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话!”甄老爷不觉笑道:“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这种话再也别提!”甄老爷深深望了她一眼,虽然没有明着说,可凭谁都看得出来,他在告诉她,他的妻,这辈子只会是她。

甄夫人心中是温暖的,但是这种感觉中间间断的年月太多,乍然重回,让人除了觉得温暖还有一丝丝的尴尬。甄老爷也觉得了,一时两人都不说话。幸亏甄钰从外头跑了进来,笑着扑在甄夫人怀中叫“爹、娘!”方扰乱了两人的尴尬。

于是夫妻俩很有默契的将话题转到了教训甄钰上边,一人一句的训斥她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为,又嘱咐了不知多少句“下次不许这样!”此类意思的话,弄得甄钰十分无语兼无辜。

甄老爷又说了一会子话,便起身去了外书房办事去了。甄夫人这边也吩咐了王妈妈去跟沈姨娘那边交接,将事情接管过来。

“娘,沈姨娘到底是有些手段的,昨儿才跟爹吵架,今儿就主动来找娘服软了!她心思倒是转得不错,这一来可比直接到爹面前赔罪来的更高明些!”甄钰见无人便向甄夫人笑道。

甄夫人叹道:“谁说不是呢!你以为她管家这么多年是白管的?这个女人难缠的紧。”甄夫人微微冷笑,沈姨娘果然是个厉害的,她先是哭闹表达了自己的不满,然后又委委屈屈做好人服软,这一来甄老爷岂能什么想法都没有?别的不说,至少只要甄夫人不主动提,甄老爷是轻易不会再将沈姨娘手里的权分出来。

“沈芸霜就是吃准了你爹是个念旧的人,每每在这上头动心思。亏得是如今有钰儿你提点,哼,若是往昔她到我面前摆出一副主动将差事‘让’给我管的模样,我非啐她一脸不可,更别说答应了!”甄夫人说着,脸色仍是有些不受控制的添了几丝怒气。

“娘,这点小事无需计较!她就是故意要让您生气呢!气不着您,她自个非气着不可!”甄钰轻轻拉扯了甄夫人的衣襟笑劝道。记忆中这种事的确时有发生,沈姨娘以退为进,望望激得心高气傲的甄夫人跳起来。到时落在甄老爷眼中,谁对谁错还不一目了然?

“你说的是!”甄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一口答应下来之后,你是没见她那张脸,不想笑还非得作出个笑样子来!听你这么说,我真觉得受的那些暗气都值了!”

甄钰“扑哧”一笑:“她这是自作自受!”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王妈妈已经回来了,一一禀着甄夫人,又将花名册、造物册等各种登记册子一一指给甄夫人回明。甄钰见甄夫人忙着,便回了自己屋子去了。

甄夫人虽接管了这门差事,却并没有动上边的任何一个人,让王妈妈查账及各种记录之后,只命她好生嘱咐那些人,命她们往后好好办事,凡事都要依着府中规矩来,不许再坏了规矩,让每个人画了押下了保证,此事便略过不提。

不两日,甄老爷又带回一个消息,经钦天官择日,二十天之后,今上将驾临宋氏祠堂与忠良祠亲自祭奠为国尽忠的国之英魂。

甄夫人听罢就是一怔,她没想到皇帝找不着活着的宋家人却把主意打到了死去的宋家人头上。甄夫人叹了口气,皇帝要借宋家做姿态,天下谁能阻拦?恐怕还会感念皇帝的贤明吧!

但祭宋家宗祠,总不能没有宋家的人,甄夫人一介女流且已嫁人,自是不能去的了,所以她在冷笑,且看皇帝怎么样。

不料第二日,先后两道圣旨临门,第一道,封甄夫人为西昌县主,赐县主冠服、上用妆花宫缎二十匹、云锦二十匹、金钱蟒二十匹及其他金银玉器若干;第二道,赐甄夫人玄色祭祀礼服、金凤冠,赐甄克善玄色祭祀礼服、素螭宝冠,命祭祀当日母子二人陪祭。

