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钰有些愧疚的垂下头去,这些日子以来,每每思及深思不明的兄长,她一颗心如何能够安定?每天晚上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她以为他不知道。
“世宜,谢谢你!”甄钰清澈的眸子直直凝进计世宜的眼睛,鼻子有些酸酸的。谢他帮她找到了哥哥,也谢他对她温柔的包容。
“又说傻话!该不该罚?”计世宜在她腰间用力揉搓了两把,用力一勾将人勾到了自己的怀中,笑道:“你自己说说,该不该罚?”
甄钰脸上微热,她知道他说的是她又同他说了“谢谢!”,可她除了这两个字,她不知道此时该同他说什么。甄钰轻轻抬起眼眸,可怜兮兮的望着计世宜,小小的嘴唇抿了又抿,满是委屈和讨好。
计世宜心口一荡不禁失笑,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低头轻笑道:“钰儿,你真要谢我也该有所表示的不是?”这些天他知道她心情不好,除了轻柔的陪着她,好言好语的哄着她就没做过别的。他年纪尚轻,血气方刚,一朝开荤那种**蚀骨的滋味哪里这么容易戒得住?
甄钰瞥见他亮晶晶的眸子便心知要糟,脸上一热,轻巧的从他的禁锢中脱开身去,娇笑道:“世宜别闹!”
“你去哪儿!”计世宜见她往外边走去连忙拉住她。
甄钰笑道:“我当然要叫人甄府给我爹娘送信,让他们不必再担心!”
“不行!”计世宜拉着她的手紧了紧,说道:“你现在还不能去告诉他们!”
“为什么?”甄钰眸光微沉。
计世宜道:“放心,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但是你不能派人去说。”
甄钰嘴张了张,头又缓缓的低垂了下去。
计世宜轻叹道:“你二哥的行踪不能泄露,不然会有**烦,所以你不能说!”
甄钰身子微颤,抬眸道:“可是那些人还在找他?他,他在任上究竟做了什么?手里头又究竟拿着何人的把柄?”
“钰儿,”计世宜苦笑一叹:“你为何定要这么说!”
甄钰沉默片刻,心中一痛,轻轻道:“其实我爹心里也有底的,对不对?”
计世宜听出她语气中的怨意不敢开口,给她来了个默认。
甄钰心中一凉,一时有些怔忪,突然有些替母亲不值!如果母亲知晓了这事的真相,指不定心里会怎么想!
“钰儿,身陷其中,这也是万不得已之事,你别想多了!”计世宜只能如是相劝。
甄钰轻轻点了点头,呓语般淡淡说道:“我,我明白了……”
两日之后,甄克善带着伤来到了皇帝面前,呈上了在余县上任期间取得的贪墨财政、官商勾结草芥人命的物证,凭着他手里的这些东西,江南三省五品以上的官员几乎全部落马,这些官员,十之八九皆为太子的嫡系!
其中,更有牵涉到简家一系。
一时之间,朝堂上风起云涌,人人自危。
皇帝震怒,连发三道旨意,派遣钦差南下,将江南官场涉案官员全部锁拿,就地正法。
众人凛然的同时亦暗暗松了口气:皇帝此举,虽然惩罚了贪官,同时也有此事到此为止的意思。
江南乃是太子和简氏的地盘,是他们最重要的财源之地,不想就此毁于一旦!众人见状心思不禁又活络起来,在太子和定郡王之间斟酌摇摆。
皇帝如果没有二心,何必大动干戈的对简氏的人动手?
简氏一族亦心急如焚,此案中,别的朝臣倒是没有什么牵连,可是简家的痕迹受牵扯的痕迹却甚是明显。
再说当时甄克善脱险之后,的确受了不轻的伤,他一路逃亡,躲在偏僻之处养伤,半月之后昼伏夜行的往上京城赶,在途中巧遇梁玉中,梁玉中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二人一合计,甄克善稍微乔装改扮,扮作梁玉中的随从,大模大样的陪在梁玉中身边,二人一同进京。
不料到了离京不远时到底泄露了行踪,一场恶斗,连梁玉中都受了不轻的伤,随行的仆从侍卫更是死之六七,无人不伤!
