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歪在炕上闭目养神,耳里回荡着棍棒敲击*的啪啪声和王熙凤不停磕头的脆响,坚硬的心防不为所动,反觉得十分惬意,直到贾琏也跪了,才微微睁眼,语气慵懒,“罢,看在琏二哥哥有情有义的份上,便饶你这次。这是解药,五万两银子颗,你要不要?”话落从袖管中掏出个黑色的药瓶。

“要要要,快些给我!”王熙凤直起身去抢。

贾环袖子甩,将她扇出去,轻笑道,“另外,你还需留下三份认罪书,将王夫人如何唆使你偷盗我状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写下来。”

王熙凤僵立当场。

贾母口气没喘匀,连忙拍胸咳嗽,咳完摊开帕子看,竟生生呕出口血来。本以为王夫人那事抹平了,临到最后却发现不但没抹平反闹得更大!现如今孙媳妇的把柄又自动送上门去。

贾母终于意识到自己栽了,彻彻底底栽在十三岁的庶孙手里!日后谁能制得住他?这贾府还不变成他的天下?!无力回天的疲惫感汹涌而至,令她脑袋歪晕死过去。

丫头们连忙接住她滑落的身子,哭着喊着求环三爷开恩放她们出去找大夫。贾政六神无主,团团乱转。

贾环被吵得脑仁疼,挥挥手,“放他们出去,受刑的丫头婆子也别打了,打坏了院子里没人使唤。”

哑巴兄妹打开铜锁拉开院门,群人踉踉跄跄争先恐后的离开,只剩下贾琏夫妇、贾赦夫妇和平儿。

“你不想写?那算了,反正这毒也毒不死人。”见王熙凤还在犹豫,贾环收回药瓶。

“不不不,我写!我马上写!”王熙凤连忙提笔,忍痛写下认罪书,又令平儿回去拿五万两银票过来。

“你这丫头也中毒了,不花五万两替她买解药?”贾环勾唇诡笑。

王熙凤迟疑片刻,最终摆了摆手,转脸回避平儿不敢置信的目光。十万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若是往常倒没所谓,可偏偏最近她把现银都拿出去放利子钱,实在没多余的了。况且平儿介奴婢,哪值得了五万两?有那么多银子,重新栽培十个八个更能干更忠心的丫头尽够了!

平儿垂头,掩饰自己怨恨的表情。

贾琏心下不忍,略想了想,拱手求道,“环哥儿,平儿的解药我替她买。只是我手里没那么多现银,便先给你两万两,余下的写张欠条,三月内还清如何?”

王熙凤猛然抬头朝他看去,表情半是嫉妒半是癫狂。平儿泣不成声,也不管主子如何想,跪下便给贾琏磕头,直言这辈子便是琏二爷的人了,琏二爷要她生她就生,琏二爷要她死她就死。

贾环抚掌朗笑,“琏二哥哥果然有情有义,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接着,这颗解药算我送你的,那五万两你自己留着花吧!”话落将个黑色瓷瓶抛过去。

贾琏手忙脚乱的接住,拉着平儿不停道谢,把王熙凤气得仰面躺倒,晕死过去。

贾赦使人抬她回屋,冲贾环拱手笑道,“环哥儿,今日叨扰了。听说你喜欢喝酒,我那儿有许多陈年好酒,有空过来喝两盅。”

贾环点头答应,极为有礼的将行人送出院门,正要回转,却见鸳鸯战战兢兢走过来,跪下磕头,“环三爷,老太太想替太太买颗解药,不知可否?”话落高举双手,奉上沓银票。

“自然不可。”贾环挑眉。

鸳鸯心道果然,却见少年风光霁月的笑起来,语气要多温和有多温和,“太太是我嫡母,我该敬重她孝顺她才是。她要解药何须花银子买?看见了么,这个小药瓶我就放在屋内的博古架上,你叫她自个儿派人来拿。”

话音未落,人已走远,留下鸳鸯脸色青白的跪在原地。闹这出,今后谁人再敢跨进环三爷院子步?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看来太太注定好不了了,不日便会被秘密送到乡下去。果然是世事无常啊。

鸳鸯摇头,叹息着离开。

却说贾环掀开门帘,赵姨娘正脸肃容的坐在炕上,见他进来忧心忡忡开口,“儿啊,今日咱可把府里上上下下都得罪光了,不如搬出去住吧?”

