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宋承泽心思的缜密程度,宋楚兮根本就没想过要和他耍花招。而且他如今这样的防范,肯定也不会中招,所以就算宋楚兮这边明知道他和安寿公主之间有染,也根本就奈何不得他。
他却要这样大费周章的弄死了安寿公主?他不嫌麻烦吗?
“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靠的,不是吗?”宋承泽并不否认,说着,就又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你说的没错,当时不知道你的底细,的确是我传信给她,让她给我了却这边的麻烦的。如果早知道楚兮你的能耐,当时我也就不会做这些无用功了。不过我有一件事一直都不明白,你对我们三房,何至于痛恨至此?需要几次三番的连下杀手?即使一开始的确是我父亲拿错了主意,可咱们同出一门,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反而值得你与外人联合,步步苦心谋算着,非要将我整个三房赶尽杀绝呢?”
他的语气十分冷静平稳,并没有半分亲人被屠而引发的仇视和愤怒,“楚兮,你是个聪明人,即使我们曾经让你受了委屈,但是权衡利弊,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来和我握手言和,都好过与虎谋皮,凡事去借端木岐的手。我若说的多了,你会觉得我是挑拨离间,但是难道你现在就有把握,知道他在你身上所要图谋的到底是什么吗?”
端木岐想要的,无非就是和宋家之间稳固的关系,和驻守塞上的那十万兵权。
这一点,他不需要明说,宋楚兮也早就知道。
只是她和端木岐之间——
她总是不愿意去多思多想,总觉得眼下风平浪静就已经甚是稳妥,一旦深究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吗?不管利弊得失怎样,横竖这条路我都已经选了,难不成事到如今,大哥你还愿意同我冰释前嫌,再重新谋划一遍将来的路?”宋楚兮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宋承泽也没犹豫,只略有遗憾的叹了口气,“是!已经到了如今的这一步了,我也的确是不能再同你冰释前嫌了,横竖就是个不死不休的结局了,再说那些废话也没什么意思了。这天井之内,我是留不了几天的,你有什么本事尽管施展,如果能将我的尸首留下了,你就赢了。可一旦来日回了南塘,我也势必不会饶你的性命,咱们就各自珍重,跟凭本事吧。”
在这里,宋楚兮出现什么意外,朝廷方面和宋太后方面都会借题发挥,到时候事情会被推向一个什么方向,谁都把握不住。而一旦从这天京之内走出去,回了南塘的地界,天高皇帝远,以宋承泽的人脉和手段,杀一个人而已,他有的事办法将此事的影响化解,说到底——
就算朝廷方面知道是他做的,可追究到底,也就是他们宋家的家务事,内斗之下死了一个人而已。她宋楚兮的性命,哪里就那么值钱了?不过就和当初的宋楚宁一样罢了。
他这话说的直白,完全不加掩饰。
宋楚兮与他四目相对,唇角的笑容慢慢敛去,“为了断绝我在这里对你下手的机会,所以这几天你要把我带在身边,限制住我的一切行动。你这分明是把我眼下所有的门路都堵死了,让我连出手的余地都没有,现在又何必说的这么好听,说什么各凭本事?”
