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旭觉得自己要被憋出内伤了,可是主子的是非不能当面议论,就只能继续憋着,死死的闭了嘴。
*
皇宫。
殷湛出府之后就跟着过来“请”他的御林军副指挥使一起进了宫。
彼时天才蒙蒙亮,而这整座皇宫里面却到处一片肃杀之气,从御花园里一路走过去,除了巡逻的御林军走的比平时勤了,宫女太监们却近乎绝迹。
殷湛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问,直接就被带到了皇帝的寝宫。
彼时那座宫殿门前的守卫也比平时多了不下一倍,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如临大敌,冷肃又威严。
殷湛对这一切都完全的视而不见,径直走了进去。
皇帝寝宫的正殿里,灯火通明,都还来不及熄,皇帝黑着一张脸,目光阴狠又森凉的坐在主位上。
彼时这寝殿里的人不少,上至宋太后,刘皇后,下至下面嫔位以上的妃子们,济济一堂,只显然大家都是半夜被拖起来的,虽然为了见驾仓促的整理过妆容,却不及平时细致,多少都透出几分狼狈相。
而除了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女人们,殷绍和殷梁那兄弟几个也都在。
只是这殿中最不同寻常的情况却是——
刘皇后,元贵妃和殷绍,殷梁这四个身份本该是最高的人全部跪在那里,其他人反而各自垂眸敛目的站着,一眼看上去,十分的诡异。
殷湛举步跨进门去,拱手道:“儿臣给母后请安,见过皇兄。这一大清早的,皇兄急着传召臣弟入宫,不知道所为何事?”
“所谓何事?”皇帝直接就阴冷的哼了一声,当场发难,“老十一,你这当真是关起门来掩饰太平吗?昨夜宫里和京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你到了现在还跟朕装糊涂?难道你要告诉朕,你对这一切都全不知情吗?”
殷湛就算不理事,以他的为人,他人既然在京城里,就自然要保持耳听八方的,这又不是别的事情,巫蛊之术闹出来,他会没有得到消息?
“风声是听到了一些,不过那事情是发生在宫里的,与臣弟何干?”殷湛道,也不能皇帝说赐坐就径自在下首的位置挑了张椅子坐下了。
他这举动,明显就是不打算理会皇帝的怀疑和质问,直接就先当自己和此事无关,就只是个看客了。
皇帝被他这举动激怒了,搁在膝盖上的手指不受控制的用力的攥着龙袍,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
殷湛也不管这里的人,直接回头对站在门口的宫婢道:“本王过来,怎么连茶也没一杯吗?”
那宫婢一个哆嗦,直接就想哭,惊慌不已的就稍稍抬眸朝皇帝看去。
皇帝的脸色铁青,可殷湛和他毕竟是兄弟,不是他的儿子,随他不高兴了就随意的发火打骂。
他的脸色难看至极,那宫女没等到他的话,却又不敢怠慢殷湛,赶紧就转身出去了。
殷湛看着她走,这收回了视线,淡淡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殷绍等人,不解道:“昨晚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吗?皇嫂和太子他们怎么都跪着?”
他这话说的轻巧,虽然没有刻意夸张,但就因为太随意了,听起来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面。
殷绍等人谁都没说话。
只皇帝就忍受不了,阴阳怪气道:“在问这里的状况之前,你是不是先给朕交代一下你身边本来一直跟着的两个侍卫之一最近去了什么地方,又是办的什么差事?”
外面刚好那宫婢端了茶水送上来,殷湛探手接了,闻言却是不由的一愣,沉吟道:“卫霖吗?”
他倒是没装糊涂,只问过了之后又没了后话,顿了一下又道:“他是出门去替我办差事去了,皇兄急着找我过来,难道不是为了昨夜宫中搜出不洁之物的事情吗?卫霖他离京多日了,这事儿怎么都不该和他之间扯上关系的,您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现在皇帝的所有矛头都是直指殷湛的,元贵妃只是心里不安,但殷梁却而几乎是有些慌乱的。
本来他要针对的人是殷绍母子,可明明一切都布局好了,紧要关头却被殷绍出其不意的一个损招给强掰了过去。
殷梁并不想为此得罪殷湛,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先撇清了关系道:“皇叔,事情是这样的,昨夜父皇惊梦,有人连夜搜查,在寝宫里头搜出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经过确认,那是出自南蛮部落里那些蛮夷人所用的邪术。本来这件事和皇叔你是没有关系的,可是——”
“老三,这些事既然都闹出来了,那么该知道的皇叔自然也早就知道了,还需要你再一句一句的细说吗?”殷绍打断他的话。
明明是殷绍拖了殷湛下水的,他现在却想开脱?
