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真的醒了,太好了!”齐涵芳欢叫一声,便扑上去滚到了宁夫人怀里。

齐少游见了,忙斥道:“母亲大病初愈,如何经得起你这般揉搓,你还不快下来,没得压疼了母亲!?”斥责归斥责,语气却没什么震慑力。

齐涵芳自然不惧,抬头正要驳他,宁夫人已先笑道:“她才多重,哪里就能压疼我了?就让她这样趴着罢…”说着拿手不住的摩挲齐涵芳的头脸,却发现后者竟瘦了一圈儿,忙敛了笑容问道:“芳丫头这是怎么了,怎么竟一下子瘦了这么多?敢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谁敢给我委屈受?娘您就放心罢!”齐涵芳这会儿倒不撒娇了,站起身来强笑道:“不过是因连日来没歇息好罢了,缓几日也就好了。”

王大贵家的也在一旁赔笑附和:“夫人不知道,您生病期间,都是二小姐侍疾于床前,她又要侍疾,又要打理家事,可不就瘦了?好在您终于大好了,二小姐将养上几日,想来也就无碍了,您只放心罢…”话没说完,已被宁夫人神色不善的打断:“好糊涂东西!二小姐小小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们却让她又是侍疾又是管家的,是想累坏她呢?宜兰院上上下下几十口子,难道我养你们是白吃干饭的?竟事事都要小姐亲力亲为!还有那三个贱人呢,她们怎么没来侍疾?没的正室夫人病了,作小妾的还只管逍遥高乐的道理!”

——正室夫人生病时,小妾们的确该寸步不离的侍疾于床前,问题是,他们敢叫冯姨娘几个来侍疾吗?当时的情形,他们避她们犹恐不及呢,还敢叫到床前!

宁夫人此话一出,屋内众人的神色一下子都变得不自然起来,你觑我我觑你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片刻,还是齐少游最先回过神来,忙赔笑道:“她们几个能有什么好心,侍奉起母亲来又怎么可能尽心尽力,哪里及得上王妈妈郭妈妈分毫?所以儿子做主,没让她们来侍疾,省得母亲醒来时,一眼就看见她们,没的白坏了心情!”

齐涵芳忙也附和道:“是啊娘,让您一睁开眼睛便看见您不想看见的人,岂非平添晦气?还是您嫌女儿笨手笨脚,服侍得不够好啊?”

然饶是如此,宁夫人依然动了疑,觉得众人一定有事情瞒着她,不然不会一个个儿都眼神飘忽,不敢与她对视。但儿子女儿都开口了,且是出于关心她,她总不能当众驳了儿女的话,伤了他们的脸罢?

因摆手道:“罢了,你们兄妹也是出于一片孝心,也是为了我好,我难道还与你们计较不成?倒是我生病期间,府里没什么烦心事儿累褃你们罢?”打定主意等儿女离开后,私下里问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她两个是她的陪房,跟了她几十年,断不敢对她有所欺瞒。

说到这个,齐涵芳立刻来了精神,抢在齐少游之前,几乎是眉色舞道:“烦心事儿没有,倒是高兴事儿有一件,管保娘您听了也会喜欢!”说着把日前齐少灏与冯姨娘吃瘪之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红着脸捂嘴笑道:“如今三哥被送去了山塘书院,明年秋闱若是能中也就罢了,还有回府的机会,若是不能中,可就又要等三年了!还有那个冯姨娘,素日里仗着父亲的宠爱,随时都一副轻狂样儿,如今总算是被父亲亲自下令关起来了,真真是痛快!”

如此大好的消息,宁夫人听在耳里,又岂能不高兴的?脸上的病容几乎是一下子去了大半,声音也瞬间恢复了几分中气:“娘就知道你不是那等心内没有成算的,此番之事,虽不至于让那对贱人母子再无翻身之日,却也给了咱们足够的时间谋定大事了,你做得很好!”却是对齐少游说的。

齐少游本就因宁夫人醒了心中高兴,这会子被她称赞,更是喜悦,因点头道:“如今的形式对咱们大为有利,娘您又大好了,咱们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兄妹二人又陪着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因见宁夫人面露倦容了,想着她大病初愈,仍该好生将养几日方能大好,便在嘱咐了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一番后,辞别宁夫人,各回了自己的院子。

“太好了,才重挫了那对贱人母子,母亲又大好了,这回可是连上都站到了我们这一边,时地利人和,不愁大事不成!”方一回到倚松院,等不及屏退众伺候之人,齐少游已忍不住拊掌笑道,心里同时谋划开了,母亲至多再将养个几日就可大愈了,待母亲大愈后,就可以与众勋贵豪富之家的夫人奶奶们交际了,一定要请她老人家在这段时间里,为她相下一门好亲,同时再寻到一个好大夫,将他的病治好,到时候他岳家助力和子嗣都有了,看父亲还有什么借口不请封他为世子!

