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心里有些愧疚,摸摸赵姨娘脑袋,慎重许诺,“姨娘,你放心,去了金陵我必不让你受人欺负,过得比贾府舒心千万倍。”停顿片刻,他嗓音略沉,继续道,“当然,如果你不想去也可以,只管去求贾政。你这身皮囊目前还能哄住他。”
赵姨娘半晌没做声,眼泪却是收住了,最后捶了儿子下,嗔道,“什么贾政?那是你爹!日后放尊重点,莫叫人拿了把柄。”说完也不给个准话儿,掀开门帘自去了。
贾环盯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珠缓缓爬满血丝。
十
赵姨娘走后,除了小吉祥和宋嬷嬷,其他奴才莫不急着寻门路拉关系,好留在贾府。去了庄子不但月银减半,活儿还累,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京,他们如何肯干。
至晚膳时分,鹊儿回来了,面上带着点喜色,走到贾环门前又变成了惶恐不安,徘徊半晌也不敢入内。
“进来吧。”贾环歪在炕上,手里捏着朵鹅黄色的水仙花嗅闻,模样看似沉醉安闲,待他转过脸来,鹊儿却知道他眼下正濒临狂暴的边缘。
只因他的眼珠已由漆黑变成了暗红,涣散的瞳孔占据了大半眼眶,那冰冷刺骨的眸光轻飘飘扫过来的时候直叫人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鹊儿忍不住后退两步,膝盖软便跪下了。
贾环将花揉烂,随手扔出窗外,指尖敲了敲桌面,问道,“什么事?”
“三爷,您,您怎么不吃饭?这菜都凉了。奴婢先伺候您用饭吧。”鹊儿失去了告辞的勇气,颤巍巍爬起来给主子布菜。
贾家待下十分宽和,规矩也不甚严,稍有脸面的奴才在主子跟前都是‘你’啊‘我’啊的,从不用贱称,但不知什么时候起,鹊儿却再不敢在贾环面前放肆,那声‘环三爷’叫的心甘情愿,亦充满敬畏。
“不用,你要说什么?来告辞?”贾环摆手,暗红的眼珠洞若观火。
鹊儿刚爬起来,吓得立马又跪回去,嘴巴开合半晌说不出话,只呜咽着给主子磕头,三两下额头便青了,心道如果惹怒了环三爷,凭他根手指也能把自己给捏死。
“别磕了,想走便走,我身边不留心不甘情不愿的人。”贾环声音平淡。
“三爷,是奴婢对不住您,但奴婢爹娘全在京中,家里三个妹妹个弟弟,正是嗷嗷待哺的时候,我走了这个家谁来撑?奴婢也是没法,您日后多多保重吧!”快速说完这话,鹊儿爬起来跑了。
她本以为主子会暴怒,会掀桌,甚至会责打,但想不到他表现得那样平静,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件可有可无的玩意儿。奔出门的时候,她也弄不清自己是轻松多些,还是失落多些。
贾环歪回炕上,重又摘了朵花嗅闻,面上全无半点不舍亦或难过。
“死丫头,赶着投胎呢?”迎面走来的小吉祥被鹊儿撞了个踉跄。
“吉祥姐,我要走了。”鹊儿忙扶住小吉祥胳膊。
“找好去处了?”小吉祥并不意外。
“找好了,去三小姐院里管鸟雀。”
“鹊儿服侍雀儿,倒也相宜。”小吉祥讽笑。
鹊儿面露惭愧,踌躇片刻后诚心劝道,“吉祥姐,你也赶紧想办法留下吧。这去,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水葱样的人儿自此就成了乡野村妇,连个粗使小厮恐也配不上。再者,那些庄头都向着太太,在庄子里手遮天,无需半载就能把人折腾死。你千万莫要想不开,跟着去受罪!”
小吉祥不以为意,淡笑道,“庄头再恶能恶得过三爷?再狠能狠的过三爷?三爷到底是贾家正正经经的主子,他要整治个把奴才,那人只有干挨的份儿,打死打伤都得受着,否则就是犯上作乱,送进衙门里可是要砍头的。我在京里无牵无挂,也不稀得嫁人,三爷在金陵立住了,我正好跟过去享福,可比待在这踩低捧高的腌臜地儿舒服多了。”话落,甩帕子而去。
庄头真能恶得过三爷?想起那双血色弥漫的眼睛,徒手捏碎瓷杯的怪力,鹊儿打了个寒颤,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决定。
鹊儿刚走,迎春后脚就到,见院子里没人守职,站在门口喊道,“环哥儿在吗?”