殷梁心里冷笑一声,还想要抢着开口的时候,就听殷绍话锋一转,继续道:“京兆府衙门的人奉皇命全城搜索,查到南康公主府的时候拿住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丫头,衙役们将她带回来问了,她也已招认,父皇寝宫里出现的脏东西她之前有在南康姑母的府里发现过。南康姑母一介女流,又久居京城,她手里这样东西的来由实在值得深究,但偏偏这个时候,兵部的张侍郎又站出来指证,他们兵部得到的线报里说塞上宋家军中曾经出现过一个可以确定就是皇叔你近身侍卫的人。那个地方,离着南蛮人的聚居地很近,而且众所周知,皇叔你和南康姑母之间的关系又从来都亲厚——”
殷绍说着,一顿,也依旧是表情四平八稳的望定了殷湛道:“巫蛊之术,一直都是咱们朝中的大忌,父皇你也别怪张侍郎这些人小题大做,有疑就要纠,父皇这才请皇叔过来问个明白的。”
殷梁的这个算盘打错了。
当时梁嬷嬷过去禀报,说南康公主登门拜访刘皇后,他就猜到那就是一个局的开始,他们以为制造了南康公主和刘皇后见过面的契机,就能阴了他们母子?简直异想天开。
就算南康公主会当面指证他们母子都不打紧,因为——
若要论及亲疏内外,前面自有一个和南康公主关系最好的殷湛做挡箭牌。
他本来也在寻找一个可以对殷湛下手的契机,偏偏殷梁就给送上门来了。想用一个对皇帝恨之入骨的南康公主来构陷他?殷梁这次下的本钱是足够了,只是大概没有想到他为了脱罪,从一开始就瞄上了殷湛——
只要这件事是和南康公主有关的,他殷绍就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只要稍微做一点小动作,就能祸水东引,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殷湛的身上去。
于是,他提前就准备好了张侍郎。
皇帝在兵部是有探子在的,重点就是为了探查塞上军中的情况,卫霖去了那边,殷绍是年初刚从大郓城回来就知道了的,但为了达到最立竿见影的效果,他当时就没叫下头的人轻举妄动。本来是因为殷湛不好对付,他才多了一重小心的,但是没想到这么一拖再拖的等下来,居然可以凭借此事大做文章。
也幸而卫霖此时还在塞上军中,这件事,殷湛都无从抵赖。
皇帝的目光阴测测的,只盯着殷湛,如果不是因为碍着彼此的身份关系,他几乎就要当场发作了。
殷湛这才不慎在意的看了眼伏在地上哽咽不止的一个丫头和使劲低垂着眼睛的兵部张侍郎。
“原来如此!”他的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这丫头就是皇姐府里的?怎么现在是这丫头指证,说看到本王把你们搜出来的那脏东西给了皇姐的吗?还是她亲眼看到是皇姐命人把那脏东西藏在了皇兄你的寝宫里?”
他这一连两个问句,倒是把所有人都给问住了。
那丫头根本就没胆量开口说话,殷湛只事不关己的慢慢喝茶,“都没有?那还说什么?就凭这丫头的两句话?也值得皇兄你兴师动众的把我叫进宫里来?”