危急时刻,谁也没想到救他们命的竟然是简瞻荣那混头小子和他的属下。
因为简瞻荣带的是军营的兵,那些暗处的杀手虽然是简家所派遣,但却跟简瞻荣不熟,这事又极为机密,根本没法同简瞻荣沟通,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将人救走。等他们派人同上京中的简家当家禀报上时,简家那边还没来得及做出布置,甄克善和梁玉中已然进京,到了皇帝的面前!
对简家人来说,所幸这次误打误撞是简瞻荣救了甄克善二人,简家人便抓住这点大做文章,有意无意的将简瞻荣宣传得跟大英雄似的,其中之意不言而喻:如果简家真的跟此案有关,简瞻荣怎么可能会拼死救下他们?更不可能将他们护送进京,将简家人拉下水!
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就连皇帝都认同了此点,将此案中涉及简家的疑点尽数不理,只将简家推出来的替罪羊判刑了事——对外声称是手下人狐假虎威所致!
简瞻荣呢?皇帝自然是重赏的,从一个小小的领队升为五品的将军。
简家人暗松一口气的时候,简瞻荣却是有点儿傻眼!他之所以救甄克善他们,完全是因为甄钰的缘故。虽然他在甄钰那里非但半点儿便宜也不曾讨到,还大大的吃过亏,可男人的心思就是古怪,有的时候还有那么点儿小贱,他就是喜欢她,又怕又喜欢!不管她有没有嫁人他都是不敢再想亲近她的了,可是,他还是愿意为她做一点事,并且以此沾沾自喜!
第404章
他哪里想到啊,自己救了甄克善、梁玉中一命,接连来了一串的好事,真是运气好到爆了!不但令甄钰和甄家感激,又自个露了脸扬了名升了官,还顺带连简家人都靠他逃过了一劫!
当然,简家当家面对他的时候是非常的无语凝噎的:他虽然救了简家逃过一劫,可是如果不是他多事胡乱插手,这一劫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那日,甄克善在皇帝面前禀明来龙去脉、将物证呈交之后,便被送回甄府养伤,甄老爷和甄夫人见他终于平安回来,二人都松了口气。虽然他身上有伤,可是有命在,甄夫人已经觉得十分欣慰了,小心翼翼的亲自照顾他的身体。
直到这时候,甄夫人才知道,一直成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儿子,原来竟是一身绝佳的功夫!
甄夫人当时呆愣了一下,晚上对甄老爷哭闹着大发了一通脾气。
姜到底是老的辣,甄夫人不比儿女们,以为这么大的事能够瞒得过甄老爷,那么真相只有一个,就是甄老爷老早就知道了此事却是装作不知道,他连她也一同隐瞒在内了,这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老爷好狠的心,”甄夫人哽咽哭诉道:“我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老爷竟忍心瞒着我让他去冒险!难怪老爷要将他外放,是不是早就料到有今日之事了?”
甄夫人说着这话,直直的望着甄老爷,昏黄的烛火下,水雾迷蒙的眸光中显露着被至亲至爱骗后的伤痛和失望。
“夫人,”甄老爷轻叹道:“为夫也有不得已,夫人要怪便怪、要怨便怨吧!”
甄夫人泪水流得更汹涌了,含泪道:“如果,如果我儿再也回不来了,老爷是不是打算瞒着我一辈子?是不是啊,老爷?”
“夫人……”甄老爷猛然发觉此事对妻子的伤害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想,双手扶着她的肩头,咬咬牙,终是一字字说道:“夫人可知,当年宋家灭门之事另有内情?夫人,我这么安排,也是为了岳父一门冤魂!只是这事不到最后谁也不知成与不成,我不告诉夫人也是不想夫人为此担心!夫人,我答应过岳父岳母,会护你一生,可我终究没有做到尽善尽美,在这件事上,我不想让你知晓也是为了你能过的更好一些。”
甄夫人瞬间怔住了,脑子里嗡嗡的响成一片,半响方浑浑噩噩涩声道:“你、你说什么?我们宋家——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甄夫人情绪骤然激荡起来,双颊突然之间涨得通红,双手紧紧的揪着甄老爷的手臂,长长的指甲透过衣裳死死掐着他。
“夫人!”甄老爷无奈轻叹,忙好言哄慰她一番,将内情缓缓道来:“早年裕太后倒台,简家揽权之后,便又将目光盯向了西北、西南两处军权,岳父他们正是不肯合作,才遭了简家的设计和暗算!”