周珺琬心知肚明齐少游在高兴什么,忙屈膝笑道:“妾身恭喜爷夙愿就要达成了!”心里却在冷笑,宁夫人想‘大好’,没那么容易,须知如今她什么时候会发病,什么时候又会大好,可是她说了算!

正文 章一二O

齐少游齐涵芳兄妹一行前脚刚走,宁夫人后脚便叫了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至床前,沉下脸来厉声问道:“才二爷二小姐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们两个是不是也跟着他们一道瞒了我?你们两个可是跟了我几十年的老人儿了,应当知道谁才是你们惟一的主子,也当知道,又是靠了谁,你们才能有今日的体面和富贵!”

一席话,说得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眼皮直跳,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随即双双跪倒在地上后,方由王大贵家的赔着笑小心翼翼道:“奴婢与郭姐姐自五六岁上便跟着夫人,如今已是三十多年,夫人又待我二人恩重如山,我二人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一二,惟有竭尽所能服侍好夫人,为夫人分忧,方能稍稍报答夫人的大恩,又岂敢作出有何隐瞒夫人之事?还请夫人明鉴!”

郭妈妈忙也附和道:“是啊夫人,在我和王姐姐心目中,夫人便是我二人的天,我们便是欺瞒谁,也不敢欺瞒夫人您啊!不然,不然就叫我二人天打雷劈!”

“当真?”想起二人几十年来如一日的忠心,宁夫人渐渐有所松动了。

地上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见状,忙趁热打铁:“夫人便是信不过我二人,总该信得过二爷和二小姐罢?二爷二小姐可都是夫人您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是您在这世上最亲最近之人,又如何会欺瞒您?当务之急,夫人很是该将养好了身子,才好趁着这大好的时机,为二爷二小姐好生筹谋一番的!”

说完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赌咒发誓了好一番,总算说得宁夫人打消了疑虑。她倒也不是担心齐少游兄妹与王大贵家的并郭妈妈一道合起伙来欺瞒自己,她相信他们就算真欺瞒了她,也是出于一片好意,她只是不喜欢这种事情不在自己控制范围以内的感觉罢了!

将养了两日,宁夫人自觉身上轻省了许多,四肢也有劲了许多,遂叫人服侍自己穿了大毛衣衫,欲去院子里走走,去去一身的病气。

适逢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都不在,碧螺与红绡亦没料到如今天寒地冻的,宁夫人身子又还没彻底好全会去院子去散散,便自忙各自的差使去了,是以这会子服侍在宁夫人跟前儿的,却是宜兰院素日里不大得脸的两个二等丫头青竹和青桂。

青竹和青桂一左一右扶了宁夫人去院里,就见院里的花木早泰半掉光了叶子,如今瞧着都光秃秃的,惟有右院墙角下的那几株腊梅还凌寒开放着,为这冬日平添了几分生气与清香。

宁夫人不由叹道:“想不到我才病了这几日,院里的树叶便掉光了,好在那几株腊梅倒还开得烈,不然这院子可就真真是没有一点生气了!”

叹罢,命青竹青桂扶她就近瞧瞧那几株腊梅去。

腊梅的香气本就浓郁,远远闻着已是让人心旷神怡,及至近了,就更是欲罢不能,宁夫人赏玩了一回,只觉身上越发轻省了几分,若非青竹青桂相劝,都还想再待一会儿了。

“…听说那日夫人发病时,满口喊打喊杀的,又说自己见了鬼,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偏巧儿那日我告假家去了,没能亲眼瞧见,好姐姐,你就与我说说罢,我保证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的!”

宁夫人扶了青竹的手,正要转身离开,却有一道压低了的声音自花丛后面传来。她一下子顿住了脚,同时厉眼扫过青竹青桂二人,制止住了二人想要开口喝止那说话之人的举动。

又听得另一个声音道:“这事儿二爷早下了封口令的,说谁若胆敢议论此事,一律打死,我可不敢告诉你…罢罢罢,谁叫我们两个素日里好呢,我就告诉你罢,不过你可不许与第三个人说去,不然别说你,只怕我也脱不了干系!”