小吉祥忙从偏房里跑出来,笑嘻嘻迎上前,“是二小姐来啦,三爷正用膳呢,你吃过了吗?我再给你添副碗筷?”
“不用了,我才刚吃过。听说环哥儿要走,我过来看看他,顺便送些路上用的东西。”迎春指了指司棋怀里的大包裹。
自打三爷患病,这还是头次有兄弟姐妹来探,连三小姐亦无半点声息,小吉祥想着让主子高兴高兴,忙请迎春进屋。
贾环没什么胃口,吃了两筷子便把碗推到旁,慢慢喝着绿茶,瞥见迎春,不禁诧异的挑眉,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惦记自己。不过也是,原著中宝玉对这个兄弟的态度是可有可无;黛玉从头至尾没与贾环说过半句话;探春嫌弃疏远尚来不及,何曾主动亲近;唯有迎春待他情真意切,多有照顾。
这样想,贾环眼中的戾气顿时消减几分。
迎春着实被他面上的大块红斑惊住了,但只瞬息便调整过来,既不害怕,也不嫌弃,坐在炕沿拉住庶弟的手,温声询问,“环哥儿眼睛怎是红的?可是刚才哭过了?你别怕,去了只管安心将养,少则数月,多则半载也就回来了。”
“我没事,谢二姐姐关心。”贾环垂头,掩住自己异于常人的眸子,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与迎春叙话,半个时辰后方才辞别。
“二小姐真是有心了,送的都是三爷您最喜欢的东西,瞧瞧,这盒点心不但精致,还易于保存,正好路上吃。”小吉祥将个硕大的点心盒子拿出来,果然见主子眼中的血丝退去不少。
“哟,怎么还包了五十两银子?要从她奶嬷嬷手里抠钱可不容易啊!”小吉祥捏着个荷包叹息。
“日后自然还她这份人情。”贾环掀开盒盖,取出块梅花状的点心慢慢吃着。
“那是,主子您可得记着二小姐的好,满府里这么多兄弟姐妹,除她谁肯来……”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小吉祥忙打住,拿着包裹出去了。
这边厢,赵姨娘情状狼狈的跪在贾政书房门口,最后被两个婆子架出来,立在原处抹了好会儿泪,见老爷铁了心,忙又转头朝探春院子赶去。
“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跪,你这是在折我的寿呢!”探春使人拉起赵姨娘,语气极其不耐,“让我去求老太太,你这话说得轻巧!焉知正是老太太下的令,让把环哥儿远远地打发出去!她老人家虽不管事,但性子最是说不二,万没有更改的理儿,若我不知趣跑去苦求,岂不连我也遭了带累?”
“都是母同胞,说什么带累不带累的?帮衬兄弟那是你应当应分的事儿!”赵姨娘有些着恼,眉毛都立起来了,但思及探春在老太太太太跟前颇有脸面,又矮了身段。
“帮衬帮衬,成日里你只叫我帮衬他,却怎得从未叫他帮衬我?他现今发了疯病,又染了身癞子,连个人样儿都没了,说出去我如何自处如何婚配?姨娘莫求我,算我求你,快着点把他送走,也好给我留条活路。我日后嫁得好了自然不会亏待你们。”探春破天荒的主动抱住赵姨娘,面露哀求。
看着女儿难得柔软的表情,赵姨娘心中没有欣喜,只有心寒。这就是她的女儿啊,为了自己的利益,连同胞兄弟的安危都不顾了。她那样聪明,如何不知道把环儿送走等于叫他去送死?然而她不但毫无感觉,反倒迫不及待,乐见其成,当真够狠!
想到这里,赵姨娘甩开女儿,冷笑道,“你日后嫁得好了,哪里还找得着环儿的尸骨?不过空口白话的哄我呢!万万没想到,我竟生了你这样个冷心冷肺的畜牲!”