贾环摇头嗤笑,“咱们若是服软次,今后就得被他们磋磨死,干脆气儿全得罪光,全打趴下,倒还清净了。老太太现在怕了我,恨不能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如何肯让我出去单过?且忍忍,我现在还小,无官职二无人脉三无势力,护不住你,不若等个三四年,待我有能力了,再自立门户不迟。且放心,今后这院子无人敢轻易踏足,无人敢偷奸耍滑背主求荣,更无人敢得罪于你,日子不算难过。”

赵姨娘想也是,只得暂时忍耐。

☆、第63章 六三

鸳鸯带着五万两银票回转,将环三爷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堂下捆成粽子样的王夫人立即惨嚎起来,尖锐刺耳的嗓音直冲云霄接连不断,更有几块腐肉从腮侧掉落,露出白森森的牙床,看上去不像个人,倒像只恶鬼。

贾政始终偏着头皱着眉,不肯看她眼,心中不断翻腾着杀意。有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嫡妻,且品行低劣如此,实在是丢人!不如死了干净!

“把她嘴堵上!”贾母刚清醒过来,脑仁阵接阵的抽痛,如何受得住她的魔音灌耳。

堂下没人敢动,最终还是秦嬷嬷颤巍巍拿出块绣帕,迅速将王夫人的烂嘴堵住,然后拼命用裙摆擦拭手指,恨不能擦掉层皮。

屋内终于安静了,贾母冷冰冰开口,“你也听见了,不是我们不肯帮你,而是贾环手段忒阴邪无常!你有本事,再找个人帮你去拿解药,我管不得了!”

王夫人呜呜叫唤,两行浊泪汩汩而出。到了这步田地,谁还敢帮她?就连她自己,也是不敢去的。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妇人之仁,留那孽种条贱命!

贾母见她目露凶光,嗤笑道,“你恨吧,恨又能如何?你看看自己可还有资本跟他斗!他手里几万张状子,撒出去你们王家的名声就烂大街了,史官说不定都会记上笔,叫你们王家遗臭万年!莫说你我,就连王子腾来了,你看他敢不敢动贾环根毫毛!”

王夫人不叫唤了,凶狠的目光渐渐变为绝望。

贾母抹了指头红花油,继续开口,“养出这么个煞星,能怪得了谁?全是你的功劳!明知道李家村乃前朝重犯流放之地,村里人人会武秉性凶烈,专出暴徒悍匪之流,你还把贾环送过去,存的什么心不言而明。现在好了,他果真照你的设想长成,你现在满意了么?”

王夫人高昂的脑袋慢慢垂落,浑浊不堪的双眼再也流不出滴泪。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贾母锤定音,“将她带下去,连夜送往金陵老宅。找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随时随地跟着,不许叫外人看见!走吧,即刻出发。”

秦嬷嬷躬身应诺,命人将心如死灰的王夫人抬走。

贾政等人都走光了才徐徐开口,“母亲,为何不放贾环出去单过?他留在府里,孩儿委实不安。”

贾母恨铁不成钢的睇他眼,道,“他手里握着那么多把柄,且性格诡谲,行事无忌,放他出去天晓得他会对贾府做出什么事来!都怪你的好媳妇,三番四次的下毒手,将他对贾府的好感消磨的干二净,唯留下腔怨恨。我不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时时看牢了,睡觉都睡得不安生!而且,放了他贾赦也必定会闹上门来分家,用你媳妇干得那些好事做威胁。你能斗得过他两个?”