甄夫人当时就懵住了,接旨谢恩后,还愣在那里半响回不过神来。

甄钰却是暗暗心惊,皇帝果然不是一般的厉害,越是不合常理,越是表明皇帝这是屈尊下降、礼贤下士,越是能够激励边关将士、激励天下人。

因要陪祭,少不得要戒斋。甄府上下在甄夫人接旨后立刻忙了起来。甄夫人与甄克善在祭祀十日前由甄老爷亲自送去了广恩寺戒斋,留下王妈妈在府中照管着甄钰。

甄夫人十分不放心女儿,就是有王妈妈在也不放心,但祭祀之事又马虎不得,只得细细的嘱咐了甄钰,又叮嘱了王妈妈及留下的桂圆、莲子、锦绣等人,满怀担忧的离府而去。

甄夫人和甄克善离府,甄钰觉得正院一下子空荡了许多,连带着心里也空荡荡的,当日闷闷玩了一回,早早的便上床睡觉了。

次日醒来,逗了一回廊下的鹦哥,到花园里走了一圈,甄钰闷闷的回到正院,趴在窗前发了一会怔,突然心血来潮命王妈妈准备笔墨纸砚她要练字。

王妈妈一愣,笑道:“姑娘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了?因见姑娘不用,这些东西早都收起来了呢!姑娘请稍候,怕是得准备好一阵子。”

“去准备就是!”甄钰点点头:“往后就别收起来了!”

王妈妈答应着,唤了小丫头一起帮忙。

好不容易找了出来,锦绣便笑着帮她将阔大的雪浪纸铺呈在书桌上,用手掌轻轻压了压抚平,然后又用玉兔镇纸镇上边角,莲子在一旁轻轻的研着墨,王妈妈又将用来临摹的字帖翻了出来,轻轻抖了抖,笑着摊开放在桌上。甄钰从青玉竹节笔筒中取出一支兔毫小笔,轻轻蘸了墨汁,微微撩了撩袖子,往纸笺上落笔。

谁知这笔长久不用已经坏掉了,一笔下去脱出了好几根细细的兔毫,沾在字迹中十分难看。甄钰顿时没了兴致,将笔往青花山字形笔格上一搁,沮丧道:“去二哥哥那里借两支笔过来!”

“姑娘,二公子戒斋去了,这会儿不在府里呢!”桂圆笑着答。

甄钰便说道:“那,那有什么关系!二哥哥又不是外人,尽管去拿好了!等他回来我再告诉他也是一样的!”

桂圆望了一眼王妈妈,只得微微屈膝应了声“是”自去南熏馆寻笔。

桂圆才刚要转身,却听得甄老爷的声音传了进来,只见甄老爷笑道:“钰儿这是要找什么?哟,在写字呐!”甄老爷刚刚从衙门回来,换了衣裳想起正院只有女儿一个人在,便欲过来瞧瞧她在做什么。

甄老爷不觉上前,凑过去一看,偌大的纸张上只写了一个字,甄老爷不由笑道:“我就说嘛!我们钰儿什么时候也静得下心写字了!”

甄钰不依道:“爹!我是真的想练字,不然说出去,昔年堂堂探花郎的女儿写不出一笔好字,爹岂不是没面子?偏这笔用不了了扫兴的很!女儿正想叫人去二哥哥那里拿一支呢!”

“呵呵,真是长进了,懂得顾爹的脸面了!”甄老爷甚喜,抚着她笑道:“也不必去你哥哥那里拿了,等会爹叫人给你送几支过来!嗯,你这文房四宝也该换一套了!”甄老爷瞧了瞧桌上的东西又笑道。

“真的!爹爹真好!”甄钰眉开眼笑,她眼珠子转了转,忽又拉扯着甄老爷的袖子笑道:“爹,不如,我随爹去书房好不好?若是写得不好了,还可以让爹指点指点嘛!娘和哥哥都不在家,我也怪闷的!”

甄老爷见她一副眼巴巴的期盼样,再一想妻子不在家,这正院中谁管得住女儿?万一她胡闹起来反而不美,不如带在身边反而方便。

甄老爷便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听爹的话,不许乱走乱跑!”

“我当然听爹的话!”甄钰顿时大喜。

甄老爷呵呵一笑,便携着她的手,命小丫头桂圆跟着,一起去了外书房。

外书房也是甄老爷平日会客起居之处,是一所两进的大院子,有回廊相连接。甄老爷书房与起居都在在里边院子,外边是会客之所。

甄钰随着父亲一路进了里院,小小三间两进的房屋,粉墙青砖灰瓦,菱花形窗前栽着数杆罗汉竹,竹子旁竖着一块半人高的苍灰假山石,斜斜倚着一株梅花。此时梅花落尽,长了一树拇指大小的翠绿叶子,盈盈可爱。除此之外,院中只栽了两棵石榴树,此时仍是枝桠横斜才冒叶芽的;另有一个半人高的大陶水缸,装着一缸盈盈清水,再无别的花木山石点缀。

进了屋里,所见木器家具架格皆是半新不旧,垂帘也是宝蓝素色,难得当中案上摆着几件古董炉鼎,也多是素净的青花。

甄老爷领着甄钰进了右间的书房,书房极大,将前后两进打通,靠壁书柜直达天花,磊着满满的书籍。一个小小的半隔断从中隔开,里边靠墙砌着小小的炕可供小憩。

“来,到这儿来!”甄老爷笑着领甄钰至一张小桌子前,命书童将桌上东西收拾起来,又让人取来文房四宝,寻了一本簪花小楷的字帖让甄钰临,笑道:“且先练着这个,练得勉强可入眼了,再把卫夫人帖练一练,也算小有所成了!”

