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懂了楼燕然的意思,猛的转过头去,见仍有几个学童在看过来,轻声一笑,站起来走到周先生身边道:“先生,我们要不要说说自己的名字?”

正低头看书的周先生一愣,眼睛眯了一下,又看了眼肖点翠身边,确定了绮罗的身份道:“快点,别误了时辰。”

“是。”绮罗说道,见教室里仍有嗡嗡的声音,便将周先生的戒尺向桌面抽去,啪的一声后,果然众人都停了动作,周先生也吓了一跳。

“我是苏绮罗,那边的那位是我妹妹苏绫罗。我们长的是一样的,若是大家好奇我们的长相,尽管在下课后过来看,别在教室里指指点点的,乱了学堂的秩序。”

绮罗又回头,对周先生歉意一笑。

“……回去吧。”周先生说道,心想跟楼明珠在一起的丫头果然都不是省心的。

绮罗坐回座位,楼八娘赞道:“没想到你敢站出来,长进了啊。”

何美人也笑道:“刚才那一下子吓死我了。”

绮罗靠在后面的桌案上,用书本遮住嘴低声道:“还要请两位姐姐帮帮我。”

楼八娘笑道:“就冲你这些日子偷偷捎给我的东西,我也帮定你了,你等着下了课我就叫他们不敢乱说。”

绮罗又谢了一回,楼燕然趴在桌子上,低声道:“若没有何姐姐楼姐姐,你不敢那样说了吧?”

“……我又不傻。”绮罗道,若是没有楼何两人,这样给自己树敌的事除非傻了才会做。

绫罗握拳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眼绮罗,也站了起来,在周先生身边介绍了自己,待听到下面“才女”之称时,又谦虚道:“日后大家都是同窗,还请大家不要再提那个称号了。”

说完又走回自己位置,冲杨致之一笑。

绮罗赞叹道,果然绫罗更能得大家喜爱,比起她那树敌的话,绫罗要温和多了。多活了这么久,还比不上她,绮罗心里有些愤愤不平。

正想着,就见一团紫红的楼翼然被一与比他略高上半头十一二岁少女拎着耳朵进了学堂。

如今仍是乍暖还寒时节,那少女却是头戴一顶卷边毡帽,身穿简练单薄的大红骑装,腰缠一条绞丝金鞭,脚踏黑色刺着玫瑰的黑靴,一脸的英气将她手下的楼翼然衬得更加猥琐。

绮罗看向那少女与楼八娘极其相似的脸,不禁艳羡起来,若是能像这少女一般洒脱多好。

“这是我七姐,楼珍珠。”楼燕然用书遮了嘴靠近绮罗说道。

“楼翼然怎么不怕你七姐?”绮罗惊讶道,若说楼翼然孝悌,那才是天大笑话,他对楼八娘也是并无多少尊重的。

楼燕然一笑,说道:“凶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七姐可是不怕爹娘的。”

绮罗又看向楼七娘,见她将楼翼然耳朵拧红了,楼翼然还不敢还手,心中更是佩服。

楼燕然见绮罗一直看那对姐弟,又说道:“定是大哥去夏花馆里看伊人姐姐才被七姐捉回来的。”

“伊人姐姐可是何姐姐的姐姐?”绮罗开口道。

楼燕然点头,绮罗又扭头看了眼眉眼无处不美的何美人,心想果然楼翼然还是对长大些的美人感兴趣。

楼七娘与周先生说了几句,又拎着楼翼然的耳朵将他按在位子上,随后吓唬了楼翼然两句才转身出了教室。

楼翼然因刚才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又拧着脸瞪了教室一圈。

绮罗见他坐在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又顺着楼燕然刚才的话想,楼何两家果然有众多千金少爷在这学堂里,难怪苏老夫人说这学堂都不是苏家杨家的了,又想苏清远今日亲自将他们送来,内心应当也是极在意这事。