贾政不甘不愿的摇头,对罪魁祸首王夫人恨入骨髓,对贾环贾赦更加忌惮。

贾母长叹声,摆手道,“罢,先将他两个稳住再说。只是,你得把贾环压下去,三年后的科举绝不能让他出头,否则后果难料。”

“可儿子已经替他延请季文昌先生为师,明日便要登门了。”贾政皱眉。

贾母心内番计较,写了封信使人连夜送往季府。

王夫人前脚被送去金陵,贾宝玉后脚就进了家门,喝的烂醉如泥痴话连篇。

因王夫人跑出祠堂的事闹得很大,袭人当即派了人去打听,探明情况后骇得魂儿都没了,见宝玉回来忙上前搀扶,脱了他衣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查看,见没有红肿也没有溃烂,只脸颊和脖颈沾了些斑驳的口脂,轻轻擦就掉了,这才跪趴在床前喘粗气。

茗烟被弄得莫名其妙,戏谑道,“袭人姐姐,宝二爷好着呢,根毫毛都没掉。”

袭人看向他,厉声开口,“茗烟,日后你把宝二爷看牢了,再不许他私底下接触环三爷,也不许说些让他去跟环三爷争抢的话。咱就当府里没环三爷这个人,见了立马绕道走!”

“为啥?”茗烟更加不解。

袭人压低嗓音把太太、琏二奶奶被下毒的事说了,拧着他耳朵提点,“日后再不许教唆宝二爷与环三爷争抢。把环三爷惹急了,他眨眼间就能把你们两个弄死,知不知道!”

茗烟早骇的面无人色,叠声儿的答应,然后屁滚尿流的跑了。

袭人长叹气,强忍心酸替宝玉擦澡。

探春自然也得了消息,第反应便是举起双手翻来覆去的看,确定没有红肿也没有溃烂却依然不放心,煮了锅艾草洗手,把指甲缝也刮得干二净才堪堪停住。

“好本事,这回连凤嫂子,老爷,老太太都怕了他了!”打理整齐,探春呼出口浊气。

侍书静默不语。

探春沉思片刻,轻蔑的笑起来,“把人都得罪光了,今后还要科考,看谁替他牵线搭桥铺就条锦绣之路。哼,三年后他自会知道与整个宗族作对的下场。”

“可是,不还有晋亲王么?”侍书忍不住插口。

探春笑得越发轻蔑,“晋亲王那样手眼通天的人物,会不知道贾环的所作所为?如此阴邪的秉性,如此下作的手段,他绝看不上眼。你且等着,不出半月,贾环必遭他厌弃。”

侍书深以为然的点头。

翌日,季文昌如约登门,贾环宝玉被领到书房接受他的考校。

因存了打压贾环栽培宝玉的心思,贾政不再坚持让宝玉从童生试往上级级的考,而是替他捐了个举人的功名,令他三年后直接下场参加会试。而贾环则需在年半后参加乡试,凭真本事取得举人的功名才能再参加年半后的会试。

此番作为,打压的意图太明显,惹得贾环暗自冷笑。

季文昌年近六十,须眉白发,仙风道骨,看上去很有代大儒的风范。贾政与他寒暄片刻,推说有事先行离开,留下两个少年紧张闲适的坐在下首。

季文昌不着痕迹的打量贾环,又看了看宝玉,淡笑开口,“我收徒有个规矩,先问三个问题,再作诗首,让我满意了,我才会喝你们的敬师茶。”

“还请师父出题。”贾宝玉虽不爱读书,可对师长却是尊敬的,忙站起来做出洗耳恭听的样。贾环也跟着起身拱手,态度温文有礼。

“好,第问,《诗》云:‘先人有言,询于刍荛。’昔唐、虞之理,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是以圣无不照,故共、鲧之徒,不能塞也;靖言庸回,不能惑也。此为何意,又作何感想?”季文昌捋了捋胡须,冲二人浅笑。

贾环额头滑下滴冷汗。什么刍荛,什么唐虞,什么共鲧?压根听不懂怎么办?