“好!以后钰儿天天都写一百字,不给爹丢脸!”甄钰点头答应。

甄老爷呵呵大笑,在一旁瞧着女儿写了两个字,忍不住俯身手把手的教她,一边教一边细细解说横撇勾提如何运用腕力、如何保持最适当的坐姿等等丝毫不见不耐。

甄钰前世就是上过学堂的人,甄老爷一提点顿有醍醐灌顶之感,敛神凝息,一笔一画,看来皆有进步。甄老爷甚喜,连连夸赞女儿聪明,在一旁又看了一会,不觉点点头,悄悄离开,自己到大书桌后写公文看书。

书房里一时静悄悄的,父女两个都在专注着自己的事。甄老爷时而抬头望见女儿认真的身影,不觉心中便是一慰。

“爹!爹!”突然一阵声响有人闯了进来,甄钰手一抖,白纸上溅了数点豆大的墨汁,她不觉一阵惋惜,扭身望去,却是甄敏来了。甄钰不由一怔。

甄敏今日穿着件娇嫩欲滴的翠青色褙子,绣着浅色的小花,下边的金色丝线锁边的白绫裙,整个人看起来充满活力与灵气。

甄敏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甄钰,也是一怔,随即笑道:“二姐姐也在啊!爹,我给爹送鸡汤来了!爹,该吃饭了!”

“一惊一乍越来越没规矩!”甄老爷皱皱眉,说着瞧了瞧核表,走到甄钰旁边看了看她的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又责备的向甄敏道:“看看,吓着你二姐姐把字写坏了!”

甄敏撇撇嘴不以为然,奔过去笑道:“我哪里知道姐姐会拿不好笔呢!往常可都没吓着爹嘛!二姐姐,我不知道你也在这儿,你别生我的气啊!”

“怎么会呢!大不了我再写一张就是了!正好可以多练练!”甄钰笑着起身。

“姐姐什么时候喜欢练字,我怎么不知道?”甄敏又笑道。

甄钰望望甄老爷一笑,故意向甄敏眨了眨眼戏笑道:“嘻嘻,不告诉你!”

甄敏拉着甄老爷跺脚撒娇道:“爹,二姐姐欺负我!”

甄老爷笑道:“好了好了!你二姐姐不怪你你反倒怪起她来了?你也该向姐姐学习,把字好好练一练!走,外边吃饭去吧!”

甄老爷说着一手牵着一个女儿向外边走去。

甄敏那边又叽叽喳喳的说开了:“爹,今儿的鸡汤是庄子上刚送来的野鸡和蘑菇炖的,一大早就用砂锅炖上了,我亲自在厨房里看着的呢!”

“呵呵,你呀,一个姑娘家整天往厨房里钻做什么!”甄老爷笑着责她,却是没半点怪罪的意思。甄钰不觉瞟了甄敏一眼,想必她是经常往书房里给甄老爷送汤吧?

甄敏便笑道:“女儿为爹尽孝,爹还说人家!二姐姐,你说说,爹爹对是不对?”

甄钰笑道:“爹爹没错,三妹妹也没错,各有各的道理!”一句话说得甄老爷和甄敏都笑了起来。

一时到了外边,便看到一旁桌上放着一个提梁圆食盒,想来便是甄敏带来的鸡汤了。

甄老爷吩咐一声摆饭,仆人答应一声,问是否两位姑娘都在这儿吃,甄老爷点点头,那人便下去安排。甄敏又笑着让先拿三副碗筷来喝汤,自有人答应了去拿。

洗过手、净过脸后,甄敏便亲自盛了一碗鸡汤端给甄老爷,神态之间格外的亲热,一个劲的问甄老爷好不好喝。甄老爷笑着连连说好,又笑道:“你和二姐姐也喝吧!”

甄敏便嫣然笑道:“差点忘了二姐姐了!蔓儿放下,我亲自盛给二姐姐!”