说完越发压低声音,将那晚宁夫人发疯时的情形,一五一十、绘声绘色与另一人说道起来,直听得另一人“啧啧”之声不停,也听得宁夫人铁青着脸,浑身哆嗦,气了个半死!

一旁青竹青桂瞧着不像了,惟恐宁夫人迁怒自己二人,更怕她气出个什么好歹来,事后自己二人脱不了干系,只得壮着胆子喝骂那说话的二人:“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夫人在这里,还不快出来见过夫人?”

说话声即刻戛然而止,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再然后,那二人竟猫着腰一溜烟儿跑了,以致青竹青桂只来得及瞧见二人穿的是牙黄色的比甲,可以确定其乃没有等的小丫鬟,却因要扶着摇摇欲坠的宁夫人,而不能上前追赶去。

再说宁夫人素日里御下极严,不说整个西宁侯府上下都不敢乱嚼主子的舌根,至少她的宜兰院是敢保证的,这一点也是她向来都引以为傲的。

却没想到,她不过才病了几日,小丫头子们就敢青天白日的在院子里大喇喇的嚼主子、嚼的还是她这个堂堂侯府当家主母的舌根,尤其还是那等不堪之事,真当她是死人不成?!还有少游芳儿和王大贵家的郭家的,明明知道这些事,却硬是撑着不告诉她,让她如今白白被人笑话儿,实在是可恶至极!

宁夫人怒不可遏,只觉自己这辈子都没似现下这般生气过,哪怕当初齐亨执意要娶冯姨娘进门做贵妾,且迎了其进门后便一连几月都歇在后者房中,竟不曾踏进过她房门一步,都不似现下这般生气!

生气之余,又打心眼儿里升腾起几分莫可名状的紧张和惊惶来,——她已在听罢方才那两个小丫头子的话后,猛地想起了那晚上的事,虽然不是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却分明记得那日她是实实在在看到了齐少衍的生母,那个名唤连素馨的、这辈子她都不想再想起哪怕一次的女子的!

她看见她穿着半旧的月白底遍绣梅花褙子,系着湖蓝色的百褶曳地罗裙,头上只戴了一支碧玉钗,缓缓向她走来,笑得一脸温婉的招呼她:“凤仪妹妹!”还向她伸出双手。

她被她温婉的、让人只看一眼就觉得打心眼儿里舒服的笑所感染,也禁不住向她伸出了双手。

却不想,当她的手正要挨上她的时,她原本挂着温婉笑容的脸,却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厉声质问她:“我把你当亲妹妹待,你为何抢了我的夫君不算,还要夺了我的性命去?你好狠的心!你还我命来!”

话音落下的同时,七窍同时喷涌出鲜红的血来,那模样真是要多可怖有多可怖!

宁夫人猛地一摇头,想将那可怖的画面赶出脑海外,然那画面却像是在她脑中生根了一般,无论她怎么赶,都赶不出去,反而还更清晰了。

连素馨的那句质问‘我把你当亲妹妹待,你为何抢了我的夫君不算,还要夺了我的性命去?你好狠的心!你还我命来!’,就更是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响起,吵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头痛欲裂,终于忍不住双眼一翻,在青竹青桂惊慌失措的呼唤声中,晕了过去…

眼见大夫把过宁夫人左手的脉搏,又换了右手,再换回左手,期间眉头都一直紧皱着,还不时摇一下头,齐少游再忍不住,上前急声问起那大夫来:“大夫,家母到底怎么样了?虽说她老人家前阵子才大病了一场,但这几日已是日渐好转了,怎么竟会忽然又晕倒了?”

那大夫见问,并不答话,而是又换了宁夫人的右手细细把了一回脉后,方起身对着他作了一揖,满脸羞愧歉然的道:“小老儿才学浅薄,实在诊不出令慈究竟是犯了何疾,只知道令慈脉象之乱,实属小老儿生平之所未见,还请公子恕罪!”说着便提了药箱要走,绝口不提诊金之事,想是觉得自己连病人身患何疾都诊不出来,不好意思收诊金。

但齐少游自诩侯门世家公子,又岂能真做出请了大夫来却不给诊金之事?到底还是命人取了二十两银子来与那大夫,又令人好生送了出去,当然,没有忘记嘱咐那大夫管好自己的嘴。

送罢大夫后,齐少游瞧着床上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的宁夫人,不由紧皱起了眉头,片刻才沉声问跪在地上的碧螺红绡等丫鬟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夫人方才都还好好儿的,怎么会忽然就晕倒了?是不是你们伺候得不周到不妥帖了?”

