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生后太子妃咸鱼了上一章:第 71 章
  • 重生后太子妃咸鱼了下一章:第 73 章

奔出三四里,到了那突骑施士兵说的地方,他翻身下马,走进最近的一处坊门。

不远处有座佛寺起了火,一队禁军在和突骑施士兵交战,兵刃撞击锵郎郎作响。

不一会儿,起风了,风卷高了火焰,挟裹着浓烟向尉迟越扑来。

他被烟呛得一阵咳嗽,有什么从喉间涌了上来,他压不住,吐了出来,口中满是铁锈的味道。

他抬起手背抹了抹嘴角,继续往前走。

侍卫们跟上来,贾七想要扶住他,他将他的手挥开。

地上横着许多尸体,有身着铠甲的突骑施士兵,也有惨遭不幸的平民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幼。

尉迟越一步一步走,一具一具辨认。

有的尸首面朝下匍匐在地上,他便弯下腰,俯下身,轻轻将尸首翻过来。

有的尸首脸上糊了血,他便抬袖去抹。

贾七双眼又酸又涩:“殿下怕脏,这种事仆等来就是……”

尉迟越像是没听见,仍旧自顾自翻找着,他如今什么都不怕了。

又是一道闪电劈开黑暗。

电光中,他瞥见五步开外伏着一个女子,身形纤瘦,半边白衣被身下的血染成了殷红。

这情形忽然和他的记忆、噩梦重合在一起。

他踉踉跄跄地走过去,视野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黑暗,他明知自己走在平地上,却感到自己在往一个黑暗的地方坠落,这片黑暗没有尽头,深不见底。

他终于走到了那具尸首跟前,他想将她翻开,然而他的双手没有丝毫力气。

又是一道雷,紧接着,雨终于落下。

大雨倾盆,天空将积蓄了一春一夏的眼泪倾向人间,浇熄烈火与苦难。

尉迟越终于将那具尸体翻了过来,然而他看不清她的脸。

他抬手抹了抹眼睛,抹去了眼前的雨,却抹不去无边的黑暗。

他凑近了些,一道闪电落下,他借着惨白的光看清楚了。

不是她,不是小丸。

他心里好像有一座堤坝轰然倒塌,他努力关住、堵住的洪水,顷刻间汹涌而来,冲得他千疮百孔。

他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第121章 复得

尉迟越忽然倒下,贾七等一众侍卫大骇,忙奔上前去将他扶住。

贾七不经意触到他的手心,心头不禁咯噔一下,对众人道:“殿下发热了,赶紧扶殿下回去歇息。”

尉迟越用力掐了一下手掌,模糊的视野清晰了些。

他摇摇头:“无妨。”

说罢直起腰,推开搀扶他的侍卫,往前趔趄了一步:“孤去找太子妃。”

他的小丸还在等他。

风雨那么大,不知她淋湿没有?会不会着凉?

侍卫们对视了一眼,心中无奈又苦涩,只能小心跟在他身边,一起在尸堆中翻找。

有侍卫来禀报,城中突骑施人已经清剿殆尽,其余残兵逃的逃,降的降,俘虏了上千人。

尉迟越只是点点头:“交由子总管全权处理。”便继续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大雨滂沱,将城中的一处处火焰浇熄,水慢慢积起来,和着雨水与泥浆,成了一片沼泽。

尉迟越在泥泞中跋涉,双脚渐渐没了知觉,神智亦开始模糊,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像雨水洗刷过的天空。

他后背上寒意阵阵,浑身冰冷,只有贴着心口的一处温热——那是他收进怀中的书信。

它引诱着他将它展开,看一看小丸最后给他留了什么话,这种诱惑越来越强烈。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看,只要不去看,便没有诀别,他们就还没走到终局。

他不知蹚过了多少条血和雨汇成的河,雨停了,天空渐渐泛起了香灰色。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找了一夜。

侍卫们提着的风灯早已燃尽。

时间一点点流逝,所有人都明白,太子妃生还的希望也在一点点破灭——若是她还活着,知道援军抵达,便是自己不能回刺史府,也定会叫人去传信。

贾七借着微明的天色看见太子脸色苍白中泛着些许不祥的青灰,双目赤红,目光空洞。

他暗自心惊,跟随太子多年,他还从未见过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如果他们真的找到太子妃的尸身,太子会做出什么事?

