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皓晖拜见太后,以外男不得在后宫久留的借口先出了皇宫。

“被同僚留在议政殿那边,爹让娘不必等他。”

苏皓晖向妹妹眨眨眼,玩味的说道:“有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回府可有好戏瞧了。方才祖父出宫时,面色不怎么好看呢。”

太后娘娘故意刁难无视苏逸谢恩的消息,只怕是已经借着六部给事中等人的口传遍朝野上下了。

柳氏再不得脸,苏逸也是奉旨归宗的国之功臣。

明景帝都在百忙之中抽空见了苏逸,太后娘娘——您比皇帝陛下还忙?

太后执意不见苏逸不是不行,人上了年岁又任性的权利,然而太后让苏逸含愤怒而去,一来她漠视骨肉至亲,二来太后狠落明景帝的面子。

明景帝本就防着太后干政,借此机会明景帝可再敲打太后一系或是三皇子的拥趸。

“若是姑祖母摆脱干系,自然有人顶缸。毕竟侯府那位可是以体贴,贤惠,孝顺闻名帝都的。”

苏臻真巧笑嫣然,父亲果然给力!

损失了一盒子珠宝的太后娘娘想必此时在呕血吧。

王氏戳了戳爱女的额头,欣慰的笑道:“鬼丫头。”

“爹和同僚叙旧,又不是我让他去的?”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同你爹使眼色。”王氏摩挲女儿比豆腐还嫩的脸颊,“真儿是个聪慧的,娘出身不高,猛然入侯府有许多不足,你多提醒我。”

“娘!”

“我倒是不怕丢脸,最怕让你爹蒙羞,或是因我的疏忽,他被人算计轻视。”

王氏自知比不得名门贵女教养,“你爹求学时苦得很,连件体面的衣衫都没有,他熬到今日不容易,我们不能拖他后腿。”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平时娘就柔柔弱弱的就行,被人欺上门…您说不过就哭,哭不过瘾得话,您把人扔出去就是了。”

王氏的天生神力将来绝对会震动帝都。

“小妹你太坏了。”

苏皓晖骑在马上留神马车里的动静,俊美文雅的脸庞露出一抹坏笑,“不过,我也想看帝都的人弯腰捡下巴。”

俊朗出众的少年又隐隐带着勾人的坏笑,经过的小媳妇,大姑娘被勾的心如小鹿,纷纷询问是哪家公子。

翌日,永安侯大开宗祠,内房外放的族人齐聚祠堂。

永安侯为族长,领族人祭拜祖宗后,亲自展开族谱,把早已花掉的柳氏重新标为夫人,苏逸,苏迈的名字从庶枝提为嫡子,柳氏离开后又生的苏迁经过滴血认亲和出生日期证明为永安侯亲子,苏迁被记录在族谱之上。

如此一来,永安侯一脉序齿排序分别是:长子苏逸,次子世子苏逊,三子苏迈,四子苏迁,五子苏进。

祠堂唯有苏家男子可入,一众媳妇,闺女按照长幼亲疏站在祠堂外。

苏臻真看不到永安侯此时的表情,抬眼看到刘氏已经让苏臻真很满足了。

刘氏一如既往的精于打扮,比同龄人年轻,身上婉约的气质分外动人,她柔顺又精明,行事公正落落大方比之当初的永安侯夫人柳氏强了不止一头。

往常族人都敬着她,簇拥着她。

今儿,族中妇人看她的目光大有深意。

苏臻真弯起唇角,刘氏用再多脂粉也掩盖不了微黑的眼圈,想来昨夜被烦心事折磨得没睡好。

按说以刘氏的善解人意应该站出来为太后冷漠苛责苏逸顶缸,让早已偏心的永安侯在外人眼中还是完美公平的慈父。

可刘氏甘心么?

她承担得起朝野上下的非议么?

以大局为重的刘老太婆比不得祖母的胡搅蛮缠痛快。

第二十章 坦言

祭拜完祖宗,标记族谱重新序齿排名后,永安侯府摆开家宴,又名团圆宴,整个苏氏家族的族人齐聚一堂。

永安侯领着五个儿子和族中长辈围坐一团,族人多是吃惊苏逸和永安侯容貌上的相似,频频打量永安侯是否疼爱看重归来的嫡长子。

同时有暗自揣摩世子苏逊能否坐稳世子的位置。

苏逸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又是国之功臣,按照大明习俗,嫡长子成爵。

世子苏逊表现几乎完美,频频举杯庆贺长兄苏逸归来,又爽朗大方得同族中长辈说话,细问族中长辈的身体健康状况,是否又难处,同时他借着酒劲展望描绘苏氏宗族未来的鼎盛繁荣,让在座的每一位族人都会以苏家人为荣。

