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哥儿你还伤着呢,吃清淡点对身体好,大鱼大肉的不易克化,待会儿睡了积在肚子里,明早起来当心腹泻。”鹊儿连忙劝阻。她肚子也饿了,厨娘留了碗红扒秋鸭,她只来得及吃几口便过来了。若端给贾环,她是万万舍不得!
“来碗肉!”贾环把碗拍在桌上,愉悦的脸色阴沉下去。
“这个时辰了哪还有肉?食材都用光了,只剩下些汤汤水水,您就将就着点吧,我再给您端碗粥来。”鹊儿不耐烦,上前拿碗。
“诓我的时候先把你身肉味驱散了,嘴角的油印子擦干净了再来。我贾寰从来不是将就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贾环冷笑,砸了碗,大力拍桌,用种执拗地,狂热地,急切地语气喊道,“我要吃肉!”
末世动物都变异了,不但带毒,那肉味又酸又臭,饶是贾环这等体质逆天的人也不敢轻易尝试。他已经十几年没吃过肉了,闻见肉香眼睛直冒绿光。
两个小丫头被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心里瘆的慌,忍不住退后几步。
儿子伤重,赵姨娘如何睡得安稳,这头贾环喊饿,那头她就开始悉悉索索的穿衣,待穿戴妥当来到门前,事情也听了个大概,当即踹了门骂道,“贱蹄子,当我不知道里头猫腻!主子饭食,厨娘哪天不自己藏匿份好的,晚间偷偷吃了才睡!主子的东西你们也敢受用,不怕烂了舌头!立马给我环儿端肉来,否则我把火烧了灶房,然后自去太太跟前领罪!”
打儿子从鬼门关回来,赵姨娘就有点疯魔。谁要让她儿子不顺,她就咬谁。
两个小丫头现如今真有点怕这对疯母子。瞧那红彤彤,瞪得溜圆的眼睛,活似罗刹恶鬼般。两人唯唯应诺,逃也似的去了。
“小崽子,你还砸上瘾了不成!姨娘改明儿把屋里的东西都换成木头的,好叫你砸个够!”坐到儿子身边,赵姨娘嗔怪,本想戳戳他脑门儿,看见那圈染血的纱布,脸上露出痛色,改捏了捏他细瘦的胳膊。
待鹊儿端来碗红扒秋鸭,她笑眯眯服侍儿子吃了,帮他擦脸净手,推搡到床上掖好被角才放心离开。
女人的表情太过温柔宠溺,贾环有些不习惯,可感觉并不抵触。远离人群独自生活了十多年,他常常被寂寞逼得发疯,然后用杀戮来宣泄。久而久之,他性情变得狂躁冷酷,总会压不住心中的破坏欲。但这并不代表他不需要温情。
而现在,他从赵姨娘身上得到了这份温情,也决定担负起贾环未尽的责任。只不过这份责任仅仅包括那些善待贾环的人,至于什么木石姻缘、金陵十二钗、贾府抄家夺爵之类,与他何干?他又不是救世主。
四
小圆桌上摆着三荤两素并个汤盅,双筷子麻溜的夹取食物,塞进张小小的,红艳艳的嘴里,鼓起的腮帮子不停蠕动,然后咕咚咕咚吞进肚子。
“再来碗。”贾环抹嘴,将空碗递给立在旁的小丫头。
“三爷,这是第五碗了……”鹊儿迟疑的提醒,眼睛盯着小孩依然干瘪的肚皮。吃了这么多,都吃到哪儿去了?
