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旭等了片刻,没等到他的后话,就又再度神色凝重的开口道:“殿下,您其实比属下们都更明白,这一次不该意气用事走这一步的。这件事之后,您势必要引发陛下的注意和不满,万一影响到——”
“何旭!”殷述突然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不知不觉中,这熊孩子脸上不怎么正经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他的那张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脸,在无所表情的时候,竟然也将那线条轮廓衬托出几分刚毅来。
他一直没有回头,只是静默的盯着眼前那盆栽鲜嫩的叶子,许久,方才声音平静的开口道:“这是两回事!”
“殿下说什么?”何旭一时不解。
“我要做的事,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更不可能退缩或者改变,可是——”殷述道,他的语气,出奇的平和冷静,这冷静之中又带了点莫名的坚毅,“我不想只为了那件事,就完全放弃了我自己。这些年,我一直隐忍筹谋,那是因为去做那件事是我身为人子应该担负的责任。可是今天我来南塘却是因为我心所向,你明白吗?明知道阿楚她身处险境,如果不过来看她一眼,我不放心。如果只是冷眼旁观,哪怕能够确信她最终必定无恙,那样我自己就首先会觉得自己不是个可靠之人。”
他是皇室之中长大的孩子,从来就不可能是单纯无忧的,但偏偏在这件事上,他是任性而为的,不计后果,也暂时把自己的立场从大局之内抽出来。
何旭有些不能明白他的话,但是对他决定了的事情却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殷述没有再说话,何旭转身退到门口守着,一直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外面才有人来报信,说是宋楚兮那边已经完事了。
殷述想了想,也就先去了前边。
他这一路过去,整个府邸已经被他带来的侍卫控制,所过之后,一片肃然。
那院子里,何鹏正带人将宋楚琪的尸首抬出来。
“殿下”见他过来,众人纷纷避让。
殷述直接走到宋楚兮的身边,进门之后才道:“一切都还顺利吗?”
“嗯!”宋楚兮点点头,唇角笑容玩味,“还好的,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结果,那些人,从来就不可能翻出什么风浪去。”
宋楚兮说着,神色漠然的冷笑了一声,随后自嘲道:“如果我指望着他们的话,他们本来就没打算管。且不说宋承泽如今手里握着兵权,宋家的那些人,人人都将他作为可以依傍的大树,他的地位,本就不是任何其他人能比的。只就说我大姐,我大姐今时今日的处境,早就不似当年了,自从五年前她离家之后,宋立那边估计就开始惶惶不可终日了,生怕这件丑事暴露出来,会毁了整个宋家女子的名声,甚至将整个宋氏家族沦为笑柄。现在这个所谓的宋楚琪死了,这件事情才算是真的彻底了结,再没了后顾之忧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有谁会在乎?”
她脸上神色很冷和很淡,并看不出丝毫悲伤的情绪,说着,这才回头看向了殷述,展开一个略显浅淡的笑容道:“我把这件事的风头压在了宋家的府宅之内,这本身就是给了他们一个台阶,只有我不宣扬追究,整个宋氏家族的名声才能得以保全。在这件事上,他们其实也没的选,死了一个宋楚琪算什么,什么也比不得整个家族的名声和荣耀打紧。”
这毕竟是宋家宗族里的事情,殷述也不好过问的太多。
他拧眉看着她的侧脸,只盯着院子里用摆布盖住的那具尸体,沉吟道:“这个宋大小姐难道真的是太子哥他——”
话是这样问,不过这会儿其实这件事也没了疑点了。
这女人,必定不会是真的宋楚琪的,否则的话,宋楚兮也不会毫不手软的对她下了杀手。
宋楚兮明白他的心思,这会儿眼见着风波已过,她便动了点儿顽劣的心思,眨眨眼道:“怎么她就不能真的是我大姐吗?如果她真的是我大姐的话,你又当如何?”