探春也被她惹毛了,尖声反驳,“我是畜牲,那你是什么?我只恨自己没能托生到太太的肚子里,做她堂堂正正的女儿,反倒摊上你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平日尽给我丢人也便罢了,作甚还要毁我前程?!我上辈子欠了你吗?若你还念着点骨肉亲情便莫再为难于我!至于贾环,且叫他自求多福吧!”说着,使人把赵姨娘叉出去。
赵姨娘心潮起伏,差点没被气死在外头,想起病重的儿子,这才强撑着回转,进屋便泪如雨下。
贾环什么话也没说,只用双暗红眼珠瞬不瞬的盯着她。
哭了会儿,赵姨娘开始收拾包裹。
“你跟我块儿走?”贾环挑眉,表情有些意外。
“不跟你走,让你个人死在外头?我去求了你爹和你姐姐,他两个心狠不肯管你,我却不能不管你。”提起两人,赵姨娘就恨得咬牙切齿。
原来是帮我求情去了。贾环眼中的血色瞬间退得干二净,摸摸赵姨娘脑袋,安慰道,“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先把你这身癞子治好了再说吧!死孩子,院里的人都跑光了,快下来收拾东西!你以后可再不是贾府的三少爷了!”赵姨娘没好气的揪儿子耳朵。
贾环轻笑起来,面容竟是少有的开朗明媚。
上房,因着遣送贾环的事,王熙凤特来寻王夫人拿主意。
“姑妈,金陵好几处庄子,您说送去哪里合适?”
“自然送去山清水秀环境清幽的地方,对环哥儿病体有益。”
“那便送去老李头的庄子如何?”
“甚好。”
姑侄两议定,心中都觉满意。
立在门口的彩明嘴角噙着诡异的微笑,心道弟弟的大仇可算是报了,奶奶果然没诓我!
那老李头是远近闻名的色鬼,见着貌美的女人就走不动道儿,娶了个世代屠夫家的婆娘,心黑手辣,连连弄死他好几房小妾并几个庶子,唯成活的嫡子尽捡了夫妻两的坏处,又色又浑,五毒俱全。虽说这家子人品低劣,但胜在有能为,每年收上来的租子都是最快最多的,因而惹了许多祸事都被王夫人压下,对王夫人最是忠心不二。
把赵姨娘母子送去那里等于送入地府,断没法儿活着回来了!
十二
贾母跟贾政都发了话,又得了王夫人与王熙凤嘱咐,底下的奴才很快就套好车在处小角门等候。
赵姨娘心情本就不爽,看见拉车的两头驴子,当场就飚了,“府里的马都死光了吗?啊?竟就弄了两头驴子来,说出去,别人都道国公府好大的排场!”
“赵姨娘你多担待,府里统共那么几辆马车,方才老爷要去辆,琏二奶奶去宁国府要去辆,太太等会儿去镇国公府拜访,必要辆,到你这儿实在挪不出了。”周瑞家的陪着假笑。
赵姨娘自知不能跟这些人相提并论,亦明白这是周瑞家的故意给她没脸,时气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小吉祥和宋嬷嬷上来圆场安抚,硬搀着她蹬车。
“呸!还当自己是个人物呢!”等驴车缓缓驶出,周瑞家的啐了口,不防贾环忽然掀开车帘,用双血红血红的眼珠死死盯住她,待她汗毛倒竖的时候,忽而勾唇诡笑,无声口语道:等我回来!
周瑞家的骇得手脚发软,好半晌方拍着胸脯呢喃:“这小贱种真邪了门了,竟生了双恶鬼才有的眼睛!幸好他去了就回不来,否则叫人日日睡不安寝!”
赵姨娘路都在嫌弃两头驴子,出了城门方醒转,急问车夫,“这是要把我们送到哪个庄子上去?”告辞出来的时候太太也不给个准话儿,弄得她心神不宁。
“去李家庄。”车夫甩着马鞭答道。
李家庄并不是属于李家的庄子,而是因为坐落在李家村,方得名李家庄。庄头是当地的村民,与贾家签了死契,很有些手段,故而颇得王夫人看重,人称老李头。
说到这老李头家,那真不是东西,老子和儿子常常共用个女人,老婆妒心重,手黑,待两人玩腻了就把人弄死,不使碍自己的眼。去年因父子两奸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子,害得那家人背井离乡上京告御状,被王夫人截住打死在大牢里。
自此,老李头家对王夫人那是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赵姨娘是贾家的家生子,这些个下人之间的事自然了解的清楚,立时吓得脸色发白,冷汗直冒。
“姨娘怎么了?”贾环拍拍她肩膀。
“儿啊!咱们这去可是凶多吉少啊……”转身把儿子搂在怀里,赵姨娘边抹泪边说清缘由。
宋嬷嬷也是脸惨然,唯独小吉祥镇定自若,正打开包裹给主子准备吃食。
“我还当怎么了。”贾环接过小吉祥递来的糕点,咬了口慢慢嚼着,轻笑道,“姨娘我问你,我是谁,那老李头是谁?”