“劳动三妹妹怎么好意思呢!”甄钰笑道。甄敏背着甄老爷投来的目光让她极度的不舒服,虽然明知道甄敏就是故意的,但弄得她是很不想喝这个汤。

甄钰从来不习惯也不喜欢占别人的便宜。而且,看到甄敏对甄老爷的热乎劲以及她对书房的熟悉,显然她是这里的常客,不知怎么的,甄钰心里就莫名的有些失落和发酸。

“妹妹给姐姐盛汤,姐姐自然当得的!”甄敏笑吟吟的,一手拿着空碗,一手拿着汤勺,小心翼翼的盛着。

甄敏双手捧着汤给甄钰,笑道:“二姐姐请!”

甄钰笑着接过:“谢谢三妹妹!”

话未说完,在窗台上晒太阳的大花猫“喵”的一声飞扑过来,甄敏尖叫,双手下意识往前一扔,满满一碗鸡汤便往甄钰的脸上泼去。

“啊!”甄钰惊呼,本能的扭头、抬手,颈侧、肩膀仍是泼了满身,滚烫的鸡汤被衣裳吸食之后又顺着身体往下流,所过之处一片灼烧的疼,疼得甄钰眼泪水直流。

“钰儿!”甄老爷大惊奔过来。

甄敏也惊慌失措大哭道:“蔓儿,快,快,快帮二姐姐!快呀!二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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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烫

甄敏也惊慌失措大哭道:“蔓儿,快,快,快帮二姐姐!快呀!二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啊?是,三姑娘!”蔓儿猛然惊醒,慌忙上前帮忙。她分明看到,甄敏端着鸡汤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向窗台上的花猫撮了撮嘴,这只花猫跟甄敏很熟悉,熟悉甄敏的任何一个动作。

“钰儿,钰儿!有没有烫着?要不要紧?”甄老爷急得团团转,猛一回神忙忙吩咐请太医,又忙让蔓儿和桂圆带甄钰去里院检查烫了哪里,又忙遣人去正院告诉王妈妈。桂圆已经要哭出来来。

甄钰咬着唇,阵阵灼热的刺痛刺激下,五官紧紧皱着。

甄老爷气急败坏,沉着脸转身就要骂甄敏,甄敏却一下子扑在他身上,惊恐万分的大哭道:“爹,爹!二姐姐不会有事吧?二姐姐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呜呜!爹,怎么办呀!二姐姐一定很疼很疼,都怪我!”

“你是怎么搞的!”甄老爷又气又心疼,听她这么哭诉连骂都骂不出来,一下推开她,扭头厉声道:“来人,将这只猫捉出去打死!”

甄敏一呆,仍是双手搓着眼睛呜呜咽咽的抽泣着。听说这只可爱的花猫要被打死她心里一惊,差点出声求情,从指缝间瞄到甄老爷阴沉的脸色又生生忍住了。

甄老爷烦躁的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一时望望门外看太医来了没有,一时又望望里院不知甄钰伤得怎样,一时想起甄夫人临走前的千叮万嘱,他急得简直要窜火。一转头看到甄敏还站在这儿抽泣,甄老爷顿时不耐烦起来,板着脸道:“你还在这里哭什么?还不快回去!”

“我,我想看二姐姐怎样了……”甄敏怯怯道。

“你还看!”甄老爷大怒,喝道:“这么大个人了做事毛手毛脚的,回去好好思过,没有我的话,不许出院子!”

甄敏张了张嘴,一跺脚扭身哭着跑了。

“钰儿呢?怎么样了?”看到蔓儿从里边出来甄老爷的心一紧。

蔓儿忙道:“老爷别慌,二姑娘现在已经不太疼了,幸好,幸好脸上没有烫着……”

“我问你她伤得严重不严重!”甄老爷断喝一声。

蔓儿吓得一颤,白着脸忙道:“二姑娘,二姑娘左肩往下至肋下烫了一大块,再往下不太严重……”

“岂有此理!”甄老爷又惊又怒,扬起手差点给蔓儿一个耳光,想起这事跟她无关又慢慢将手放下了,脸色却是阴沉得可怕。蔓儿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老爷发起火来会这么可怕。

“滚!滚!”甄老爷厉声道:“回去告诉沈姨娘,让三姑娘禁足!叫管事妈妈取戒尺给她十下!快滚!”

“是,是!”蔓儿吓得心惊胆颤,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差点撞上忙忙赶来的王妈妈和莲子,蔓儿慌里慌张向王妈妈匆匆躬身点头,飞奔而去。

“老爷,老爷!二姑娘怎样了?”王妈妈颤声问,甄老爷的脸色让她的心跳瞬间加速起来。

“在里边,带了衣裳吗?先给她换上。”甄老爷强自按下火气:“王妈妈你好好安慰她,别吓着她了!”

