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果真“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去,皆因文妈妈已很了解周珺琬的固执了,怕她听不进去自己的话,为了报仇继续以身涉险,是以只能采取这样的法子来逼她。

周珺琬又岂能不明白文妈妈之所以如此,皆是出于关心她?但她又怎么可能不报仇?她如今全部的存在价值,便是报仇,她如果一遇到点困难便轻易放弃了,又如何对得起周珺琬,又如何对得起她自己?而且,岂非白便宜了那些作恶之人?上天能放过那些人,她不能!

她只能委婉的劝说文妈妈:“妈妈放心,最艰难的时期都已经过去了,之后的路,我们只有越走越顺的,似今日和前两次那样的情形,以后断不会再出现,妈妈就只管放心罢!”又挣扎着下到地上,想要扶文妈妈起来。却不知是因起得太猛,还是身体还很虚弱,人才方下了床,已控制不住的向地下栽去。

唬得文妈妈也顾不得再跪了,忙上前将她架住,又搀回床上去躺下后,方急声道:“姑娘您这是做什么,您身体还虚着呢,万一再磕着碰着哪里了,我的罪过岂非更大?”

周珺琬虚弱一笑,道:“我没事儿,妈妈别担心。”说着握了文妈妈的手,语带祈求的道,“虽说这几次都是险象环生,但好歹有惊无险,咱们的计划总算是成功了一半,连最艰难的时期我们都走过来了,以后又怎么可能再遇上比之前更艰难的时候?妈妈你相信我,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再不让类似这样情况出现的…不让那些谋害你家小姐和我的人血债血偿,我委实咽不下心头那口恶气,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还请妈妈不要再逼我…”

就算她已做了周珺琬这么久,她也依然丝毫忘不了那天晚上当她不能动弹时,无情火苗从四面八方烧在她身上的吱吱痛感,不但丝毫忘不了,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得越来越清晰,以致她如今连沐浴时,都只敢用温度很低的水,就是因为水温高了时,会让她觉得自己再次被火在灼烧;同时真正周珺琬在她昏迷时,求她为她报仇时语气里的哀伤和仇恨,也让她怎么也没法忘记,叫她怎么能做到不复仇,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害她们的人在做了恶事后,依然如之前一般纸醉金迷的活着!

周珺琬握着文妈妈的手不自觉的越收越紧,紧得虽身为她奶娘,却也不是没做过粗活儿的文妈妈都觉得发疼起来,就禁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她家小姐虽一尸两命,但公正的说,也不是从头至尾便毫无过错,她知道实情后,尚且气恨成那样,巴不得让侯府所有的人都为她家小姐陪葬,更何况沈姑娘一心为着她那些所谓的亲人爱人,却被后者们合谋杀害横尸惨死呢?她心里的恨只会比她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又怎么能说让她放弃复仇,便真放弃呢?

因反握了周珺琬的手,低声叹道:“我也不是非说要逼姑娘,我只是舍不得让姑娘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委屈而已…罢了,无论姑娘做什么决定,我总是会追随姑娘的,要生,便一块儿生,要死,自然也是一块儿死!”

主仆两个便都没有再说话,屋里一时间显得有些安静。

就是在这样的安静中,锦秀的声音自外间传来:“文妈妈,二奶奶可是已醒了?夫人打发郭妈妈瞧二奶奶来了!”显是已听到了周珺琬与文妈妈说话的声音。

文妈妈便扬声道:“二奶奶是已经醒了,请郭妈妈进来罢!”说着起身出去迎郭妈妈。

去到外间,果见郭妈妈领着个小丫头子进来了,文妈妈忙屈膝给后者见礼:“郭妈妈,您可是稀客,今儿个可吹的是什么风,竟把您给吹来了!”说着,一叠声的命金铃银铃等人上茶果点心去。

较之以往的不苟言笑,郭妈妈脸上这会子竟罕见的带了笑容,屈膝给文妈妈回礼:“老姐姐客气了!对了,二奶奶可好些了?能否带我瞧瞧二奶奶去?”