宝玉略思索片刻,侃侃而谈。

季文昌满意的点头,见贾环冲自己讪笑,眉头皱了皱,继续出下题。如是三题,贾环唯有讪笑,强笑,面瘫;宝玉却是高谈阔论,言之有物,很得季文昌喜欢。

“罢,既答不出,便作首诗吧。”他睇视贾环,面露厌弃。

贾环绞尽脑汁作了首诗,却见宝玉已经交卷,瑰丽的诗才令季文昌爱不释手。两诗并排而放,高低立显。

季文昌拿起笔墨劲透那张纸,气得胡须都在发抖,“可惜了手好字,却毁在这狗屁不通的词句上!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诗有八病你就犯了八病,你可曾看过《声律》,可曾读过《文心雕龙》?”

贾环耐着性子答道,“不曾。”

季文昌气了个倒仰,沉声诘问,“连最基础的声律都不曾学过,你如何中的小三元?”

“科举不考作诗,只写策论,故而我专攻策论。”贾环实话实说。

“你,你简直侮辱了‘读书’二字!读书纯然为了取悦心灵,书不是晋升的阶梯,不是迷惑人的工具,不是替自身增加重量的砝码。书乃瑟瑟清风、杯中明月!借读书之名取利禄之实,皆非读书本质!你思想狭隘,本末倒置,当真混帐!”

季文昌是个书痴,最恨时人为博取功名利禄而读书,怒之下掀翻砚台,泼了贾环身墨点,扔下句‘你这样的人老夫教不了’,怒气冲冲的走了。

贾环低头看看自己被毁的彻底的白袍,又看看扔在地上被踩了几脚的诗稿,淡淡吐出两个字,“我操!”

宝玉忙紧贴书柜站立,唯恐他发疯,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高兴,暗暗忖道:还以为环哥儿多能耐,却不想只是个禄蠹罢了。

哑巴兄妹见主子被欺负了,立马抽出腰间的匕首。

哑妹脆生生道,“三爷,我们帮你教训教训那老匹夫!”话落便要去追。

“算了,他把老骨头,经不起你们折腾。不教便不教,我自己学也是样。走,趁天气好出去逛逛。”话落带着身墨点晃悠悠出门。

贾府对面的座茶楼内,三王爷正斜倚在窗边饮茶。

萧泽忧心忡忡开口,“王爷,环三爷手段忒狠辣,使的毒药也邪门,您还是远着他点,万哪天……”

三王爷摆手,语气不悦,“你不了解环儿。环儿看似无法无天,心中却设有道底线,对该狠的人狠,对珍视的人毫无保留的付出。能在他心中占有席之地,本王何其有幸?欢喜雀跃尚来不及,怎会因些许小事而对他心存芥蒂?你何曾见他主动伤害他人?所作所为皆为自保罢了!这些离间的话,本王日后不想再听二遍!”

主子已经很久未曾对自己如此严厉,萧泽脸色煞白,连忙跪下告罪。

正当时,贾环带着哑巴兄妹步晃的出了角门,迎着午后的艳阳伸了个懒腰,神情好不惬意,只左脸溜儿的墨点看上去有些滑稽。

三王爷严厉的表情瞬间退去,探出身子冲少年微笑,高喊道,“环儿,快上来,我等你多时了。”

青年所站之处正迎着艳阳,金灿灿的光束打在身上,将他本就俊美无俦的脸庞更衬得恍若天人,周身贵气肆意弥漫,令人不敢直视。

贾环抬头看他,又低头揉了揉耀花的双眼,这才慢腾腾跨进茶楼。

“你刻意在这里等我?”少年自顾坐下,将他喝了半的茶饮而尽。

“是,瞧瞧你这花猫儿样的脸,被季文昌刁难了?”三王爷接过萧泽递来的湿手帕,仔仔细细,轻轻柔柔替少年擦拭腮侧的墨点,完了捏住他下颚左右查看,这才满意笑。

“啊,问三不知,作的诗也狗屁不通,被退货了。”贾环老实交代。

三王爷笑得直不起腰来,将少年揽入怀中揉搓,戏谑道,“就凭你那急功近利的读书方法,大庆的大儒们谁受得了?也罢,我亲自教你。”微弯的眼底暗藏喜悦。

贾环挑眉,“你行吗?你才二十出头吧?学识过不过关?”