“是,老奴明白!”王妈妈屈膝点头答应,带着莲子匆匆进去。

甄钰已经把外边衣裳脱了半边,桂圆正在用毛巾拧干给她轻轻擦拭。王妈妈一进来就见她雪藕似的胳膊上一片淤红,有的地方还脱了皮唬得脚下一软惊叫道:“皇天菩萨!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夫人回来我可怎么跟夫人交代呐!”

王妈妈又心疼又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骂桂圆不照顾好姑娘,说要回去打她板子,一边忙着给甄钰换上干净衣裳小心翼翼擦拭伤处。

桂圆吓得眼泪汪汪的,分辨说是三姑娘失手。王妈妈一听提到甄敏更加火气冲天,咬着牙低声喝骂:“那黑心肠的又不是头一回要害咱们二姑娘,你们不知道吗?怎么能让她靠近二姑娘身边?你们都给我记好了,以后那小贱人再敢靠近二姑娘只管给我推一边去!”

桂圆和莲子都被王妈妈吓住了,忙不迭的连声答应。

王妈妈瞧着甄钰的伤处心疼极了,又怕她疼又怕甄夫人回来难以交代又担心留下疤痕,眉头皱在了一块不住叹气。

“二姑娘,那人心肠狠毒,您怎么能让她靠近您呢!”王妈妈叹息。

甄钰咬牙,顿了顿道:“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我确实没想到,在爹面前她也敢生出别样心思来!她果真够狠毒!”甄敏那碗汤,是往她脸上泼去的,如果不是她反应快,那一碗热汤下来,非毁容不可,没准还会瞎眼!她这是要毁了自己的一生!

不一会大夫来了,这次来的不是胡太医,而是胡太医家中的医女带着两名随从,说是胡太医今儿有事来不了所以让她过来看看。甄老爷道谢不已,忙命丫环带路进去。甄钰伤在身上,胡太医自然不方便诊治的。

甄钰因为对胡太医很有好感很尊敬,连带着对他府上的人也很客气,先是笑着向胡太医问了好,然后方让胡医女诊治。

胡医女看到她身上的伤不由望了她一眼赞许的微笑道:“二姑娘是个聪明的,被烫之后没有乱动乱拂,这伤的已经是最好的状况了。只是,唉,二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平日里她们也看过烫伤的病人,却极少有像甄钰这样烫伤面积这么大的。

甄钰当然不会将事实说给一个医女听,勉强笑笑道:“着实大意了些,麻烦姐姐了!”

“我倒不麻烦,二姑娘才是麻烦了!”胡医女摇摇头笑笑,细细的替甄钰看了伤处,拿出一个掌心大小的方形白玉匣子托在掌心向甄钰笑道:“这是我们老爷送给姑娘的,叫做白玉桃花膏,是宫里的东西,活血祛瘀最好不过,且过后不会留疤痕。二姑娘记得每天抹三次,每次不用太多,过五六天也就慢慢的好了!”

“又麻烦胡爷爷了!真是不好意思!”甄钰忙笑着道谢。话说,她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王妈妈也在一旁连声称谢。她心里总算稍稍放心。

胡医女轻轻将盒盖打开,一股清凉的淡雅香味扑鼻而来令人神清气爽。胡医女用棉棒在盒中药膏上裹了裹,扶着甄钰的手轻轻替她擦拭药膏,一边微笑温言细语道:“我家老爷说,二姑娘是老顾客了,不必客气!这回送了,下回连本带利收贵一点也就是了!”

话音未落,几个人都笑了起来,连一肚子气的王妈妈也撑不住“扑哧”一笑:“真正的,胡老太医越活越像个顽童了!”

“可不就是!”胡医女笑道。她嘴里轻轻柔柔的说这话,手上也是轻轻柔柔的没停下,棉棒裹了药替甄钰擦拭后便仍在一旁,另取了新的再裹了药擦拭,如此用了五六根棉棒之后,甄钰烫伤的肌肤已经全部上好药了。

原先那炙热灼烧似的疼痛感瞬间消失不见,清凉清爽的感觉令甄钰一阵惬意,呼吸也轻松了几分。

胡医女笑着道一声“好了!”便向王妈妈道:“妈妈和两位妹妹快些替二姑娘穿上衣裳吧,这天气还有些凉呢,可别吹了风了!我再给二姑娘开副药方子,等会再告诉妈妈饮食起居有什么注意的。”

王妈妈一边仔细的替甄钰穿衣裳一边笑着向胡医女道谢,不多会收拾妥当,医女开好了方子,几人便一同往前去。

“钰儿,怎么样了!胡医女,如何?”甄老爷忙迎上前问。

“二姑娘好!胡医女好!”不知何时,沈姨娘身边的吴妈妈也垂手侯在此处。

“已无大碍,婢子方才已经向王妈妈说明了,药方子、药膏也留下来了,甄老爷放心!”胡医女微笑着屈膝回了甄老爷的话,望望一屋子人笑道:“若无旁事,婢子就告辞了,还得回去跟主人交差呢!”