贾环脸色阴沉,狭长的眸子斜睨过去。谁不让他吃饱,谁就是他的敌人。
“奴婢马上给您盛。您正长身体呢,多吃点好!”鹊儿心尖抖,连忙接碗。
把桌上的菜扫荡空,剩下些汤汁也都用白饭拌了赶进嘴里,贾环心满意足的拍拍肚子。由于异能的特殊性,他的食量非常大,想当年在基地里的时候,吃的最多,能力最弱,难为那些人忍他那么久。
“走,出去逛逛。”喝完杯清茶,贾环慢悠悠朝院外走去。
在回廊下看会儿天,在池塘边看会儿鱼,在树下看会儿鸟雀,两人步停,绕到座假山前。
“那花儿开的好,你给我摘几朵。”贾环指着山上丛迎风摇曳的火红月季。
“哎,您等着。”鹊儿撩起裙摆爬上去,仔细挑拣了开得最美最艳的几朵。
贾环接过,凑到鼻尖深深嗅闻,狭长的桃花眼半开半合,绯红的菱唇似翘非翘,显得极其陶醉。
不足四尺五寸的孩子身量还十分瘦弱,裹着件烟灰色锦缎排穗褂,根石青色镶玉鞓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呼啦啦的秋风灌进空荡的袖袍里,拈花而笑的身姿真有股乘风而去的飘逸神秀之美。
鹊儿这才发现,环三爷的长相其实并不逊色于宝二爷。只是宝二爷贵气明朗,而他则完完全全继承了赵姨娘的靡丽。这种靡丽本就少了端庄,再加上原来三爷惯爱哈腰弓背,眼珠子乱瞟,鬼祟流气的举止硬生生使这靡丽变成了惹人厌恶的庸俗。
但现在不同了,自从碰坏了脑袋,环三爷再也不鬼鬼祟祟的瞟人,而是用他那双涣散地、漆黑地、幽深地瞳仁直勾勾盯着你。他的目光里仿佛裹挟着什么无形的东西,丝儿丝儿钻进皮肉,钻进心肺,钻进骨髓,把你藏得最深最隐秘的阴私都勾出来。这份沉郁的气质在那靡丽外表的衬托下竟有种魔魅的吸引力,叫人想看,却也不敢多看。
想到这里,鹊儿抖了抖,再瞄向环三爷时,额角流下滴硕大的汗水。
只见那孩子完全没了之前的飘逸神秀,正微眯着眼,不顾花茎上尖利的刺儿,将几朵月季拽在掌心用力揉碎,暗红的花汁从指缝沁出,顺着雪白的皓腕流入衣袖,染湿了大片布料。而他却似毫无所觉,摊开掌心忘情嗅闻花朵被摧毁后散发的更浓郁,更纯粹的气味。
“只有糜烂的花朵,闻起来才醉人。你说是不是?”贾环甩掉掌心的花泥,用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然后转脸冲鹊儿微笑。看见美丽的东西,他总是压抑不住心底的破坏欲,下次得稍微克制点。
“环,环三爷说的是。”鹊儿忍不住后退两步,脸色微微泛白。
宝二爷爱花惜花,花瓣掉落到地上他都不忍心践踏,硬要人扫进池水里随风流去,林姑娘更有个花冢,为飘零的花祭奠。贾府里的人哪怕不像两人那般心思纯稚烂漫,面上也要做出个怜惜的样儿来,何曾见过这等摧花狂魔?
环三爷揉烂花朵的浅笑很美,很艳,却无端端透着股邪气,叫人止不住猜想,他待人是否也像待花样,上秒还温情缱绻,下秒便无情摧颓。
鹊儿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环三爷很叫人害怕,她连对视都不敢,更何谈像以前那般挑衅犟嘴。
匆匆赶来的赵姨娘解救了水深火热中的鹊儿,“环儿,大夫来了,快跟我回去。”说着,拽了人便走。
大夫解开纱布,语气略微惊讶,“咦,这才四天伤口就好了?”不过孩子的恢复力本就很强,他并没多想,继续把脉。
贾环知道自己的异能目前还很微弱,并不会惹人怀疑,也就没有多做掩饰。这辈子缺了快速提升等级的晶核,他的能力只能点点磨练,注定到不了逆天的程度,但这是个没多大危险的世界,只要研习身无双医术做掩饰也便够了。他上辈子是学西医的,独自生活时尝遍百草,尽知药性,改学中医不是难事。
把完脉,赵姨娘冲大夫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外间轻声交谈。
“怎样?还有治吗?”