殷梁是要明哲保身的,但那张侍郎既然已经入局,就知道自己没有退路,赶紧小声说道:“殿下的那个侍卫的确是偷偷摸摸的去了塞上军中的…”
“你要怎么解释?”皇帝想着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想解释!也不需要任何的解释!”殷湛道,毫不容情的就反驳了他的话。
“殷湛!”皇帝一怒,正待要发作。
“本王还是那句话,凡人都有一张嘴,话你们随便说,但要本王开口认罪,就要拿出真凭实据来。”殷湛道,他面上神情冷淡,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被任何情绪渲染的,只从容的垂眸抿了口茶,“卫霖是我派去塞上军中的不假,那是因为当时宋家的丫头身子不好,卫霖精通医术,太后娘娘跟我借的。”
这一句话,他却突然就把宋太后给拖下水了。
皇帝的眉心隐约一跳。
旁边的宋太后却是不为所动,只淡淡的接口道:“哀家是听闻你身边的那个侍卫精通岐黄之术,那次也只是随口推了一句。”
宋太后这明显是要推脱的,说是明哲保身不假,但如果让皇帝找到攻击的借口,再栽一顶帽子下来,保不准就变成了宋太后、宋家和殷湛三方勾结了。
眼前的这个局面突然之间就变得微妙了,似乎是殷湛为了开脱,但宋太后又不愿意站出来替他说话。
她不想担这干系,却又给殷湛留了余地,说自己有提过的。
这么婉转的一暗示——
当真是老谋深算,圆滑的很。
皇帝和殷绍等人都没想到殷湛会直接承认了卫霖的去处,本来都还在震惊的时候,更没想到的是他又把宋太后给拖下水了。
这样一来,皇帝反而不好再开口相逼了。
“宋家的那个丫头身子不好,难道这天底下的大夫都死绝了吗?居然非得要劳烦皇叔身边的人?”定了定神,殷梁说道。
“横竖是本王自愿的。”殷湛道,语气里莫名带了几分调侃的意思,乍一看去没什么,但再联系陈年旧事一联想,反而就多少带了点暧昧不明的意思,“本王要给谁卖个人情送点好处,这不犯皇兄的忌讳吧?而且就算卫霖他人在塞上军中又怎么了?就因为这个,皇兄就觉得这起巫蛊案是和我有关?”
虽然所有的一切联系起来能说得通,但毕竟还是殷湛说的——
没人拿到切实直指他的证据。
“朕已经命人去传唤南康前来当面对质了。”皇帝道,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他不信南康公主能扛着不招,到时候只要南康公主当面指证,殷湛就百口莫辩。
皇帝是在气头上,没有发现,殷绍这边却忧虑的皱了眉头——
按理说南康公主府和宣王府之间也没离着多远,没有理由殷湛都到了半天了去传召南康公主的人还迟迟没有露面的,这其中——
别不是横生了什么枝节了吧?
、第038章 挑衅,皇叔是为了她吗?
如果南康公主当面指证殷湛,这怎么看就都会是个甩不开的大麻烦。
殷湛和皇帝之间虽然一直都不甚和睦,但对方毕竟是一国之君的皇帝,他在这人面前也没那么自负,不会随随便便就留下突破口给人攻击。
“是吗?”他的唇角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又低头呷了口茶,语气漫不经心道:“怎么听皇兄这意思,好像是很有把握皇姐一定会当面攀咬我的?”
他用了“攀咬”这个词。
本来就凭他和南康公主之间的关系,怎么都应该对对方有信心,相信对方不会随便为难他的,可是现在他这一开口居然就干净利落的先和南康公主之间划清了界限。
皇帝敏锐的意识到了事情有点不对劲,眼底神色不由的就多了几分戒备之意。
而殷绍这时候却是心头微微一凛——
虽然就只是一个字眼上的差别,但殷湛会毫不犹豫的这么说,这就说明他对南康公主已经提前起了戒心了。
本来他抛出来的王牌是张侍郎,并不指望着南康公主真的会当面指证殷湛什么,显然——
殷湛将这形势提前打算的比他还要恶劣一些。
殷湛和南康公主之间,到底怎么了?
