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道理和利害,殷述都懂得,可他这会儿也就是不放心。
“阿楚——”殷述再次焦躁的唤了一遍她的名字。
两个人,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远处就见何旭带了个人,急匆匆的快走了过来。
他身边那人穿了件黑色的斗篷,帽檐压得很低,一时间也看不到脸孔,但是只看他一眼,宋楚兮就轻易认出了他来。
“殿下,有人求见。”何旭走上来道。
这个人,殷述自然也是认识的。
“卫霖?”他诧异的皱了眉头,“你怎么来了?”
“属下最近刚好在附近寻觅几味药材,偶然听说康王殿下和四小姐在此,所以特意过来拜见,打个招呼的。”卫霖道。
卫霖为什么会这么巧的出现在这里,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的。
他是殷湛身边的人,如果不是殷湛指使,他怎么都不可能千里迢迢离京来到这塞上苦寒之地的,而至于他自己说这个借口——
听听也就罢了,根本不作数的。
殷述紧皱着眉头,明显不怎么高兴的模样。
宋楚兮倒是松了口气,扬眉一笑道:“既然你来了,那就正好了。”说着,她又看向了殷述,“现在可以了吧?”
卫霖是跟着殷湛四处征战,也是从队伍里磨练出来的,对于战场上的事情见多识广,也有领兵的经验。
只是殷湛会千里迢迢,又是特意为了宋楚兮的这种几乎可以称之为任性之举的行为来善后帮忙的——
殷述的心里,突然就有些不舒服了起来。
他黑着一张脸,也不松口说话。
宋楚兮这时候却等不得他再点头了,只顺手拍了下卫霖的肩膀道:“走吧!”
不管是殷述的人情还是殷湛的人情,她虽然有些心虚,但是眼下的情况如此,根本就由不得她矫情拒绝。
卫霖又给殷述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就跟着宋楚兮匆匆的走了。
“殿下——”何鹏朝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殷述的神色冷淡,什么也没说,何鹏知道他这是默许,就匆忙转身下去传令大军准备。
“卫霖绝对不可能是刚巧出现在这里的,他是宣王殿下派来的?”何旭盯着宋楚兮二人的背影,沉吟道。
这件事,就是必然的,殷述的脸色不好,只冷着脸不说话。
“殿下——”何旭当然知道他是为什么,不过在这件事上,他们主仆之间倒是没什么忌讳的,就又继续说道:“宣王殿下对和四小姐有关的事情是不是太过在意了些?难道就是因为四小姐两次帮过小郡主吗?”
如果就是为了报答宋楚兮救过殷黎的恩情,殷湛那人恩怨分明是真的,可是他犯得着为了宋楚兮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把殷化都杀了吗?
那也就更遑论今天,他居然还把卫霖特意打发来了这里。
“十一皇叔的为人素来冷淡,如果只是欠债还钱的事,他犯得着这么上赶着吗?”殷述道。
当初国宴之上的求娶,众人就只当是殷湛一时兴起才给皇帝添堵的,可是从那件事开始,他做的其他事情也都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也许当初所有人都认为的那一句戏言,实际上并非戏言?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宋楚兮会突然就入了殷湛的眼?难道还是因为她当初相助殷黎的那段纠葛吗?
因为殷湛那人本身的性情便是那样,一时之间,殷述也是百思不解的。
“可是那他又为什么要一再的对四小姐出手相帮?”何旭问道:“皇上本来就忌惮他,虽然因为他和皇上的关系不睦,就算日后卫霖被人认出来了,宋家军里的人大约也不会怀疑到四小姐的用心上面,可是这样,四小姐这边虽然没什么影响,但是他那边却又要再次惹了皇上的不痛快了。”
殷湛出手帮了宋楚兮,这绝对不会是皇帝乐意看到的。
但现在殷述更介意的是,对于殷湛的示好和帮助,宋楚兮居然也没有拒绝。
“何旭——”殷述沉吟着,缓缓吐出一口气,“你绝不觉得阿楚和十一皇叔之间的关系好像有点不对劲?”
那两人之间不对劲是一定的,但何旭却明显是想歪了,立刻警觉道:“难道宣王也在打南塘的主意吗?”