文妈妈忙笑道:“自然是能的,您请!”引着郭妈妈往里间行去。

郭妈妈见了靠在床头上脸色苍白的周珺琬,忙屈膝给她行礼,口称:“老奴见过二奶奶,二奶奶身上可好些了?”其态度虽比不得见了宁夫人时那般尊敬谦恭,却也比见了府中小一辈的主子们好了几分,实属在对上周珺琬时之见所未见。

周珺琬将郭妈妈的态度看在眼里,便知道今日自己那番做作已起到比她预料的还要好的效果了,不然宁夫人大可随便打发个丫鬟来瞧她,而非使了心腹中的心腹郭妈妈来。

因忙强撑着欠身给郭妈妈回礼:“多谢妈妈关心,我这会子已好多了,不知妈妈这会子过来,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二奶奶身体还虚着呢,没的白折杀了老奴!”郭妈妈忙上前一步摁住周珺琬的肩膀,将她摁回大迎枕上靠着后,方又笑道:“夫人并没有什么吩咐,只是记挂着二奶奶可醒来没有,特意使老奴来瞧瞧,如今见二奶奶已无甚大碍了,夫人也能放心了。”

顿了一顿,自跟来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葫芦形状的瓶子,“这是‘冰肌玉肤膏’,去疤痕最是有效的,乃去年外邦进献来的贡品,夫人知道二奶奶此番受了委屈,所以特地命老奴送了一瓶子来,让二奶奶先用着,若是不好了时,再设法寻更好的来,务必不会让二奶奶留下任何疤痕,让二奶奶只管放心!”

连贡品都给她送了来,还说了这样贴心的话,也不知宁夫人此举到底有几分真心?周珺琬暗自思忖着,不过不管宁夫人此举有几分真心,至少她已将最艰难的第一步迈出去了,之后的路再要走起来,自然容易多了!

念头闪过,周珺琬听见自己笑道:“夫人委实想得太周到了,待我真真的无微不至,还请郭妈妈回去代我谢过夫人,就说等过两日我身上好些了,再去给夫人磕头。”

郭妈妈忙一叠声的应了,又细心的问候了周珺琬几句,让文妈妈锦秀缺什么时只管去找她后,方告辞离开了。

文妈妈代周珺琬将郭妈妈送了出去,待折回来时,就见周珺琬正独自坐在床上,在嗅那瓶子冰肌玉肤膏,一瞧得她进来,便笑道:“这膏子里竟加了白獭髓,那可是祛疤去痕难得的良药,看来夫人是真开始信任我了,我今日这一砸,总算没白挨!”

文妈妈闻言,并不接话,只是黯淡着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珺琬心知文妈妈想说什么,非是她不愿意听她的话,而是她实实做不到,遂抢在她之前开了口,“对了,之前是谁送我回来的?我昏倒时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妈妈可知道?”

文妈妈便知道自己是劝不转周珺琬了,只得道:“当时瞧得姑娘满头满脸是血的晕倒后,非但夫人并满屋子众伺候之人,亦连太夫人也唬了一大跳,夫人便问太夫人‘一旦事情传了出去,该怎么与韩家人交代?’,太夫人灰败着脸无话可说,片刻方磕磕巴巴的说了一句‘至多我管好我萱瑞堂众人的嘴便是,你也管好其他人!’,夫人只是冷笑,说她再不敢轻易相信太夫人的话,还是太夫人再三再四的说,夫人方说再相信太夫人这一次,随即命人送了姑娘回来,又即刻使人去请了太医来。”

这么说来,这一次的针锋相对,是以宁夫人的大占上风而告终的了?也不知道宁夫人这会子是何等的高兴得意,在心里又给她记了几等功?

周珺琬料想得没错,宁夫人彼时的确正满心的高兴兼得意,正与王大贵家的说话儿,“想起老不死的之前几次三番被堵得气急败坏无话可说,竟然还于众目睽睽之下动了手,坐实了她‘不慈’的名声,我真是比大夏天的吃了冰镇的西瓜尚且痛快舒坦,真是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王大贵家的也满脸是笑:“如今阖府上下都已知道太夫人将二奶奶砸得头破血流,当场晕倒之事了,听说侯爷一回府便去了萱瑞堂,这会子尚未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正对着太夫人大发雷霆?”

“大发雷霆?”宁夫人闻言,冷嗤道,“你难道不知道侯爷是出了名的大孝子?让他对着老不死的大发雷霆,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不起也就是委婉的敲打她一下罢了,难道你还真以为他会把老不死的怎么样?”

说到齐亨几乎没有原则的孝顺,宁夫人便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他凡事百依百顺,又怎么会纵得周太夫人越来越背晦,凡事都想插上一脚?既然老了,就有吃的便吃,有乐的便乐,只管安度晚年便是,偏要管这管那,也不怕哪一日给累死了!