他有些不寒而栗,不敢想下去,只能继续找。

香灰色的天空渐渐变成了瓷胎的颜色,然后是鱼肚白,接着晨曦破开云层洒向人间。

天亮了。

尉迟越心里的天空却渐次暗下来,就像太阳在渐渐死去。

他为何要将她一个人留在灵州?

他为何要将她带来灵州?

他为何要为一己之私娶她为妃?

她上辈子已经受了那么多的苦,这一世本有美好姻缘,本可以安稳一世,顺遂一世,美满一世。

是他为一己私欲娶了她。

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太阳。

就在这时,他的背后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有人高声叫嚷:”殿下,娘子找到了——“

尉迟越转过头,一脸茫然,仿佛没听明白他的话,只是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贾七惊喜交加:“当真?”

一人一马转眼到了跟前,那侍卫急不可耐地跳下马,溅了一声泥水:“真的,娘子此刻就在西南两里善嘉坊的云居寺内。”

贾七又问:“娘子可无恙?”

那侍卫觑了眼太子,有些欲言又止:“……娘子受了点伤,此时还未醒过来……昨夜寺尼发现娘子昏倒在道旁,便将她背回寺里救治……医官已经赶过去了,仆得到消息便来禀报殿下……”

话音未落,尉迟越已经从他手中夺过马缰,翻身上马,朝着西南疾驰而去。

他在山门外下了马。

一个知客尼迎出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尉迟越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发不出声音,他的喉咙已经哑了。

幸而那寺尼猜到他来意:“檀越可是为了昨夜寺主救下的女檀越而来?”

尉迟越点点头,用嘶哑的嗓子憋出两个字:“有劳。”

寺尼道:“那位檀越在寺主院中,请随贫尼来。”

尉迟越跟着她穿过中庭,经过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庭中种了一棵高大的薝卜枝,昨夜一场暴雨,碧叶如洗,细碎的黄花落了满地。

晨风将清香散播,花香中有淡淡的烟气。

前面佛殿中传来寺尼们的诵经声,梵音与花香缭绕,令人恍若置身于梦中。

寺尼撩开西厢门口的竹帘:“檀越请。”

尉迟越的心脏紧紧一缩,忽然辨不清这究竟是真的还是一场梦。

他生怕把自己惊醒,不由自主放轻脚步。

房中放着张窄小的杂木床,一个身着灰色法衣的老尼坐在床边,正数着念珠低声诵经。

青色纱帐中,隐约可见一张苍白的脸。

寺尼双手合十向他行礼:“檀越可是这位女檀越的家人?”

尉迟越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哑声道:“她是我妻子。”

寺尼微微蹙了蹙眉,眼中露出悲悯之色:“昨夜贫尼经过一处失火的宅院,见这位檀越倒在后窗下,身上有几处伤,倒是无碍,只是吸了烟气,一直昏睡到现在。”

她顿了顿道:“贫尼听人说,若是一日夜间能醒来,便无大碍,若是……”她没再说下去。

尉迟越向她道了谢,慢慢走到床前,轻轻地撩开纱帐。

沈宜秋双目紧阖平躺在床上,额头、手背和胳膊上有几处擦伤。

她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尉迟越见过她的睡相,她睡着时绝没有这般乖巧。

他伸出手,指尖还未触到她便像烫到了一般缩了回来。

如果这是一场梦,一定会在碰到她的刹那醒来。

他只敢用目光描摹她消瘦了许多的脸颊,有些下限的眼窝,微微上挑的眼尾,蝶翅般的睫毛,失去血色的双唇。

他甚至不敢呼吸。

良久,他终于鼓起勇气,用指尖轻触了一下她的手背。

只那轻轻的一触,他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变成了岩浆,重新向胸膛中汇聚。

太阳在一堆冷灰中复苏,他的四肢百骸都在燃烧。

他又能感觉到痛了。

锥心刺骨的痛,差点失去她的痛,在失而复得之后,终于变本加厉向他袭来。

他痛得躬起了背,几乎喘不过气来。

新生的太阳在他胸口紧缩,喷薄,灼烧,烧化了他的肋骨。

他跪倒在床前,凑到她耳边,声音喑哑,像是刮擦旧铁器:“小丸,别睡了,该起床了。”