“有劳姑娘!”甄老爷送至廊下,命管家将胡医女及其从人送出去。

“钰儿,还疼吗?”甄老爷见甄钰脸色如常,心头大大透了口气,细细的瞧她的脸上和脖子,发现脸上无事才刚松口气却又发现脖子上红了三指大一片,脸色不禁一沉。脑海中闪过甄夫人的脸,他不由长叹了口气。

“二姑娘,您没事了吧?”吴妈妈也在一旁试探着道。看到甄钰脖子上那一块淤红,再想象着那碗滚烫的鸡汤泼过去的情形,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爹爹,我还好,三妹妹,也是不小心!”甄钰勉强笑着,眼眶却是一红,微微别过头去。

甄老爷心头怒火“唰”的一下升起,冷着脸道:“走,爹送你回屋休息。”

甄钰默不作声,由甄老爷牵着,王妈妈、吴妈妈等跟随在后,一同回去正院。

沈姨娘拉着甄敏已经侯在二门处,一边焦急的往外边张望,时不时又转头低声训斥着甄敏,但心底却忍不住暗暗来气:这个甄钰,太拿乔了!因为甄敏告诉她,自己是受了扑过来的花猫惊吓不小心才将鸡汤泼了一点儿到甄钰身上,不料甄钰立刻放声大哭起来,这才惹得甄老爷动怒。而甄老爷声称要打甄敏手心、还要禁足,沈姨娘怎能不气?拉着甄敏来,明着是道歉,实则是诉不平,她心想甄夫人不在家,凭甄钰一个,纵然加上一个王妈妈,又算得了什么!

“老爷!”终于等到了甄老爷,沈姨娘忙敛神站好,一边道:“二姑娘怎么样了?”眼睛一边往甄钰身上扫。

当沈姨娘一眼扫到甄钰颈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再看她一整个左手胳膊僵硬的垂着一动也不敢动,便不由心头一凉,知道女儿撒了谎了。

“你还有脸问!”甄老爷冷哼道:“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老爷……”沈姨娘一僵,脚下不由得就是一滞,看着甄老爷理也不理她和甄敏径自往前走,呆了一呆,忙使个眼色给甄敏齐齐跟上。

一时进了正院,王妈妈忙着安置甄钰到里间躺下,甄老爷转身就要发作甄敏,甄老爷还未开言,沈姨娘忙上前将戒尺双手向甄老爷奉上,含泪道:“老爷!这事是三姑娘不对,请老爷责罚,替二姑娘出这口气!”

王妈妈、锦绣等听了气得不得了,沈姨娘这叫什么话?黑心害人的是甄敏,她理所当然应该受罚,沈姨娘竟然把她受罚说成是“替二姑娘出这口气”,这叫什么话!

但甄老爷听到这话明显神情就是一滞。他没想到沈姨娘心怀怨愤,赌气故意拿了最大的一把戒尺来,这戒尺十下子打下去,甄敏的手那还能看吗!

甄敏瞧着那长近两尺黝黑发亮的戒尺吓得心头一颤一颤,听见沈姨娘这么说更是哭丧着脸往后躲,哀哀道:“爹,我,我——”

“三妹妹没有错,爹,是我闪避不及时。”甄钰幽幽叹道。

“对、对,是她没闪避及时,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甄敏唬得心头乱跳,哪里还有半点平日的机灵,甄钰这话又悠悠叹叹如行云流水最具诱导性,甄敏听了这话想也没想,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顺着就接了下去。

沈姨娘心头暗恨,还没恨完却已听到甄老爷徒然喝道:“放肆!犯了错还敢推脱诬赖!三丫头,你太让爹失望了!你知不知道,你二姐姐差一点就毁容了!今天我若不好好教训你,你是不会长记性的!”甄老爷喝道:“把她拉过来!”

沈姨娘一呆,嘴里劝着,假意去拉甄敏,甄敏从来没挨过打,她哪里肯依,越拉越往后躲,甄老爷愈加恼怒,冷冷向王妈妈、吴妈妈、锦绣等喝道:“将她拉过来!沈姨娘你一边站着!”