他充分展现身为宗子的气度和能力。

相比较他的活跃,苏逸沉默许多,冷冷清清的坐在永安侯下手,极少搭理族人,苏逸仿佛游离于苏家之外,冷眼旁观世子苏逊的表演。

永安侯其余儿子,包括和苏逸一起归宗的四子苏迁都显得和世子苏逊兄弟情深。

谁都晓得苏迁几乎是苏逸养大的。

世子苏逊得兄弟相助不一定能坐稳世子位置,可兄友弟恭会给他增加不少的分数。

团结向上的家族才能永保富贵荣华,子孙相争必然使得家族衰落,逐渐泯于众人。

之所以说苏逊的表现几乎完美,是因为在宴会即将友好的结束前,苏家最年长的族老年过八十的老者唉声叹气,老泪纵横,最后指着永安侯大哭:“因你当日贬妻为妾,扶正爱妾,苏家再没有规矩了,苏逊再风光,体面也改不了他一出生就是庶子的事实,看着吧,苏家下一代必有纷争…你对不起列祖列宗。”

他的话,让永安侯极不是滋味。

世子苏逊脸上的笑容略显僵硬,暗骂老而不死的老头子。

苏逸放下酒杯,向老者拱手,平淡的说道:“多谢您仗义执言,我无法选择父母出身,可选择将来要走的道路,子不言父过,我已成年步入仕途,不再需要父亲时时回护照顾,趁此机会我以祖宗明誓,还请祖宗老幼做个见证,永安侯世子位置,我不要!”

“世子尽管放心,我苏逸虽是不才,然说话算数。”

言罢,苏逸不管齐齐变了脸色的永安侯和世子等人,亲自送老者离开。

永安侯俊脸火烧火燎般难受,世子苏逊等人也好不到哪去,尤其是苏逊似被人迎面扇了一巴掌,他汲汲以求的世子位置,苏逸竟然不屑于顾?!

家宴上的族人因这波意外失了谈话的兴趣,很快家宴结束,族人纷纷怀揣心事告辞离去。

苏氏家族嫡脉煊赫,族人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家族传承根本没他们质疑的资格。

外面的动静自然传进了后宅。

以两位刘氏,柳氏两位夫人为主的家宴,刘氏话不多却可凭着多年积累下的资历稳稳压柳氏一头。

听闻苏逸主动扬言放弃世子之位,柳氏当众摔了杯子,给儿媳王氏和苏臻真没露好脸。

刘氏借此机会宽慰王氏,拉近同王氏的关系,可惜王氏只是眨着蓄满泪水的眸子,仿佛沉静在自己心事之中,很少理睬主动示好的刘夫人。

这让准备看好戏的族中妇人大为失望,亦有些瞧不起王氏。

诚然王氏的出身智谋不足以同刘氏对抗,然她相信自己的女儿…何况王氏同苏逸心有灵犀,夫妻二人对继承煊赫的永安侯爵位毫无兴趣。

苏臻真低头暗笑,刘老太婆见过得人也不少了,娘亲会很让她‘意外’的。

自打重生后,苏臻真就没对祖母柳氏抱有任何的希望,她无力扭转柳氏对永安侯扭曲到极致的执着。

“真妹妹,别难过,但凡晓得你品性的人都不会因柳夫人而看轻你。”

一道温婉柔和的声音传来。

苏臻真对她避无可避——苏臻萱,世子苏逊嫡幼女,外祖父为当朝次辅,据说她降生时,满园花香,群花朝拜,霞光漫天,她从小养在其祖母刘氏身边,是刘氏最疼最看重的孙女,没有之一。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苏臻萱是帝都最最有名的闺秀,苏臻萱善解人意,品行嘉柔,行事大方得体,备受世人称赞。

苏贵妃曾许她三皇子妃,然而苏臻萱拒绝了。

三皇子是未来帝王的有力竞争者,谁都不明白苏臻萱为何拒绝三皇子,皇后的位置对每个女人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只有苏臻真明白,苏臻萱疯狂的迷恋四皇子,为了四皇子,她做了许多疯狂的事,当然苏臻萱最为痛恨占据四皇子整颗心的苏臻真!