宋承泽将她带在身边,断了她和端木岐之间的往来,她整个人都被限制住了,根本就无从施展,就选现在手里给她一把刀,她想要戳死了宋承泽,她也没这个体力和身手。
这个人,老谋深算到了这等地步,她已然是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宋承泽却是不骄不躁,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的喝。
宋楚兮想要对他下手,现在其实还有最后一个办法,那就是她在他的面前自裁,用她自己的性命做代价,她死后,自然会有宋太后恼羞成怒的替她报仇雪恨。
可宋承泽从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丫头也许不怕死,但却惜命的很,同归于尽的招数,她是不会用的。
马车一路安稳的前行,直到了宫门前才停。
这时候宋楚兮才知道,宋承泽其实是一早就递了帖子进宫,也得了宋太后的应允了,两人也没等,直接就被放行。
因为是和宋承泽一起的,他就没让用轿子,兄妹两个在内侍的引领下只徒步往重华宫的方向去。
一路无言,从前朝要往后宫花园里去的时候,刚好要从御书房前面过,宋楚兮的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恰是瞧见跪在正殿前面的南康公主。突然想起殷述跟她说过的话,宋楚兮心中忽而便升起一团迷雾,怎么都理不清楚。
不过前面宋承泽目不斜视走的很快,也容不得她失神太久,她也就只能抛开那些不想,赶紧跟上他的步子。
宋太后那里,两人一起来,自然也说不了什么体己话,只例行公事的敷衍了两句,也就算是全了宋承泽拜见她这个长辈的礼数。
两人从重华宫里出来,天已经黑了,宋楚兮的腿脚不好,回去就不得坐轿了。原路返回,路过御书房前面,宋楚兮好奇的掀开轿帘看去,南康公主还是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
皇帝这一次被气的不轻,就让南康公主那么跪着,直至次日他早朝之后带了大臣过来这边议事,方才松了口。
这一天一夜之间,南康公主却像是熬的油尽灯枯了一般,被李嬷嬷等人搀扶着,一步步,木偶似的挪着出了宫。
“公主,您节哀吧,可别熬坏了自己的身子。”扶着她坐上了马车,李嬷嬷看着她空洞无神的眼睛,就开始默默垂泪,“皇上没让声张此时,对外只说是安寿公主忧思成疾,因病去世的,已经让内务府去处理后事了,公主——”
但即便是这样,南康公主的种种觉举动也触及了皇帝的底线,被他勒令闭门反省了。
南康公主一语不发的坐着,双目无神,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她的话。
李嬷嬷叹了又叹,却也只能将知道的消息都告诉给她知道:“安寿公主身边的那个丫头跑的没了踪影,京兆府那边说是昨儿个有人见到这丫头鬼鬼祟祟的溜梨园去过。但是对外肯定不能说是受了她那主子的指使,但是必定要将她捉拿归案的。”
“是么?”南康公主忽而自嘲的苦笑,她一整天滴水未进,骤然开口的声音,听上去沙哑的利害,这么一笑,甚至都有点疯疯癫癫的感觉,“也是啊,那个婢子拿了那贱人的信物去的梨园,又害了我的女儿,可是嬷嬷,她为什么要过去那里?拿了那信物又是去做什么的?没有人帮忙给她做内应,她也能无声无息的做了那么多事吗?”
南康公主一句一句问的极其认真,自己说着,就有面色古怪的掩着脸频频发笑。
李嬷嬷看她这个样子,不免紧张的手足无措。
南康公主兀自笑了一会儿,又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来,面上神情再度演变的狰狞且扭曲,咬牙切齿道:“那个死丫头,上回就借我的手去收拾安寿那贱人了,她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那一次,本宫都不同她计较了,现在——现在——”
她说着,忽而就又再度泪流满面。
宋家兄妹的内斗而已,为什么要折了她的女儿在上面?就算杖杀了安寿公主,她心中丧女之痛也难平复。
李嬷嬷听的更是胆战心惊,慌张的赶紧握住她的一只手,“公主,您先别冲动,先缓一缓,那位宋四小姐和咱们宣王殿下之间是有交情的,奴婢恐怕——”
她的话音未落,马车已经在公主府门前停了下来,同时听到驾车的车夫跳下车去行礼,“宣王殿下?奴才见过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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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 我回南塘等你!
彼时殷湛也是刚到,下了马就直接上前一步,拉开了马车的车门。
南康公主的面色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亲自探手去搀扶,“皇姐。”
南康公主疲于应对,借着他的手下了车,一面往门里走,一面才道:“你都知道了?”
