些了,他坐在床边,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心里在和自己对话:你看,江源达啊,你还没干啥呢,两个多小时一眨眼就过去了,你还是个大男人有力气,还不像前些年,苏玉芹得给你重病的老娘,洗拉了尿了的床单被罩。
男人再次双手捂脸。
他在独处的地方,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再不用扮演强者和一家之主、不用要面子时,这一刻,手心沾满泪和鼻涕,哭的肩膀抖动。
晚上五点,江男接到她爸的电话,还指示她,单独回趟家,有话要说。
她只能安排妈妈自己在酒店等舅舅他们。
本来在出电梯时,江男还真琢磨了几分钟,要不要再开个房间。
一想,算了,等和他爸说完话再研究,反正晚不了多长时间。
不行明天的,等舅舅他们回去,她就带着她妈去哑婆婆那,总不能一直住酒店,明天再抽空找装修公司。
结果到了家…
江源达端茶壶,给江男先倒了杯茶水,倒满后,还往女儿面前推了推。
那状态,看起来和昨晚后半夜胡闹的爸爸,判若两人。
“男男,你妈那病,老中医又咋说的,咱用不用去趟首都再看看。”
江男眼睛极快地闪烁了几下。
她没有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而是在沉默几秒后,喝口茶水就告知道:“一个是吃药,运动,主要是情绪,得让她高兴起来,有盼头,这东西就是长期的,药物和生活状态相结合。”
“嗯,我也听你同学他妈说了,我是上午在医院看见你们了。”
“噢。”江男端茶杯喝水。
喝完,她就开始观察这个家,很干净,好像才收拾过,不是她爸爸的风格。
忽然眼神又顿住,看向电脑旁边摆的电子琴。
江源达正要给女儿续水,也顺着江男的目光,跟着看向电子琴:“那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喜欢不?我记得你六岁,咱家斜对面那音乐老师就教的是这个的。”
说到这,江源达脸上露出点笑容,用着轻松的语气,道出曾经的遗憾:
“那时候咱家条件一般,给你奶看病,花了不少钱。
嗨,不找借口了,反正也不只是条件的事。
看你任大爷他们,那阵还不如咱家,照样送那个任子滔去学电子琴,你说他一个小男孩。
得说是我和你妈啊,在这方面,是不如他们。
有天,你可能不记得了,你任大娘打发你跑腿,让你给任子滔送屁股垫,说那老师家凳子凉,你颠颠跑去了,回来扒着你妈大腿,说是也想学电子琴。
我在你奶那屋,都听见了,本来想咬咬牙…但那阵雅马哈也太贵了,学费也贵。”
江男听到这,跟着笑了笑:“你这哪是送我生日礼物,是给你自己补遗憾。”
谁知,江源达还真点点头,且口风一转:
“和你妈回家,我要去趟南方,上货。
最近几次货,选的是真有问题,卖的不咋好,我打算亲自去一趟,估计来回加一起,最少得半个多月。
你们住宾馆也不是个事。
你妈那头,正好你放暑假,多陪陪,多给张罗。
一方面是看病,一方面是把那新房弄起来,看看哪个装修队干活利索啥的,挑她喜欢的装。
反正你现在行了,我也放心。”
江男脸有些严肃:“你是真走?”
江源达摆了摆手,不打算多谈这个话题:
“再一个,男男,你想过等你开学了,让你妈干点啥吗?
我这一下午就琢磨,你妈恐怕是憋屈造成的。
以前她是挺要强个人,活生生憋屈成这样。
以前她也跟我说过,说你奶奶还在那阵老叹气,叹的她心里堵得慌,我还以为她是找你奶茬,不愿意养老人。
最近几年,一到下雨阴天,你妈也和我磨叽,总说心里堵的没个缝,我也没当回事,我…”
忽然话音就打住了,江源达还摇了摇头,算了,说正题。
“你妈啊,估计她并不愿意跟你舅他们一起干点啥。”
“为什么?”
