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院子,尚未进去便听人报:“老夫人,夫人咽气了。”
石氏站在院子,看着屋子里灯光晃动,吩咐道:“去跟老太爷说一声,听老太爷吩咐,看他要不要今日跟苏家去说。”
“是。”浮光应道。
石氏看了眼这院子,掩着鼻子进了屋子,见那门上被苏清词抓的都是指印,有几道甚至能看到血印。
“老夫人,若叫苏家知道夫人疯了,这事……”静影担忧道。
石氏嫌恶的向里间看了眼,吩咐道:“捡一间干净的院子收拾好了将夫人抬过去,另外,叫人给夫人好好梳洗一下,手脚都要弄干净。”
静影心想那指甲都断了许多的,如何能弄干净。
似是想到了静影心中所想,石氏思量一番后说道:“那衣裳的袖子弄长一些,苏老夫人年纪大了,未必会过来看她一眼。”
“是。”静影应道。
石氏见烛光一晃,又觉阴风四起,扯紧了披帛,吩咐道:“要快些,明日苏家就会来人。”
“是。”静影应道。
石氏出了院子,静影便吩咐人将苏清词收拾干净。
杨家人到的时候,苏老夫人已经睡了,听着孙妈妈将她叫起,脸上便有些不乐意。
孙妈妈看着苏老夫人的脸色,吞吞吐吐道:“老夫人,杨家来人了。”
苏老夫人闻言,心猛地跳了起来,强自镇定道:“是我哥哥他……”
“是小姐。”孙妈妈说道,怜悯的看了眼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闻言一怔,木愣愣的坐在床上,半响说道:“叫杨家的人进来。”
“是。”孙妈妈应道,便将杨家的孟妈妈请了进来。
孟妈妈进来,看着苏老夫人披头散发坐在床上影子里吓了一跳。
苏老夫人看着孟妈妈,笑道:“先前几次你来,都是报好消息的,这次生的又是少爷还是小姐?”
孟妈妈听着苏老夫人笑,头皮一麻,硬着头皮道:“老夫人,夫人去了。”
苏老夫人又笑了两下。
孙妈妈听着她的笑声也瘆得慌,以为苏老夫人是伤心过度糊涂了,却见苏老夫人掀开帐子下了床,问道:“夫人是怎么去的?”
孟妈妈忙回道:“是急症突发,石老夫人隔两日便叫人给夫人把脉的,谁想着今日突然就去了。”说完,又低下头不敢看苏老夫人的神色。
苏老夫人眯着眼,随后说道:“我明日去给清词穿衣服。”
“老夫人,使不得。”孟妈妈叫道。
孙妈妈也劝道:“老夫人,这万万不可,若是小姐知道了,她也会过意不去。”
“我生下来的我还能嫌她晦气?跟你们老夫人说,明日一早,我就过去给清词穿衣服。”苏老夫人说道,随后又平静的上床躺下。
孟妈妈狐疑的看向孙妈妈,孙妈妈向帐子里看了眼,又忙领着孟妈妈出去。
出了屋子,孟妈妈依旧疑惑道:“老夫人怎不哭?”
“白发人送黑发人,怕是伤心太过了。”孙妈妈说道。
“哎,夫人去的这样急,少爷的亲事怕是要再过几年才能定下了。”孟妈妈感叹道。
“我们都猜着老太爷是将你们家表小姐定下的。”孙妈妈笑道,想起今日跟着苏睿轩的小子说的笑话,心想石家小姐这次是要被吊在那里,不上不下的了。
孟妈妈讪笑两声,惋惜道:“若是迟上那么两天,这事就定下了。”
孙妈妈闻言,心想苏清词性子果然还与以前一样,就算是死,也不叫别人顺心。
送走了孟妈妈,孙妈妈回头,见着禄儿从穿堂里过来,笑道:“这么晚了,这穿堂里没锁门?”
“我叫那小哥等我的。”禄儿笑道,跑过来挽了孙妈妈的胳膊,又与红翠等人一笑,随后笑道:“这大晚上的,你怎还没睡?”