“从脉象上看,令公子无甚大碍。”
“怎会无事?每天胡吃海塞没见有个饱肚儿的时候,吃完了就对着日头傻笑,看个花儿草儿鸟儿鱼儿能看上整天,脾气阴阴阳阳难以捉摸,怎会无事?”
“那是伤到神魂了才致痴傻,恕老夫医术浅薄,无能为力,您另寻高明吧。”
大夫做了个揖,背着药箱匆匆离开。
赵姨娘欲哭无泪,在外头搅烂了根帕子才推门而入,看见贾环正捻着块糯米糕往嘴里送,气不打处来,大步走过去拍打他手背,喝骂道,“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叫你进学你不去,叫你给老太太太太请安你也不去,你待要怎样?将来宝玉承了家业,你拎个豁口碗去街上讨饭吗?你这不成器的小崽子,叫姨娘今后如何有靠!”
手里的糯米糕被打落,盛糕的碗碟也摔碎了,贾环任由赵姨娘捶了顿才淡淡开口,“我饿。”
哭得正投入的赵姨娘噎了噎,咬牙想再捶他几拳,瞥见他还未长出头发的伤口,心里又舍不得,只得捏着鼻子唤道,“再拿碟糕来。”
见儿子得了东西吃立马喜笑颜开,赵姨娘心里动,诱哄道,“环儿,如果你肯去给太太老太太请安,姨娘每天都给你炖我老赵家的秘制冰糖肘子,如何?”
想起上次吃过回的,酥烂香浓,咸甜适中,入口即化的冰糖肘子,贾环犹豫片刻,点头道,“成交。”
“好孩子,咱现在就走。去了只管问好,不许多说话。”打铁趁热,赵姨娘连忙抢过儿子手里的糕点,拽着他往上房去。
贾政为人迂腐,谨守礼教,是故,虽然赵姨娘惯爱掐尖儿要强,但打帘、看茶、布菜、捶腿等伺候主母的活儿,她样都没落下。如果让贾政知道贾环连最基本的请安都不肯去,必会惹他厌恶。再者,这后院属老太太为尊,讨了老太太喜欢,母子两也能多得些好处和便利。
上房,周瑞家的凑到王夫人耳边低声道,“大夫刚打发走了,说是环哥儿伤了神魂,脑子不大清楚,这辈子怕是……”
“哦?竟是缺了魂儿吗?这可如何是好?”王夫人蹙眉,面带忧虑,用帕子掩着的嘴角却微微翘起。
“罢,吩咐下面的丫头婆子,日后都顺着他点儿,他爱看花儿就看花儿,爱暴食就暴食,只让他高高兴兴走完这遭儿也就是了。他也是个命苦的。”低叹声,似想起什么又快速补充道,“只点,莫让他近了宝玉的身。他脑子糊涂,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哎,我立马吩咐下去。”周瑞家的点头,正待退走,外面有人禀报,“赵姨娘和环三爷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王夫人挑眉,甩帕子招呼。
“给太太请安,环儿已然大好,多亏太太赏的药材……”进门,赵姨娘就压着贾环行礼,奉承话溜儿溜儿不带重样,就为了掩饰儿子的不正常。
王夫人示意两人落座,面上笑呵呵的,不时点头。
贾环坐定后便闻见股浓郁的桂花香气。他吸了吸鼻子,涣散的瞳孔凝聚起来,定定朝王夫人手边的碟桂花糕看去。
瞥见这幕,赵姨娘利落的口条儿打了个结。
王夫人轻笑,“环哥儿看来是饿了,金钏,把糕点给环哥儿送过去。”
立在身后的金钏答应声,端了碗碟送到贾环手边。
贾环不顾赵姨娘的瞪视,捻起桂花糕嗅了嗅,双桃花眼愉悦的眯起,先是用舌头舔,咂摸咂摸染了甜味的嘴唇,这才囫囵吞下,两边的腮帮子鼓得老高。
味道太美了,口感尤其细腻!王夫人房里的东西果然比赵姨娘的高级!他心里暗暗感叹着,又连塞了两三个进嘴里。
果然似饿死鬼投胎来了。王夫人心里万般鄙夷,面上却笑得更为慈爱,叠声儿的嘱咐他慢点吃,吃完还有。
赵姨娘瞪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恨不能巴掌将那猪样的孩子给扇回去。吃吃吃!吃死你!