之前在京城,殷湛和宋楚兮两人因为立场相似互相配合着做了几件事这不足为奇,但现在殷湛居然是把手伸到军中了,这就又另当别论了。
“当年皇祖父和他有言在先,虽然他们父子两个是因何达成约定,这个我不清楚,但肯定是十一皇叔那边肯定是有答应过皇祖父他绝对不会染指皇位的。要不是确定他不能这么做,就凭他这些年里的做所作为,父皇就绝容不下他。”殷述道,面上表情突然有了一种和他的年龄很不相称的沉重,“当年的舒太妃是皇祖父的心头好,十一皇叔又是公认的皇祖父最喜欢和宠爱的儿子,从一开始他就是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当年不是还有传言,其实皇祖父是属意于将皇位传给十一皇叔的吗?他如果真有那份心,实在也犯不着等到今时今日再从父皇的手里来夺了。”
“属下瞧着宣王他也不像是动了这份心思的样子,可是最近这一年来他做的事情却又接二连三的挑战了陛下的威权,总叫人觉得古怪。”何旭也是一筹莫展。
殷述负手立在风中,若有所思的没再接茬。
何旭想了想,就又说道:“不过殿下,您这次陪同宋四小姐来了塞上,这件事也不是小事,回京以后皇上若要追究的话——”
“随便他追究不追究。”殷述听了这话,却只是神色略带鄙夷的冷哼一声,“届时木已成舟,他还能怎么样?若不是他自己居心不良,一直在背后算计着等着坐收渔人之利,阿楚也没这个契机来筹谋此事。他自己私心过剩,最后栽了跟头,那便就只能认栽。”
宋楚兮就是看准了皇帝的心理,这才钻了空子来夺宋承泽手里的兵权的,如果不是皇帝想看他们兄妹两个两败俱伤,她也没办法这么堂而皇之的来和宋承泽动手。
这一次,皇帝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就在于小瞧了宋楚兮的能力。
诚然,殷述也很难理解宋楚兮那样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怎么会有那样的信心,相信她自己有能力制衡军中,可是看她那么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居然就理智全失,会死心塌地的相信她,更是任由她为所欲为的陪着她一起疯。
殷述承认,他这次出京的举动本身就欠缺着理智,只是没想到到了南唐之后,居然变本加厉。
想着自己这些不可理喻的行为举止,殷述的唇角不自觉的弯起一个弧度。
何旭却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神色,突然道:“殿下,这一次的事情之后,恐怕您很难含糊过去了吧?陛下那边倒是暂时还好说,可是太子和怀王,一旦引起他们的注意和忌惮,那么您以后行动起来可能就不那么方便了。”
“我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准备好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父皇已经老了,就算没这次的事,我也不可能等得太久。”殷述道,稍稍敛了神色,说着,忽而又抬头追着宋楚兮方才离开的方向看了眼,“话说回来,阿楚一旦在南塘站稳了脚跟,相对于太子和怀王,她总该是不会坑我的吧?”
虽然从一开始,他顺从宋楚兮的意愿做的事情都没有算计得失,但是事后想想,反而是有意外收获的。
宋楚兮和殷绍之间嫌隙已深,阻断了皇帝和殷绍收服南塘的计划,宋楚兮人在南塘宋家掌权,对他是有好处的。
*
这边宋楚兮带了卫恒匆匆出营。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军队集合起来也迅速,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已经点兵完毕,踏着晨曦的第一缕微光,宋楚兮亲自带队,朝宋家军驻营的地方行进。
“你是什么时候出京的?”路上,宋楚兮随口问道。
卫霖的神色之间显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尴尬,如实回道:“七殿下出京的当天。殿下说过,估计着他去了南塘之后,那边的事情就要闹起来了,所以就叫属下提前过来这边做准备。”
上回离开京之后就再没有得到过有关殷湛的任何消息,现在回想起来,居然已经快有一年的时间了。
“他还好吗?”想着最后那次殷湛替她挡灾的事,宋楚兮就觉得自己该是问候一句的。
“去年年底进京之后,殿下和小郡主就一直留在京城了。”卫霖道,也不跟她藏着掖着,“辰王那件事,皇上没拿住确凿的证据,就是心里不痛快,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了,不过心里气不过是一定的,所以就寻了个理由,暂时把殿下留在京城了。”
将殷湛父女留在京城,这也算是个变相软禁的意思了。
宋楚兮的唇角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隐隐的叹了口气,“倒是我连累他了。”
“倒也无所谓的,横竖殿下和小郡主在哪里都一样。”卫霖忙道。
他这话,其实也不算全是为了安慰宋楚兮的场面话,皇帝虽然扣留了殷湛父女俩在京城,但也不会明着限制他们的自由,其实说起来,这和他们在临阳的时候也没什么差别。
宋楚兮笑了笑,就没再接茬。
卫霖却显得心事重重的,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瞧了她一眼,又回头去看眼身后驻军大营的方向,迟疑道:“四小姐,七殿下那边,我们殿下让提醒您一句,说是——叫您不要和他走的太近了。”
因为这一次宋楚兮承了殷述很大的人情,所以卫霖说这话的时候就带了点儿忐忑。
不想宋楚兮闻言,却居然没有苛责,反而从善如流的点点头道:“我有分寸!”