甄夫人只听得双眼冒火,咬牙道:“皇上呢?可知道此事?”
甄老爷轻轻道:“当时不知,事后派人暗查方起了疑心,但却没有证据。有的事情就是这样,你明明知道是事实,可是却不能够加以证明。正因为皇上的疑心,简家最终也不能得逞。若非有皇上暗中支持维护,梁褚、谦扬他们又岂能将西北军守得铁通一般?皇上后来暗中找了我……”
甄老爷说到这里凝眸望了望甄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她的手用力握在掌中,悠悠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主有难我做臣子的岂能袖手旁观?何况,这还是你母亲家的事。可简家在外把握朝廷,在内控制六宫,要动他们哪有这么容易?皇上这些年来表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地里却也做了不少安排,克善,就是其中之一。”
甄夫人心中仍是怨愤难当,气道:“我宋氏一门忠烈,遭奸人所害无辜枉死,皇上若是明君,本就该还我宋氏一个公道!不想他连我唯一一个儿子还要牵扯进这是非窝!”
甄老爷闻言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苦笑道:“我知道夫人心中有恨,皇上也有皇上的无奈。事情已经发生,人死也不能复生,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皇上除了忍亦别无他法!”
甄夫人半响不语,终是哽咽着轻叹道:“这些事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想问老爷,我的克善,他还会不会有危险?老爷,我不能没有他!”
“你放心,”甄老爷轻轻拍拂着她的手背,说道:“克善也是我的儿子,就算拼着性命不要我也会护他周全。这一次江南官场几乎被连根拔起,太子的财源被根斩,皇上也知他们必定对克善恨之入骨,所以近期克善是安全的,我会留他好好的在府中养伤。”
甄夫人点点头,忍不住又眼巴巴的问道:“那,那以后呢?皇上还会派给他什么危险的差事吗?”甄夫人心一紧,突然觉得浑身血液冰凉,她活生生的打了个冷颤,心惊胆战颤声道:“老爷,皇上是不是,是不是有心要,要废了太子……”
甄老爷吃了一惊,下意识轻轻捂住甄夫人的嘴,低声道:“夫人!”
甄夫人心猛的一沉,情知自己是猜着个八九不离十了。一时之间不由得心乱如麻,千言万语不知该说哪一句,半响叹道:“为何咱们就不得清清静静、安安生生的过日子!这,这——”
“放心,”甄老爷的态度十分镇定,沉静的目光稳稳的望着甄夫人道:“同样的错误皇上不会犯两次,你只管照顾好克善便是,其他的不用管。”
甄夫人悠悠的望着丈夫,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计府那边,甄钰得知哥哥已经安全回府,提起的心亦松了下去,得知他受了重伤,便与计世宜说了明日回府探望。
计世宜听毕点头笑道:“明日我陪你一起去,我这大舅子可也有好些年不见了!”
甄钰笑着胡乱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计世宜见她神情间忧心难掩,便将人轻轻往怀中带了带,安慰道:“放心,他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会有事!受了伤,正好可以在府中休养一阵子,亦是好事。”
甄钰叹道:“也不知道我娘会伤心成什么样呢!”
计世宜沉默片刻,轻叹问道:“钰儿你可怨我不曾安排周全,害得大舅子受了伤?”
“这是怎么说?”甄钰诧异抬头,对上这一双炯炯沉静的眸子,不由失笑,目光顿时变得温情脉脉,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柔声道:“这是一个意外,谁也不曾料到,我怎么会怪你呢?我知道你是尽了力的。如果,如果没有你的人,想必他们受的伤会更重,还不一定能够杀出来呢!”说毕又叹:“我没想到的是,简瞻荣竟会出手相救!”