一众丫鬟都吓得瑟瑟发抖,语不成语,支吾了半天,都没支吾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周珺琬犹豫了片刻,上前轻声迟疑道:“我才问过丫头们了,恍惚是夫人去院子里散散时,听到了有关…那晚上的事,生了好大的气,这才会忽然晕倒的,待会儿夫人醒了,爷说话注意些,别再惹夫人生气了!”

齐少游一干人不想让宁夫人知道她到底得的什么“病”,她就偏要让她知道,不但要让她知道,还要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真疯了,让她好生尝一回“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到底是何滋味!

正文 章一二一

宁夫人是在二更天时醒过来的。

不出周珺琬所料,一醒来便对着齐少游大发雷霆:“…我还没死呢,你就联合底下人一道欺瞒起我来,当真是翅膀长硬了,不把我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了是不是?”竟就这样架空她,连她的心腹陪房都一块儿笼络了过去,害她出今日那么大的丑,传了出去,叫她以后还要怎么见人!

——这会儿人多,她又正处于盛怒当中,倒是不觉得犹不时在她眼前闪过的连素馨七窍流血的脸有多可怖了!

又喝命满脸惶恐跪在床前的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我先不跟你们计较,且待我大好了,再跟你们一块儿算总账!你们两个,现在立刻去给我查下午那两个乱嚼舌根的小娼妇到底是谁,一查出来,立刻打死…不,拿了她们至院子里,召齐所有的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将那两个小娼妇打死,扔到乱葬岗子喂狗去!竟敢说我的嘴,说我疯魔了,我多早晚疯魔了,满口生蛆的混账东西!…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据青竹青桂所说,当时她们不过只瞧见了那两个嚼舌根的丫头穿的牙黄色比甲,惟一能确定的便是她们系宜兰院没有等的小丫鬟,可宜兰院没有等的小丫鬟足足有十二个…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闻言,飞快的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满满的为难和不赞同:仅凭穿牙黄色比甲这一点线索便即刻要找出两个人来,委实不容易,毕竟真找到了,那两个小丫头子也完全可以来个不认账,她们又总不能把所有小丫头子都一起问罪罢?那样事情可就真闹大了,指不定还会惊动侯爷,致使侯爷想起当年旧事,到时候他们好容易才挣来的如今大好的局面,岂非又要付诸东流了?

但二人心知宁夫人彼时正处于盛怒中,也是真恼了她们,这话却是无论如何不敢劝出口了,只得拿眼觑一旁站着的齐少游,祈求他能出言劝宁夫人收回成命。

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都能省得的厉害关系,齐少游又岂会不省得?虽暗暗气闷母亲素日里何等精明沉得住气的一个人,怎么如今却忽然变得如此躁狂,须知他们可都是为了她好,但为大局计,说不得只能赔笑劝宁夫人道:“母亲且息怒,儿子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断不敢欺瞒母亲的,实在是那日的事有些个…不光彩,儿子想着母亲知道了也是平添不痛快,倒不如不知道的好呢,这才与王妈妈郭妈妈一道瞒了下来,还求母亲瞧在儿子原是出于一片孝心的份儿上,就别生儿子的气了!”

宁夫人见齐少游将姿态放得低,且见他清减了不少,本已是有所松动了的,不想随即就听得他说她‘不光彩’,才消减下去的怒气便一下子又高涨了起来,尖声说道:“不光彩?什么叫作不光彩?我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让你这般引以为耻?连老话尚且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呢,你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说着见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仍跪着不动,只是拿眼看齐少游,显是在等他的命令,不由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两个狗奴才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即刻给我拿人去?…不动是吗?好啊,我不过才病了几日,就使唤不动你们了,真是好得很啊!还不去是吗?那我自己去,我就不信离了你们,我就真什么都做不了了!”