卫霖心中微微诧异,当年的那件旧事,殷湛说她知道,当时卫霖其实并不十分信服,但是现在看宋楚兮的这个反应——
她的确是应该心里有数的。
卫霖抿抿唇,想说什么,最后却迟疑着终究没有开口,只是突然注意到猎猎寒风中身边少女被冻的血色全无的脸颊,斟酌再三,突然问道:“对了四小姐,您的身子——还好吗?”
诚然,听他只语气,不过就是随口一问,但是出乎意料,宋楚兮却是忽而扭头朝他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没什么。”卫霖下意识的心虚,含糊道:“就是上回您离京之时身子不是不太好吗?属下这才多嘴问一句。”
“是么?”宋楚兮露出一个笑容,倒是没再深究,只道:“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的,不过——以前负责给我配药的大夫不在了,这会儿我心里多有是有点不踏实。”
这一次见她,但从气色和外表来看,她也的确是老样子。
卫霖虽然也知道是自己多心,可是心里始终悬着一个解不开的疑团,便就叫他时时的挂念着。
*
宋楚兮带大军赶到的时候,那边宋家军的驻地内外整个全乱了。
先是南蛮人袭击了南营门,本来五千人的阵容根本不足为据,但是因为提前出手刺杀了几位副将,一时之间宋承泽又没出面主持大局,宋家军中人心惶惶,反而节节败退,被大开了缺口。
随后这边一群人正奋力的抵抗厮杀,东边粮草库又传来消息,说是被劫了。
眼下年关将至,南蛮人山里的粮食供给本来就不丰厚,这时候大家反应过来,他们袭营是假,要趁机洗劫粮草过年才是真的。军中大批人马前来增援,这边也打了起来。
这期间,宋承泽一直不知所踪。
梁校尉带着众人抵御,却明显的力不从心,不住的回头看。
“主帅不知道去了哪里,两处营门的守卫都问过了,说是没有出营,校尉,这事情不对啊,你说主帅他会不会——会不会也遭了南蛮人的暗算了?”他身边一个亲兵焦急的抹了把汗。
“别胡说!”梁校尉沉声叱道,但是这会儿就是他心里也忍不住的往那方面想。
因为心不在焉,这边他虽然人多,面对南蛮人不顾生死的拼杀,居然也是吃力,正在被压制的全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后面突然听到有人欣喜的呼道:“有援兵到了!是朝廷的援兵到了!”
这么多年了,这塞上之地一直都是宋家军孤力镇守的,梁校尉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循声望去,待到看见那边军中旗帜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头天夜里宋楚兮带了一支队伍刚好赶到,此时就驻军在十里开外的地方。
这真是一场及时雨,混乱中的宋家军终于找到了底气,恢复了些许声势。
*
“殿下,南蛮人出山的也不过只有两万人马,虽然开始沾了军中群龙无首的光,但是四小姐带人赶到之后,局势已经扭转了。”何旭将最先得到的消息一一禀报殷述,“那支队伍驻守此处多年,战力是有的,这会儿局面已经逐步被控制住了,事态应该很快就能平息。”
“宋承泽呢?”殷述问道:“不管怎样,他总不能一直躲着不露面吧?”
除非他宋承泽有本事鼓动了麾下宋家军和南蛮人连成一气来反击宋楚兮带去的人马,否则的话,这件事其实从一开始就悬念不大。
“这个暂时还不知道,何鹏本来是派人盯着他的,可是这会儿确切的消息还没上来。”何旭道,神情谨慎,“这件事好像是有点蹊跷,他那么一个大活人,就算军中正乱,也不能完全隐藏住踪迹,不被人碰到,除非他是想办法脱身,自己逃命去了,可是四小姐又十分肯定的说他绝对不会逃走的。”
“宋承泽那人,骨子里的傲气还是有的,以他的为人,的确是不太可能逃了,与其做一条丧家之犬被朝廷通缉截杀,他会选择要一个痛快的。”殷述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可宋承泽就这么一直躲着不露面,回头就算宋楚兮稳定住了局势,他又要如何解释?