计世宜似是松了口气,大手覆盖在她柔滑温热的小手上,笑道:“你这么想我便放心了!简瞻荣是官方军人,碰上这事理应相救,想必岳父回头会向他致谢的,你却不用理会这事了!”
甄钰闻言白了他一眼并未做声。如果不是活生生的这人一直陪在她身边,她几乎要怀疑这个总爱闷闷喝醋的男人真的是从前对她无限宽容、无限理解、无限尊重的男人吗?
计世宜让她那意味深长的一眼看得有点儿讪讪,索性涎着脸将她搂抱怀中,笑道:“天色不早,咱们早点儿歇着吧!明儿用过早饭,我陪你回娘家!”他将头埋在她颈窝呼着气,温热的气息包围间,他腻声含糊道:“钰儿,今晚给我好不好……”
“你……”甄钰哪里还有反对的余地?刚刚张嘴说了一个字,便被他温柔的吻住了唇,将未说出的尽数吞咽,松薄的寝衣同时悄然而落,身不由己的被他推倒在床……
一度*宵,次日醒来难免又是腰酸背痛,甄钰无意识轻哼一声动了动身子,猛然发现男人还在身旁,不由讶然睁眼,随后又半眯着起来,说道:“你今儿不上朝?”
计世宜手中把玩着媳妇乌油馨香的秀发,懒洋洋道:“今儿要陪夫人回府,这朝不上也罢!”
甄钰“扑哧”一笑,取笑道:“说的这样好听,我可不承你的情!”说毕坐了起来,信手拉过叠放在床头衣裳披在身上,微微仰了仰头,将乌油的秀发拢在脑后。
计世宜双手枕在后脑勺上,笑吟吟的看着她,亦低笑道:“不用你承我的情,只要承欢——”
“计世宜,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甄钰俏脸一沉,面上微红,没好气嗔了他一眼,径自掀开帐子抬脚下床,扬声叫人。引来计世宜一阵愉悦的笑声。
二人梳洗一番,用过早饭,便去计老太太及计侯爷那里禀明情况辞行,计老太太听说这事不免念了几声佛,又关切的询问了几句,吩咐吴妈妈取了一支老山参来,甄钰忙上前亲自双手接过,恭声陪笑道谢。计侯爷则是若有所思的多瞟了他们几眼,嘱咐了几句便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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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来到甄府,见过甄夫人之后,甄克守便领着二人往南熏馆去。
甄克善只着雪白中衣,靠坐在床头,口里正吩咐着千山、千雨什么,突然听到一声清脆急切的“二哥哥!”下意识循声望去,眼睛顿时一亮,喜道:“钰儿!你可来了!”说毕就要下床。
“二哥哥!”甄钰细细端详,见他脸色苍白得无一丝血色,双颊消瘦了许多,颧骨微凸,两只眼睛却是衬显得又大又亮。额上缠着白色的绷布,胳膊也层层包裹着,看这躺着的情形,想必身上的伤亦是不轻!
甄钰眼眶顿时有些湿润起来,三步两步上前轻轻按住了甄克善,嗔道:“快躺着别动,我又不是外人,二哥哥这么多礼做什么!”
甄克守一笑,随手拿了件宽大的外袍给甄克善披上,亦笑道:“二哥你好好躺着就是,小心伤口又裂开了!”
甄钰闻言不禁蹙眉,忙道:“二哥哥要不要紧?如何了?”
甄克善望了计世宜一眼,笑道:“妹夫弄来的金疮药效果很好,不妨事了,钰儿,你来看我可不许哭哭啼啼的,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甄钰闻言“嗤”的一笑,嗔道:“都成这样了还没个正形的,我看你这教训是挨的轻了!”
甄克善淡淡一笑:“皮外伤罢了,真的不碍事。”
计世宜亦笑着说道:“没想到二哥身手这么好,我那些个不争气的手下可是赞不绝口呢!”