第122章 苏醒

沈宜秋此时正躺在舟中打盹,小舟徜徉在一条永恒的河中。

河水像云,又像光,和煦的阳光洒在她额头和眼睑上,阿耶在煮茶,阿娘在作画,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说着话。

微风吹来夹岸杨柳、桃花和春草青色的气息。

她头枕在阿娘膝上,浑身的骨头像是泡在热泉中。

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安心,只想一直随波逐流,载沉载浮,一直到时间的尽头。

只有一桩事令她有些扫兴。

岸上一直有个声音在唤她。

阿娘道;“小丸,那人又在唤你了。”

沈宜秋懒懒地把一方帕子盖在脸上,懒懒道:“不理他。”

阿耶问:“那是谁?”

沈宜秋想回答,却一时间想不起他的名字,含糊道:“就是一个人。”

阿娘笑着将她脸上的帕子揭下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同阿娘说说。”

沈宜秋将眼睛隙开一条缝,眼前是阿娘模糊的脸庞,嘴角有揶揄的笑意。

沈宜秋把嘴一撇:“一个很无谓的人,烦人得很。”

阿耶似乎很高兴,兴致勃勃道:“哦?怎么个烦人法?同阿耶仔细说说。”

沈宜秋想了想:“他不让我好生睡觉,逼我跟他习武骑马。”

这回阿耶不高兴了:“阿耶教你骑,用不着旁人教。”

阿娘乜他一眼:“一边看着炉子去,烦人。”

那声音又在“小丸小丸”唤个不停。

阿娘道;“他似乎很急。”

沈宜秋也叫他唤得有些难受,再也不能安心睡觉,便坐起身,去看阿娘方才画的画。

阿娘画的是灵州的桃园,一纸芳菲,似要灼灼燃烧起来。

沈宜秋十分羡慕:“阿娘教我画。”

阿娘便将她搂在怀里,把着她的手:“这样起笔……学会了么?”

沈宜秋点点头,她的手有些小,握笔也有些生疏,但画的桃花已经有模有样了。

岸上的声音又在唤她:“小丸,该起床了,你已经睡得够久了。”

阿娘道;“他好像快哭了。”

沈宜秋心里发堵。

阿娘道:“真想见见小丸的心上人啊。”

阿耶慑于阿娘的威严不敢说什么,只是冷哼了一声。

沈宜秋矢口否认:“才不是。”

阿娘不说话,只是笑。

阿耶道:“小丸都说不是了。”

阿娘道:“你懂什么。”

沈宜秋耳朵发烫,嘟囔道:“阿娘想看,那我画给阿娘看。”

她一边说一边提起笔,可笔尖刚落到纸上,却画不下去,她苦恼道:“我想不起来他的模样。”

阿娘捏了捏她的手道:“那便再去看一眼吧。”

阿耶走过来摸摸她的头:“小丸去吧。”

沈宜秋左右为难:“可是我想和阿耶阿娘在一起。”

阿耶道:“我们一直在这里。”

阿娘也点点头:“我们哪儿也不去。”

话音未落,河水陡然变得湍急,小舟猛地一颠,沈宜秋蓦地睁开眼,阿耶阿娘已经不见了。

眼前模糊又昏暗,她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浑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骨头像是散了架。

她想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攒住了。

方才在舟中听见的声音又在唤她:“小丸……”声音颤抖,又哑又沉,像是压着一座山。

随着这一声轻唤,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张了张嘴,只觉嗓子干得冒烟,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尉迟越?”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到她手背上。

她一怔:“殿下你……”

尉迟越别过头去,瓮声瓮气道:“孤没有。”

沈宜秋刚弯起嘴角,连日来的记忆忽然涌上来,她心头一凛,笑容顿时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