坐以待毙?这好像也不是这个人的作风。
殷述这边也正在百思不解的时候,帐篷外面就见何鹏神色凝重的快步走了进来。
何旭立刻知道事有变故,赶紧迎上去一步,“怎么?是出了什么意外了吗?”
“宋承泽!”何鹏道,单膝直接跪了下去,脸色铁青道:“是属下失职,派出去盯梢宋承泽的人刚刚被发现,已经被杀了,宋承泽被跟丢了。”
“跟丢了?他跑了?”何旭愕然,扭头朝殷述看去。
不是说宋承泽不会逃走的吗?难道是宋楚兮和殷述都高估了他?可是如果他逃走了,他又会去了哪里?
“殿下,他会回南塘吗?事不宜迟,要不要——”何旭飞快的镇定了心神,急切道。
“不好!”殷述想着,突然低呼一声,有些气急败坏的拍案而起,直接绕过桌案走到何鹏道:“你马上去核实一遍,看宋承泽身边的亲信有多少人,人都在哪里,然后赶紧带人进山去看看,如果发现了他军中的人,不管是谁带队,都全部就地格杀!”
一时之间他也顾不得多做解释,何鹏见他神色焦灼,就知道必定是要出什么大乱子了,所以也没时间细问,直接一招手就先带了两个人离开了。
“殿下,到底怎么了?是有哪里不对劲吗?”何旭神色凝重的凑过来问道。
“我们都估算失误了。”殷述有些挫败的捶了下自己的掌心,眉头深锁,“我们都只以为宋承泽的非常手段便是要将宋家军全部折在这里,最后只叫我们无功而返,事实上他想要我们得不偿失的法子可不止这一个。”
何旭的脑子里一时还没转过弯来,只惶惑不已的看着他。
“朝廷之所以要依仗宋家军,不过就是因为他们长居南塘此地,对密林和沼泽的地形熟悉,要克制瘴气和南蛮人的邪术都有秘法。宋家的这支私兵,其战力到底怎样,我是不知道,但是无可否认,若说是用来对付南蛮人的话,却是朝廷里的任何一支队伍都无法替代和比拟的。”殷述说道,随意语气一顿,眼中便更添几分懊恼的神色,“可一旦南蛮人的威胁在这一夜之间被肃清了呢?”
“那么——”何旭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脱口道:“宋家这支私兵的存在也就没有意义了。”
皇帝一直没有动宋家人手里的兵权,其中绝大部分的原因当然还是因为不想落人口实,说飞鸟尽良弓藏,但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宋家军是唯一能克制南蛮人的。
“眼下寒冬腊月,草木多枯萎,如果宋家大公子下了狠心,都不需要付诸武力,直接一把大火就足以将这片山林烧个七七八八了。”何旭这个时候已经飞快的反应过来,却是越想越心惊的,“届时只要朝廷派兵增援,乘胜追击,趁着南蛮人元气大伤,就可以将其一举肃清了。”
“一旦盘踞在这里的南蛮部族被彻底剿灭,那么就算阿楚能勉力保住宋家军,随后父皇随随便便的一道圣旨将他们调往别的战场上增援,谁都没有理由拒绝。”殷述道,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宋家的这支私兵,一旦离了南塘的地界,那它对朝廷的威胁也就彻底解除了。这些年,南塘偏居一隅,仗着的就是由宋家的人把持住了这南边边境的门户。一旦这块地方换了朝廷的军队来接管,南塘这里就要腹背受敌了。”
宋承泽做的的确是够绝的,先是引了南蛮人趁乱袭营,他这个主帅随便出点错误的决策,要葬送了这支精锐之师并不太难,而如果他再狠绝一点,做好两手准备,又命人再去密林中纵火,将整个南蛮部族的老巢付之一炬的话——
就算宋楚兮有力挽狂澜的本事,保住了这支队伍也是注定要被废了。
“可是眼下严冬,这塞上又正风大,这一把火下去,烧掉的恐怕不止是这正片的山林沼泽,西边连着的还有一大片草原,那边的牧民——”何旭思忖着,越发觉得如果这事情真要这样发展了就太可怕了。
“是啊!”殷述深有同感的冷笑了一声,“可是宋承泽已经被逼入绝境了,今天他自己所面临的就是死局,这垫背的,自然是能多拉一个出来就是一个了,他岂会有心思去管别人的死活?”