赵姨娘呆呆看着他,神情懵懂。
“我看你是被他的恶名吓傻了。我是贾环,贾府的三少爷,他签了死契,是贾府的奴才,他若对我不敬,我打死了他,那家人能耐我何?这世上没有主子给奴才赔命的理儿,就是告到官府,官府也得先赏他百廷杖。”说到这,贾环真心感谢这个阶级分明的封建奴隶制社会。地位他占了绝对的上风,武力他也占了绝对的上风,没道理在庄子上混不下去。
将余下的糕点塞进嘴里,他抖落衣襟上的糕点渣,笑得玩味,“恶人还需恶人磨,姨娘有没有听过这句话。”
小吉祥掩嘴忍笑。她早知道环三爷立得住,这去,说是丧家之犬,不如说是潜龙入渊。
赵姨娘回过味来,心中安定不少,待看见儿子脸上脖子上大片大片的红斑,又担心起来,“你还病着呢,但凡他克扣咱们份例,又拖着不给你找大夫,你这病体如何捱得住。”
“你让我好吃好睡的养两天,这病转眼就好。”确定要走的时候,贾环便不再服毒,只多吃多睡,给身体补充足够的能量,溃烂的细胞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那三爷您多吃点,我收拾了好些干粮,去金陵只需月,干粮却尽够咱们吃上三四个月的了。”小吉祥拍了拍身旁体型硕大的包裹。
“好丫头!”有咱末世人囤粮的风采!隐去后半句话,贾环冲小吉祥竖起大拇指。
每日里五六顿的吃,吃完便睡,不到两天,贾环红肿流脓的皮肤果然光滑如初,且显得比以前更细嫩,除了外表,体内流转的能量也有了质的变化。
“我的儿,你竟真的好了!待驶入下个小镇,姨娘请人修书封,让老爷接咱们回去。”赵姨娘欢喜的直拍手。
“你确定这信能到得贾政手里?既把我们赶出来,王夫人绝不会让我们再回去。”贾环嗤笑,五指微微用力,托在掌心把玩的两个小铜球竟直接被捏扁,互相嵌在起撬都撬不开。
赵姨娘刚陷入失落,就被儿子露的这手给惊呆了。
小吉祥和宋嬷嬷个劲咽口水。她们早知道环三爷武力值高,却不知竟高到这个地步,心中惊诧的同时又觉得分外安全。这趟去金陵,老李头家根本不足为惧,三爷指头就能戳死他!
“不枉我受了这么多苦,异能总算升级了。”贾环低声呢喃,扔掉铜球开始绑沙袋。这回沙袋里装得不是石沙,而是铁砂。同样的体积,重量却翻了好几倍。
“你怎么还带了这东西?不是让你扔掉吗?这铁砂哪里弄的?”赵姨娘收起惊骇的表情,伸手去拧儿子耳朵。再强那也是自己儿子,该打的时候要打,该骂的时候要骂。
“铁砂是多喜送我的临别礼物,这份人情你帮我记着。我下去跟着驴车跑,不尽快变强,如何保护你?乖啊,别闹。”掰开赵姨娘手指,贾环利落地跳下车。
“你绑了那么重的东西怎能跟得上?小兔崽子,病才好又开始折腾自己!你就不能消停点!”赵姨娘立时便想跟着跳下去。
小吉祥忙拉住她胳膊,笑道,“姨娘你就坐车上看着吧,环三爷能行!”