萧泽立即为主子辩驳,“王爷都不行,这大庆就没人教得了你了!王爷九岁时,太子时好玩,偷偷将王爷的策论混入殿试学子的卷宗内,被十位监考官共同推举为当科状元!王爷虽然年轻,可学识丝毫不输当世大儒,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贾环上上下下打量青年,语带惊讶,“你这么牛逼,为啥太子不弄死你,反对你深信不疑?”

没见过说话这么直的,萧泽当即给跪了,却忽然明白主子为何对环三爷如此信任。正是缘于他的毫无保留和不加掩饰吧。不得不承认,与这样的人交往,比跟那些表面中正耿直,内心暗藏曲折的人相处要轻松无数倍。

三王爷果然没有生气,反仰首朗笑,直笑了好会儿才紧贴少年耳尖,细语道,“因为我母妃早逝,瞿皇后自小收养我,与太子算半个嫡亲兄弟。而且,我舅家乃澧水姚氏。天赋异禀、淡泊名利是姚氏族人的天性。故而,我自小便深得父皇信任,乃他为太子钦定的贤臣良将。”

澧水姚氏乃大庆最富盛名的家族之,前前后后出了百多位大儒,其中更有十位在琴棋书画方面造诣非凡,被尊为当世豪儒。且姚氏族人除了有才还有个根深蒂固的秉性,那就是淡泊名利,几乎从不参加科举,从不入仕,就算出了几个争强好胜的狂生,也在夺得状元之位后甩手离去,弄得皇帝哭笑不得。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这个时代的人对家族传承深信不疑,有姚氏宗族百年声誉在前,又有姚妃性情疏淡祥和在后,三王爷平日里虽然待人亲切,却从不与世家大族、朝廷重臣交往过密,只混迹在文人雅士寒门学子之间。母族无人在朝为官,给不了他助力,他自己不争不抢,安安分分,故而无论是太子还是皇帝,对他都很信任。

贾环了然的点头,附在青年耳边喟叹,“你藏的可真深啊!”

三王爷忍俊不禁,揉着他脑袋问道,“如何,对我可还满意?”

“满意,太满意了!先生请喝茶。”贾环将杯茶递到他唇边。

三王爷就着少年的手徐徐啜饮,完了忽然问道,“环儿,我可是你珍视的人?”

贾环愣了愣,自然而然的点头,“这还用问,咱两可是过命的交情!你曾说‘活着天便护我日’,这话我同样还给你。”

青年将少年纤长的十指握入掌心,捏了捏,又捏了捏,笑得心满意足。

☆、第64章 □□

季文昌找到贾政大发了通埋怨,直言不想教导贾环,宝玉却是不错,很有些灵性,每日可以去他府上与另两名弟子块读书。

此举正中贾政下怀,他并不替庶子多加争取,只好言劝慰季文昌,又送了许多古董字画,待他消气了使人毕恭毕敬送出府,转头把宝玉夸了通。

自贾环回来,宝玉被连番打压,自尊心很有些受伤,如今见贾环内里不过尔尔,心中莫名畅快,又见父亲态度十分亲切和蔼,对读书考取功名也不是那么排斥了,喜滋滋回到小院,就见探春立在门边等候。

“三妹妹,拿的什么好东西?”宝玉摸了摸锦盒下垂坠的流苏。

“给你缝了几个荷包,进去看看喜不喜欢。”探春抿嘴而笑。

两人入屋后盘坐在炕上,开了锦盒翻看几个做工精致漂亮的荷包。宝玉喜欢的紧,忙把旧的取下,换上新的在屋内走了两步。

探春单手支腮笑眯眯的看着他,问道,“今日环哥儿把季文昌先生气走了?老爷可曾说些什么?”