虽然目前这还只是殷述自己的揣测,但这事情十有*也该是真的了。宋承泽绝对不会看着宋楚兮得意的,就算他有意放水,但是那些南蛮人只出了两万人马,明显也没全信了他的话,根本就不会为了他孤注一掷,所以他就使了后招。
现在也就只希望何鹏能赶得及,能够赶在宋承泽的人下手之前先出手阻止了,否则的话——
这一把火一旦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第018章 下蛊
何鹏离去之后,殷述想想还是不放心,就又吩咐道:“去吩咐备马,我得过去看看。”
“殿下要现在过去吗?可是四小姐不是说——”何旭却是迟疑。
“宋承泽被逼急了,现在明显已经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去看看,我不能放心!”殷述道,抬头见何旭还有犹豫,就又连忙嘱咐了一句,“放心吧,我就从远处看看,这件事的分量轻重,我会掂量。”
相对而言,殷述其实是个十分理智的人,他既然这样说了,何旭也就心里有了底,先转身下去准备。
殷述绕回桌案后头坐下,面上神色却是难改凝重。
宋承泽那人,他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是那人年纪轻轻就在军中历练,这几年里,又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宋家的门楣,绝对是个利害角色。
南蛮人在此处盘踞已久,其势力可谓根深蒂固,如果何鹏赶不及,真能叫宋承泽以一把火将他们烧个干净了,这其实也不算是最坏的局面,怕就怕是野火烧不尽——
届时,宋楚兮就算控制住了军中,一则要想办法绕过皇帝去,亲手把持军权,另一方面恐怕还要被南蛮人的余孽盯上,伺机报复,这局面才是最可怕的。
殷述想着,便有些心烦意乱了起来,单手撑着额头闭目思索,心中忧虑不已。
“殿下!”毡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角,有冷风灌进来,随后一个亲兵捧着一碗茶垂眸敛目的走进来,双手呈上,“外面天寒,何侍卫让送杯参茶进来,您先暖一暖。”
这一整个晚上,所有人都不得安生,再加上连着几日行军,在饮食上就没什么讲究了,从昨夜到这会儿,殷述也算是滴水未进的。
这会儿正赶上他心烦,忽而就睁开眼睛朝那亲兵看去。
但是那人却是极本分规矩的模样,低垂了眼眸,并不敢直视他的面孔。
殷述的眼底有一线极不明显的幽光闪过,但是那一抹迹象很不明显,稍纵即逝,让人很难捉摸。
他探手去接那茶碗,那亲兵就一直本分的候着。
殷述接了那茶碗在手,隔着杯子就能嗅到里面隐隐的参茶香气,但他端了那茶碗在手,却并没有马上去掀那盖子饮用,只突然若有所思道:“是何鹏让你送来的吗?他人已经走了?”
何鹏是领命离开的,走的自然匆忙。
那亲兵也不犹豫,脱口道:“不是的,是何旭。”
“哦!”殷述应了一声,这才慢条斯理的要去掀那碗盖。
那亲兵并不逾矩,起身就要退下。
“来人!”殷述突然唤了一声。
那人脚下步子一顿,但是方才被殷述问了两句话,也就耽搁了一会儿,外面殷述的侍卫还不及进来,却赶上何旭已经刚好折回来复命。
何旭倒是不曾多想,一手掀开毡门,迎面见到的却是个有点眼熟的亲兵。
这边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却泥鳅一样,就要从门缝里往外钻。
何旭是习武之人,本来就敏锐非常,他虽提前没有防范,也不知道这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下意识的就已经一把扯住他那人后领口,将他甩回了帐篷里。
那人并不恋战,稳住身形,就从袖子里划出一把匕首,扭头就要去劈那帐篷。
殷述当机立断的起身,顺手就将那一碗茶汤朝他泼了过去,同时扬声道:“何旭,把他拿下!”