温了半个时辰书,周先生便进来坐在前面正中的椅子上,用他抑扬顿挫的声音带着众人读书,随后便是解词释义。

因绮罗在家时学过,如今学起来也并未吃力。

又过了半个时辰,周先生才叫大家休息。

另有学堂内专人送点心茶水过来,绮罗看着与自己在家时一样。

“绮罗,你听得懂吗?”楼八娘戳了下绮罗后背问道。

“还好,都是学过的。”绮罗开口道。

何美人一笑,说道:“因这是放假后的第一堂课,才简单些,过两日你再跟上来就有些吃力了。还是趁着这几日轻松多多温习一下的好。”

绮罗应声是,随后就见身边站着一个人,回头看,却是何觅之。

绮罗刚要开口,便见何觅之看了她一眼,又向右拐,去了绫罗那里。

千里姻缘一线牵,绮罗叹道。

楼八娘与何美人去处理那些爱说三道四的学童。

忽然左边的楼翼然顺着何觅之也向右看去,随后又将视线转过来,看向楼燕然身边的绮罗,似乎疑惑了一下,忽然高兴的走过来,站在绮罗桌子边说道:“你们长的一模一样?”

“……是。”绮罗开口道,不敢低头也不敢抬头,心想楼翼然果然是不记得当初那事了;又疑惑他见两个一样的人为什么那么高兴。

楼翼然搓着手独自乐了半天,仔细看过了绮罗,又转过去看绫罗。

“他高兴什么?”绮罗转头问楼燕然。

楼燕然憋着笑,又不好意思告诉绮罗,半响叹道:“爹上月中旬带我们去欧阳家,见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舞姬,许是大哥他……”

绮罗一听,又恼又怒,楼翼然这是打算将她与绫罗凑成一对舞姬,心中怒火正烧,便听楼翼然果然在绫罗面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因小杨氏一事,知晓要忍让的绫罗满面怒容,眼含泪水却不敢发作。

只是她身边的何觅之却怒道:“楼翼然,你太过份了!”

“楼翼然,你怎么能乱说话!”杨致之也喝道。

楼翼然撇着嘴看了两人一眼,轻蔑道:“我说了又怎样?”

何觅之与杨致之两人嘴中说着“你,你……”也都涨红了脸,只是却不敢动作。

绮罗看着那边的动静,低声问楼燕然:“我也被你家阎王爷爷牵扯到了,是不是也该说一句?”

虽说如今的场面是楼翼然对阵绫罗,但楼翼然说的“一对”里也有她,若是不出声,日后不光要被旁人看不起,更要被楼翼然当做好欺负的。

“你去找七姐吧。”楼燕然果然说道。

绮罗一愣,看向楼燕然的眼睛,她一向比别人想的多,此时去问楼燕然也不过是想着能多一个人给她出主意。此时听了楼燕然的话,她脑子里又一一列出去找楼七娘告状的后果。

“要七姐保护你就好,我大哥偶尔听我爹的话,一直听七姐的话。”楼燕然又说道。

绮罗心想楼家只有楼燕然一个是姨娘生的,他如如今过的也不差,那他说的话定是有道理的,又看了眼楼翼然盛气凌人的样子,转身向外跑去。

楼燕然看着她跑出去,又是一笑,楼七娘可不是那么好请的。

绮罗跑到隔壁的夏花馆里,见一院子都是十岁多的少女,只是没有楼七娘,又站到教室门口看了眼,依旧没有找到。

“你找谁?”一道彷如轻纱般温柔的声音传来。

绮罗回头,就见一少女站在她面前,绮罗一瞬间明了了楼翼然为何冒着被楼七娘抓住的危险来夏花馆。

何伊人的一颦一笑,彷如隔着仙雾般,天生带着不可亵渎。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绮罗叹道,在何伊人面前忍不住要放柔声音。

何伊人一笑,说道:“你怎跟那楼家小子一样。”又问,“你来找谁?”

绮罗就要脱口说出楼七娘时,又顿住,想起楼翼然听楼八娘说她是美人时,望向何美人;见了与何伊人相像的福儿,却脱口叫道美人姐姐。如此说来,何伊人便是楼翼然判断美人的标准,也是楼翼然不怕楼七娘的动力,那楼翼然应当是比起楼七娘更听何伊人话的,因此绮罗说道:“我找你何姐姐。”

“找我何事?”何伊人开口问道,并未因绮罗知道她的名字有丝毫惊讶,面上也并无不耐烦。

绮罗见她如此沉静模样,觉得自己利用她也是对她的亵渎,因此有些愧疚道:“想请何姐姐帮我个忙。”

何伊人眉头都未蹙一下,便说道:“何事?”