甄克善眼睛一亮,笑赞道:“说起这个我可不及妹夫多了,你手下训练的那些人真正是没的说!回头你可要教教我,若是我也有这么一支亲兵,不知要省多少事!”
“二哥,你还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娘知道了定要骂你!”甄钰不禁气恼起来,恼羞之下嗔了计世宜一眼。
计世宜很无辜,望望大舅子,又望望二舅子,挑眉无奈。
甄克守不由“扑哧”一笑,甄克善亦笑道:“世宜,我可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你会是我的妹夫,本还担心我家钰儿受委屈呢,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计世宜淡淡一笑,一本正经点头道:“二哥所言甚是!”
众人皆笑起来,甄钰颇为嗔恼羞怒,撅着小嘴在一旁生气,甄克善见了忙陪着笑脸一个劲的赔罪哄着,甄钰这才转嗔为喜,说道:“二哥哥,你好好儿的在府中养伤,养个一年半载再谈别事,不要再让娘担心了!你不知道你失踪的消息传来,爹和娘伤心成什么样呢!”
甄克善闻言不经意与计世宜交换了一个神色,轻叹一声,柔声向甄钰笑道:“好好,二哥好好的在家养伤便是,放心,不会再让爹娘担心了!也不让你担心,好不好?”
甄钰眸中一酸,却是不由得“扑哧”一笑,嗔道:“你也知道我会担心啊!”
甄克善目光扫过她和甄克守,笑道:“我当然知道,咱们兄弟姊妹从小一块儿玩着长大,还有什么不知道呢?”
甄钰心头略松,含笑道:“你真这么想我便放心了!”甄钰隐隐有一种感觉,就是父亲、哥哥、丈夫之间似乎有一种旁人所不知的协议,或者说是谋划,计世宜在她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避开不谈,她不便明着相问,心却是一日比一日更加紧张。也许,二哥掀出的这事,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甄克善没所谓的笑着说了些闲话,便笑道:“克守,你和钰儿去娘那里陪陪娘吧!让娘吩咐厨房好好的做几个菜,中午留妹妹和妹夫用饭。我知道上次妹妹三朝回门的时候,因为我的关系委屈了,今儿既然来了,说什么也要补上!”
甄克守知道二哥是有话要同妹夫说,便笑着答应一声,与甄钰一同去了。甄钰亦不便驳他的好意,瞧了计世宜两眼,笑着起身。
用过午饭,甄钰又在南熏馆坐了好一阵子,方与计世宜打道回府。计世宜送她回到府中,便又匆匆出去了,直到晚间方回。
晚间用过饭后,计世宜突然说道:“大嫂无木兰庵也有好些天了,钰儿,你是当家媳妇,贾氏无论如何也还总是名义上的忠勇侯夫人,你抽个空去看看她吧!”
计侯爷虽然恨死了贾氏,又因为兄长被设计枉死之事在内,迟早是要休了贾氏的,这事计世宜和甄钰均心知肚明。可是此事一日不曾公布出来,一日不曾大白于天下,贾氏就一日是计世宜的嫡母。
她再有错,计世宜也不能因此而不敬她落人口实。甄钰既然回家探望了娘家受伤的兄长,自然也该去探望一次贾氏方说得过去。
甄钰闻言点头笑道:“我正想同你说这事呢!昨儿个唐妈妈也提醒我来着!我看择日不如撞日,明儿我便去吧?”
计世宜略一沉吟,点头道:“明儿我送你去。”
甄钰知道他是不想让人说闲话,便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连夜打点礼物,寻了些上等的人参、燕窝之类的包好,等着明日一起去。
这是甄钰成婚后第一次见贾氏,木兰庵的偏院中,青砖素色的墙壁地板,简单的陈设着几件半新不旧的原木桌椅,陈旧的木板床上,悬挂着素青色的帐子,薄薄的被子也是极素净的浅蓝色。
房屋地处偏僻,只有正午时方见阳光,屋中光线甚暗,一进去扑面而来一股阴郁潮湿之气。
甄钰心中有些凉凉的,计夫人从前最是讲究吃穿用具,无不要求精益求精,她也许做梦都想不到吧,有朝一日自己竟落到如此的下场!