“嗯,我这两天有事,早上才刚回城。”殷湛道,微微叹了口气。
他是个很务实的人,这样的情况下,自知说什么都是枉然,索性也不多言,只配着安康公主进了公主府。
南康公主的面如死灰,也是精疲力竭的不想说话,两人绕过影壁,才刚穿过前院的花园,眼前入目,已经是雪白一片,萧索的灵堂。
南康公主的脚步顿住,整个人突然就像是被抽空了血液,就那么怔怔的站在了那里。
府里的管家神情悲痛的快步迎出来,“公主,您可算是回来了,您这一直不回来,老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灵堂这边已经布置了,还有郡主——”
淮南郡主的尸身,头天下午就被人送了回来,只南康公主不在,管家也不敢随便叫人去动,就直接停放在了灵堂里了。
南康公主愣愣的站着,没等她说完,忽然就直挺挺的往后栽去。
“呀!公主!”李嬷嬷尖叫了一声,好在是殷湛就在身边,一把扶住了她。
旁边赶紧上来两个婆子,将她移回了卧房。
殷湛过来刚好带了卫霖在身边,便直接让卫霖给她诊了脉。
“公主殿下是受了风寒,再加上心中积怒成疾,起了心火,这会儿有点发烧。”卫霖道,他是殷湛的心腹,故而直接说话就没绕弯子,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南康公主道:“王爷,公主现在心火难平,给郡主治丧的这段时间,她还是不宜操劳,不如就让她静养吧,省的让她见了郡主的遗容再平添伤感。”
南康公主的主,殷湛自是做得,当即就拿了主意,“你开药吧。”
“是!”卫霖跟着婢女去外间写了药方,又回来复命,“属下在给公主殿下的药里另外加了两味药,可促她安睡,药量不重,不会损害公主的身体的。”
“知道了。”殷湛颔首,这才转而看向了李嬷嬷。
李嬷嬷一介妇人,是没什么主意的,连忙感激道:“一切都听殿下的安排吧,郡主向来都疼爱郡主,出了这样的事,老奴也怕她受不住,还是不让她见着的好。”
说着,她便出去引了等在院子里的管家进来道:“周管家一直大理这府中大小事务,郡主的后事,他可以办妥的,殿下可有什么事情需要特别叮嘱的?”
“没什么了,这几天我都在京城,有事就叫人过去说一声。”殷湛道,往外走,“卫恒,这几天你留在公主府吧,帮忙料理一下淮南的后事。”
“是!王爷放心吧。”卫恒领命。
殷湛走到院子外面,却又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眼,倒也没再说什么,就又继续举步前行。
卫恒跟着前去送他,走到花园里,见着四下无人,就捡了些要紧的事情与他说道:“宋四小姐昨天已经被被她家的那位大公子接走了,现在正住在城南的驿馆。”
“嗯。”殷湛丝毫也不觉得意外,只点了点头,“她在那边呆着,我反而更放心些。”
卫恒看一眼他的表情,又飞快的垂下头去,似是在躲避什么。
殷湛心里困惑,狐疑的打量他一眼。
不过这会儿他却没时间去揣摩这样无关痛痒的小事,突然就沉吟问道:“对了,殷绍那里——我不在的这几天可有什么动静?”
“除了和应国侯合谋做了画舫上的那一出戏之后,再也没有别的大动静了。”卫恒道,心里却是奇怪。因为这件事关乎着整个朝局中皇子势力的重新划分,所以哪怕出门在外,消息他也及时上报了。殷湛这人的思维向来都缜密清晰,断不会忘了的。这么再仔细一想,这才恍然大悟,“王爷是问他府里?”
“颜氏无碍了?”殷湛问道。
“上回九死一生,侥幸捡回一条命,她已然是元气大伤,这几天都在卧床静养。”为恒道:“不过太子妃的事情之后,太子为了给安氏示警,就将皇长孙交给她来照料了。安氏受了惊,说是在他书房外面跪了一整天,最后也没能说服他收回成命,所以现在,安氏是住在皇长孙院子的厢房里的。”
“嗯!”殷湛点点头,“安氏出手,本来就是为着抢夺那个孩子的,只是现在,恐怕是后悔不已了。看来殷绍对她的耐性也慢慢耗尽了,这就开始给予警告和压制了。”
安意茹在殷绍面前,从来都自诩清白,而这一次却被殷绍不留情面的掀了老底,那女人现在指不定是在怎么惶恐的呢。
“这样一来,她应该是会安分一段时间了。”卫恒道,顿了一下,还是有些担忧,“颜氏一直以为——她对那孩子一直看重的紧,如果她不放心将孩子放在安氏的眼皮子底下,要强行抢夺的话,恐怕就真要引发太子的怀疑了。”
“没事。”殷湛却不担心,“如果她这有这个打算,这几天也早就有所动作了。她能在太子府里蛰伏这么久,自然不会冲动盲目,暂时不用去管,小动作做的多了,反而容易惹事。”
“是,属下明白了。”卫恒点头,一直将他送到大门口,看着他上马离开,这才转身过去灵堂那边帮忙操持丧事。
南康公主的为人和气,人缘也好,治丧期间,上门吊唁的客人很多,但是周管家办事老道,再加上有卫恒帮忙,淮南郡主的后事办的倒是顺利,没再起什么风波,只是这其间,宫里却突然传出文馨公主突发恶疾的消息来。她和殷淮的婚事本来是定在这个月底的,但是太医诊治了几天,却说是她这病发的突然,病症十分严重,一时半刻的不宜操劳,于是皇帝就临时颁下一道圣旨,将婚期往后推迟了。
一晃眼就进了二月,本来要留在京城等着喝喜酒的贵客们就没了继续逗留的理由,婚事一经取缔,即墨勋一行就去向皇帝辞行了。
而宋承泽,身上担着军务,领了皇帝雷声大雨点小的一番责骂之后,却是比他们都早两日就先行离京,返回塞上军中了。
他启程这天一早,宋楚兮很给面子的也早起为他送行,直接将他堵在了院子里。
宋承泽披了大氅推门出来,见她站在院子里,不免一愣,然后就一挥手,打发了侍卫们先退了出去。
“怎么?你要送我出城?”宋承泽款步走下台阶,在她面前站定。
宋楚兮神色淡然的看着他,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我只是有点想不明白,你千里迢迢貌似进京这一趟,总不至于是专为了挨皇帝陛下的一顿骂吧?就这么走了?我怎么觉得这不像是大哥你的作风呢?”