殷绍的眉头越皱越紧,皇帝已经冷哼一声,“朕不和你逞口舌之快,一切都等南康来了当面说吧。”
殷湛垂下眼睛,继续喝茶。
因为这殿中气氛实在是压抑的叫人难以忍受,高金立站在皇帝身后半天,思忖再三,还是大着胆子开口道:“皇上,去南康公主府的人已经走了有些时候了,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皇帝正在低头拢茶的动作一顿。
京兆府衙门一直是殷梁奉命在监管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昨夜南康公主府里东窗事发了之后他才有立场光明正大的带了人证来皇帝的面前指控殷绍。
“应该不会吧。”殷梁忙道:“京兆府衙门的人提前已经把姑母的府邸给围住了,当时因为姑母是天家骨肉又是儿臣的长辈,京兆府的葛大人不敢随意冒犯,但为了保险起见,带这个丫头进宫面圣之前已经叫人把公主府围起来了。”
南康公主一个女人家,就凭她府里的那几个侍卫,根本就不可能掀起任何的风浪来。
而且——
她也不该是会在进宫面圣之前就闹的。
难道——
是她反悔了。
殷梁的心里,突然也跟着没了底,面上却不敢显露,只佯装与己无关。
皇帝想了下,就对高金立道:“再叫个人过去看看。”
“是!”高金立应了,快步走到大门口,冲院子里招招手道:“金子,过来——”
话音未落,却见院子外面匆匆的过来了一个人。
因为是皇帝的寝宫,那人不敢擅自闯入,只神色焦灼的一边擦着汗一边和大门口把守的侍卫说了些什么。
高金立沉吟,赶紧扬声道:“放他进来吧。”
“是!大总管!”外面的人应了,转眼那侍卫就小跑着奔到了眼前,正是之前被皇帝差遣去了南康公主府的御林军校尉。
“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皇上交代你的差事呢?办妥了吗?”高金立轻蔑的开口。
“大总管恕罪,是奴才失职。”那人诚惶诚恐的当即跪下去请罪,“中途出了点岔子,南康公主殿下被人劫持了。”
“什么?”高金立还没说话,身后那殿中皇帝等人也都竖着耳朵听,殷梁第一个就霍的扭头看过来,确认道:“你再说一遍,南康姑母那里出什么事了?”
“回禀殿下,奴才奉旨去公主府请公主殿下进宫面圣,可的到公主府的时候,公主府里已经乱起来了,公主府的管家说公主被人劫持了。”那人回道,说着都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被劫持了?”殷梁听了这话就只觉得好笑,他笑了一声,然后就还是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于是干脆站起来,走到门口,再度逼问道:“京兆府的人不是提前就把公主府给封锁起来了吗?居然还能叫人闯进去劫持了姑母?到底是什么人胆大包天,敢在京城之地,这样的放肆妄为?京兆府的那些衙役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吗?”
“殿下——”那人苦着脸,一副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公主府那边是葛大人亲自在外面把守的,说是没有任何可疑人等闯入,那人——那人好像是从一开始就藏身于公主殿下府中的。”
开始就藏在南康公主府里的?
这问题就更加严重了。
是谁的人?殷绍的人?为了不想让南康公主进宫面圣来当面指证他?毕竟按照原来的计划,南康公主要指证的人就是刘皇后的。
思及此处,殷梁的心里就暗暗生恨。
高金立也做不了主,于是转身朝殿中看去,“陛下——”
皇帝也为了这变故而神色大变,只不耐烦的冷声道:“既然是提前藏匿在南康府上的,又能能藏几个人?总不能她阖府上下都是外人的奸细吧?让京兆府的人出面,将贼子拿下就是。”
“陛下!”那人跪在院子里的台阶底下,眼中神色却分明闪躲的利害,又犹豫了一会儿方才硬着头皮道:“葛大人试图周旋过了,但是那人的态度强硬,就是拒不肯交出公主殿下,还说——还说——”
那人说着,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又开始支支吾吾。
皇帝越发的不耐烦起来,见着实在扛不住了,他方才心一横,底气不足道:“那人说如果皇上想保南康长公主的性命,就——就拿宋家四小姐的人头去换。”
说完,他就心有余悸的拿眼角的余光又去偷偷的打量了一眼宋太后的表情。
宋楚兮?怎么又扯到宋楚兮的身上去了?
皇帝一心就只想找出意图谋害他的那个人,事情突然演变的扑朔迷离,他就更加不悦,怒然拍案,“胡说八道!乱放的什么厥词?”