“哟,世子爷、弟妹来了!”吴氏正在贾氏床头端着个小碗给她喂食,见计世宜和甄钰进来便笑着招呼了一声。
甄钰向她笑着点点头嗯了一声,几日不见,吴氏脸色蜡黄,黑眼圈格外分明,精神憔悴,身上的衣裳也极素净,随随便便挽的家常鬓上,只简单的簪了两支银钗,唯一的亮点就是一朵拇指大小的青玉珠花。
江妈妈等婆子丫鬟们见了府中正主儿来了,赶忙丢下手头活计上前见礼,口称:“世子爷、世子夫人!”江妈妈满心不乐意,却也知道如今府上是计世宜和甄钰当家,得罪了他们,受苦的是贾氏,只得委委屈屈的也上前招呼。
“都起来吧!你们辛苦了,一会儿都有赏!”计世宜挥了挥手淡淡的说道,含糊之间略过去了向贾氏见礼招呼。见他装傻,甄钰也乐得同装傻,比之计世宜,她更不情愿叫她一声“母亲”。况且贾氏即便活着,离被休弃的日子也不远了,他们便是失礼些,计侯爷也不会计较。
众人在此毫无油水可捞,一听说一个“赏”字无不两眼放光,喜滋滋的上前谢恩,请冷冷的屋子里一时间因嘈杂也多了几分生气。
床榻上骤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吚吚呜呜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贾氏雪青瘦削的脸上双目圆睁,嘴唇哆嗦着,恶狠狠的瞪着计世宜和甄钰。她的嘴角歪斜向左,扯出一个大大的幅度,将五官扭曲得不忍目睹。
计世宜心中冷笑:到了这一地步了,终于不再藏着掖着装扮贤良了,这才是她对他最真实的态度吧?恨不得他死!
可惜,她永远也奈何他不得了!
计世宜携着娇妻上前,面上带着笑意望向床榻上的贾氏,眸光中却是一片清冷,他淡淡笑着开口道:“看来夫人的状况不是太好,有劳大嫂了!”
吴氏袖中的手紧了紧,苦笑一叹:“可不是,大夫说了,夫人已是这个年纪,只怕今后都要如此了!她老人家近来心情浮躁,脾气也不太好,还请世子爷别跟她一般见识!”
贾氏的目光灼灼如刀似剑,直直的瞪着计世宜恨不得将他刺成个刺猬,这样明晃晃的挑衅令吴氏甚是不快。计世宜可不是个善茬,面子上的功夫岂能不做?若是把他惹恼了,贾氏倒无所谓,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贾氏嘴里吚吚呜呜的愤恨声更大了些,她真是恨啊,欺她口不能言,连吴氏这个贱人也敢做她的主了!
计世宜理解的笑笑,说道:“这也难怪夫人会心情浮躁,任何人摊上这种事都不会好受!”说毕目光一扫,吩咐道:“你们可要尽心照顾好夫人,不可怠慢,知道么?”
众人齐声答应垂下头去,江妈妈瞟了贾氏一眼,忍不住悲从中来,眼角顿时湿润。
计世宜略站了一会儿便声称有事离开了,留下甄钰和秋心姐妹、唐妈妈带着一行侍卫留下。
甄钰少不得随口问问吴氏和江妈妈贾氏的情形,说些客套的话,吴氏一一的回答了,满脸的憔悴。
甄钰正欲告辞,吴氏起身相送,不料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甄钰及众人吃了一惊,忙将吴氏扶到一旁的厢房中歇息,好半响吴氏方醒过来。
“嫂子可是醒了,真把我吓坏了!”甄钰轻轻抚了抚胸口,笑着替吴氏掖了掖被角,问道:“嫂子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不曾?”
“多谢弟妹了!想是这几日累了些而已,无甚大事!”吴氏硬是撑着身子靠坐起来,难掩满脸的憔悴,勉强笑道:“真是不好意思,一下子头重脚轻的就晕了过去,倒耽搁了弟妹的时间了!”