王妈妈等巴不得这一声,干脆答应毫不犹豫上前动手,吴妈妈犹豫一刹也不敢不听甄老爷的话,抱歉的望了沈姨娘一眼,也上前帮忙。沈姨娘嘴动了动,睨了一眼脸色黑沉的甄老爷,默默的退在了一旁。

甄敏吓得尖叫起来,甄老爷见了越加恼怒,举起戒尺对准那白嫩柔小的手掌就是一下,“啪”的清脆一声响起,甄敏又是一声尖叫。甄老爷气不打一处来,又心疼又恼怒,“啪啪啪”连打三下,喝斥道:“不许哭!你哭什么!比你二姐姐一个指头也不如!这就知道痛了?做事毛手毛脚,你知不知道差点酿成大祸!下次可记住了!知道错了没有!”

甄敏又痛又气又愤,大哭着嚷道:“爹,爹你不疼我了,我也是您女儿啊,您真的只疼姐姐不疼我了吗!我也不想的,我也吓着了!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甄老爷瞧着她通红的掌心红的要渗出血来,心头不禁一阵心疼,见她抵死不肯认错,心头更怒,硬着心肠举起戒尺“啪”的又是一下。

甄敏心中忿恨,倔强性子也上来了,这次却是死死咬着唇没有大哭出来,眼泪水止不住的簌簌而下,疼得闷哼一声,像受伤的小野兽。

“你可知错?你知不知道会害死你姐姐的!”甄老爷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心疼。再怎么样,这也是他的女儿啊!一下一下的打在她的掌心,就是盛怒之下他的心也是会疼的。可一看到躺在炕上大女儿楚楚可怜的模样,他的疼和怒就愈发交织在一起。

“老爷!老爷,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沈姨娘的心早疼得抽了几回,见甄老爷又高高的举起戒尺,望着女儿咬唇委屈瞪眼的倔强模样,她再也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握着戒尺清泣恳求。

“老爷,婢妾——”沈姨娘声泪俱下。

“爹,”炕上的甄钰轻轻出声,打断了沈姨娘的话。此当时,甄钰就是最大,尽管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但沈姨娘也不敢跟她抢着说话,只得硬生生闭上嘴,与甄老爷一起望着她。

沈姨娘心头不由一松,她觉得甄钰此时开口定是替甄敏求情的,沈姨娘不觉暗自撇嘴,她就知道,这小丫头要在老爷面前表现善良大方!不过也好,不管怎样先让甄敏过了这一关再说!

“爹,三妹妹怎么经得起这般打呐!爹,不要打了,不如,让三妹妹抄十五日佛经吧!”甄钰同情而怜悯的目光瞟过甄敏,向甄老爷柔柔道。

“你——”甄敏徒然变色厉声尖叫,被沈姨娘突如其来狠狠的一瞪,硬生生的咽下了后半截话。

甄老爷凝着甄钰,目光十分复杂,片刻轻叹一声,坐到榻前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叹道:“乖女儿,难得你这么懂事!唉,实在是委屈你了!”

甄敏咬着唇,气得眼睛里要喷火。委屈?甄钰委屈?她才委屈呢!又是抄佛经,还让不让她活了!

“还不快跟你姐姐道歉!还愣着做什么!”甄老爷扭头向着甄钰一瞪,又向沈姨娘冷冷道:“沈姨娘你带她回去,这十五天给我老老实实的在屋里抄佛经,一步也不许出门!这毛毛躁躁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

“是,老爷!”沈姨娘憋了一肚子气,立刻就明白了甄钰那时开口正是为了阻止自己求情。她一边拉过甄敏,不得不陪起笑脸向甄钰柔声道:“二姑娘您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人去说,想要什么也尽管跟婢妾提,这次,委屈二姑娘了!”

“姨娘不用道歉,这不关姨娘的事。”甄钰轻轻一笑摇了摇头,却是在提醒该道歉的甄敏可还没道歉。

果然,甄老爷便绷着脸向甄敏道:“还不快向你二姐姐道歉!”上次甄钰头被磕破,甄敏抵死不道歉后来糊弄过去了也无人再计较,这一次,甄老爷说什么也要逼着她说出“对不起”三个字来。

当着爹和一屋子下人的面,道歉的对象又是自懂事以来就跟自己斗个没完几乎次次落败的甄钰,甄敏哪里肯依?被沈姨娘狠狠掐了一把手腕, 甄敏一痛,情知今日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去,只得不情不愿的来至炕前,向向甄钰微微福了福身,咬着唇低声道:“二姐姐,对不起!”