“皇上明鉴,奴才所言句句属实,不敢妄言。”那人赶紧磕了个头。
这会儿就是殷绍等人也都听的糊涂了。
“怎么又跟那个丫头扯上关系了?”元贵妃顺势起身,也走过来,却是不动声色的走到殷梁身后,悄声道:“怎么回事?难道是她临时起意——”
当初南康公主找上门来要同他们合作,开出来的条件就是要宋楚兮的性命做抵偿的。诚然她给出的理由是淮南郡主的死和宋家的人有关,她要拿宋楚兮的性命做抵偿。因为她确实是对淮南郡主疼爱有加,元贵妃母子就只当她是受了刺激才导致性格偏激了。
如果说现在她又公然威胁皇帝要宋楚兮的命的话,那难不成她是怕后面殷梁不能兑现承诺,所以临时改了主意,要借这个机会自己逼皇帝替她动手出气了?
殷梁的心里大抵也是这个想法,只忧心忡忡的却没办法多言。
殷湛也没掺合这事儿,却是宋太后淡淡的开口道:“劫持了南康的,到底是什么人?”
“是——”那人下意识的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还是不很确定道:“葛大人一个人进去见的,说是——说是南塘宋家的大公子——”
宋承泽只是偶尔进京一趟,并且又不经常进出宫门,以这校尉的身份,不认得他是正常的。
只是这个宋承泽,明明去年年底就在战场上战死了,现在他又出现?难道是闹鬼了不成?
这校尉回了话,脸上表情一直都很古怪。
“这怎么可能?你说谁?宋承泽吗?他明明已经死了。”殷梁暴跳如雷的大声道。
而这个时候,他身后的整个大殿里都是一片抽气声。
几位后妃全都白了脸,神色惶恐的面面相觑。
宋太后却居然没有任何的表示,似乎也不觉得意外,随后又沉默了下来。
而皇帝这个时候也着实是怔愣住了,直至殷梁难以置信的回头去看他,“父皇——”
“宋承泽?”皇帝玩味着缓慢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也觉得自己是听了一个荒唐的笑话,但也是一瞬间,那个嘲讽的笑容就变的狰狞了起来。
所有人都不再言语。
又过了片刻之后,倒是殷湛放下茶碗,自主的站起来,抖了抖袍子道:“怎么母后和皇兄你们都不好奇这位所谓的宋大公子是人是鬼吗?事关皇姐的性命安全,我过去看看。”
他也没等皇帝首肯,就先款步朝外走去。
殷梁对南康公主是有一万个不放心的,马上也跟上去一步,“儿臣也一起过去看看。”
宋承泽死而复生,如果在南康公主府里出现的那个人真就是宋承泽的话,那这个人就着实胆大妄为了,是把他这个堂堂的一国之君当猴子耍吗?
皇帝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咬着牙,腮边已经松弛了的肌肉隐约可见痉挛似的抽动。
宋承泽吗?殷梁用在他身上的蛊难道就是这个人带进京的?殷绍心中思绪千回百转,瞬间就转了几遍。
隐隐的,他已经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然后就正色看向了皇帝,拱手道:“既然事情又已经牵扯到了宋家的那个丫头身上,那么父皇,就不能让她没事人一样的躲清闲了吧?如果对方的目的真的就是为了她,至少也该让她过去露个面,也好帮忙稳住南康公主府那边的局面。”
皇帝抿唇沉思,殷绍的唇角微微一勾,又扭头看向了门外的院子里,扬声道:“皇叔你说是不是?”
公然拿宋楚兮的项上人头去换南康公主的性命,这是不可能的,就算皇帝和殷绍再如何的想要宋楚兮死,也不能是用这种方式。
可殷湛如果想要一力承担,直接把宋楚兮护住不叫她露面的话,他殷绍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殷湛走在院子里的脚步顿住,回头看过来。
外面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他一身素白锦袍上面用银线绣着的浅浅的纹路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微光,不招摇,但是那一个挺拔的背影站在建筑奢华的庞大宫殿群中间,却异常的显眼夺目。
看似特立独行,却又非是格格不入。
这是第一次,殷绍摒弃了私人敌对的立场来正视这个人的地位和他的存在,而莫名的,那一个瞬间,心里凭空就涌现出了巨大的危机感。
他居然从没有深究过,殷湛于他而言,除了彼此间有私仇以外,更有可能成为一个巨大的威胁。
两个人,隔着大片光辉璀璨的天光遥遥相对,一个站在冰冷的宫殿里,一个站在肆意的阳光下;一个高居庙堂之上,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壁立千仞,周身都是悬崖峭壁,一个站在四野开阔的广场上,看似两手空空,身后却也是宫殿林立,万里江山大好的。
殷湛!殷湛!