孙妈妈看了她一眼,说道:“姑小姐去了,老夫人正伤心着呐,你们都注意些,别惹到了老夫人。”
禄儿闻言砸吧着嘴道:“姑奶奶还年轻着呐,怎就这么早早去了,太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快回去吧,别叫人捉住。”到了苏老夫人院子门口,孙妈妈催促道。
禄儿应了一声,忙向春晖院跑去。
进了院子,到了绮罗屋里,见着里间灯熄了,外边祉儿在做针线,便悄声道:“方才我听孙妈妈说姑奶奶去了。”
祉儿蹙眉道:“就 先前一直说有病静养着的那个?”
禄儿应了一声,见着绮罗出来了,忙说道:“小姐怎么起床了?是我吵的?”
“不是,我本就没睡。”绮罗说道,又问:“姑姑她去了?”
“嗯,方才孙妈妈说的,我看着有一个来报过几次喜的杨家婆子跟她一起出去的。说是石表小姐的事也要拖着了。”禄儿说道,又神神秘秘道:“小姐,你说的那个奇怪的人,我爹说先前也见着那人在街上逛了几次,是半年之前就过来的,整日溜达着在酒楼外寻些吃的。”
绮罗细想一下,说道:“叫你爹多多注意些吧,我看着他今日盯着睿轩慕轩看,指不定在打什么鬼主意。”
“哎。”禄儿应道。
绮罗回了屋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苏清词死了,那个上辈子折磨她的女人死了,而她心中无悲无喜,仿佛只是听闻一个陌生人的离去。
上一世苏清词乱了石妍初的姻缘,这一世,她依旧叫石妍初不能如愿,难道,这就叫做宿命?
81、心中有鬼
第二日一早,绮罗等人刚到苏老夫人屋子里,便见着苏老夫人出来了。
绮罗偷眼看过去,见苏老夫人苍老了许多,只是不知为何,似乎另有一种精神支配,苏老夫人很镇定的将苏清词去世的消息说给众人听。
绮罗闻言,也随着红袖等人落泪,又说道:“奶奶请节哀,莫伤了自己身子。”
苏老夫人一笑,一个个将人看了一遍,最后道:“绮罗,你随了我去杨家,见见你姑姑,你小时,她最疼你了。”
“是。”绮罗应道,心想苏清词从来便是不愿多看她一眼的,哪里有疼爱。
“睿轩、慕轩,你们去学堂吧,别耽误了功课。”苏老夫人又吩咐道。
苏睿轩、苏慕轩应了,听着外边红襟说苏清远、苏清和、大小杨氏过来了。
苏老夫人叫他们进来,又道:“清远、老大家的跟我过去,清和留下看家吧。”
“是。”
安排完苏家的事后,苏老夫人从榻上站了起来。
绮罗见她一晃,又伸手将她扶住。
苏老夫人笑着拍了拍绮罗的手,又叫绮罗扶着她出去。
垂着眼,绮罗越发怀疑起苏老夫人今日的举动。
出了苏家,苏老夫人上了一辆马车,绮罗与大杨氏上了另一辆,苏清远骑着马在前面带路。
马车上,见着大杨氏闭着眼,绮罗也不敢出声。
突然,大杨氏开口了:“绮罗,你小时候你姑姑常来苏家,你可还记得她的模样?”
“记得,姑姑与娘亲长的十分相像。”绮罗说道,瞄了一眼日益发福的大杨氏,心想不知苏清词如今可还与大杨氏相像。
大杨氏眯着眼道:“小时候,我与你姑姑长的十分相似,大家都说我们跟两亲姐妹一样。”说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时候,我跟你姑姑一起四处乱跑,谁也不敢管我们,杨家苏家,我们两人最大,谁也不敢碍着我们的事。”
“姑姑与娘亲很要好。”绮罗说道。
大杨氏闭着眼笑了一下,随后又不言语。
绮罗猜不出大杨氏的心思,只想着今夕对比,不管是大杨氏还是苏清词,当初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车子行到杨家停下,绮罗扶着大杨氏下车,见着前面苏老夫人下车了,忙又过去搀着她。
苏老夫人眯着眼看了眼杨家大门,指着上面的匾额道:“那字是前朝状元写的,你来过几次,怕是还不知道吧?”