似乎是诅咒应验了,团未化开的糕点堵在喉咙眼,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贾环抻脖子、翻白眼、捶胸口……好番折腾。
“快喂水!环哥儿噎住了!”王夫人连忙发话。
赵姨娘顾不上气恼,边大力拍打儿子脊背,边抢过金钏手里的茶壶往他嘴里灌。
“咳咳咳,终于活过来了!”好容易咽下桂花糕,贾环长叹气,不待赵姨娘收起惊魂未定的表情,转眼又捏起个桂花糕继续吃。
“贾环!不吃死你不甘心是不是?”赵姨娘忍无可忍,揪着他耳朵暴喝。
“如果能选择死法,我这辈子的确打算吃死。”贾环正儿八经的点头,将桂花糕往嘴里扔。没混过末世的人不知道,被食物噎死其实是种莫大的幸福。
王夫人与周瑞家的对视,眼里闪过浓浓的讥笑。
五
儿子出了那样个大丑,即便是素来不要脸面的赵姨娘也觉得没趣,略坐会儿便想离开,却被王夫人留住。
“环哥儿已然安好,正该让老太太看看,好叫她高兴高兴。否则听说环哥儿见了我却没去见她,心里恐会不顺,我亦落了埋怨。”
话都说到这份上,赵姨娘只得答应,有心揪着儿子耳朵嘱咐几句,没奈何儿子被王夫人牵在手里,她只能跟在后面干瞪眼。
入了正院,鸳鸯笑眯眯地迎几人进去,王夫人才放开手。贾环用衣摆抹去掌心湿冷粘腻的感觉,走到赵姨娘身边,抬头冲她乖巧笑。
赵姨娘瞪眼,想做些杀鸡抹脖的动作警告儿子,可也知道场合,只得掐了他胳膊把,强笑着行礼。
两人刚弯下腰就被贾母叫起。贾环赐了座,赵姨娘则低眉顺眼的立在王夫人身后。
贾母略垂问几句,面上未见愉悦,反倒有些意兴阑珊。对这个庶孙,她向来不大喜欢,若不是母子两自己跑来请安,她几乎快忘了庶孙重伤的事。
气氛越加沉闷的时候,外间传来阵嬉闹打趣声,贾母眼睛亮,立马挥手道,“宝玉黛玉来了,快让他们进来!”
几个大丫头并两个婆子忙忙迎出去。
贾环用手挡住嘴角的呵欠,双涣散的瞳孔轻飘飘移到门帘上。在黑暗和绝望中挣扎了十几年,他早就磨掉了对外物的期待和好奇。主角又怎样?多看眼对他没有好处,少看眼也没甚遗憾。他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哪有闲心管旁人?
对儿少男少女形状亲密的走在当先,果如书上描绘的那般丰神俊秀,清逸出尘,后头跟着三位容貌脱俗的少女,边嘻嘻笑着边请安行礼。
“快起来。看座,上茶,端几碟糕点果品!”贾母喜不自胜,揽了宝玉黛玉,左右在自己身边坐定。
听闻贾母吩咐,赵姨娘心里咯噔下。刚才儿子那么安静乖巧,盖因堂上没点心的缘故。这会儿上了点心,不会重蹈覆辙吧?