“你又不是真不懂,何必在我面前假意的装糊涂?”宋承泽道,唇边亦是缓缓勾起一个弧度。他倒是很好心情的抬手将宋楚兮肩上的一片花瓣拿掉,然后便就调侃着开口道:“我特意跑这一趟的原因你会不知道?我来挨这一顿骂,不过就是为了向皇帝陛下证明我比你听话啊。”
“哈!”宋楚兮闻言,倒是忍俊不禁的抿唇笑了一声出来。
她低头又抬头,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道:“大哥你为免太看得起我了,真是叫我受宠若惊。不过么,现在你真正需要忌惮和防范的人好像是二叔吧?怎么都轮不到我的。”
宋亚青死了,宋家就要重新选出一位新的家主来了。虽然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个人选都是由他们家族内部举荐,然后由朝廷点头才算作数,可一般情况下,但凡是他们推举上来的名单,朝廷都不会驳回,也就是个形式上的问题。但今年却大不一样了,宋亚青是获罪被处死的,还让皇帝大为震怒,本来从资历上来看,这个独当一面的大公子宋承泽承袭家主之位顺理成章,可是被宋亚青闹了这么一出——
他们南塘家中还有一个位份更长,并且稳重又踏实的宋亚儒在的。朝廷对宋家的三房不满,反而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宋亚儒提供了一个天上掉馅饼一样的机会,居然就意外的成了宋承泽登上家主之位的绊脚石。
宋承泽冷笑了一声,“你当我在军中,就对家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宋亚儒是块什么料,我比你更清楚,我不怕他挡我的路,怕就怕是他摇身一变,就成了你手中傀儡。楚兮,你的手段和本事我都清楚,当初你为什么要留着他?就算屡次对你下手的都是我们三房的人,以你的心性,你凭什么要对二房的人网开一面?你是女子,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你自己想要上位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可是二伯不一样,我父亲当年就是越过了他去,坐上了家主之位,现在你处心积虑,又让他因罪被诛,族中的那些老头子,哪一个不是胆小怕事的?只怕现在他们那边就已经再商量着要推举宋亚儒上位了吧?他是拿捏在你手里的,那位子给了他,还不就等于是被你攥在了手里的。”
这个人的心思缜密,的确是无孔不入的。
宋楚兮唇角弯起的弧度不由的更深,却倒也不觉恼怒,只道:“宋亚儒伤了腿,朝廷律令,身有残疾者,是不能出仕做官的,虽说咱们南塘几大世家都是特例,但是你在京的和这段时间,想必已经想办法将这一点透露给了皇帝陛下知道了吧?二叔相较于你,就算位份再高,可是他在京城里怎么可能会有大哥你那样的人脉去替他说话?”