“嫂子这么说便见外了!”甄钰此时也不好再走,笑着安慰了吴氏几句。
吴氏虚弱的点点头,瞅了瞅外头的天色,问了时辰,皱着眉头便要起身,摇摇晃晃哪里起得来?
甄钰和吴氏的丫鬟莲儿、瑰儿忙拦住,甄钰便道:“嫂子还是躺着多歇一会儿吧!”
吴氏苦笑着仍然挣扎要起来:“我得去给夫人熬药去,江妈妈走不开,剩下那两三个没一个上心的,我不去谁去呢!”
甄钰只得接口道:“嫂子歇着,还是我去吧!那些个奴才越发没规矩了,等会儿得好好的说一顿,再有不听话、不尽心的,直接发卖了了事!”
吴氏推辞了两回,也就顺了甄钰的意思,甚是过意不去的再**笑抱歉,甄钰好言安慰,问明了那药如何煎法,命秋心姐妹拿了药,和唐妈妈一起去一旁的小厨房。
这庵中的地方格外简陋,小厨房中更是凌乱不堪,且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药味,秋心便扶着甄钰出来,说道:“这种小事交给奴婢们便是了,哪里需要夫人亲自动手?”
唐妈妈也道:“是啊夫人,您一边歇着去吧,这个地方也不是夫人呆的!”
甄钰见状点点头,吩咐唐妈妈和秋朗:“你们好生看着,一刻也不许离开,我去见见那几个留守的小丫头!”
唐妈妈和秋朗答应一声,送甄钰和秋心去了,便回过头去煎药。
不多会药煎好了,唐妈妈用纱棉将药汁滤掉杂质,盛在白瓷小碗中,亲自端给甄钰。
甄钰便捧着来到贾氏床前,淡淡笑道:“江妈妈,药煎好了。”
江妈妈连忙接了过来,陪笑道:“多谢世子夫人了!”说毕站在床头,用匙子搅了搅,命小丫头将贾氏扶着靠坐起来,温言哄道:“夫人,该喝药了!”
贾氏喉咙里呼呼直响,满含怒意的哼了几声,冷冰冰的目光瞪着甄钰,她早就看她不顺眼,万万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嫁给计世宜那个孽种,更没想到,他夫妻二人竟会抢了属于她儿子的一切!她本是高傲好强之人,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去?在看到计世宜和甄钰的时候,心头的怒火妒火只会越勾越盛!
让他们看到了她今日的狼狈样,这是她永远也不能释怀的!
她怎么肯喝甄钰端来的药?这对她来说,无异于嗟来之食!她贾丽君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施舍,尤其,是死对头的同情和施舍!这对她来说是耻辱!
“夫人,快喝药啊,凉了效果就不好了!”江妈妈哪里有她那么多心眼儿?见她僵硬着脸和脖子硬是扭来摆去的不肯喝,不由得柔声劝慰。
甄钰站在一旁浅笑吟吟的看着,浑然不将她充满敌意恨意的态度当一回事,贾氏最恨的就是这一点,越发的火上浇油!
江妈**盛药的匙子递到了唇边,贾氏死死的闭着唇咬着牙关硬是不肯张开,嘴里发出嚯嚯和和的声音,拼命的扭头,唐妈妈便想上前帮忙,贾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挥手一掌打了下来,“哐啷”一声将药碗打得粉粹。
唐妈妈脸色微变,默默的向后退去,黑色的药汁溅得满地都是,江妈**前襟也浸湿了一大块。
“世子夫人,对不起,对不起,夫人她是无心的,您,您可千万别见怪!”江妈妈十分尴尬,一边忙着检查贾氏有无被溅到一边连声向甄钰抱歉。
自打来到这庵中,除了她以外,其余三个丫头哪个肯用心照顾贾氏?不是躲懒就是阳奉阴违——这还算好的了,不时还说些不三不四的风凉话,让人气得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生生受着。可刚才甄钰却将三个丫头好好的教训了一顿,命江妈妈今后管着她们,若是不听话,江妈妈随时可以往府里头禀报,到时候不光是扣月例银子那么简单,若是伺候的好,月例加倍,又暗示了将来仍可入府办差。三个丫头听了,精神一振,眼睛也亮了亮。江妈妈心里正感激着甄钰呢,不料贾氏当着甄钰的面又玩了这么一出,江妈妈心中焉能不急、不慌?