想到这里,她凶神恶煞的朝儿子看去,然后差点被气得倒仰。
贾环的注意力完全被丫头们手里的碗碟吸引过去,那眼睛都发直了,配上微张的,似有水光闪烁的小嘴,怎么看怎么冒着股傻气。
红艳艳开了肚儿的石榴;黄橙橙散着异香的金桔;毛茸茸软乎乎,清甜烂熟的猕猴桃;成串成串,质如玛瑙的葡萄……这些都是赵姨娘院里吃不上的奇珍异果,在贾母这里却是平常。贾环拿了这个放下那个,完全不知该怎么选择才好,恨不能多长十张嘴,连果儿带盘子块吞下。这些水果灭绝多久了?他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贾母正和宝黛三春逗趣,没功夫注意角落里的庶孙。只是片刻,他手边的果盘就空了,徒留地果皮。
赵姨娘用帕子掩面,不忍直视。王夫人假作不知,嘴角却含着抹讥笑。旁伺候的丫头婆子们暗暗露出鄙夷的神色。
水果吃完了,贾环撩眼皮子在堂上四顾,指尖轻轻抬,朝探春手边的碟核桃点去。
“三爷,您想吃核桃?”鹊儿嘴角抽抽,迟疑地问。
“嗯,拿过来。”贾环点头,云淡风轻的瞥了瞥手横在脖子上,不停吐舌头翻白眼的赵姨娘。
鹊儿半天挪不动步子。老太太正说着话,堂下噼里啪啦的砸核桃,像什么样子?她可不敢!
“叫你去你就去!”
被环三爷乌漆麻黑,没有点人气的眼珠子瞪,鹊儿立马怂了,缩着脖子弓着腰,悄悄绕到探春背后,手伸长又收回,伸长又收回……反复几次才终于下定决心,飞快端了盘子,跐溜跑回来。
“三爷,吃核桃。”把碟子送到主子手边,鹊儿笑得谄媚。
贾环满意的点头,拿起颗核桃置于掌心,用力捏。
核桃安然无事。
再捏,依然不见动静。
贾环深深皱眉。他差点忘记了,自己再也不是上辈子徒手扼死八级变异兽的贾寰了。他现在只是个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七岁小儿,还是个没人权,没地位的庶子。
“真弱!”自嘲句,他将核桃放在桌上,拿起盘子里的小铜锤用力敲击。弱就要多吃点,吃够了才能长身体,身体长好了才能修炼异能。没错,就是这样!
堂上,贾母正拽着黛玉的手,笑咪咪开口,“今儿看着怎跟往日不同?”
宝玉眼睛亮,忙问,“哪里不同?”
黛玉斜睨他眼,目露嗔怪。
“气色好多了,比往日漂亮可人。”
啪嗒,果壳碎裂的声音惹得贾母往堂下看了眼,又被兴致勃勃的宝玉拉回注意力。
“老祖宗可算是火眼金睛!瞧林妹妹头上插得这朵粉色山茶,唇上抹得薄色胭脂,身上三色缎子斗的水田小夹袄并藕荷色百褶裙,可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我说这样儿衬肤色,妹妹偏不信,在屋里犟了几回才肯跟我来!老祖宗评评理,这身行头到底如何?”
贾母笑呵呵的,正要开口,堂下又是啪嗒声。看见砸核桃砸的正起劲的贾环,贾母眉头紧皱。
不待她发作,黛玉偏开口了,“这又红又绿又蓝又紫的,恨不能所有色儿都往我身上堆,你是看乐了,我倒成了个现成的万花筒。有本事,你也试试?”
“我倒是想试,不如妹妹把这身衣裳借我两天?”宝玉腆着脸问道。
座上所有人都被逗乐了,贾母正笑得直不起腰来,啪嗒啪嗒又是几声脆响,还有颗开了口的核桃咕噜咕噜滚过来,连撞了好几个人的鞋尖。
贾母抬头看去,却见贾环腮帮子高高隆起,边灌茶边吞咽,脚边堆满了各种果皮,几乎没过脚背,乌黑的眼珠子带着浓烈的遗憾盯着地上那颗核桃。
“你……”只个字便能听出贾母心中巨大的不悦。
“回老太太,环儿急着过来给您请安,早午饭都错过了,这会儿想是饿得狠了,求老太太恕罪。”赵姨娘忙走出来打圆场。
“是啊,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况且环哥儿还带着伤,更是受不住。”王夫人温言回护。
“饿了便回去吧!省得在我这儿受罪。”贾母摆手,语气中满是不耐,等两人走远了,这才露出厌恶的神色,叹息道,“根儿上不好,终究入不得正席。”
宝黛等人与贾环未有深交,只淡淡笑,唯独探春脸色青白,心中交杂着尴尬,鄙薄,怨恨等情绪。她失了兴致,略坐片刻便向贾母告辞,匆匆往赵姨娘的院子赶。
绕到处僻静场所,赵姨娘把揪住贾环耳朵,怒骂道,“小崽子,今儿可把我的脸给丢光了!除了吃,你还会干啥?”