牵涉到府里最大的两个主子,王大贵家的不敢则声,只低着头垂着头作洗耳恭听状,任由宁夫人抱怨。

好在宁夫人今日心情大好,只抱怨了几句,便没有再说下去,转而说起周珺琬来,“倒不想小周氏竟是这般的伶牙俐齿,不过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堵得老不死的没了话,我素日里还真是小瞧了她!”

王大贵家的忙赔笑奉承:“二奶奶如今已是夫人的人了,自是越伶牙俐齿越好,以后再对上太夫人时,也好推她打前站去,有了这一次的事,太夫人以后是不敢再把二奶奶怎么样的了,偏说又说不过,岂非只有暗自气苦?”

宁夫人点了点头:“老不死的当初发狠要药死她时,怕是压根儿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今日这般情形罢?倒是无意帮了咱们的忙,将小周氏彻底推到了咱们这边儿来,以后她就等着尝尽‘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滋味儿罢!”

王大贵家的道:“二奶奶不也说了,之前是年少无知,识人不清?如今既已知道事情的真相了,自然不会再受太夫人蒙蔽。不过话又说回来,太夫人也真够狠心的,终究是自己的娘家人,同一个祖宗的,却为了自己的利益,说药死便药死,也就怪不得二奶奶会寒心了!”

“她不寒心,咱们今日又如何能看到她与老不死的狗咬狗呢?”宁夫人得意一笑,“且等她把老不死的气得半死后,咱们再坐收渔翁之利也不迟!”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儿,郭妈妈回来了,行礼后禀道:“二奶奶已经醒了,虽仍很虚弱,瞧着精神头儿倒还不错,闻得是夫人特意使老奴去瞧她的,感激得不得了,待瞧了夫人让送去的冰肌玉肤膏后,就越发感激了,说待过两日身上好些了,便过来给夫人磕头!”

宁夫人就满意的点点头:“还算她知礼!对了,少游这会子在哪里,敢是又在外书房?”

王大贵家的忙回道:“一回来便去了外书房,晚饭也是在那里吃的,想来今夜是要歇在外面了。”

宁夫人闻言,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嗔道:“这孩子也是,岂有一口便吃成胖子的理儿?万一累坏了身子,可怎么样?”

王大贵家的忙赔笑奉承道:“二爷如此勤奋,明年必定能高中,到时候夫人身上可就又要多一份诰命了,待二爷再为夫人娶一位可心的儿媳妇进门,生下小少爷后,夫人的福气可就更大了!”

奉承得宁夫人十分喜悦,却不知道宝贝儿子这辈子都不可能让她抱上孙子了!

章七十

“…硬生生接下了周氏砸过来的茶盅,当场便被砸得头破血流,晕倒在地?”

饶齐少衍已知道周珺琬表面看似柔弱,实则却是个再胆大再狠绝不过之人,此刻闻得绿意的话,依然不自觉的挑了一下眉头,这个女人,还真是让他意外,让他吃惊!

绿意点头道:“听说血流了一地,把满屋子的人都吓坏了,尤其是太夫人,更是吓得连话都抖不利索,惟恐自己将人给砸死了,不过万幸太医来瞧过后,说人没有大碍,太夫人方松了一口气。但侯爷来家后,依然径自去了萱瑞堂,也不知道这会子出来了没?”

“万幸?人没大碍?”齐少衍就微微笑了起来,霎时满室生辉,“她既然敢硬生生接下那一砸,显见得事先已料定了自己不会有大事,那个女人,比咱们预料的还要聪明!”如今可不就取得比预料中的还要好的效果了?

绿意也觉得周珺琬聪明,“这样的聪明,这样的杀伐决断,却偏生在了一个闺阁弱女的身上,真真是可惜了!”称赞归称赞,心里却浮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来,爷几时对哪个女人这般好奇,这般感兴趣,这般语带欣赏过?方才甚至一提及那个女人,便不自觉带出了笑意来,这可是她跟了爷十几年以来,破天荒的头一遭儿!

不过绿意随即又安慰自己,那位二奶奶再好,到底已是二爷的屋里人,爷深恨夫人与二爷,又岂会接手二爷用过的女人?再者,爷与那位二奶奶如今已结了盟,不比先未结盟之时了,多关心一些,也是情有可原,她实在不该多心的!

只是安慰自己归安慰,心里还是因此而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不提绿意那点小心思,且说齐少衍赞完周珺琬后,便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个女人不是说要与他‘共同对付他们共同的敌人’吗,怎么还是时刻一副单打独斗的样子,半点没想过要求助他这个盟友?须知当初可是她先提出结盟的,难道她只是嘴上说说要与他结盟,实际从未真正这样想过?还一并连他也算计了进去,这万一他吐口答应娶亲呢?看她要怎么收场!