如果这真的是宋楚琪,而宋楚兮还下狠手杀了她给自己铺路的话,那么这个女子心狠手辣的程度就着实是令人发指了。
诚然宋楚兮这样说,就是为了看殷述的窘态的,不想那熊孩子闻言,却是面不改色,只大大咧咧的一挥手道:“那也是因为她先对你不起的。”
因为宋楚琪对她不起,所以就该杀?
这的确是她宋楚兮的逻辑,但那却也是因为她私心太重的缘故,现在这个熊孩子,站在局外人的立场,居然会毫不犹豫的找了这个借口来替她开脱?
宋楚兮闻言,唇角那一个顽劣的笑容便就突然僵硬的挂在了那里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面孔看上去还略显稚嫩的少年,那一个瞬间的心情突然莫名的复杂,百感交集。
殷述看着何鹏带人将那具尸体抬了出去,回过神来,察觉宋楚兮的目光还定格在他脸上,下意识的就循着她的视线回望过来。
这个时候的宋楚兮还是一身的狼狈,再不是他以前在京城里见到她时候那种娇俏又跋扈的模样,甚至于这一夜之间,她整个人周身的气场也都跟着变了,一眼看去,浑身上下都透着冷冽又内敛的锋芒。
殷述也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明明突然之间就和自己初始时候遇到的那个明艳的少女截然不同了,可他去打从心底里毫无违和感的接受了她现在的这种改变。
没有质疑过自己赶着来见她的初衷,也没有因为她突然间的转变而觉得失望或者不适应。
明明她变了,可是在他的心里——
一切只如是初见。
仿佛她不管是什么样子的,都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模样。
两个人,四目相对。
宋楚兮的目光里,带了一种深沉的审视,那视线因为过于专注,落在脸上,便就叫人有种隐隐灼烧一样的感觉。
殷述的脸孔,从耳根后面开始,又逐渐的寸寸烧红。
他本来镇定自若的表情,也飞快的出现裂痕,目光一闪,匆匆往旁边别开了视线,开始插科打诨道:“她将你关了这么久,想必你也受了不少的委屈吧?”
前后八个多月的幽闭,这种从心理上的打压力度,对任何人来说都会是难以忍受的煎熬,那么多的日日夜夜,寂寞的煎熬。
如果宋楚兮还是宋楚兮,如果她就还是哪个未曾经历过风雨,一直被呵护着成长起来的世家女子,也许这漫长的八个月,她都未必能熬过的过去。
可是对于她这样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宋楚兮其实也不觉得怎样。
她笑了笑,于是就重新摆正了神色道:“她的确不是我大姐。”
殷述于是就皱了眉头,重又偏头来看她,“那太子哥的目的又是什么?用她来占着宋家吗?”
其实对于殷述的出现,宋楚兮的心里一直都有疑虑的,当然她倒不是怀疑这个熊孩子会别有居心,只是——
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千里奔袭,到了南塘这里来寻她的。
宋楚兮的目光沉了沉,犹豫了一下才迟疑着开口道:“殷述,你们北狄朝廷对南塘的用心,想必你也应该是知道的,这一次——”
在皇室之家里长大的孩子,心智总不会那般单纯无知的。
殷述的眼底明亮的光芒,突然就有了一瞬间的晃动,然后他撇撇嘴,脸上表情还是十分的无所谓道:“现在又没什么啊。”
有些话,他不想解释的太多,而且他也解释不了。
他的确不是不懂朝局,也不是推测不到殷绍此举之后进一步的目的会是什么,可是——
朝廷要谋的事情和他现在私心想要做的事情之间——
这不冲突。
朝廷是朝廷,而他,只是为了一个他喜欢的女子固执的走了这一趟而已。
这是一种很单纯的心思,没有任何的功利心和利益算计,就是心之所向。
因为她身陷险局,因为她步履维艰,他想要过来,于是也就来了。
这种心情,实在是太简单,简单到了他自己都不屑于说。
宋楚兮看着他,这个时候,她会突然就觉得无言以对,因为在这个熊孩子的面前,仿佛就只是他的纯粹的一点小心思,已经将她胸中千回百转的利益算计反衬的丑陋又龌龊。
“殷述——”良久之后,宋楚兮才有些无奈的开口。
殷述却像是怕被踩了尾巴一样,赶紧抬手制止了她道:“你可别说承我的情,我不是为了这个来的,不过反正该来不该来的我也已经是来了,所以现在也只能是这样的了。”