一行说,一行挣扎着要下地,却终因体虚腿软,双脚才一沾地,已控制不住的往地上栽去。

“夫人!”唬得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忙扑上前一左一右搀住,哽声劝道:“您便是再生气,要打骂奴婢们都使得,可万万不能与自己个儿的身子过不去啊…”

宁夫人却仍是挣扎不休,嘴里喘着粗气叫着:“我如何敢打骂你们,连使唤你们办点小事都使唤不动了,还敢打骂你们!”双手同时在空中乱抓乱舞,很快便弄得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钗发散落,衣衫凌乱,狼狈不堪。

齐少游在一旁瞧着委实不像了,可一时间又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法子以让宁夫人安静下来,只得叫了周珺琬上前,皱眉沉声吩咐道:“你即刻让人熬一碗浓浓的安神汤来!”

周珺琬正看戏看得不亦乐乎,——当然,面上不忘摆出一副沉痛至极的模样,闻得齐少游的话,正中下怀,屈膝无声的应了,便自吩咐人准备去了,她自己则坐在外间吃茶。

一时安神汤来了,周珺琬接过走进内室,就见宁夫人仍挣扎叫骂着,只不过从声音到力气,都已较之先前小了许多。

齐少游早被宁夫人叫得头疼不已了,见周珺琬端了安神汤进来,如见了救星一般,也顾不得去想安神汤会不会对宁夫人的身体不好了,命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用力摁住宁夫人,便亲自将那汤一滴不剩给她灌了下去。

被灌下安神汤后,宁夫人很快便没了意识,软软的耷拉着脑袋安静下来,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擦了擦额头的汗,方舒了一口长气,忙轻手轻脚服侍宁夫人躺到床上,又给她捻好了被角,放下了帐子。

见齐少游与周珺琬都是满脸的疲色,王大贵家的因说道:“这会子时辰已不早了,二爷与二奶奶不如早些回去歇着罢,这里有我和郭姐姐伺候即可,管保不会再出什么岔子的!”

齐少游的确早累了也烦了,闻得王大贵家的话,正要点头,不妨郭妈妈却又道:“论理这话不该由我说,想来二爷做大事的人,心中自有主意。但瞧夫人方才气成那样儿,只怕再醒来时,未必就能消气,我的意思,咱们如今一是要将那两个乱嚼舌根的小丫头子找出来,当面让夫人出上一回气,当然,这事儿得私下里进行,不然传到侯爷耳里,反倒横生枝节;二来便是要请一个能在夫人跟前儿说得上话,又不会走漏了风声的人,来劝夫人一劝,让她真正消气儿,不然…”

‘不然’后面的话虽未说出来,但未竟之意却很明显,再任宁夫人这般闹腾下去,事情可就真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齐少游皱眉忖度了片刻,方点头道:“郭妈妈说得有理,不如就请你于天亮后,去一趟外祖家,把事情私下里与大舅母说道说道,再请了大舅母过府来劝母亲一劝,母亲向来与大舅妈要好,前几日大舅母也说过要上门来探病,想来她的话,母亲还能听进去几分!”

待郭妈妈屈膝应了后,又看向王大贵家的,“至于找出那两个小丫头之事,就要交由妈妈你去办了,不过一点,母亲跟前儿可再不能像下午那样离了贴身服侍的人,妈妈可是服侍母亲多年的老人儿了,当省得厉害关系!”

说到后面,话里已明显带上了几分不悦,下午若不是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都不在,亦连碧螺红绡都不在,只余下几个没经过事的小丫头子服侍,又怎会平白生出这许多事端来?如今只盼着母亲能早点消停下来,趁如今大好的形式,将大事早点定下来!

王大贵家的闻言,不敢自辩,忙诺诺的应了,与郭妈妈一道送了齐少游与周珺琬出去,方折回宁夫人床前,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服侍起来不提。

齐少游想倒是想得挺好,却不知道世间从来都是不如意之事十之*的。

这不,早上他才刚起床,正由周珺琬服侍着盥洗,红绡便已惊慌失措跑来了倚松院,一瞧得他,等不及行礼,便上气不接下气道:“回二爷,夫…夫人她又…又犯病了…,王妈妈和郭妈妈让奴婢来请您即…即刻过去…”

母亲她又犯病了?齐少游的心猛地一跳,也顾不得自己衣衫还没穿整齐了,扔下周珺琬与红绡便先大步往宜兰院跑去。

后面周珺琬与红绡见状,忙亦提裙小跑着跟了上去。

一行人火烧火燎的到得宜兰院,方跑至正房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宁夫人尖利的声音:“鬼啊…有鬼啊…走开!不准靠近我,不要过来,走开!”