前生,苏臻真选中四皇子的原因很多,其中有一条就是她要报复踩碎父母留给自己玉佩的苏臻萱。

她要毁了刘老太婆最疼最在意的孙女。

苏臻真刚进京时很纯真,把和蔼可亲,又高贵才华横溢的苏臻萱当做亲姐姐看待,谁知…不是苏臻萱的种种算计也没有后来‘狡诈阴狠’擅长伪装的苏臻真。

苏臻萱是最了解她的人,也是能看穿她伪装的人,可惜苏臻萱对苏臻真的指责,四皇子根本不信。

无论苏臻萱怎么勾引,他都无动于衷,始终不曾碰过苏臻萱,哪怕在他中迷药后,他毅然决然的推开苏臻萱。

‘我宁可被真儿欺骗也不会要你!’

直到现在苏臻真回忆起苏臻萱痛苦的表情还是觉得很痛快。

不过,今生意外太多,四皇子和前生在外表上略有不同。

前生四皇子冷傲沉默,今生得他云淡风轻。

苏臻真拿不准苏臻萱会不会依然痴恋于四皇子。

“萱姐姐多虑了,我不觉得爽直的祖母有何错处,毕竟侯府的富贵任谁都看在眼中,我祖母比起某些明明想要却装作不在意富贵的人可真诚多了。”

苏臻真扬起秀美的脸庞,大有深意的笑笑:“祖母对祖父深刻的爱恋,是不顾一切的,真挚的,我反倒看不出刘夫人有多在意祖父呢。”

第二十一章 家礼

苏臻真言语‘反击’并没令苏臻萱动容,她秀美白皙的脸庞展露俏皮亲昵的笑容,仿佛和苏臻真极为熟悉,“我不信真妹妹看不出来,也不信你愿意像柳夫人一样。”

不动声色躲开苏臻萱的亲近,苏臻真觉察到苏臻萱的变化,想来刘老太婆又仔细的提点了苏臻萱。

前生苏臻萱和她亲近时,苏臻真仔细观察会看出破绽,也凭着些许的破绽,苏臻真躲过苏臻萱的算计陷害,起码上辈子,苏臻萱绝不会说出这番话的。

苏臻真重生了,自己身边的事儿偏离前生的轨道,而身边的人仿佛一下子比前生聪明厉害许多。

见苏臻真俏脸似有些许的苦涩,苏臻萱悄悄同自己的祖母对视。

刘夫人一直注意着苏臻真,把她同苏臻萱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苏臻萱主动亲近苏臻真,就是她提醒要求的。

她对苏臻萱的表现甚是满意,唇边勾起的笑容越发平和温婉,清澈的眸光慈爱祥和的凝视着永安侯所有的孙女,包括苏臻真和苏臻烈。

被刘夫人关爱着,仿佛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儿。

即便对刘老太婆戒心很重的苏臻真都暗自佩服其演技。

前生在苏臻真羽翼未丰时能顺利熬出头,最大的原因是刘老太婆轻敌了。

也不怪她轻敌,谁能想到一个凄苦无依的孤女能被四皇子放在心上。

等刘老太婆意识到苏臻真难缠时,她已经成了刘老太婆必须仰望的存在了。

苏臻萱真诚的说道:“我晓得真妹妹看不上我祖母,也防范着我,我们这一辈人不多,若因祖母彼此生分了,闹了起来,外人会看笑话的。今儿我和真妹妹第一次见面,我便觉得亲近,毕竟我们身体里留着相同的血脉。真妹妹以后会明白,看清我的,祖母祖父总是教导我们,家和万事兴,以家族为重,维护苏家名声。”

一番话感人肺腑,旁听的苏臻烈频频点头,纵使有苏臻真的提醒,她对苏臻萱讨厌不起来。

苏臻真似笑非笑的抿了一口花酿,玩味儿的斜睨苏臻萱,“苏家奇事频出,从祖父那就坏了世族的规矩体统,在恪守礼教的人眼中,苏家还有名声么?”

苏臻萱张了张嘴,眼底闪过一丝恼怒,虽然消失的很快,却让苏臻真轻笑出声,果然苏臻萱还年轻呐。

这声得意且大有深意的笑让苏臻萱份外恼怒,从来都是别人让着宠着她,何时她受过这等委屈?

“萱儿,过来。”

刘夫人眼尖看出不妥,笑着招手让她过去,暗自拉了拉苏臻萱,转头对苏臻真笑道:“是不是萱儿又调皮?侯府多年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孩,我和侯爷把她宠坏了,原本我看她还好,见了真儿后,我才明白因为舍不得她,反而耽搁了萱儿,她年岁比真儿还上了两岁,却不如你懂事明理。以后同真儿,烈儿在一处,萱儿也能改一改骄纵的脾气。”

言罢,刘夫人稍显责怪的教训苏臻萱,“你是侯爷嫡长孙女,该给妹妹们做个榜样,寻常侯爷怎么教你的,凡事多谦让妹妹们。”