宝玉面上欢喜更甚,忽而觉得不妥,又抿直唇瓣道,“是,答不出问题也作不出诗,把季先生气走了。老爷那儿没见生气,只说日后再替他寻个好的。”

“季先生乃京中三杰之,连他都不收的学生,又有哪个肯教?”探春语带忧虑,可低垂的眸子却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

想到贾环到底是探春的亲弟弟,宝玉连忙好声好气的安慰,又插科打诨几句,这才哄得探春高兴了,鼓励道,“宝玉,你可要好生读书,将来考取功名承了家业,给太太请个好大夫,等她病愈了就接回来享福。大家都指着你呢。”

靠山接二连三的被贾环弄垮,探春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宝玉身上。她今年已经十五,本指望太太给她定个好人家,现在太太倒了,老爷不理后宅之事,凤嫂子没缓过劲儿来,赵姨娘又不闻不问,日子过得越发艰难。好在宝玉是个知道疼人的,才华也有,三年后考中科举,自己兴许嫁的比现在还好。这样想,她也就不那么着急了。

王夫人那事贾母替她遮掩了,对外便说病重送去老家将养。宝玉自然不知道实情,伤感有,担心却不多,听闻这话只略红了眼眶点头应是。

这当口儿,黛玉施施然进来,那点子伤感立即丢到九霄云外,三人坐着聊天吃茶,快到饭点便相约去老太太那里蹭顿。

贾政送别季文昌,转身就去了正院。

“如何?”贾母用杯盖撇着浮茶末子,慢腾腾开口。

“那畜牲三两下就把季先生气走了。你当他如何中的小三元,旁的书本没读,只读了四书五经,且心钻研制义时文,把全副精神都放在汲汲营营上了!”贾政气得眼里冒火。

贾母微微愣,暗道可惜了。荣国府统共五个子嗣,贾赦纨绔不成器;贾政虽爱读书,为人却迂腐不懂变通,更不懂钻营之道,故而老大不小了还只是个芝麻官,虽因祸得福升上去,前景却并不如何光明;宝玉容貌出众聪明灵慧,性情却格外柔软,撑不起家业;贾兰今年才十岁,平日里沉默寡言,安守本分,上不得台面。哪像贾环,小小年纪便深谙钻营之道,手段心性俱是不凡,路走得既平坦又顺畅。这样的人若能为家族所用,该多好啊!

想到这里就想到王夫人造的那些孽,又想到贾环如今狠辣嗜血、杀伐果断的模样,贾母摇头长叹,“如此,便将延请名师的事再拖上拖,叫我寻个更合适的人。贾环那里务必好生安抚,莫露了行迹惹的他发起疯来。”

贾政对庶子很有些畏惧,闻言目光闪烁,沉默不语。

贾母恨铁不成钢的睇他眼,没好气道,“罢,我来安抚他。他现如今在哪里?请他过来叙话,顺便留下陪我用晚膳。”

秦嬷嬷欲派人去寻,刚跨出房门就见宝玉等人相携而来,忙躬身替他们打帘子。

见了宝玉黛玉,贾母的心情立时多云转晴,笑呵呵的拉了两人在身边落座,听他两个东拉西扯,玩笑逗趣。

贾环与三王爷在街上逛了半日,临到傍晚才大包小包心满意足的回府,入院门就见赵姨娘坐在桂花树下乘凉,手里拿着本账册,脚边跪着溜儿丫头婆子。

“失窃的财物都还回来了?”他将盒晶莹剔透的凉糕递过去。

宋嬷嬷忙接了,用小碟子分装,小吉祥立刻搬来张摇椅。

贾环惬意的躺下,咕噜咕噜灌下碗酸梅汤,耳边全是丫头婆子们的磕头声和求饶声,比夏天的蚊虫还要聒噪。

“别吵!再吵拔了舌头!”他轻飘飘句话,院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赵姨娘这才开口,“财物都还回来了,有几个识趣的还孝敬我不少好东西。儿子,这些人留是不留?”

十六个丫头婆子齐齐抖,莫说身上发冷,就连骨头缝都冒着寒气儿。

贾环单手支腮,语气慵懒,“留吧,新人还得调教,费事儿。”话落挑高边眉毛,悠闲的表情瞬间变得邪气,字句强调,“你们要知道,留帮子手脚不干净的仆役,三爷我可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你们切莫让我失望。”

十六人如蒙大赦,把头磕的砰砰作响,激动道,“谢谢三爷,谢谢三爷!奴才们定尽心伺候,再有下次,天打雷劈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