便微微有几分不悦,但随即又觉得自己的不悦委实有些莫名其妙,她喜欢单打独斗不来烦他才好呢,他大可闲闲的坐山观虎斗,只等她与周氏宁氏等人斗个你死我活后,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理旁的事做什么?

因忙摒开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面无表情的吩咐绿意道:“取一瓶玉露琼脂膏,待会儿给小周氏送去!”

绿意犹自发怔,闻及此言,猛地回过神来,忙屈膝应道:“是,爷。”心里才强压下去的不祥预感又涌了上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齐少衍,“奴婢听说夫人那里已使人给二奶奶送过贡品祛疤药了,未必能用上咱们的,再者倚松院这会子人来人往的,若是不慎被人瞧见,焉知不会动疑?要不,还是别送了?”

话音刚落,齐少衍已冷声道:“要你去,你便去!若是连内宅的丫头婆子们你都没法避过,轻易就能让人动疑,你不如趁早离了我这里,奔你自己的锦绣前程去!”

说得绿意瞬间惨白了脸,片刻方颤声应道:“奴婢从未有过旁的想法,惟愿一辈子服侍爷。奴婢这就去,请爷息怒!”屈膝行了个礼,急匆匆的去了。

这里齐少衍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方懊丧的揉起眉心来。

他本来没想过让绿意去给周珺琬送祛疤药的,但不知怎么的,那吩咐就那么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了,等他意识到不对想要收回时,已然来不及了,于是只能做贼心虚的将气都撒到了绿意身上。他只能暗暗为自己开脱,若是周珺琬的伤口一日不能愈合,齐少游便一日不会去她哪里找她“试”,毕竟泰半男人都做不到对一个伤病患者下手;而齐少游一日不去找周珺琬试,他便一日不会对自己已经不行了的这一事实死心,周珺琬的进一步计划也就开展不下去,他也就没办法坐收渔翁之利了,所以,他吩咐绿意送药之举绝非是为了周珺琬,而是为了他自己!

至于心里一想到齐少游待周珺琬伤口愈合后,便会去她屋里之举而产生的那一丝莫名的不愉快,则被他直接无视了,齐少游本就是那个女人的夫君,去她屋里歇息还不是理所当然之事?更何况,齐少游根本已不能人道,他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不对,他担心个什么劲儿,这事儿又与他何干!

齐少衍心里的矛盾与烦躁周珺琬自然无从知晓,彼时她正与绿意说话儿。

绿意是从她卧室的窗户忽然跳进她屋里的,万幸其时只有她和文妈妈两个人在,但饶是如此,主仆两个依然被绿意的从天而降唬了一大跳。周珺琬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难怪上次的丸药会以人不知神不觉的方式被弹入她房里,敢情绿意跟齐少衍一样,也是有武功在身的!

“…这是我们爷自制的祛疤药,名唤‘玉露琼脂膏’,瞧着虽不起眼,药效却比那些所谓贡品尚要强上几分,二奶奶只需要每日晚间净面后抹上一层,不消几日,疤痕便可全消了!”虽则心下对周珺琬有所忌惮,但绿意面上却是绝然不会表露出一丝一毫来的,仍是满脸带笑,一副温柔大方的样子。

周珺琬接过绿意奉上的药后,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有劳大爷和绿意姐姐记挂,还请姐姐回去代我多谢大爷,以后有了机会,一定加倍以报!”明明是她先提议结盟的,却一转头便将人家抛到了脑后去,不像人家,还时刻关注记挂着她,倒显得她当初结盟的提议,只是为了应付过去当时的困境一般,虽然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念头闪过,周珺琬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一心想做点什么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因笑道:“对了,我前阵子研制出了一种新糕点的做法,昨儿个还领着丫头们做了好些个,绿意姐姐若是不嫌弃,不妨带一些回去给大爷尝尝,姐姐也尝尝…”

话没说完,却见绿意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莫可名状起来,方想起当初在不知道齐少衍真实身份的时候,她可是曾不止一次打发人给他送糕点去的,难道齐少衍就是在那时候察觉了她做的糕点有问题,继而开始对她动疑,开始暗中留意她一举一动的?

偏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送点别的什么不好,偏提出要送糕点,也就难怪绿意会是那副神情了。

忙微红着脸讪笑着补充,“这些糕点都是没加料的,姐姐大可放心…”

却见绿意的神情犹有几分古怪,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不放心自己,只能改口道:“若是姐姐不…喜欢那些糕点,不如请姐姐明儿也这个时候来,我让人炖了汤让姐姐带回去与大爷和姐姐吃?我会炖好些滋补的汤,大爷与姐姐都这么瘦,正是该好生补补才是!”