宋嬷嬷也拽住她另只胳膊,好生劝慰。
赵姨娘拿倔强的儿子没法,只得吩咐车夫尽量放慢速度。
贾环艰难的跟在车后,赵姨娘开始还心疼,见他精神头十足,眼睛亦亮闪闪地透着愉悦,慢慢也就放心了,跟小吉祥和宋嬷嬷两个闲闲的嗑瓜子,瓜子壳直往儿子面上砸,见儿子露出无奈的表情便哈哈大笑,勾着手指喊道,“环儿快跑,跑慢了姨娘可要抽你了!”
贾环边躲避瓜子壳边翻白眼,上世沾染的暴戾和血气尽数收敛至心底最深处。这是他的亲人,哪怕落魄也不离不弃的亲人。
两三日过去,他已与驴车并驾齐驱,五六日后,哪怕车夫不停狠抽两头毛驴,也只能遥遥看着环三爷的背影。
眼见李家庄就在前面,车夫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道这孩子是怪物吧?从京城路跑到金陵,汗不出,气不喘,脚上还绑着几十斤重的沙袋。彩明临行前还托我给老李头带口信,让他狠狠整治对方。这完全是给环三爷送菜啊!
默默替老李头念了句佛,车夫卸下东西便走,什么口信不口信的,已经完全用不上了。但愿老李头莫想不开,在环三爷头上动刀。
按理这老李头早该收到府里来信,获悉自己行抵达的日期,可赵姨娘都进了二门还无人来接,只碰见几个形容猥琐的小厮。
“人呢?都死哪儿去了?不知道姑奶奶今儿要来吗?”因儿子在身边,赵姨娘骂得十分有底气。
“哟,赵姨娘来啦!对不住,方才在屋里假寐,不想竟睡过去了。”个身材臃肿,三十岁上下,穿金戴银的妇人掀开门帘,从偏房出来。
“你是?”赵姨娘皱眉,心下很是不爽。来人虽面上含笑,可神态却十足倨傲。
“我是老李家的。”妇人扶了扶鬓边硕大的只头花,指着缩头缩脑立在门口的个小丫头,喝道,“你,带赵姨娘去上房。”
还知道自己住偏房,让我们住上房。赵姨娘勉强压下心底的不痛快,拉着儿子往里走,见屋子打扫的还算干净,摆设并不如何简陋,面上稍缓,只摸到床铺的时候,脸色就变了。
“这褥子怎是潮的?还有这被子,怎都发霉了?”她摊开被子,指着布料上的小黑点质问。
“奴婢是粗使丫头,只负责洒扫,这些奴婢真不知道哇!”小丫头惊恐万状的摆手。
“好个娼妇!竟拿这些烂货糊弄我!”赵姨娘把抱起被褥,跑到门外兜头兜脑砸到老李家的身上,怒骂,“大冬天里让我们娘两睡受潮的被褥,你是何居心?!怎么着,真当自己是这李家庄的主子了?跑到老娘头上撒野,看老娘今儿不撕了你!”
“我是奴才,可你也不是主子,谁能比谁尊贵?都被打发到这里来了,还抖什么威风?看今儿谁撕了谁!”老李家的暴起反抗,那肥硕的身材在窈窕的赵姨娘面前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贾环将赵姨娘扯到自己身后,脚把个二百斤重的妇人踹飞三丈有余。末世人不兴绅士风度,脾气上来了见谁宰谁,管你男人还是女人。
老李家的捂着肚子半天爬不起来,刚昂起脑袋,竟喷了口血,想是肋骨断了。
她儿子李大富本来倚在门口看热闹,没想自家打遍李家村无敌手的老娘竟被个小孩踹飞,心中又惊又骇,欲上前帮忙,对上小孩血红的眼珠便似施了定身咒,硬抬不起腿来,好会儿才忆起手里牵着条恶犬,呼喝着让它攻击。
恶犬张开血盆大口扑将上来,赵姨娘、小吉祥、宋嬷嬷三人吓得惊叫倒退,贾环却不避不让,待那恶犬袭到,快如闪电的扼住它咽喉,五指收拢,只闻咔哒声脆响,竟把个喉骨硬生生折断了。
李大富软倒在地上,几乎吓尿。他老爹听见响动跑来,只见贾环正将狼狗扔在地上,五指成爪破开颅骨,在那红红白白的脑髓里翻搅,似在找什么东西。
“呀,我又忘了,这里没有晶核。”贾环将手从脑髓中抽出,沮丧的拍了拍额头,留下个血手印。杀丧尸,宰变异兽,然后敲开脑袋找晶核已经成为种本能,完全不需要听从大脑的指挥便那么做了。
老李头慢慢靠墙,只因他不停抖索的双腿已经站不住了。这,这就是贾府里撩了毛的小冻猫子贾环?真不是吃人的怪物?