绮罗见四周有些十岁出头的少年不停看向何伊人,又有些为难。

“跟我来吧。”何伊人说道,便带着绮罗出了夏花馆,进了夏花馆与春华馆之间的巷子,远远听到“啪啪——”的鞭子声,转过院墙,就见楼七娘一身红衣舞在靶场上舞着鞭子。

绮罗咬住嘴唇,眼中满是艳羡。

何伊人看向绮罗说道:“别羡慕,她这般身手可是吃尽苦头才练出来的。”

绮罗苦笑,她怎能如楼七娘一般肆意,苏老夫人请的女先生,哪一个不是教导她要做一个淑女。忽又想到春芽说的那句“佛挡杀佛”,便又咬牙狠下心来,既然窝囊的活过一世,那这一世就做些自己喜欢的好了。

“何姐姐,楼姐姐收不收弟子?”绮罗开口道。

何伊人一挑眉毛,嫣然一笑道:“这我却不知,并未有人要拜她为师过。”

绮罗又羡慕的看了眼楼七娘,收起心里的心思,说道:“何姐姐帮我教训一下楼翼然吧。”

何伊人蹙眉道:“也不知你们怎么就那样厌恶翼然,我看着他很是乖巧,虽怪了点,但也没什么。”

绮罗目瞪口呆的看向何伊人,半响说道:“那是他在你眼前的时候这样,若是在旁人面前就原形毕露了。”

何伊人彷如春花绽开般又是一笑,“我也曾听美人说过他的事,只是那孩子虽顽劣,但本性并不坏。”

绮罗再次目瞪口呆,如此热心不问一句便带她到院子后头的何伊人,果然是心地纯净的,看谁都是好人的,这样的好人,楼翼然在她面前也不敢粗声说话吧。

“何姐姐,他现在不坏以后就坏了。现在不学无术仗势欺人,以后就成了酒囊饭袋色中饿鬼,若是以后你嫁人了,他就连一时半刻的‘乖巧’也没了。”绮罗央求道,将那精尽人亡四字咽进肚子里。

何伊人轻声说道:“哪里像你说的这般严重。”

“就算是没有这般严重,楼家与何家是世交,何姐姐定也是看楼翼然长大的,便是教训他几句,叫他改过自新也是应该的。防微杜渐总是好的。”绮罗又说道,若是按照她以往的做派,此时应当是要摇着何伊人的袖子撒娇的,只是面对何伊人她无论如何也假装不下去。

“好,只是我要说什么?”何伊人蹙眉去想。

绮罗忍不住叹道美人就是美人,连沉思都美,道:“何姐姐只管说你最厌烦不学无术、惹是生非之人,跟他说你喜欢勤奋好学,上进知礼,文武双全……”又想起楼翼然“腰如圆桌”,便接上一句,“玉树临风。”

何伊人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丫头要选婿呐,罢了,不管他听不听,多说两句总没有坏处。只是他亲姐姐就在前面,不如……”

“何姐姐,楼翼然最听你的,你说了他不一定改,但总会老实几天。”绮罗说道。

“那好吧。”何伊人说道,伸手牵了绮罗向春华馆走去。

何伊人的手也如她的人一般,柔软温暖,绮罗犹豫后说道:“何姐姐顺便跟他说以后不能欺负我,不然就看不起他吧。”

何伊人笑着应了。

“……何姐姐真是好人。”绮罗扬起脸笑道,阳光下何伊人的脸带着一层光晕。

何伊人一笑,“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与我又没有坏处。若是碍着我了,我也不会多事。”