经过方才的送药事件后,周珺琬越发肯定了齐少衍是个外冷内热之人,便真心有了几分想为他做点什么的念头,于是炖汤的话便想也未想已脱口而出。

一旁一直未说话的文妈妈也附和道:“墨竹院虽也有小厨房有厨娘,但论起炖汤的手艺,只怕还真及不上我们二奶奶,绿意姑娘若是不嫌弃,以后只管来,也算是给我们二奶奶一个报答前番大爷与姑娘相助之恩的机会,未知姑娘意下如何?”

文妈妈则想的是,齐少衍当日只因为周珺琬无意发现了他的秘密,便差点儿掐死他,可见心肠有多冷有多硬,偏她们不招惹也已招惹上他了,又奈何他不得,那么惟一的办法,便只有尽量奉承讨好他,以避免此类事情再发生了。

这位二奶奶竟要给爷炖汤,岂不是让爷越发对她感兴趣?须知爷身边的年轻女子本就少之又少,会炖汤的就更是一个也无,自己也是半点不精于厨下之事…绿意心中立时警铃大作,很想婉拒周珺琬和文妈妈的话,但一来周珺琬二人已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二来她实在吃不准万一自己真拒绝了,哪日却又被齐少衍知道了此事后会有什么反应,因只得点头道:“既是如此,奴婢就先代我们爷谢过二奶奶的好意了,明日这个时辰,奴婢一定来!”

到了次日的彼时,绿意果然如约前来,周珺琬忙让文妈妈将早已准备好的食盒递与她,她也没多说什么,屈膝谢过周珺琬后,便径自去了。

余下周珺琬与文妈妈都有些忐忑,不知道齐少衍会不会喜欢她们炖的汤?而周珺琬于忐忑之外,又还有几分莫名的紧张,虽然她也说不好自己有什么好紧张的。

如此过了四五日,绿意仍是每日晚间都来取汤,周珺琬的伤口也已愈合得差不多了。

于是到了第六日上,她便一早起来,收拾打扮妥了,领了锦秀去宜兰院给宁夫人请安。

章七十一

周珺琬这次再来宜兰院请安,受到的待遇跟以前相比,就堪称是天差地别了。不但宜兰院大小的丫鬟见了她都是一脸的笑,王大贵家的甚至还亲自迎出了门外,一瞧得周珺琬,便满脸堆笑的紧赶几步上前屈膝行礼:“二奶奶可来了,才夫人还念着您,都使老奴出来瞧好几次了呢!”

周珺琬却并不敢因着大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便轻狂托大,也满脸是笑的给王大贵家的回了礼,方笑道:“王妈妈不拘打发哪个小丫头来迎我便是,又何须劳您亲自来迎?没的白折杀了我!”

王大贵家的忙笑道:“瞧二奶奶这话儿说的,这原便是老奴应当应分之事,二奶奶这样说,才是折杀老奴了!夫人可还等着二奶奶呢,二奶奶请随老奴来。”

二人说笑着,早有丫鬟争相打起湘帘,二人于是一同进得屋里。

就见一身大红底子绣金莲纹团花褙子,堆云髻上簪着富贵牡丹凤头钗,凤嘴里含着指肚大一粒红宝石,看起来气色极佳的宁夫人正与郭妈妈碧螺等人说笑,一瞧得周珺琬进来,便笑着冲她招手道:“琬丫头身上可已大好了?过来我瞧瞧!”

周珺琬忙上前几步,屈膝恭恭敬敬给宁夫人行了礼,方赔笑道:“琬儿身上已大好了,多谢夫人关心,倒是夫人今儿个瞧着气色可真好,敢是有什么喜事儿不成?”算日子,她送的那两盆儿夜来香就该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了,也就难怪宁夫人气色会这么好了。

果然就听宁夫人笑道:“哪来的什么喜事儿?还不这几日睡得安稳些了,所以瞧着气色要好一些罢了,说来还多亏了你送的那两盆儿花呢,的确如你所说,有安神静气的功效,我闻着那花香,不知不觉便睡着了,这几夜都是一觉到天明!说罢,想要什么奖赏?”语气随意而亲切,看起来是把周珺琬当作真正的自己人了。