夹杂着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放柔了的哄劝声:“夫人,如今天都亮了,怎么可能会有鬼?您一定是看错了,让奴婢们服侍你歇下罢?”

不时还有瓷器掉在地上砸得粉碎的声音和家具倒地的声音,便是外面的人没有亲眼瞧见,也能想象出里面此时到底是怎样一副狼籍的景象。

齐少游这回是连进去瞧宁夫人一眼的心思都没了,只是满脸疲惫的吩咐周珺琬:“即刻让人熬一碗浓浓的安神汤服侍母亲吃下,我让人请大夫去!”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宜兰院。

余下周珺琬使了人熬安神汤去后,方听着屋里宁夫人的喊叫,暗暗冷笑,这次过后,便是宁夫人再说自己没有疯魔,只怕也不会有人再相信了!

正文 章一二二

在宁夫人又“发作”了一次之后,便是向来对她忠心耿耿的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亦觉得她是真个病了疯了,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能让她们再相信。

“…这是什么东西,拿开!给我拿开!…我没病没痛的,吃什么药,立刻给我拿开!还有这个,也一块儿给我拿开…叫你们拿开听不懂是吗…哐当…”

一大清早,周珺琬方到得宜兰院正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宁夫人近乎歇斯底里的沙哑嘶吼声,还夹杂着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

“夫人今儿个多早晚醒的?还是不明就醒了?”周珺琬因问身后的碧螺和红绡。

碧螺和红绡见问,忙小心翼翼的赔笑答道:“回二奶奶的话,夫人还是在昨儿个差不多时辰醒的,一醒来…便要治王妈妈和郭妈妈的罪,说她二人伙同二爷一块儿欺瞒她,不将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简直罪不可恕,说…还说她好好儿的,根本没有疯魔,还说二爷…忤逆不孝,早知道当初方生下二爷来时,就该一把掐死了的…”

随着宁夫人“病情”的日益加重,宜兰院上下也不知不觉改变了素日里对周珺琬的态度,尤其是碧螺红绡几个,更是早不见了往日里对着周珺琬时那种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都变得极其恭敬谦卑起来,皆因在她们看来,宁夫人如今病成这样,怕是再指望不上了,那她们在侯府惟一也是最大的靠山,便只剩下齐少游,而齐少游又对周珺琬那般看重,就算他迟早要娶正室夫人,也不见得就能灭过周珺琬的次序去,如今她们讨好了周珺琬,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周珺琬闻言,皱眉沉默了片刻,方叹道:“二爷待夫人的孝心,旁人不知道,二位姐姐可是再清楚不过的,若是让二爷知道夫人竟这么说,还不定怎生伤心呢!罢了,这话儿可千万别让二爷知道了…我瞧瞧夫人去!”说着推门走进了屋里。

就见宁夫人正如困兽一般坐在靠窗的榻上,但凡她稍稍一动,一旁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便如临大敌一般,立刻上前制止她,困得她几乎不能动弹半分。

许是连日来都不能得见日的缘故,宁夫人的脸色看起来青白一片,配上深深下陷的黑眼圈和因瘦了许多而高高凸起的颧骨,再衬以凌乱的头发和身上宽大的白色长袍,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像是疯子。

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一脸的菜色,都一副疲累至极的憔悴样儿,显是有日子没好生吃过一顿饭,好生睡过一觉了。想想也是,她两个日夜都要守着宁夫人,怕她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发作了,一旦闹开,实在不好看,且牵涉到早年的阴微事,她们也不敢让旁人来替换自己,生恐旁人听了一些不该听的话去,可不就只有自己个儿咬牙硬撑了?

本来齐少游和齐涵芳倒是不算旁人的,宁夫人便是说了什么,让自己的儿女听去了也不打紧,奈何齐少游和齐涵芳自宁夫人第二次“发病”以后,也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厌恶亦或是躲避,都很少亲至宜兰院了,泰半时候都是打发下人过来,以致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连他们的人影儿都瞧不见,又何谈让他们来换自己二人?

地上则满是大大小小的瓷器碎片,黑乎乎的药汁流得满地都是,有些已经干了,有些还淌着,合着十来枚黄色的符咒,——这些符咒系齐少游悄悄儿去城外的普渡寺求来的,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不是办法的办法了,只可惜,宁夫人显然不买账,压根儿就不屑带那些符咒,口口声声只说自己没疯,——给人以一种很肮脏的感觉。当然,屋里的空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周珺琬将以上情形尽收眼底,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痛快,上前恭恭敬敬的屈膝给宁夫人见礼:“妾身给夫人请安!”