这个熊孩子,是无论场合地点也不管眼前的对象,随时随地都能插科打诨的,却是直到了这一刻宋楚兮才恍然察觉——
就因为他平时太胡闹了,反而是从他扬言要娶她的那一刻起,就再没有用那样玩笑的态度和语气和她说过一句话。
仿佛——
他是真的有认真的对待这件事,认真的在对待那一句在他们所有人看来都只是局戏言的所谓的诺言。
宋楚兮的心头剧震,但她是肯定没有办法和这个熊孩子之间来谈感情的,这一刻,反而换成了她无所适从。
殷述的思绪明显已经移到了别处,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又问道:“不过宋家的那些老头子,他们真的会安分吗?那些老家伙,惯常都最喜欢倚老卖老了,今天你这么当众的给力他们没脸,回过头来,他们如果咽不下这口气的话——”
宋立那些人,怕是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偏偏给他们难堪的还是宋楚兮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就算方才在这大厅里,他们迫于形势低了头,但回头想想,多半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放心吧,他们不敢!”提及此事,宋楚兮也是由心而发的冷笑了一声,神色微凉,“你只觉得你们皇家冷血龌龊吗?其实不然,哪个世家大足不是这样?追名逐利,看重的也全是些虚名罢了,至于这家族里面是牺牲掉了谁,这根本就不重要。我是给了他们难堪,但同样,我也给了他们台阶和足够的利益做补偿。只要他们的性命和荣辱都是抓在我的手里的,就算他们的心里再如何的不甘,又能如何?”
宋楚琪的死,在宋太后那里还有一场风波,而这场风波,现在也唯有宋楚兮有办法平息了,所以说白了,现在他们真正屈服妥协的人不是宋楚兮,而是因为忌惮宋太后。
大家同出一门,说是至亲骨肉,但到头来真正需要估算衡量的也不过利益而已,这种事,从上辈子开始她就开始经历和领教了,实在屡见不鲜。
宋楚兮摇了摇头,那神色之间说是嘲讽,却又似是带了浓厚的落寞情绪。
殷述是极少会从她的脸上看到消极的表情的,就下意识的以为她这是嘴上说的不在意,心里还是介怀。
他皱了眉头,然后就满不在乎的大手一挥,“一群唯利是图的老头子而已,何必跟他们那些行将就木的老家伙们计较这些,既然你有信心能镇得住他们也就是了,现在的当务之急,你是不是该想想你大哥那边的事情要怎么处理?这么一闹,虽然外人不知道,可你们彼此心知肚明,这就是撕破脸了,他那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所谓的宋楚琪既然已经去了信和宋承泽求和,以宋承泽的脑袋,肯定一眼就看穿了她身份里面的玄机,这个女人的死是没什么,可他锄掉是宋楚兮的计划却最终还是败了。
这一次,绝对就是要不死不休了的。
“是啊!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宋楚兮长出一口气,那神色之间倒是不见真的担心。
殷述觉得她这表情古怪,不由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楚兮迎上他的视线,忽而有些神秘的眨眨眼道:“就像你说的,你来读来了,现在——敢不敢和我一起再做件事?”
眼前这少女的目光明亮,那一抹明媚,甚至比清晨的阳光更叫人振奋。
殷述心跳的旋律,莫名跃动的更加着力几分,望定了她。
*
------题外话------
嗷呜,还是我们熊孩子好啊,年轻真好,任性真好!嗷嗷嗷!
、第015章 塞上狼烟,两军对垒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已经过去,天地间被晨曦的光芒笼罩,清明透彻中,又带了点点阳光的暖意。
那少女明明浑身邋遢,但这一刻,那双眸子却是亮的惊人,甚至将这朝阳光辉都比了下去。
殷述的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个弧度,同样意气风发,扬眉道:“有什么不敢的!”
他都不问是什么事?