本来因着之前周珺琬将周太夫人堵得气急败坏,让自己大占上风之事,宁夫人已对周珺琬的印象大有改观,谁知道自放了她献给她的那两盆儿夜来香在卧室里后,她竟真睡得安稳了,如此一来,宁夫人便对周珺琬于之前纯粹的利用之外,又多了一二分真正的好感和信任,连日来补品都是流水价的往倚松院送。

而下人们都是那人精儿,瞧得宁夫人如此情形,待周珺琬自然比之前恭敬了许多,这也是周珺琬一进宜兰院,便受到几乎所有人笑脸相迎的原因。

周珺琬闻得宁夫人的话,心下暗喜,面上却是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琬儿不过只做了一点微末的小事,侥幸合了夫人的心意罢了,如何敢受夫人的赏?况夫人您能休息好,便已是对琬儿最好的奖赏了,琬儿又岂敢再奢求别的赏赐?”

一席话,说得宁夫人十分受用,挥手道:“话虽如此,但有功便赏,有过便罚是我一贯的处事准则,你虽不要赏赐,我却不能不赏你。”

命碧螺,“去把我前儿个得的那几颗珠子拿来,给你二奶奶拿回去穿花儿戴!”

“是,夫人。”碧螺应声而去,很快捧回来巴掌大一个镂雕粉彩四季花卉的小方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四颗一般大小,通体雪白圆润的珍珠,一看便可知价值不菲。

周珺琬不由有些受宠若惊,当然,是装的,“这般好品相的珠子,也就只有夫人您这样雍容华贵的夫人方配戴,琬儿一来年轻,二来气度有限,如何压得住?夫人果真要赏琬儿,就请随便选一样什么东西赏了便是,这般贵重的东西,请夫人还是自个儿留下罢,没的白折了琬儿的福!”

“诶,”宁夫人一挥手,“不过几颗珠子罢了,你与我客气什么?就当是我补偿你前儿个所受的委屈了,你不要再推辞了,再推辞下去,我可就生气了!”

宁夫人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周珺琬不好再推辞下去,只得屈膝谢了宁夫人的赏,命锦秀上前将东西收了。不经意却瞥见侍立在宁夫人身后的绿萝一脸掩饰不住的妒忌和不忿,周珺琬心知后者还在为之前未能作成齐少游通房一事耿耿于怀,眼里飞速闪过一抹嘲讽,若是让绿萝知道齐少游已不能人道之事,也不知她还乐不乐意给齐少游作这个通房?只怕避之犹恐不及罢!

当下宁夫人又与周珺琬说了几句话儿后,便提出要带她去给周太夫人请安,当然,请安是假,想借她气周太夫人是真。

周珺琬自然知道宁夫人的意图,也不点破,只是有些怯怯的跟在了宁夫人身后,心里却在想,只怕周太夫人一闻得她去请安,便会直接来个不见罢?

一时二人被簇拥着到得萱瑞堂,果然丫鬟进去通禀后出来道:“太夫人她老人家昨儿夜里没睡好,这会子犹未起身呢,让夫人和二奶奶先回去,晚间也不必过来了!”

宁夫人也早已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了,也不扫兴,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老不死的这会儿还不定怎样生气,因笑嘻嘻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明儿再来给母亲请安也是一样的!”

说完便如来时那般,言笑晏晏的领着周珺琬回了宜兰院,又留周珺琬吃了午饭后,方放了她回去。

周珺琬前脚方回到倚松院自己的屋子,锦云便跟踩好了点儿似的,后脚捧着两双才做好的鞋过来了,屈膝行礼后赔笑道:“奴婢这些日子闲来无事,给二奶奶做了两双鞋,手艺虽拙,到底是奴婢的一片心意,还请二奶奶笑纳。”

锦云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为的正是齐少游的夜夜歇在外书房,虽则在旁人看来,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受宠,毕竟齐少游期间只进过内院两次,却两次都去了她房里,显见得最得宠的还是她。但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齐少游这两次都没有碰她,长此以往,可如何是好?

而与齐少游不进内院不碰她之举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周珺琬在宁夫人面前的日益得宠体面,甚至还有人私下里猜测,照如今的情形来看,没准儿这二奶奶还真有可能扶正,做了名正言顺的二少夫人亦未可知,她与其用尽各种手段尚不一定能抓住二爷的心,倒不如从现在起就开始小意儿讨好二奶奶,指不定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许多!