奈何宁夫人一见她便怒目而视:“你个小贱人来做什么?我不想看见你!少游呢,你又把他哄到哪里去了,不让他来见我?我好好儿的儿子就是这样被你们这些狐媚子给挑唆坏了的,看我今儿个饶得了你们哪一个!”一边说,一边还要扑上前打周珺琬。

只可惜才一动便被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一左一右制住了,赔笑柔声哄道:“夫人,二爷和二奶奶都孝顺着呢,只不过二爷这会子必须得去国子监,所以不能过来给您请安,可二奶奶来了,也是一样的啊!您不如乖乖儿的把药吃了,再好生睡上一觉,等您醒来,二爷指不定就在您床前了!”

“我为什么要吃药,我好好儿的,为什么要吃药!你们两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看我明儿怎么收拾你们!”听得二人竟是用的哄小孩子的语气与自己说话儿,宁夫人越发怒不可遏,眼里几欲喷出火来。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就好好儿的,为什么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却非要说她病了,日日困着她不说,还逼着她吃这样药佩那样符的,甚至连她亲生的儿子亦觉得她病得不轻,下令不让她踏出房门一步,偏偏无论她怎么说自己没病,都没人相信她,实在是可恶至极!

至于她之前曾两次“看见”连素馨之事,最初她是真个害怕的,但这害怕却在被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困了这么久后,悉数转化为了愤怒,如今已是半点不觉得怕了。

宁夫人骂完,又挣扎起来,也不知她忽然间哪里来的力气,竟让她挣脱了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的箍制,一下子朝周珺琬冲了过来,嘴里还叫着:“我先打死你个蛊惑我儿子的小贱人,再收拾别的吃里爬外的东西…”

万幸周珺琬躲得快,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又很快便回过神来,拉住了宁夫人,她方得以不被宁夫人抓上。

王大贵家的因一脸歉然的对周珺琬道:“夫人这会子有些激动,二奶奶不如先回去罢,这里有我和郭姐姐伺候即可!”与碧螺红绡对周珺琬更多的是惧怕和讨好,所以改变了态度不同,她和郭妈妈则是被周珺琬的“孝心”和为她每日早晚都会亲自过来一次嘘寒问暖的态度所感动,这才会无形中改变了素日对她的态度。

周珺琬也约莫猜得到二人待自己的态度为何大为改观,当下又细细嘱咐了二人一回,并言辞恳切的对二人连日来的辛苦表示了感谢,这才离开了宁夫人的房间。

却是方一走出门外,便忍不住冷冷的勾起了唇角,宁氏,你当日害齐少衍的生母和真正的周珺琬母子时,可曾想过自己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丈夫对你不闻不问,凭你是“染了风寒”还是“出痘了”,——“出痘了”是宁夫人第二次发病时,齐少游找的回齐亨的借口,回之前还担心齐亨会动疑,不想齐亨却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再无下文,之后也是一次也不曾亲来瞧过宁夫人;儿女亦对你退避三舍,怕让外人知道有你这个“疯子”母亲后,会影响到自己的前程;下人们就更是早存了别样心思,待你早无丝毫的真心和忠心,你也算是真正的众叛亲离,好日子过到头了!

回至倚松院自己的院子,文妈妈迎了上来,一见面便“关切”的问周珺琬道:“夫人怎么样了?今儿个可好些了?”

周珺琬一脸的凄色,摇头道:“还是老样子,也不知多早晚方能好起来!妈妈可千万要约束好咱们院子的人,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省得再惹二爷烦心!”

文妈妈自是一一应了。

主仆两个冠冕堂皇的说了一通,待打发了其余伺候之人后,周珺琬方恣意的笑了起来:“妈妈不知道我瞧着宁氏如今那副半疯不疯的模样儿,心里有多痛快!真该让妈妈也亲去瞧瞧,出一口心底那口恶气的!”

文妈妈闻言,因笑道:“不必亲眼瞧见,只听姑娘转述,我心里已经够畅快了!”她家小姐和小主子的大仇,总算是得以报了一多半儿了!