“她应该还是想像年轻那阵,接着倒动服装,干女装,那是她最闯实的时候。”
江男半张着嘴,看向面前的茶杯。
而江源达,还有一句没告诉女儿,你妈应该想比我厉害一回。
所以他直接下定论:
“你妈这,听我的。
咱家地下城对角,有四个柜台一起往外兑,我琢磨了一下,都给它兑下来,打通装修,在地下城干女装精品批发屋。
到时候,她那精品店就是这些商家里的头一份,也比我现在那小屋大多了,选个好牌子做代理。
这些事,我来张罗,不用你管。
去掉给你任大爷倒短的钱,剩下的也够,正好都买那柜台。
不过你得和你妈说,是你弄的这些。”
江男懂了,心想:当两个精品店面对面,妈妈的,比爸爸的大,妈妈要是再卖的好,比爸爸挣的多,而且就厉害给她爸看。
她扭头看向江源达:“爸。”
“呵呵,行了,我走了,赶紧给你妈打电话让她回家,不行你去接一趟。”
第二百一十六章 风平浪静
江男不怕她爸使横发脾气,就怕她爸现在这幅模样。
她瞥向江源达拎包站起的身影,一双大眼睛又上挑,看向她爸现在还算年轻一些的脸。
脑子里忽然一晃而过,江源达老了时的模样。
江男站起身:“等会儿,车票,拿来给我看看。”
江源达回眸:“还没买呢,”随后叹气出声。
瞧他闺女那小模样,一脸不相信。
他此刻心里有了甜蜜的负担。
你说这孩子,要是越长越像她妈,那指定不行,太笨。
将来,还有可能被哪个臭小子给糊弄了,想象一下都糟心。
可这孩子,很明显的,现在是越来越像他。
太聪明。
“爸,别住小旅店,你少…”
江男说到这一顿,咽回去你少败家,以前少给那败类女的搭钱,哪省不出来?你跟自己节省。
“反正你别住小旅店,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要是真去外地,你也告诉我一声。”
江源达笑着答应下来:“好。”
“另外,我妈那事,咱们别老自己觉得,等我有机会问问她,你打听柜台价格行,先别买,等我消息,你是借我任大爷九十万吗?借完啦?”
江源达点头:“汇过去了,他家就你任大爷在家呢,特意回来的,说要给我一分钱利息,那我能要嘛。其实这回啊,他家亲戚来了不老少,都在那哪呢,长岭湖玩,按理说,等回来的,咱家都应该去看看。”
江男嗯了一声:“没事,等我见到任子滔再说。”
这话真是让江源达踌躇了,听着怎么那么不外道?
他往外走了两步,又走一步,忽然站下,嘱咐女儿道:“赶上他们考完大学利索了,你还得高考,再开学,就是最关键的一年,不要为挣钱或者别的其他分心,那都没有用,一块玩,男孩女孩都得注意点,嗯…”
江源达说不下去了,也意识到,姑娘大了,有些话题,还真得当妈的去告诉,酝酿着,要不要再点透点?
江男说:“放心,我不早恋,走。”
江源达拎着黑旅行包离开了,他特意没开车,步行在大街小巷。
他也没撒谎,只今天和明天住旅店,还是为了安排一下店里生意的事,然后他打算真走一趟。
一方面去南方看看女装品牌,溜达溜达,找找初心。
另一方面,他知道自己得知妻子生病后,如果还在这呆着,会控制不住去苏玉芹眼前晃悠。
最近打嘴架,都吵皮了。
总之,江源达看起来还是比苏玉芹要潇洒的,男人也很放心孩子和家,下定主意了,能说走就走。
江男给苏玉芹打电话:“妈,我舅他们到了没?你退房,我爸坐火车走了,说是去穗城选货,真的,没骗你。我舅啊?没事,我给刘澈打电话,让他直接开这来。”
…
苏玉福和苏天宇回来了。
江男说:“舅啊,没玩好?”