这样想着,更令他骇然的事发生了,只见贾环嗅了嗅手指,竟伸出舌头把其上沾染的脑髓舔去,血红的眼珠子微眯,道了句,“好甜!”
上世,贾环就酷爱嗅闻血腥味,常常躺在自己杀出的血泊中眺望灰蒙蒙的天空,寻找心灵的片刻安静。然而丧尸的血虽腥,却还带着腐烂的恶臭,与这正常地,新鲜地,咸甜浓稠的血液完全没办法相提并论,自然更令他心醉神迷。
他回味的表情太过鬼魅,骇得李大富身子直抖,裤裆里弥漫出股尿骚味。老李头顺着墙根儿滑坐在地,怎么也站不起来。他婆娘胸口痛得要死,却还拼了命的撑起肥硕的身体,指望离那血泊中浅笑的魔童远点。
莫说他们,就连赵姨娘三人也都脸色发白。
贾环个人活了十多年,早已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咽了口唾沫,对赵姨娘笑得乖巧,“我饿了,今晚吃狗肉!”
赵姨娘也是个狠人,立马就恢复正常,冲老李头呼喝,“没听见吗?我儿子要吃狗肉,快过来把这死狗拿去煮了!”
“马,马上!”老李头忙应了,却哆哆嗦嗦的站不起来。
“我姨娘现在需要休息,把房间里的被褥都换了,立刻,马上!”贾环红彤彤的眼珠子锁定李大富。
李大富以超常的意志力站起来,溜烟朝库房跑去,生怕慢了步被这魔童活吞了。
他老娘就那么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吹了半天风,抬回去时早已气息奄奄,哪还有平日嚣张跋扈的样儿。
“我儿真厉害!看这庄子里还有谁敢造次!”瞥见奴才们又敬又畏的目光和战战兢兢地举止,赵姨娘搂着儿子畅快的笑了。平生第次,她尝到了扬眉吐气的滋味,早知如此,就不该赖在贾府受那等闲气。
十三
刚才还跑不见影儿的丫头婆子们不知从哪个角落纷纷冒出头,但凡赵姨娘吩咐,无有不应,态度那叫个毕恭毕敬。
“把这床帐子换成薄纱的,被褥换成绢丝的,免得膈着我儿皮肤。怎么没设香炉?立刻拿个过来,驱驱屋里的霉气。这盆青松修剪的不怎么样,换咯。炭盆子里烧得怎是普通木炭?有银丝炭吗?快去换了来!。”赵姨娘在屋里好通指点。
个婆子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频频点头,因见环三爷就歪在靠窗的炕上,额头还留着个血手印,故不敢露出丝毫不耐,只恨不能把赵姨娘当佛祖供着。
炷香功夫,房间焕然新,贾环放下茶杯问道,“姨娘满意了吗?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叫他们再改。”
“满意满意!这正院够大,用的也都是最好的,可比贾府里自在多了!”想到明早不用请安,庄子奴才都奉自己为主,想干嘛就干嘛,赵姨娘心里说不出的舒爽。
“满意就好,我去厨房看看我的狗肉,吃了路干粮,舌头忒没味。”贾环下炕穿鞋,循着肉香慢悠悠朝厨房走去。
小吉祥和宋嬷嬷伺候赵姨娘躺下小憩,这才回到各自屋里,将行李归置后凑在处喟叹,“嬷嬷,咱们可算是来对了。瞅瞅,这么大的屋子,咱两人间,再不用跟人挤,盖得是绫罗,烧得是银炭,平日里不用受人挤兑亦不用看人眼色,不比贾府自在多了?世人都道宁为凤尾,不为鸡首。可凤尾哪里知道鸡首的惬意?”
“死丫头,你这意思是咱三爷成不了龙凤?我看未必!就凭三爷那股子狠劲儿,早晚有大造化!”宋嬷嬷戳了戳小吉祥脑袋,两人掩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