那人是不曾想他会用了手里茶汤来做武器,本能的闪身避让,但是还是迟了,那碗茶本来是泼的他背心,他这闪身一躲,却被泼在了手背上。
剩下的茶汤洒在了帐篷上,本该是冒热气的,但是白色的水雾升腾而起,那里面却居然夹杂了一缕不太明显的幽绿色的轻烟,看上去十分诡异。
彼时何旭已经扑到了近前,眼见着抬手就要抓住那人的手腕,见状,他却是大为警觉,忙不迭撤了手。
那人被热水一烫,慌忙的捂住手背,一咬牙就还是转身要往门口的方向奔去。
何旭抽出佩剑,斜刺过去,直接将他给截下了。
那人这时候已经莫名的白了脸,但是这样的情况下,逃命要紧,他也顾不得别的,抓着匕首就同何旭交上了手。
兵器的碰撞声一起,外面的侍卫马上就冲了进来。
那人本来也就孤力难支,几个回合之下就被何旭一脚踹飞。
随后,几个侍卫马上冲过去,将他给按下了。
“殿下——”何旭这才快步走到殷述的身边,焦急的上下打量他一遍,“您没事吧?”
“没事!”殷述摇头,面上神色却是极为凝重的,直接越过他去,走到那刺客面前。
那人被何旭一脚踹出了内伤,吐了血,这会儿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神色之间却是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倒是知道自己此时的处境是在劫难逃了。
殷述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眼。
何旭已经抢过去,一把捏了他的下巴,质问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混进我们殿下的帐篷里来行凶?”
殷述对这人的来历却似乎并不感兴趣的样子,直接挑眉道:“方才你茶碗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虽然那一抹雾气消散的极快,但他也是看的分明,那碗茶,绝对是有蹊跷的。
那人自知必死无疑,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殷述也不勉强,只使了个眼色,何旭马上会意,上前将他全身搜了一遍,果然是从他身上摸出一大一小两个小瓷瓶来。
“殿下!”他将两个瓶子打开来一一的看过,然后将大的一瓶直接扔了,只把小的一瓶送到殷述面前,谨慎道:“那瓶是金疮药,这个里面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那小瓷瓶是深蓝色的,样子做的十分小巧精致,里面的东西看不分明,估摸着该是些液体。
殷述嫌弃的拧着眉,远远地看了眼,然后一抬下巴,“给他灌下去!”
马上有侍卫捏开了那人的嘴巴,那人虽然极力挣扎,但终是没有开口告饶,就算何旭有意的拖延逼供,他居然就是一语不发。
嘴巴太硬的人,再如何的逼供也是没用的,何旭也不太寄希望于他,将那瓶子里的东西给他灌下去了一些。
那人被逼将那东西给咽了下去,但是殷述等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怎样。
“殿下——”何旭不禁奇怪。
他们本来都以为这人是来下毒的,但是很明显,这就算是毒药,大约也只会是慢性毒了。
“拖下去吧,看来也问不出什么了,直接处置了。”殷述说道。
“是!殿下!”侍卫们将那人强行拖了出去,他就又转手把那小瓷瓶塞给了何旭道:“先收着吧,回头等卫霖回来,让他看看这里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好!”何旭将那小瓷瓶谨慎的收了,想着方才惊险的一幕,还是心惊不已,愤然道:“殿下,这人是宋承泽派来的吗?行刺殿下?这对他来说能有什么好处?难道就是因为殿下帮了宋四小姐,他就只是为了泄愤的?”
“这也算是个道理。”殷述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但那神色之间却是颇为不以为然的,“他自己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至于这垫背的,自然是多拉一个就是一个了,如果真的行刺成功,最起码能解他的气,这是真的。不过么——”
殷述说着,就又兀自摇头,“如果只是为了要本王的命,他的人都已经摸进来了,直接动手不是更稳妥么?又何必这么麻烦的再下什么毒?”
方才那人刚混进来的时候,都已经摸到殷述身边了,殷述都没怀疑过,毕竟这里是他的帐篷,外面又都是他的侍卫守着,陌生人想要接近,并不容易,也就难怪他会大意的没有多想。
其实就在方才那样的局面之下,那人要直接下手行刺,成算还是很高的。
何旭听了这话,更是一筹莫展,但是想想方才那人无所畏惧的神情,到底还是百思不解,“殿下真的确定这茶汤里面有问题吗?不管是什么毒,方才属下喂他吃下去的时候,他是当真的半分惧色也无的,这好像也不太合常理。”
就算是存了必死之心,但是人之将死,心里总会有所恐惧的,那神情之间都该有所表示,可是方才的那个人,却是真的半点也不怕的。
“他这么大费周章送进来的东西,总不能是全无问题的吧?”殷述道,心里却是笃定了自己的想法的,他抬脚用鞋尖踢了下落在地上的茶碗,勾唇道:“说起来也是巧了,阿楚的身子不好,最闻不得人参的味道,这些天我们的饮食起居里都没有这样东西,如果不是这样,本王没准还真要着了他们的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