苏臻萱不服气的撅嘴,刘氏接连给她使眼色,她才勉为其难的开口,“方才是我着急了,不过真妹妹对祖父多是抱怨,这并不好,当时的事儿,真妹妹不知详情,祖父和祖母多次容让柳夫人…况且身为晚辈,怎能说祖父的不是?我看真妹妹受柳夫人影响太重,对我们误会太深。”

刘夫人面露难色,勉强笑了笑,“我也说真儿一句,不管当初谁对谁错,眼下我们是一家人,这些年侯爷最惦记得人就是你父亲,陛下命你父亲归宗,侯爷高兴得紧,我…我也为侯爷欢喜,骨肉团聚很难得,彼此应该珍惜啊。”

屋子里的人全都为刘氏所震撼。

仅隔一扇屏风的外堂也静悄悄的,显然赴宴尚未离去的族人都听到刘氏这番话。

永安侯眼里闪过深深的感动,亦有几分自豪,“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苏臻真是唯一一个不曾被刘氏影响的人。

她聘聘婷婷起身,嘴角噙笑,明明是妩媚的娇颜却带有一丝纯真的韵味,苏臻真给人第一印象就是美人坯子,她又颇为耐看,越看越觉惊艳,明艳不可方物,宛若在眼前徐徐绽放的奇珍花朵,慢慢的展露芳华。

“正因没把萱姐姐当做外人,我才实话实说嘛,我提起以前祖父贬妻为妾的事,并非只为言祖父的错处,也不敢嘲讽刘夫人当时的‘迫不得已’。”

在迫不得已这四个子上,苏臻真的话音变了味道,上挑了两分。

苏臻真尽情享受着刘老太婆的窘迫,没错,旁人看不出来,她却晓得刘老太婆又窘又怒,这感觉又刺激又美好,苏臻真觉得比前生毁了刘老太婆更畅快。

“提醒祖父莫再犯当年的错误,这也是我对祖父的孝心,刘夫人懂事明理,贤良大度,想来不会怪我心直口快。这些年刘夫人许是常常反思悔悟,所以才在祖母回来后,对祖母谦让谦卑。”

苏臻真淡淡的一笑,“侯府的名声有了污点,我等苏氏子孙应该引以为戒,争取早日洗清污点,重现侯府辉煌。”

洗清污点?

是想把她去掉?

刘氏心里恼得不行,苏臻真这一巴掌打得她头晕眼花,若是她手中有针非缝上苏臻真的嘴不可!

“咯咯咯咯咯。”

柳氏笑容满面,那份得意劲儿让刘氏深深觉得难堪。

“好真儿,你真真是说中了祖母的心事,希望你祖父能明白,狐媚子就是狐媚子,说得再好听,打扮得再好也上不得台面。”

柳氏看苏臻真的目光都发亮,恨不得把苏臻真抱在怀里亲上两口。

当,酒杯落地,屏风后的永安侯冷哼一声,“柳氏,不得胡言乱语。”

“侯爷,您又为了她凶我?”

柳氏直接起身,冲出屏风,抓住永安侯的衣袖,哭诉:“这些年我为侯爷受得委屈还不够多?再您眼里,她哪都好,我就是糟糠妻,合该给她腾地方?我是不如她年轻漂亮,不如她会侍奉侯爷,也不如她妖媚迷人…”

“祖母慎言,祖父不是为美色床榻享受而无视发妻的人。”

苏臻真见缝插针,看似给永安侯开脱,实际借着柳氏的话把刘老太婆定位在以美色迷惑男人的祸水位置上。

她玩味的微挑眉梢,眼角余光扫过刘氏,就是被憋屈气死,刘老太婆也挑不出自己哪说错了。

“我不同她比别的,我给侯爷生了三个儿子,难道生子延续血脉这点我也不如她?”柳氏哭得更悲切,“中宫娘娘无子,依然稳坐皇后之位,侯爷怎么总是嫌弃我呢?您就不能同陛下学学糟糠之妻不下堂?”

永安侯被柳氏胡搅蛮缠弄得头疼,柳氏一脸的褶子让他倒尽胃口,甩开柳氏的纠缠,“皇后娘娘温良恭顺,你哪一点像皇后娘娘?当年你做得阴损之事,我顾念着往日的情分,给你在小辈们面前留了脸面。”

永安侯瞄见苏逸站在门口,朗声道:“下毒,陷害你样样做尽,你还敢在我跟前说委屈?”

苏逸半垂下眼睑,轻声问道:“何时行家礼?”

刘氏隔着屏风道,声音婉柔悦耳,“以前的事不必再提了,侯爷,天色不早,早些行家礼也让累了一日的孩子们早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