别看赵姨娘样子凶狠,可唯恐碰着儿子伤口,手里压根没敢使力。贾环嘶嘶吸气,见赵姨娘指尖不自觉又松了松,嬉皮笑脸的道,“除了吃,我还会睡。”
“放你娘的狗屁!你还想不想出人头地了?还想不想过好日子了?不想我赶明儿做百八十个干酪烧饼,气儿塞你嘴里,噎死你!”赵姨娘恶声恶气道。
都说打是亲,骂是爱,这话说得没错。虽然脸上凶巴巴的,但赵姨娘眼里却盛满了对儿子的关爱和期待。这份爱对于独自生活了十几年,所有属于人类的情感都快被消磨光的贾环而言是珍贵的,可遇不可求的。
是以,贾环不但没有生气,还笑眯眯道,“那姨娘可要说话算话!”
“算什么话?”赵姨娘微愣。
“给我做烧饼啊!冰糖肘子你也别忘了。”贾环眨眼。
“好啊,小崽子,当老娘拿你没辙是不是……”赵姨娘又好气又好笑,放开儿子白生生的耳朵,改去胡撸他头发。母子两笑闹做团。
“姨娘。”声清冷的低唤从身后传来。
“探春?你来看你弟弟吗?快,去院里坐坐。赵姨娘脸惊喜,忙上前拉女儿小手。
探春退后两步,摇头道,“不了,我来是想问问环哥儿究竟怎么回事儿?果真伤了神魂变傻子了吗?往日还知道个眉眼高低,今儿在老太太跟前也放肆起来了。大家伙儿说着话,你嘴拙不会说便罢了,老实本分坐着也办不到吗?若如此,干脆拘在院子里,莫要让他出去丢人现眼吧!”
没有关怀,没有问候,伤愈后第次相见,探春就为了自己的脸面提出如此冷酷无理的要求,果然是书上那个踩着自己母亲弟弟上位的凉薄女人。
贾环撇嘴,对同胞姐姐没了半分期待。
“你说什么话?环儿只是伤重未愈,总有天会好的。你是他姐姐,不说帮衬着他,怎还过来糟践他?这可是你亲兄弟,待你日后嫁人,多少事得靠他帮你出头?”赵姨娘难过的道。
“什么兄弟不兄弟,我只知宝玉才是我嫡嫡亲的兄弟,太太才是我嫡嫡亲的母亲。日后嫁人自然有他们为我做主,你们别给我添乱我就该阿弥陀佛了!就他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从小缺乏教养没甚见识,能顾着自己已算顶了天了!”探春嗤笑。
“这话可是你说的,日后有事别求到我头上。”贾环负手漫笑。
“这话我亦还给你,日后缺了什么千万莫来寻我,老实待在小院,少惹老太太、太太不高兴,日后或可赏你口饭吃!”探春不以为意,撂下警告后匆匆走了。
赵姨娘揽着儿子肩膀抹泪。
贾环捏了捏她指尖,忖道:很好,以后我只管顾着赵姨娘个,拖油瓶多了还怕忙不过来呢!
六
是夜,贾政从衙门里回来,王夫人伺候他洗漱,换了家常袍服,状似不经意的道,“老爷,环哥儿已然大好,今日来给我和老太太请安,言语中对您颇为惦念,您是不是过去看看?可怜的孩子,这回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也算是福大命大了。”话落,捏着串珠念了句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