宋楚兮说着,突然就似是怅惘的耸耸肩,举步挪到一旁,“的确,你这样不惜辛劳的走这一趟,的确是向皇帝陛下买了乖,让他知道,你对他还是甘愿臣服,唯命是从的。不仅如此,你还堵死了二叔上位的可能,废了我手里最有力的一枚棋子。表面看上来就只是不痛不痒的走了这一趟,其实大哥你却还是受益良多的。”
只要宋亚儒不能上位,那么宋楚兮想要把持宋家,就还欠着火候。因为就算宋承泽暂时也得不到支持,以宋立谨慎的作风,他们族中也只会想方设法的推举出一个德高望重的稳重人来担纲此任。而以宋楚兮在宋氏宗族之内那样浅薄的根基,她绝对轻易控制不住那个人。
“让你将我整个三房大肆屠戮,你已经占尽了便宜,你总不能一局也不叫我扳回来吧?”宋承泽道,抬头看了看天色,“好了,我着急赶路,就不废话了,来日方长,保不准咱们还有再见的可能。”
言罢,他便就径自错开宋楚兮的身边,大步走出了院子。
宋楚兮也没拦他,只静默又安然的站在院子里。宋承泽走到院子外面,又驻足回头看了眼,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快步朝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的随从招呼了院外等候的亲兵跟上,很快,这相连几个院子里的人手就都撤的干干净净了。
偌大的驿馆里,仿佛突然之间就只剩下了宋楚兮一人。
宋楚兮站在那庭中的梅树下,脸上表情不知不觉就转为冷然,像是丝毫也不为这里突然就萧条转变的氛围影响。
宋承泽会以为她是准备了宋亚儒做棋子,这并不奇怪,其实本来如果机会得当的话,她也不介意就直接走这一步棋的,可是自从进了京城这个乱局之后,她就已经断了这个打算了。所以宋承泽封死了她的这条路,她倒也不觉得怎样的损失惨重。
只是么——
这个人,防范她如此之严,后面的事,她就势必要更加仔细周密的筹谋了。
宋承泽一行出了驿馆,他的随从递了马鞭过去,却还是不放心,“主子,皇上那里分明就是故意拖着,不肯将家主之位许给你的,您这一走,肯定也要直接回军中去的,家里那边顾不上,恐怕还是要被四小姐抢占先机的。”
如果皇帝要准了宋氏宗族里推举出来的人选,就算他和宋楚兮两边不靠,可是宋楚兮如果先回了南塘,还是有机会直接拿下的,
“那也要她有本事回得去再说。”宋承泽冷声说道,翻身上马,唇角弯起的那一个弧度,莫名带了几分阴冷的邪气。
他扭头看了眼大门上方门匾,开口的语气却是冰凉冷酷的,“你当那个丫头就那么目光短浅?的确,抓着一个家主之位,她是能得些优势,可是说白了,那也就是个名头好听点儿,只怕她现在心里真正在谋算要抢夺的——还是别的。”
一个家主之位算什么?他们宋氏手中,最大的财富,还是驻守塞上的十万私兵。
宋楚兮那个丫头的手段如此毒辣,眼光自然也不会浅薄,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端木岐。现在她处心积虑在谋夺的,一定是他手里抓着的兵权。
宋承泽说完,也不敢他的随从懂不懂,直接便调转马头,策马出城去了。
宋楚兮一个人在驿馆里呆着,暗中估算时间,觉得宋承泽的人差不多已经全部撤出去了,方才不紧不慢的孤身走出了驿馆。
宋承泽今天会离开,端木岐是知道的,肯定会卡着时间过来接她的,她踩着点儿出这驿馆的大门里跨出去,那巷子外面果然驶入一队车马,却不是端木家的人,而是来自宫里的仪仗,有御林军亲自护卫的。
宋楚兮大为意外,心里突然就跟着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拧眉站在台阶上,等着他们走近。
“宋四小姐。”领队的是一名内侍,匆匆下马一拜。
宋楚兮看着他眼生的很,一时就没有搭腔,只看着他,静观其变。
那内侍却是心焦不已,也不绕弯子,直接就道:“太后娘娘病下了,陛下口谕,请您马上进宫去,四小姐快请吧。”
“什么?”宋楚兮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上前一步,“你说什么?姑母病了?是什么病?”
宋太后的身体,一向都很好的。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这会儿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在重华宫呢,请四小姐赶快过去吧。”那内侍道,面有焦灼之色。
既然是宋太后出事,宋楚兮便就不能推辞了,虽然她心中十分笃定,此事必有蹊跷。
“那好吧。”心中略一思忖,宋楚兮就点了头,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说道:“方才我急着出门来送我兄长的,忘了穿大氅,麻烦公公叫个人进去给我取来吧。”
“是!”那内侍也没多想,指了随行的一个小太监进去。
众人等在这里,待那小太监取了大氅出来,巷子外面,端木岐也到了。
“四小姐,您的衣裳。”那小太监恭恭敬敬的将大氅呈上。
“小姐。”舜瑜和舜瑛两个已经绕过宫里的车马过来扶她,道:“一大早就听说太后娘娘病了,少主想着您定要着急进宫探望,就让奴婢们过来接您了。”
“是啊,我正要进宫去呢。”宋楚兮道,转而看了那内侍一眼,“这样我就坐外面的马车吧,有劳公公特来相告了。”
“四小姐客客气了,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既然她不是要抗旨不尊,这内侍也不刻意为难。
舜瑜从小太监手里接过大氅,两人拥簇着宋楚兮往巷子外面走去,上了停在那里的端木家的马车。
宋楚兮埋头钻进车厢里,果然端木岐是在的。
他拉了她的手,将她带到身边坐下。宋楚兮也容不得多想,直接就开口问道:“我姑母病了?”