甄老爷忍不住皱了皱眉。

“自家姐妹,三妹妹快别这样!这是个意外,过了今天就不必提了!”甄钰微笑着,脸上是一百二十分的真诚。这么大的事,提不提都瞒不过人。

甄老爷眼中一黯,抬眼望望甄钰,再望望甄敏,心底真不知是何滋味。

“谢二姐姐!”甄敏微微吐了口气,垂着头随着沈姨娘出去了。

“钰儿,你好好休息,千万别碰着伤口。胡太医家中医女医术尽得他的真传,相信过两天就会好的。”甄老爷叹了口气,目光中无限怜悯和心疼。这孩子,不能不让他越累越心疼怜爱!

甄老爷嘱咐她好生休息,便将王妈妈唤了出去外间,细细的问了甄钰的伤处如何,又问了胡医女诊断的结果和药方。王妈妈少不得将甄钰的情况添油加醋的形容一番,甄老爷听得心里直疼,皱着眉头几乎放不开。王妈妈见了,心情这才解恨似的好受一些。

甄钰躺在炕上,摆摆手命锦绣、桂圆莲子等都出去,她想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

回想起那一幕,甄钰仍忍不住心头凉凉一颤,觉得仿佛梦幻般的不真实。记忆中与甄敏的争吵打架不计其数次,可那些都不是现在的她亲自经历过的,就是那次马车出事,也不是沈姨娘或者甄敏面对面的加害于她,这种被害的冲击感并不是这么强烈、震撼。而这一次不同,她觉得她是第一次看清楚甄敏的真面目,看清楚披在所谓“姐妹”外纱下的真实关系。甄敏她,竟是这般刻骨恶毒的恨着自己,欲致自己于死地!

那一碗滚烫的鸡汤泼面而来,如果不是她见机得快,她的脸和眼睛就要毁了!对于一个十岁的女孩子来说,毁了容意味着什么甄敏不会不知道,但她毫不犹豫就那么做了!那一刹那,她分明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和快意!

这就是她的妹妹!甄钰的脑海中下意识的划过邵琬清的面容,那平日里关切宠溺的笑容,那病榻前狠毒扭曲的脸孔……

第62章 添堵

甄钰痛苦的闭上眼。为什么她的姐妹都是这种面目!但无论怎样,上一世的悲剧,她绝对不容许重演!既然甄敏这么狠毒无情,她也丝毫不必顾忌。

次日,甄钰在正院大屋休息了一日。一大早,沈姨娘和刘姨娘便一起进来探望,沈姨娘还笑吟吟的问了她许多话,又殷勤的送过来好几样自己素昔喜爱的菜肴和点心。

甄钰看那些菜式多有放过姜葱蒜酱油等辛辣浓色之物,虽然不多,但却是有。而且,还有一道腰果虾仁。这些都是不利于皮肤伤口痊愈的东西,尤其是鱼虾蟹类,更是容易引发伤口溃烂。

甄钰抬眼瞟了沈姨娘一眼,合着她不是送菜,而是示威故意给自己添堵来了。王妈妈、锦绣也看到了端上前给甄钰过目的菜肴,一个个脸色都很难看。胡医女的话她们都不敢忘记,自然是一看便看到不妥。但沈姨娘这是“好心”啊,说什么也不便拂了人家的好意不是?

“沈姨娘可真是‘有心’了!”甄钰盯了前来恶心自己的沈姨娘一眼,目光在那些菜式上扫过,轻笑道:“我身上有伤,大夫千叮万嘱不能吃鱼虾蟹类,吃的菜里也不能放姜葱蒜辣椒酱油等物!不过,姨娘既然已经送来了,我不收下岂不辜负了姨娘一番好意?王妈妈,把这几道菜给爹送去!告诉爹姨娘的一番心意!”

王妈妈顿时醒悟过来,干脆利落的笑着应一声“是,二姑娘!”立刻指挥丫头们将菜式重新装入食盒就要给甄老爷送去。

沈姨娘没料到甄钰连面子功夫都不做说的这样直接,她脸色一白,也顾不得别的,忙上前一把按住食盒,猛然醒悟似的向甄钰陪笑道:“都是婢妾糊涂!只顾想着二姑娘平素口味所喜,竟忘了此时的不便了!是婢妾不好,婢妾还是拿回去吧!这是给二姑娘的东西,转送老爷恐怕有点不合适吧?”

甄钰冷笑道:“不合适?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姨娘倒是说说,怎么个不合适法?莫非这菜,爹吃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