这个人,他居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有可能成为自己面前的阻碍,也虽然就目前为止还不见端倪,但也就是从这一天的这一刻起,殷绍就切切实实的对这个人的存在重视了起来,甚至是将他摆在了殷梁和殷述那些人之上的。
身后的皇帝,面色阴沉,他不关心南康公主的死活,也不在乎宋承泽和宋楚兮之间的私怨已经演变到何等如火如荼的地步,现在他就只需要一个交代,一个结果。
“朕不管你们谁要去办这件事,马上去南康公主府将此事了结之后把南康带进宫里来见朕。”皇帝不耐烦的冷声命令。
他没有驳回殷绍的请求,虽然只是因为不在意,但却也等同于默许了。
殷湛也没说什么,重新转身走了出去,而这个时候,殷梁心急如焚,早一步已经先奔了宫门。
这件事,殷绍也有自己的猜测需要去证实的,就也站起来道:“儿臣也有点不放心南康姑母,一起跟着过去看看。”
皇帝自然不会反对。
待到殷绍等人相继离开之后,皇帝的目光才移到了宋太后的脸上。
宋家的人惹出来的乱子,他绝对不会姑息,但是碍着面子,先也只是沉重的叹了口气道:“昨夜扰了母后的清梦,是儿子的不是,南康公主府那边的事情估计要闹上一会儿的,母后先回去休息吧,回头等有了消息,朕再命人过去告知您。”
“皇帝的气色不好,也先缓一缓吧。”宋太后也不坚持什么,站起身来。
她并不就宋楚兮和宋承泽的事情发表意见,反而没事人一样的被庄嬷嬷扶着直接就走了出去。
步调从容,而优雅。
皇帝从后面盯着她的背影,目光莫名阴冷的变了又变,过了一会儿才黑着脸一挥手道:“闲杂人等都先退下吧。”
“是!”一众的后妃如蒙大赦,谢恩之后就赶紧的散了。张侍郎和南康公主府的那个宫女则是被高金立命人分别带下去看管了起来。
这事情暂时算是告一段落了,高金立想着却不很放心,稍后就又招了金子过来吩咐道:“南康公主府那边你也跟着去,有几位殿下在,那里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用搭手,只管将你看到的回来告诉就成。”
殷绍和殷梁那兄弟两个见面就互掐,到时候给出来的消息肯定有夸大和扭曲的地方,而殷湛那人——
还是不指望的好。
所以这边他还是要派自己人跟着过去亲眼见证了才能如实向皇帝回禀。
“明白。”金子机灵的点点头,转身就兔子似的跑了出去。
这边皇宫门口,殷湛和殷绍出来的晚了一步,彼时殷梁已经先一步带人离开了,而殷湛和殷绍则是走了一道的。
虽然事关南康公主和宋楚兮两个人,殷湛却好像并不着急,反而观光一样的款步打马前行。
殷绍与他并肩走在一起,也是不紧不慢,等到拐过了第一个街口的时候殷绍就先嘲讽的笑了,“一边是南康公主,一边是宋楚兮,在别人看来绝对是两难的处境,可是皇叔你此刻却还是如此镇定,看来是一早就做好了选择了?”
殷湛难得好兴致的侧目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不急着去追怀王,相对而言,反而是对本王的事更感兴趣?”
“京兆府尹虽然是他的人,可宋承泽不是啊,就算我给他占尽了先机,他也不见得就能控制住局面。”殷绍道,完全的无动于衷,只又继续道:“只是皇叔你难道也不急吗?宋承泽如今已经是条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了,让老三把他逼急了,他要伤了谁或者损了谁的,皇叔你就不为难?”
随行的仪仗都落在后面三丈开外,两人不大声争执的话,这谈话倒是不会被人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