“我也是今天一早刚得到的消息,具体的情形不知道,但既然是连皇帝都惊动了,就应该是做不了假的。”端木岐道,绵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个消息,因为来的太过突然,也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虽是好几天不得机会见她了,他却也什么都顾不上了,只钻了她的一只手握在了掌中。
宋楚兮是越发的紧张了起来,心烦意乱道:“难道是有什么人对姑母下手了?可是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里,京城里接二连三的出事,这个时候害了姑母,能得什么好处?”
她是真的想不通。
端木岐瞧着她语无伦次的样子,却是怅惘的一声苦笑。
“楚儿!”他用力的捏了捏她的手指,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宋楚兮一痛,果然就诧异的拧眉看向了他。
端木岐低头看着她的手,宋楚兮看不到他脸上表情,只是直觉上是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于是就耐着性子屏住了呼吸,只紧张的看着他。
片刻之后,端木岐抬起头来,唇角还是那种玩世不恭的洋洋洒洒的笑,只看着她的目光中,那神采显得深邃。
“明天——我就得离京了。”端木岐说道,语气虽然很轻,可是每一个字落下来的时候,宋楚兮都能明显的感觉到那字字句句敲击在心上的声音。
“明天?”她的脑中来不及变通思索,只如梦一般脱口重复了这两个字。
端木岐唇边的笑容就顺便转为了讽刺,“昨天皇帝突然诏了我和另外几位世家家主进宫,议事之后,即墨勋说他已经定了明日的行期,当时殷绍那两兄弟都在,那位太子殿下就当殿表示要在他府中设宴,替我们一起践行了。”
即墨勋要走,这关殷绍什么事?而起他要践行就践行,做什么非要点名拖上端木岐等人?
本来正月都过去了,殷淮的婚事又压后了,他们这些远客也的确是没有继续滞留不去的理由了,殷绍既然变相了下了逐客令,自然也没人能够拒绝。如果单单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宋太后又病下了?
这会儿倒是根本不用怀疑了,这件事,绝对和殷绍脱不了干系。
宋楚兮只略一思忖,就了然冷笑,“看来他已经思虑周全,打算用姑母拖住我了。”
并且那么巧,这个消息是压在宋承泽启程之后才递过来的?这么看来,就算殷绍和宋承泽之间没有勾结,殷绍也是有意为之,先送了他一个人情的。
“倒也不是必须这样,我可以去请旨,把兴起往后拖一拖。”端木岐道:“他不会真的把太后娘娘怎么样的,只是为了绊住你一时,好错过我离京的行期,而且在太后娘娘那里做手脚,就算有皇后给做内应,他们也一定不敢做的太过,应该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
宋家的家主之位悬而未决,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刻,将宋楚兮扣在这里,她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无从施展。这是殷绍已经对她起了戒心,要限制了,而这个局面,必定也是皇帝愿意看到的,他就只会纵容。
“算了。”宋楚兮闭上眼,认真的思索了好一会儿,重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坚决的摇头道:“他不肯把家主之位许给宋承泽,又要留了我在这里,现在皇帝真正要防范忌惮的不会是我,他应该只是不想让姑母身边亲近的人卷进宋家夺权的争端里面,也好方便限制姑母的立场,不让她插手。你是可以去请旨拖延归期,可如果这归期就此以后就变成了未定呢?”
宋家在南塘,已经没有一个足以支撑局面的人在了,而如果端木岐也自愿投入罗网,一并留在京城,皇帝这就算是得了意外之喜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甚至为了将端木岐控制住,他也许还会变本加厉,直接就用些手段,让宋太后一直不得痊愈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父子两个居心不良,只是我更怕你一时控制不住,万一你要在这里和殷绍呛起来,这处境,你想过没有?”端木岐道,唇角虽是带了一点揶揄的笑,但那神情之间却分明透着凝重的,“而且我一旦先行,恐怕不到明年这个时候,以你一个女子之身,你也找不到理由回去了吧?”