绮罗低下头,见多了别人遭灾就是自己走运,如今见了何伊人这样的,她心里反而觉得这一切不真实的像一场梦。

正在绮罗出神之时,何伊人牵着她走到了春华馆门口,里面何觅之、杨致之终于与楼翼然打起来了,绫罗站在一边拿着帕子抹眼泪,口中说着“别打了”。

楼八娘、何美人在一边劝着,教室里的顽童多数坐在自己位子上不敢出声以免被殃及到。

绮罗见此第一反应便是她改变了许多,唯独没有改变绫罗的祸水本质。

“翼然。”何伊人叫道,有些失望的看向楼翼然。

正将何觅之压在桌子上掐脖子的楼翼然一怔,忙放开手,腆着笑脸跑到何伊人身边,又见何伊人牵着绮罗的手,便将绮罗的手拍开。

绮罗抱着被拍疼的手臂,退后一步看向两人。

“翼然,过来我有话跟你说。”何伊人说道,伸手牵了楼翼然的手就向外走。

楼翼然并未挣扎,乖乖巧巧的就跟何伊人走了。

见两人走了,绮罗又叹,也只有何伊人看着楼翼然硕大的身形还记得他不满七岁,能不避嫌的牵他的手。

“原来如此。”楼燕然走到绮罗身边说道,又仿佛第一次看到绮罗一般,从上至下打量了她一遍。

绮**笑一声,走进教室。

楼八娘与何美人也是目瞪口呆,彼此看了眼。

楼八娘自嘲一笑道:“咱们口干舌燥的说了这么多也没用,伊人姐姐叫一声就走了?”

何美人摇头,也笑道:“我还不知我姐姐有这威力。”

两人又凑近带回何伊人的绮罗,也绕着她看了一圈。

“看不出你还这样聪明。”何美人说道。

绮**笑两声,说道:“本想去找楼七姐的,只是她正练鞭子,没敢过去。”

“恰好见了我姐姐,我姐姐又好说话,便将她带过来了?”何美人眯着眼睛说道。

“是。”绮罗应道。

何美人突然拍着桌子笑起来,随后道:“日后我看楼老九还怎样嚣张,我说我姐姐怎么不信楼老九就是无赖来着,原来是楼老九见了她就乖乖听话了。”

楼八娘也说道:“日后若是他又闹事,便将伊人姐姐请过来,看着他闹好了。”

绮罗坐在,又向楼八娘打听楼七娘的事,楼八娘只当绮罗一时好奇,便将楼七娘的事说了。

那边厢正流泪的绫罗偷偷看了眼绮罗,见她与楼八娘、何美人聊的正欢。

绫罗身边的肖点翠拿着几张诗稿要向绫罗指教。

绫罗接过来,只看了一眼便又忍不住回头问杨致之,道:“表哥,你真不疼吗?明日我给你带药。”

“不用,不疼。”杨致之咧着嘴说道,心中想的却是回家后,石氏见了又要心疼的哭很久、数落他很久。

“苏妹妹,你看看我这诗可有哪里须改进的。”肖点翠又问道,见绫罗拿了她的诗却不看,心中很是不满。

绫罗回头,对着肖点翠委屈道:“我如今心慌,不如我带回去,晚上改好了,明日给你吧。”

“当真?多谢了。”肖点翠惊喜的说道。

绫罗点头一笑,郑重的将肖点翠的诗稿夹在《论语》中,又向她一点头后走向何美人、楼八娘。

“何姐姐好,楼姐姐好。”绫罗开口道。

正听楼八娘说楼七娘将楼翼然揍了的几人,纷纷抬头看向绫罗。

“你好,你腿好了吧?”何美人问道。

楼八娘却突然叫道:“我看出哪里不一样了,绮罗有梨涡,绫罗没有!”

绮罗一怔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又看向绫罗。

楼八娘牵着绮罗的手摸向她嘴边,说道:“你不常笑,所以看不出来。”

绫罗咬唇笑道:“还是楼姐姐眼力好,家里的奶奶都没有看出来……”正要再说几句,看着一团紫红身影就要进来了,绫罗声音一颤,又道,“不知何姐姐家的桃园今年的桃花开了没有?”

何美人笑道:“还没有,要近四月才会开。”

“待到那时不知……”

“先生进来了。”一个顽童从外面跑进来叫道。

众人忙做好,绫罗也回了自己位子。

“我们有桃花诗社的,你要不要来?”肖点翠问道。

绫罗摇头,“我家里奶奶请了好几个先生,怕是没有时间。”

“我以为你要去何家桃园呐。”肖点翠扫兴的嘟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