当下主仆两个又笑了一回,周珺琬方正色道:“对了,再过两日便是二十四了,妈妈悄悄儿准备一些香烛祭品之类的,到那晚上再设法绊住二爷,咱们且去一趟竹林里。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已知道了,总不好什么表示都没有。”也算是她为齐少衍母子尽的一点绵薄之力了。

“…姑娘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定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文妈妈怔了一下,才想起周珺琬曾与自己说过二十四日说是齐少衍的生辰,实则是他生母的忌日,想着“死者为大”,马虎不得,因忙屈膝郑重的应了。

周珺琬沉重的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道:“还有沈家人和崔家那里,也记得叫人多盯着一些,我要知道他们的一切动向,明儿才好打趸算总账!”如今真正周珺琬的大仇已算是报了一多半儿,剩下另一个凶手周太夫人她也已有了对付的办法,也是时候该对沈家人和崔之放施以最后的致命一击了!

正文 章一二三

二十四日一早起来,周珺琬发现竟下起了雪,昨儿个她便见云层十分黑重,想着只怕今年的第一场雪该近在眼前了,不想今儿个雪就真下了起来,在半空中如柳絮般舞,很快便替整个西宁侯府穿上了一件银色的外衫。

雪一直下到半下午,仍扯棉搓絮一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周珺琬看在眼里,不由暗暗着急起来,如果这雪一直到晚上都不停的话,她要找什么借口才能让齐少游离开她的屋子至少一个时辰以上?总不能直接将他赶出去罢?她如今倚仗他的地方还多,万万不能与他撕破了脸,无论如何都还得虚与委蛇下去。

倒是可以打发文妈妈代她走一趟那片竹林,文妈妈便是离开三两的,只怕齐少游都不会觉得异常,可这样一来,又未免显得太不够诚意,还不如根本就别打发人去呢!

周珺琬左思右想,都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还是文妈妈有主意,转着眼珠提议道:“姑娘如今是又要管家,又要侍奉夫人,便是铁打的身子,时日一长,也经受不住的,今儿个气一下子转冷,可不就病倒了?就委屈二爷今晚上在外书房歇了罢,省得过了病气,姑娘意下如何?”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周珺琬闻言一想,不由点起头来,“那我这就妆扮起来,好叫二爷待会儿回来后,一眼便能瞧见我是真病了。只是如此一来,晚间只怕妈妈就不能陪我一道去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妈妈留下,遇上什么状况,总比锦绣来得稳重些,还有宜兰院那边,也得先使人过去说一声。”她如今可是宜兰院乃至整个西宁侯府上下交口称赞的孝顺人儿了,可不能轻易落人以话柄。

文妈妈一一应毕,手脚麻溜的服侍周珺琬换了家常素色衣衫,又服侍她将妆容洗去钗环褪尽,再扑上一些黄色的粉,周珺琬整个人瞧起来便真有几分病容了。

这还不算完,为更显逼真,文妈妈随即又将窗户都放下,并命人取了治风寒的丸药来,拿热水研开,将屋子四周都洒了一遍,让整间屋子都弥满了一股淡淡的药味儿。

以致晚间齐少游回来时方一进屋,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皱眉问道:“这什么味道呢,怎么也不说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文妈妈忙满脸堆笑迎了上前,屈膝行礼后道:“回二爷,二奶奶上午去与大小姐二小姐议事时不慎吹了风,中午回来时便有些个头重脚轻,这会子正吃了药渥着发汗呢,所以不敢开窗,还请二爷见谅!”

“咳咳咳…”像是为了给文妈妈的话作证似的,她话音刚落,里间便传来周珺琬阵阵的咳嗽声,连带说话声都有气无力的,“可是爷回来了?还请爷恕妾身身上发软起不来身,不能服侍爷…咳咳…爷今儿个不如就委屈去外书房歇一宿?不然过了病气,妾身可就真是罪过大了…”

自宁夫人“生病”以来,齐少游早闻厌了各种药味儿,如今是一闻见药味儿便没来由的烦躁,哪里还等得周珺琬这句话?当下便顺势说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好生歇息,我且去外书房凑合一晚,明儿再回来。”又吩咐了文妈妈等人几句,“好生伺候你们主子,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别怪我无情!”

说完便转身自去了,余下文妈妈瞧着他走远了,方撩帘进得里间,悄声向床上的周珺琬道:“二爷已经走了,看情形今晚是再不会回来了,我已嘱咐过他身边的小子们一有动静便往里面递话儿,姑娘只管放心!”

周珺琬满意的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不过待会儿还是得让锦绣扮成我的样子,躺在床上才好。”

文妈妈忙道:“姑娘放心,我自会安排妥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