这也是锦云连日来都变着法子讨好周珺琬的主要原因。

奈何周珺琬实在没那份闲心应付她,只命锦秀将鞋子收了,便淡淡的打发了她,锦云虽不情愿,却亦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这里周珺琬方命文妈妈:“使人去外书房问问,二爷今儿个多早晚来家?若是回来了,就说我瞧着二爷这些日子瘦了许多,特意为他炖了滋补的汤,请二爷晚间千万进来吃饭。”

宁夫人那边至多还有十来日就该发作了,周太夫人这几日接连吃宁夫人的亏,只怕也忍不了几日,便会再提给齐少衍兄弟三个议亲之事了,她一定要抢在那之前,“无意发现”齐少游有隐疾,好让他自此对她“专房专宠”,并在周太夫人提出给他议亲时,以她为由,一口回绝娶亲之事。文妈妈是深知周珺琬每一步计划的,根本务须她多说,已知晓她的用意,因忙点头道:“二奶奶放心,我今儿个一定将二爷请进咱们屋里来。”

“嗯。”周珺琬点点头,开始掰着指头安排起晚间的菜单来,“酥炸鹌鹑,奶汤鱼圆,琵琶大虾,麻油鸡翅,清炖鹿筋…嗯,再加一个清炒小菱藕和甲鱼汤…”

周珺琬说一句,锦秀便应一句,待她说完后,锦秀发现这些菜都是齐少游爱吃的,她自己爱吃的却一个也无,便问道:“要不要再加一个花仁枣羹?”

“不必了,这些尽够了。”周珺琬摇摇头,本来这顿饭就是为齐少游准备的,只要能事成,她吃不吃又有什么关系?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百合糕不要忘了准备,二爷饭后只怕要吃的。”

锦秀忙应了,屈膝行了个礼,自下去安排去了。

这里周珺琬方叫半夏金铃几个准备了浴汤,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然后开始梳妆打扮起来。

她有意让齐少游惊艳,情不自禁便要留下来,因此打扮得很是细致。先是拿自制的香膏匀了面,又细细敷了一层粉,再细细描了眉化了眼点了胭脂后,方插好之前选好的赤金点翠步摇并蜜蜡珠花,站到了落地镜前去。

就见镜中的人一身胭脂色缎绣八团花卉褙子配茜色绣花裙,本就因敷了粉点了胭脂而显得唇红齿白的脸,也因此而被衬得越发的明艳不可方物,比起这一向都素颜简约打扮时的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以致锦秀金铃等人都忍不住纷纷赞道:“二奶奶真漂亮!”、“待会儿二爷见了,还不定怎生喜欢呢!”

周珺琬微红着脸一脸的羞涩,啐道:“一个个的嘴今儿个都抹了蜜不成?”又故作焦急的张望门外,“…都这个时辰了,怎么二爷还不回来呢?”心里却在冷笑,以前还是沈凉,常听人说起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奶奶们都有很多张面孔时,她还不信,觉得那样活着该有多累,可如今,她也变成这样的人了!

冷笑之余,又觉得有几分悲哀,以致情绪不自觉低落了几分下去。

众丫鬟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见她情绪一下子低了许多,只当她是因久等齐少游未归,所以才一下子没了精神,忙都赔笑道:“二爷只怕已在进来的路上了亦未可知,奴婢们这便使人分头瞧瞧去!”说着就要散去。

却被周珺琬给唤住了,摆手笑道:“正如你们所说,只怕二爷已在回来的路上了亦未可知,我还是再等等罢,没的白让人瞧了笑话儿!”若非形式所迫,她巴不得不见齐少游呢,方才不过借他圆一下话罢了,他早一点回来晚一点回来,她根本就不在乎!

也是,二奶奶毕竟不是正经的二少夫人,管起二爷来便有几分不那么名正言顺…众丫鬟心下了然,也就不再多说,只安心与周珺琬一块儿,继续等待起来。

齐少游此刻的确已在回倚松院的路上,只不过他方走到花园时,便被人给拦住了,所以一时半会儿间回不来罢了。

“…奴婢又不是那洪水猛兽,二爷至于躲奴婢躲成那样,连内院都不敢踏入一步吗?二爷好狠的心哪!”齐少游方走到自家花园的假山前,便被一个忽然晃出来的身影给挡住了去路,不是别个,正是前不久宁夫人要赏给他做通房,却被他拒了的绿萝。

绿萝一脸的欲泫欲泣,看起来好不可怜,“这俗话还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奴婢除了那最后那…没让二爷得逞以外,其他什么事没让二爷做尽?先前二少夫人没进门,我们不能在一处也就罢了,如今好容易夫人亲自发话儿了,可二爷却说不要奴婢便不要奴婢,难道二爷忘记以前说过的话了吗?二爷虽忘记了,奴婢却每一个字都记着呢,奴婢如今是一想到二爷当日的绝情便心如刀绞,了无生趣,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呢…”