宋楚兮倒是一愣,这时候,院子外面刚出去了一会儿的何鹏就匆匆折了回来,禀报道:“殿下,四小姐,外面有衙门的人求见。”
殷述是皇子,又是亲王,知道他来了大郓城,府衙的人自然要诚惶诚恐的登门拜谒。
宋楚兮抬眸看朝何鹏看过去一眼,刚要说话,殷述就先举步往外走,“我出去见吧。”
这里是宋家的地方,而且现在宋楚兮这里也都还乱着,借给他招待客人也不方便。
殷述带了何旭直接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宋楚兮从后面看着他的背影,那少年款步而行的一个背影沐浴在阳光下,哪怕此刻看不到他脸上明朗的表情,也会给人一种充满阳光温暖的感觉。
这个幼年时候就总是顽皮的熊孩子,不知不觉中已然逐渐成长起来,渐渐地长成了清风霁月的朗朗少年。
这天下虽然许多污浊不堪的东西,但也总有一些生命是向着阳光生长的。
宋楚兮心底的阴霾,总算是有了一瞬间消散的痕迹。
“四小姐?”何鹏见他走神,就试着叫了她一声。
“哦!”宋楚兮赶忙收摄心神,抬头朝他看过去道:“前后们的守卫先别叫他们撤,我去去就来。”
“是!”何鹏也不多问,只顺从的应了。
宋楚兮从前院出来,先回秋水榭简单的清洗了一下,换了身衣裳,然后就转身去了二夫人的院子。
昨夜那么大的动静,二夫人等人都是彻夜未眠,后来宋楚兮带人杀回来,又将整座宅子全面封锁,她这边也有些惶惶不安,特别是在宋承柏把宋楚兮要将府邸之内的所有人手全面清洗的消息带回来之后,这边所有人的心都悬起来了。
“老爷,夫人,四小姐来了!”钱妈妈赶紧推门进来通禀。
话音未落,宋楚兮已经举步走了进来。
回房之后,宋楚兮就随手翻出一件素色的样式简便的衣裙换上了,此时身上全无装饰负累,眉眼冷峻,一眼看去,居然是给人一种很英气的感觉。
屋子里的二夫人等人齐齐抬头看过来。
逆着屋子外面的阳光,这少女脸上洋溢的光彩更是灼目动人。
“楚兮,柏儿说你把你叔公他们都请来了?你——”宋亚儒紧张的赶紧起身问道。
“没什么事了,我已经让人送了他们出府了。”宋楚兮道,也不多做解释。
她径自走进门来,只看向了宋承柏道:“想必我之前让二哥哥传给你们的话,叔父和二婶也都做好了安排,但凡是你们觉得信得过的人,我都不会动,名单给我吧。”
她伸了手出来。
宋亚儒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话,但犹豫之下最终也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二夫人叹一口气,将桌上放着的一叠纸张递过去,却还是忍不住道:“兮儿,咱们这宅子大,服侍的奴才人也多,现在这里也没有异心的人在了,真的有必要——”
宋楚兮这大张旗鼓的清洗,对整个宋家来说是要伤筋动骨的,且不说她要怎么处置原来的那些人,只将这些人都打发了,一时半会儿的,又哪里找来那么多的人手替换?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治家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吗?一切都最忌妇人之仁。”宋楚兮道,将那三张纸的名单大致的翻了一遍,然后就转身往外走,“有用的人也是贵精不贵多的,叔父和二婶你们若是于心不忍,那就继续关门躲清静吧,中午之后再出来好了。”
说话间她已经举步跨过了门槛。
宋亚儒自知自己人微言轻,并且他也不知道在宋楚琪和宋立那些人的事情上宋楚兮到底是如何处置的,但是此刻,他的心里却有一个疑团。
“楚兮!”宋亚儒突然追上前去一步,一咬牙问道:“那个楚琪的身份——”
就只从宋楚琪不敢进京参加朝贺庆典这件事上,但凡是对此种形势能够看的差不多的人就都能推断出这其中有猫腻。
宋楚兮的脚步顿住,唇角弯了弯。
她回转神来,面上带着淡淡的疏离的笑容道:“从今以后,宋家再也没有宋楚琪这个人了,宋家的嫡长女和三房的所有人,都再也不会在大郓城里出现了。至于叔父你们,也实在不需要再多提及了,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
说完,转身就举步走了出去。
*
端木家。
长城将头天夜里宋家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端木岐一直一语不发的站在窗户前面,从深夜一直到清晨,已经足足站了两个时辰了,居然都一动不动。
长城偷偷的侧目去看他脸上表情。
这时候却是没骨头一样大大咧咧坐在案后的端木棠开了口,欷歔道:“你是说宋家死人了?”