宋楚兮这个女子的身份,就是她天生的劣势。
后面就算宋太后的病好了,只要皇帝说一句,不放心她一个女子孤身上路,要将她留下来陪伴太后,她就连一个反驳推脱的借口都没有。
她一个女子,为什么一定要回南塘?南塘又不是没她不行的。
殷绍的这一招用的不算高名,但效果却是立竿见影,只需要这两天的时间,打发了端木岐等人离开,就相当于是把宋楚兮给彻底的困住了。
“现在还由得你我来计较这些吗?”宋楚兮冷嗤一声,“不管我能不能脱身,却也总好过你也跟着自投罗网,殷绍那人阴损的很,他用这一计,未必就没没先料想到这一种结果,你要是自请留下,恐怕那才是真的正中下怀了。”
“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端木岐只是看着她,并未松口。
他的神色突然就变得极为认真,宋楚兮被他盯着,就开始心虚了起来。
她旁边移开了视线,“过去的四年我都等了,还至于熬不过这一年半载吗?如果不是挖万不得已,我是不会主动去招惹他的,他是堂堂一国储君,这里又是他的地盘,我还不至于那么蠢。”
“如果是你一个人,我当然是放心的,可是——”端木岐抬手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把脸孔朝向自己,又倾身向前,盯着她的眼睛道:“那个颜氏——”
宋楚兮对那颜氏的态度很不一般,殷绍的后院又乌烟瘴气的,万一颜玥要再卷进什么事情里,就难保她不会冲动出手了。
他近距离打量她,那种神情语气之中,警告的意味都相当明显。
宋楚兮避无可避,就用力抿了唇角。
她不想偏他,事关素岚,她做不了任何的保证,而其实她现在几乎没有犹豫的就准备跳进殷绍设下的这个局里面,其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素岚。本来她是想趁着离京之前把素岚的退路安排好的,可是接二连三的被各种突发事件打岔,居然就分身乏术,什么也没顾上。
要知道,这个丫头,撒谎骗人的话都是信手拈来的,端木岐等了片刻,见她一直没有松口,心中不禁就又起了重重疑虑,拧眉道:“那颜氏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就算她曾是廖家的奴婢,也值得你为了她以身犯险,连自己的处境结局都不顾了吗?”
宋楚兮拗不过他,就强行拉开他的手。
她仍是把目光移开,脸上表情却是凝重道:“说实话,别说是他刻意布局要留我,就算他不出手,这一时半刻之间我也不会离开的。”
宋楚兮说着,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回头对上端木岐的视线,正色道:“就按照园丁的计划,明天你跟即墨勋他们一道启程离京吧,我这里还需要一点时间,等我处理好了手头上的事——我真要想走的时候,也未必就有人能拦得住我。”
皇帝不准她走,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可就算她自己偷偷的溜了——
她一没作奸,二没犯科的,皇帝和殷绍还能公然派兵把她捉拿回来不成?殷绍以为他那皇帝老子的话能有多少分量?现在的宋楚兮,可是不会真的看在眼里的。
那少女的目光之中透着丝丝冷意,那意志,已然是坚定的不容人反驳了。
端木岐仍是抿了唇角,不置可否,宋楚兮就爬到他面前,也是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道:“眼前咱们面临的是怎样的局面,你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皇帝要针对是并未是我们宋氏一门,宋承泽手里握着兵权,妨碍他对我下手,可是你不一样。只有你好,只有你能稳稳地控制住南塘的局面,他们才不敢随意动我。所以哪怕只是缓兵之计,你也不要再犹豫了,马上走,尽早的回到南塘去。”
她抓着他的手指,用力的握在掌中。
两个人,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里,目光灼灼,带着一种强烈的决心和意念,光彩慑人。
端木岐看在眼睛里,唇角唯一残存的一点笑意也缓慢的消散,无影无踪。
他稍稍倾身向前,带着松木香气的味道笼罩下来,宋楚兮的身子略一僵直,脑中突然混乱矛盾了一瞬,想着要不要避开的时候,他的唇已经轻若鸿羽,轻轻的压在了她的唇上。
这不能算是一个吻,却带着独属于他的气息与温柔,一点一点的晕染在皮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