“今日听奶奶说才知道的。”绮罗应道。
闻讯赶来迎接的杨晔拱手道:“姑姑,侄儿实在是对不住你。”
苏老夫人笑道:“这也怪不得你,一起进去看看清词吧。”
杨晔脸一僵,说道:“姑姑,您还是不要过去了,那里有娘亲在,娘亲自会安排妥当。”
苏老夫人拉着杨晔笑道:“咱们两个是清词最亲近的人,怎能不见?”说完,又拉住杨晔不放。
杨晔无法,只能跟着苏老夫人一起走。
绮罗跟在后面看着杨晔的神色,心想杨晔定是没有去看过苏清词,也定是不愿看苏清词的。再回苏家,因着前世的经历,绮罗一步步随着大杨氏等人进去,竟仿佛是在等着看自己的尸体被人收敛梳妆一般。虽对苏清词没有一丝好感,但看着杨晔那不情愿的模样,绮罗还是从心里盼着杨晔见了苏清词,能说一两句悔不当初的话。
过了二门,石氏带着杨致之也迎了过来。
“见过外祖母。”杨致之哽咽道。
“好孩子。”苏老夫人说道,伸手拉住杨致之,上下看了一遍,又赞道:“好孩子。绮罗,你劝着你表哥。”
“是。”绮罗应道,见杨致之伤心哭泣,心想即便是忘了苏清词的模样,想到自己母亲去了,杨致之依旧会伤心落泪,那她的儿子知晓她死了是否也是这样。
“别哭了,节哀顺变,姑姑在天上看着你呐。”绮罗安慰道。
因一句苏清词在天上看着他,杨致之忍不住一颤,眼泪又落了下来。
“表哥,表哥,你别伤心。”石妍初从石氏身后站出来说道,又拿了帕子给杨致之擦眼泪。
苏老夫人冷眼看了石妍初一眼,笑道:“这是石表小姐?出落的这样好,以后定会寻个好夫婿。”
石妍初闻言一愣,又与杨致之一同落泪。
石氏忙道:“老太爷昨日伤心了一夜,如今尚没有起床。”
苏老夫人笑道:“难为哥哥了,绮罗,你与你表哥一同去给你外祖请安。”
“是。”绮罗应道,又看向杨致之。
杨致之也应了一声,便领绮罗过去,石妍初见状也要跟去,就听苏老夫人说道:“表小姐留步,许久不见,咱们说说话。”
“哎。”石妍初不解其意的应道。
因苏老夫人自见了面就一直脸带笑意,众人哭泣时,她仍旧面无戚色,如此反常,反叫石氏心中慌了起来,越发小心谨慎的应付她。
苏老夫人也不急着见苏清词,只与石氏闲话。
绮罗一路与杨致之过去,时不时的劝说他两句,心里另想着苏老夫人的用意。
反常必有妖,苏清词死了,苏老夫人如此镇定,必是另有主意了。不悲不戚,那她心中必定有恨,那恨必定是对杨家的恨。她恨不了杨老太爷,因为杨老太爷是她哥哥,那她恨的必定是石氏。
若是苏老夫人要对付石氏,自然是要叫人过来抢了石氏的一切。给杨晔寻个续弦,虽能找到苏家旁支女儿,但那关系远了,心也就远了。
如此说来,苏老夫人是要算计到她头上?叫她过来给苏清词穿衣服,以后为苏清词哭丧守孝,待到杨致之孝期过后,便是说亲,谁也比不过她得天独厚。为婆母守过孝的不能休弃,她这样没名没分就给苏清词守孝,苏家想把她嫁过来,杨家不给名份也说不过去……不管怎样,今日苏老夫人带了她过来定有深意,不得不防。
“绮罗,你怎么不走了?爷爷就在前面。”杨致之见绮罗站住了,便开口问道。
绮罗嫌恶的撇过眼,随后应道:“就来。”
说话间,到了杨老太爷屋子里,绮罗看着杨老太爷坐在一处喝茶,心想不知杨老太爷是不耐烦还是不好意思见苏老夫人。
“给爷爷请安。”杨致之叫道。
“给外祖请安。”绮罗也随着欠身说道。
“绮罗来了,你姑姑她,唉——”杨老太爷叹气道。
绮罗含泪道:“外祖要多多保重身子。”
杨老太爷抹泪道:“行了,见了你我更伤心,快回去吧。”
“是。”绮罗应道,出了屋子,又与杨致之一同过去,只是心中却在想对策。
眼看着就要回到苏老夫人身边,绮罗烦躁的四处看着,杨致之见她如此,反劝道:“绮罗,奶奶说娘亲走的很安静,你也别太为她伤心。这样娘亲也算是解脱。”
“解脱?”绮罗站住重复杨致之的话,随后冷笑道:“致之,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你忘记娘亲说的了?女人都没个好的,都是妖精!”