“是!”长城道,还是忍不住偷偷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瞄端木岐,“宋立那些人出来的时候,和他们一起的一位长老是被抬出来的,那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好,出了宋府的门就匆匆的各自回家了,然后再就没了动静,想必是四小姐用了什么手段将他们全部给震慑住了吧。”
端木棠听了这话,反而是听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一样,洋洋洒洒的就给笑了出来,冲着端木岐的背影努努嘴道:“你别说,那个丫头的性子和你之间还真是蛮像的,手段都是出了名的黑,杀人放火全都当做理所当然啊?”
端木岐并不理他,他却也不在意。
长城受不得这屋子里诡异的气氛,端木棠扛得住端木岐这样的态度,他可不行,见他一直没什么吩咐,转身就退了出去。
不过他这一走,倒也没多一会儿就又重新转了回来。
端木棠饶有兴致的一挑眉,“又怎么了?”
“宋家的宅子里,打发出来了一些人。”长城道,倒是委婉的没有一次把话说的太直白,但是脸上表情很有些古怪的顿了一下,然后才又继续道:“还有一些,是被直接拉出来送去了城外的乱葬岗。”
被发卖出去的,大都是些离着各主子老远的下等奴婢仆从,而那些三房和老夫人当年院子里的还有被宋楚琪收为羽翼的人,则是全部被处置掉了。
宋家是豪门大户,府里奴仆人数众多,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在仓促之间就这么大规模的大换血的。
着是端木棠听了这话也不由的微微变了脸色,拧眉道:“一共送出来多少人?”
“被发卖的和被处置了的加起来,绝对不止百人,具体的人数暂时这边还不好统计,但是看样子四小姐这次是直接下了狠手,是要将整个宋家的内外的人手全部更换一遍了。”长城道。因为端木岐自始至终的没有表态,他等了片刻,就又继续说道:“用的都是康王带来的人,整个宋家的人被她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中途什么岔子也没出。”
因为殷述的突然到来,这件事的性质就又整个变了。
这会儿不仅是长城,就是端木棠也忍不住带了几分小心的去看端木岐的反应。
可是端木岐就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半晌,忽而问道:“月底进京需要准备的行头都准备好了吗?”
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问这个,长城是愣了一下才回道:“已经差不多了。”
“嗯!”端木岐颔首,又嘱咐了一遍,“盯着点,那边的东西一定要提前准备好。”
“是,属下明白。”长城心里嘀咕不已,面上只顺从的应了,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端木棠也站起身,从桌子后面绕过来,想了想,还是走到端木岐的身边,正色道:“本来宋家那边的事情根本就算不得问题,可是现在那个丫头接管了宋家,这事情反而是要不好办了吧?”
宋楚兮这个丫头,亦正亦邪,是绝对控制不住的角色。
“至少现在利益一致,一时半刻的,她的存在,和我们没冲突。”端木岐终于开了口,那语气却是极其冷淡的,“至于其他的事,现在要说都还早呢。”
他们端木家和宋家之间的纠葛,最起码到目前为止还构不成任何的威胁,毕竟——
有许多的事,宋楚兮都不可能知道,更无从追究。
端木棠明白他的意思,但却明显还是不放心,只神色忧虑的看着他道:“可是那宋楚琪始终下落不明,这也是个麻烦,如果她是死了倒也还好,如若不然——你确定她那边也没抓着什么证据把柄吗?”