说着,拿帕子捂住脸,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齐少游压根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绿萝,他方一自国子监回来,便听外书房的小厮禀告了周珺琬让他晚间进内院吃饭之事,一来想起前几日周珺琬受伤他没有进去看,未免显得太绝情了些,毕竟是好几年的情分;二来想着与锦云试不行,没准儿换个人试就行了呢?便没有回外书房,而是径自回了内院,却没想到,会在花园里碰上绿萝。

当下便有几分不耐烦,——说来他这阵子耐性是一日差似一日了,不但对着小子下人们没好气,连对着国子监的同窗们都没好气,已经惹来好几个人不满了,再这样下去,还不定会生出什么事来呢,可他偏又控制不住自己,这可如何是好?

“那日在娘屋里时,我不是说了如今只想安心读书,其他一概事都容后再议的吗?当时你不也在,难道竟没听见?还是你不想看见我出人头地,将来好让你更体面?好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你也快回去罢,省得娘要使你时你却不在,又被她说!”齐少游勉强按捺下不耐,说完这几句话,便要转身离开。

但绿萝又怎么可能轻易让他离开,她心急如焚的等了这么多日,自己又不方便去外院,惟有苦苦的等,等得都快绝望了,才总算等到了他从外院进来,不把话说清楚,不听到她想要听的话,她又可能放他离开?

因一把拉了齐少游的衣袖,哭道:“奴婢又怎么可能不想看到爷出人头地?可奴婢开了年都十八了,若是此番不能跟爷在一处,以后又哪来的机会再在一处?奴婢心里着急啊,求二爷想想法子,好歹要了奴婢在身边罢,奴婢什么都不求,只要能时常看见爷,只要能时常服侍爷,便心满意足了,求爷就给奴婢这个机会罢…”

西宁侯府规矩,丫鬟一旦满了十八岁,除非情况特殊,都要放出去配人,绿萝一来是真爱慕齐少游,想一辈子跟他在一块儿,二来她是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副小姐,平日里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的小姐尚尊贵几分,行动更是有小丫鬟婆子服侍,她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又怎么甘心被随便配个小厮,成日价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心,不几年便变得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她必须赶在被配人之前,让二爷要了她去屋里,就算暂时不能有名分,但假以时日,待她生下一儿半女后,还愁不能被风风光光的封作姨娘?

齐少游并不知道绿萝这些小心思,或者说他知道却顾不上理会,如今他自己都满肚子的烦心事了,哪还有闲心去理她嫁人不嫁人之事?

语气便越发不好起来:“你自己才也说并未能让我最后得逞,那我们又何来的恩何来的情?府里的规矩自来便是丫鬟到了一定年纪就该被拉出去配人,难道个个儿来找我哭一顿,便可以不必被放出去了?那府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待再过上几年后,府里又哪来的人可供使唤?你若好好儿的守规矩,将来你嫁人时,我自会送你一笔银子做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你若再纠缠不休,说那些没凭没据的话,可就别怪我不念旧日情分了!”

一席话,说得绿萝怔住了,连哭都忘记了。她怎么也想不到齐少游会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来,他当日情意绵绵的说要找机会跟宁夫人要了她去自己院里,彼此再也不分开时,可不是这样的,他怎么会忽然就变得这般绝情起来?果真他不要自己了,自己可要怎么办,难道真等着被放去胡乱配个小厮不成?

伤心、悲愤、绝望…种种情绪一起涌上绿萝的心头,让她很快便忍不住大哭起来,再不似方才那样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二爷您当日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您说喜欢我生得白,待二少夫人进门后,便一定要了我在屋里…可您今日却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来,半点不念昔日的情分,您这根本就是在逼奴婢去死呢…”

话没说完,已被齐少游惊慌失措的捂了嘴,在耳边咬牙切齿低声道:“你是想把所有人都叫来才甘心吗?还是嫌我如今处境太好,在父亲面前太有体面,丢脸还没丢到城外去,所以想助我一臂之力?”

绿萝方才不过是情绪一时失控,所以才叫了起来罢了,话才方一叫出口,她便已然后悔了,果真事情闹开了,二爷还是那个二爷,丢尽颜面被打杀的那个人只会是她,甚至还会累及她的家人,她就算再伤心再绝望,也不该那样大喊大叫的…因忙如拨浪鼓一般急急的摇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