苏玉福非常知足:“这就挺好了,活这么大岁数头一回,等把照片洗出来,给你们看看。”
苏玉芹是站在门口,给刘澈拿拖鞋,她现在见到这高大的小伙子,还有点为那天酒醉不好意思,客气邀请道:“来,进屋。”
苏天宇俨然和刘澈已经混熟了,指着房间门:“那是我姐屋。”
第二百一十七章 娇客
刘澈随着苏天宇,往江男的房间走去。
这也是他“第一次”名副其实进女孩子的闺房。
要知道他家亲属的那俩姐姐妹妹,在他那,都没把人当女孩子看。
毕竟,有女孩子房间挂沙袋的吗?一个冷硬的比他还像个汉子。
还有一个,屋里乱的啊,被子经常不叠,屋里东西那个多,藏在床上,根本都不知道上没上学,他那个妹妹,别人要是给收拾,还会很生气,发大小姐脾气说别人多事,害得她找不到东西。
简直,差点毁了他们刘家哥几个,对女生细心干净一贯的认知。
所以,此时,刘澈心里充满好奇,和一种说不出的小期待,琢磨着:江男会更像他姐,还是会像他妹妹似的?他猜测,应该像前者更多吧。
可是等推门进去了,刘澈仍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这太不符合江男一贯在外示人的气质了,少女气息铺面而来。
入眼就是橘色窗帘加白纱帘,白纱蕾丝纱帘,被窗外的热风吹的卷起了边;
淡粉色的床单被罩,被子也没叠,只平铺在上面,床头堆着两个彩色竖条的靠枕和…一个红脸蛋的布娃娃。
刘澈看的心里啧了一声,要是大半夜睡迷糊了,回头一瞧那红脸蛋,不得被吓一跳以为是闹鬼?
再说弄个娃娃干嘛,睡觉不占地方吗?
他可一向都是“太”姿。
眼神一瞟,刘澈又看向床头柜,那柜子上面盖着带碎花的桌布。
他又接着在心里吐槽:也不嫌麻烦,脏了还得洗,包括台灯上面也搭着一块像手绢似的小画布,真是不懂女生。
再之后,他再看到角落里坐在圆形灰垫子上的毛绒大熊、看到墙画樱木花道、看到粉色日历、看到格柜书架的玻璃上贴着好几个小虎队的照片,已经能接受了。
刘澈顺手拿起书桌上的相框,眼里有了笑意。
他根本没看抱着江男的苏玉芹,而是一直盯着几岁小女孩额头上用口红点的大红点,还有马尾辫上的大红绸子,以及那小米粒牙。
他对在书柜前翻书的苏天宇说:“你姐小时候牙就不好。”
苏天宇马上把江男卖了,回道:“对,我姐小时候能吃糖,比咱都邪乎多了。她睡着了,我姑得去她嘴里掏糖,没糖块还拿家里白糖吃,踩凳子拿,藏哪都白搭。我姑夫说,要是有个糖袋子,她能直接睡里头。”
这话说的,刘澈干脆笑出了声。
江男也恰巧进来,身上还系着围裙。
刚才她一直在厨房帮她妈切黄瓜丝,上车饺子下车面,现擀的面条。
“唠什么呢?说我坏话?”
苏天宇举起两手:“哪敢啊。”
刘澈也笑道:“夸你小时候是个美人胚子。”
江男臭屁地一扬下巴:“那你看,我现在是一胖毁所有。”
“也好看。”
“啥?”
“没什么,”刘澈指墙上被裱起来的书法,转移话题:“那是你几岁写的,够简单粗暴的了。”
江男看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几个毛笔字,自己也憋不住乐了:“谁知道了?具体哪年想不起来,八九岁?反正去少年宫学了一阵,我妈就夸写的真好啥的,特能捧我。打那后就给装裱挂上,我姥姥不识字,那都认识这几个字。”
说到这,江男挥了挥手:“来吧,也参观完了,吃饭。”
可是刘澈却居然抽出书桌上的一张纸,这回真是笑话江男了:“你什么水平?就这样考试前几名?写东西有的字还用拼音。”
哎呀,江男脸色一僵。
苏天宇凑上前:“我看看我看看,我的妈呀,姐,这字我都会写。”
江男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