“绮罗,你胡说什么?”杨致之回退两步惊恐的问道。
绮罗看着杨致之冷笑一声,逼近一步说道:“你以为娘亲关在院子里就不知道你做什么了?你不听我的话,我都知道,你阴奉阳违,我不叫你做的,你偏去做,你不听我的话。”
杨致之忍不住向后再退,睁大眼睛看着绮罗,一瞬间仿佛记起了苏清词训斥他时的模样,开口道:“娘亲,我……”
“致之,我看着你呐,一直都看着你。你只能对娘亲好的,你忘了?”绮罗说道。
“小姐,你怎么了?”禄儿等人看着绮罗眼睛直直的看着杨致之,忙拉着她劝。
何妈妈拉住禄儿道:“快被碰,大小姐中邪了。”
何妈妈话一出口,众人皆吓了一跳。
杨致之吓的站在那里,嘴中直叫着苏清词。
绮罗木然的看了众人一眼,眼光直直的向花园走去,因无人敢拦,只能放任她乱走,又有人去叫了石氏、苏老夫人。
绮罗一直走着,走到苏清词原先住的院子,见着院子里一个婆子经过,揪住她就打,嘴中骂道:“找死啊,见着我还敢直接走。”
那个婆子不是别人,却是苏清词原先的丫头左媚儿,左媚儿见绮罗揪住她就打,忙要避开,却听绮罗喝道:“站住,跪下,把衣服脱了。”
左媚儿闻言,疑惑的回头,却见绮罗的脸冷的如苏清词一般,打着颤在地上跪下。
“绮罗,你怎地了?”苏清远叫道,大杨氏等人闻言也赶来了,却见绮罗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又说道:“张妈妈,让那些不长眼睛的东西都给我按着老规矩跪着,谁头顶上的水盆掉了,就叫她多跪一天。”
左媚儿颤着声回道:“夫人,张妈妈有事,不在这里。”
绮罗看了她一眼,忽然见着苏老夫人过来了,叫了一声:“娘亲,药没了。”说完,又翻了白眼直直的倒下去。
苏老夫人听了绮罗的话,因那一声娘亲,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又因她说药没了,心中又凄凉起来,想着苏清词为了那药落得如此下场,却连死了也不忘那药。
“夫人,大小姐身子弱,怕是禁不住这里的阴气。”孙妈妈说道。
苏老夫人心中犹豫,却也知绮罗能这样学着苏清词说话,方才所作所为应当不是装的,一番思量后开口道:“石嫂子,送绮罗到厢房歇着吧。”
石氏见绮罗一颤,想及先前绮罗与石妍初的互动,虽疑心方才之事,但也情愿将绮罗送走,忙道:“孩子身体重要,还是送她回苏家吧,这宅子里少不得要做场法事,送清词早早修成正果。”
杨晔也忙道:“姑母,送她回去吧。”
见苏老夫人不发话,苏清远吩咐道:“将大小姐送回家吧,叫她回家好好歇着。”
何妈妈禄儿等人忙应了。
苏老夫人看了眼绮罗,见她是无法跟着去给苏清词穿衣裳了,便也依了众人放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