真要说起来,就连宋太后都不足为据,偏偏是那个宋楚琪,行踪不明又生死未定。那个女人从来都精明强势,有些事情,宋太后没有亲身经历或许不会多想,但宋楚琪那里——
端木岐的神色微凉,倒也不见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只侧目看了端木棠一眼道:“以后你也少往我这里跑吧。”
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个目前可应该是死敌的,就算端木棠来的隐秘,也虽然这宅子内外都是端木岐的人,但是也总要以防万一的。
“我知道的。”端木棠点点头,便就有些兴致缺缺了起来,晃悠着出了门。
跨过门槛之后,他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就又回头看了眼道:“对了,主院那边那老太婆——”
今天一早老夫人那边的程妈妈就过来禀报,说岳青阳的尸体被带回来,老夫人看过之后就晕死了过去,然后再醒过来之后就又哭又笑,被什么东西魇着了一样。
大夫人过去看了,只说她是郁结于心,一时想不开就得了失心疯了。
端木棠会问这话,明显是对老夫人这病情有所怀疑的。
端木岐闻言,唇角就勾起一抹冰凉的冷笑道:“随便她是真疯还是装疯,放着她在那里就好,你不要管,反正她也不会做什么的,反而一旦是他现在没了,恐怕还要惹人怀疑,来坏我的事。”
从某些人的角度上来看,老夫人和他还是亲祖孙,是连成一气的,如果老夫人突然没了,对他而言也是个麻烦。
“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会叫人看着她的。”端木棠点点头,这才举步继续走了出去。
*
虽然殷述千里奔赴南塘的目的就是为了宋楚兮的,这一点昭然若揭,但是他在南塘期间却并没有以宋家的客人自居,宋楚兮那边的事情了结之后,他就带着自己的随从住到了衙门给安排的别院里去。
这段时间,宋府之内天翻地覆,宋楚兮将所有的下人都进行了一次全面的大换血,用了小半个月的时间,重新更换了府中所有的仆从。
而这一次变更之后,她尽量压缩了仆役的人数,反而花费重金聘了一批武师,将护院的阵容壮大了近一倍。
宋立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从头到尾都听之任之,并没有插手此间诸事。
城门外纵火一事的风声很快过去,十一月下旬,端木家进京参加新年朝贺的队伍就要启程北上了。
这天他走的依是北城门,一大早,端木家庞大的车队就从内城方向出来,因为携带的行李众多,待到冗长的队伍全部从城门口通过,已经是日上三竿。
“少主——”留在最后面断后的长城突然策马过来,凑近他身边提醒道:“您看那边!”
端木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见内城的方向同样的声势浩大,又有一队人马行来,却是殷述带来大郓城的府兵。
殷述是皇子,自然被朝廷官员视为上宾,整个衙门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官员几乎倾巢出动,一起前来送行。
那少年一身抢眼的红袍,坐在马背上容光焕发,十分的夺人眼球。
而端木岐这一眼看过去,最先看到的却是与他同行的那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
大概是因为家中才刚办了丧事的缘故,宋楚兮最近的穿衣都比较素净,一身简便的衣裙,也不佩戴首饰,虽然一眼看去是个女子的扮相,却会给人一种男子一般英气逼人的感觉。
彼时她正薄唇微抿,策马走在殷述的身后,被一众的官员拥簇着,几乎连存在感都要被淹没了。
但是很奇怪的,端木岐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还是飞快的捕捉到了她的存在。
“哟!端木家主!”殷述不经意的一抬眸,像是突然发现端木家的人今天出城一样,人家就飞快的打马迎上去,笑道:“本王提前也没打听,原来你们端木家的车队也是今天北上的。”
端木岐的唇角带着仿佛浑然天成的一抹笑,姿容绝艳,淡淡说道:“是啊,我也没想到康王殿下会选在今天启程,看来今天的黄历好,大家都赶一块儿了。”
“端木家主!”随行而来的官员纷纷打招呼。
端木岐略一颔首,算是回了礼,然后就好整以暇的再度抬眸看向了殷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