贾氏听到自己的心腹左膀右臂如此低声下气的跟甄钰赔不是,相当于活生生打她的脸,气得脸色一阵一阵发白,睚眦欲裂哑叫一声,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
“无妨,唐妈妈,再去煎一副药来便是!”甄钰仍是微笑着,眉毛也不曾挑一下。
唐妈妈答应着去了,门口骤然传来一声尖利惊恐的惊叫,将甄钰等人尽皆唬了一跳,江妈妈皱眉斥道:“香草,你这死丫头鬼叫什么!”
香草有意要在甄钰面前示好奉承,刚才药碗一打碎她便机灵的无声退了出去寻了扫把和撮箕准备进来打扫,此时惊白着脸僵站在门口,嘴里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来,目光却直直的落在床前那一滩药汁上,身子轻轻的颤抖。
甄钰等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无不面色大变,江妈妈更是“啊!”的惊呼出声!
只见那一滩药汁当中,庵中饲养的那只黑猫四脚抽搐倒在当中。
这药汁,有问题……
贾氏眼睛睁得老大,目光中几欲喷出火来,咿咿呀呀挣扎着要往甄钰身上扑过去,江妈妈和两名小丫头连忙按住她,她喉咙里闷闷响了两声,两眼一翻,身子一仰竟晕了过去!
“夫人,夫人!”江妈妈大哭起来:“您可别吓唬老奴呀!”
“夫人只是晕了过去,快扶她躺好!”甄钰冷声吩咐,江妈妈不甘的望向她,对上她炯炯凛然的目光,心口下意识一缩,忍着悲愤委屈扶贾氏躺下。两名小丫头脸色蜡黄,垂着头站在一旁如同木雕泥塑。
“这是怎么了?刚才是谁在叫?”说话间,莲儿、玫儿也扶了虚弱的吴氏过来了,吴氏目光落在药汁中的死猫身上,脸色不禁也变了变,惊疑不定的望望甄钰、又望望江妈妈:“这,这是——”
甄钰心中怒极,没想到稍一疏忽,便着了旁人的道了!眼前证据确凿,众目睽睽之下,即便她说不是她,也同她脱不了干系。
“弟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夫人怎么——”吴氏跌跌撞撞的奔过来,神色惊惶不定。
江妈妈顿时心乱如麻,目光在甄钰和吴氏之间轻轻流转,暗暗叹息:血脉关系到底有别,世子爷同夫人终究是隔了一层的……
“没有什么!”甄钰缓缓吸了口气,沉声道:“这药有问题,夫人见了动怒,情急之下晕过去了!”
吴氏、江妈妈等俱是一怔,慑于甄钰的身份地位,大家伙眼睁睁的分明看见这药有问题,可是没有一个敢红口白牙的直说出来,不料反而是甄钰自己说了。
闻听此言,就连唐妈妈、秋心、秋朗面色也不禁微微一沉。
“这药——有问题?”吴氏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愣住了,片刻急惶惶摇头断然道:“这怎么可能呢!这些药材是我亲自保管的,每日都是如此煎熬,断断不会有问题!弟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吴氏说的斩钉截铁,药材没有问题,自然是煎药的人有问题了。
甄钰目光落在那死猫身上,淡淡道:“这好好的猫都死了,还能有什么误会?”
望着地上的死猫,吴氏嫌恶的蹙蹙眉,努努嘴道:“还不快将这东西扔出去!将这儿打扫干净!”
“不必,”甄钰眸光微冷,淡淡道:“这是证据,谁也不许动。”说毕眸光轻抬,在唐妈妈、秋朗身上一扫而过:“煎药的时候,你们俩可曾离开?”
秋朗吞吞吐吐道:“奴婢出去一趟净手,不过,唐妈妈应是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