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戎眼眸眯起来,盯着她娇美若花的脸,有些诧异,原来她不止聪明,也很有预见。
不提旁的,那何夫人的父亲乃是威远侯,就凭这点,他们姜家也不可能敌得过,想要靠一个小姑娘来扳倒何夫人,那绝无可能。
可她刚才却费劲心机说服金荷,为的又是什么。
他露出几分疑惑,看着她,目光却又好像透过她,越到了更远的地方。
竹叶的绿色稍许印在他身上,像是添了几分温柔。
他那样安静。
姜蕙心知他在思索,想一想,如实相告:“不过是为把这事儿闹大,只有这样,我姜家,何家,才能有一个更清晰的将来。”
只有把何夫人推到风口浪尖,她才不好隐藏。
而姜家,任何人都将知道,他们有那样一个敌人躲在暗处。
至于何大人,他也该做个更明确的抉择了。
这一举动将会造成很大的变故,穆戎沉吟片刻:“此举总有些冒险,比如,何大人兴许会倒戈。”
刚才他听闻何大人暗地里在对付何夫人,虽然不知缘由,可姜蕙既然如此说了,不像有假。
姜蕙一怔,她皱了皱眉:“何大人不会。”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穆戎看向她,“不过有本王在,你不必怕这些。”
他语气里颇有几分自傲。
当然,他是皇子,还是皇帝最宠的皇子,他有这样的资本。
姜蕙目光凝住了,好像吃东西被噎了一口:“难道殿下还想…虽然殿下今日救了我,可报恩归报恩,我不想给你做侧室。”
她这话比上回说的还要清楚。
穆戎道:“不管你想不想,假使本王要,你当真拦得住?”
姜蕙气结:“你为何…天底下那么多姑娘,你就只缺一个侧室?”她未免着恼,此刻也不管身份高低了,“何必非得揪着我不放?我到底哪里好了,今日你也见着了,我可不是什么善女子。”
为了不跟他,都开始说自己坏话了。
穆戎眸色沉了沉。
姜蕙接着道:“好似殿下也没怎么回京都,大概还不太知道京都的姑娘,那里的姑娘,殿下见过之后,自会喜欢的。”
比如那卫铃兰,赶紧去那儿找她罢。
见她急着要把自己赶走,穆戎淡淡道:“本王才回过京城,并不曾发现。”
姜蕙劝道:“再多看看。”
好似一心真为他好,穆戎突然往前走了几步。
想到他之前对自己做的,姜蕙心头一惊,忙往后退去。
“你怕什么?”穆戎挑起眉,“刚才那样劝本王,不是说得很欢快吗?”
“我是真心的。”姜蕙道,“殿下没见我如此心平气和吗?”
穆戎笑了笑:“那本王也心平气和说一句,你被本王亲过了,还打算嫁给谁呢?”
“你!”姜蕙词穷。
她粉红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线,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此刻也黯淡下来,被这竹色印染,像是深深的湖泊,叫人看着,说不出的替她担忧。
穆戎觉得自己胜券在握,谁料姜蕙忽地又道:“那我宁愿这辈子都不嫁人,也不愿做你妾侍,还请殿下三思!”她睫毛微微颤动,眸中像是含着水,一碰就要掉落下来,“假使殿下真对我有几分感情,请莫再逼我,难道殿下真不知道做妾侍的难处?”
她声音娇弱,很是凄楚,也略有些质问。
这话比刚才的劝说有效果的多。
穆戎沉默下来。
大概这才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侧室不易做。
他是皇子,见惯了母后与众多妃嫔之间的争斗,虽说父亲贪色,可到最后,母后仍是稳稳的坐在皇后的宝座上,而妃嫔,却一年比一年少。
她原来是害怕。
穆戎把这事藏在心里,不再提了:“去见你哥哥他们罢。”
他终于没有再表现出强硬,姜蕙松了口气,可见男人真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她早先那样反抗,他一点不曾在意,一意孤行,如今她软了些,他却听进去了。
虽然她不愿自己在他面前低头,奈何上天总是不公,她只能这般忍过去。
姜蕙咬一咬嘴唇,转身往前。
他跟在后面,看着她脑袋上两个小圆髻,刚才事发突然不曾注意,才发现她今日竟然梳了这样的头。
他忽地笑了。
姜蕙听见他轻快的声音,忍不住回眸一看。
他道:“这发髻令人可爱。”
那瞬间,他的笑容很是甜蜜,嘴角轻轻挑起,带着迷人的弧度。
姜蕙心头一跳,只觉胸腔里好似有什么涌出来,微微发酸,她那时多喜欢看他笑,可惜他很少这样笑。
到底是年轻的穆戎啊,总是不一样的。
他比起那时,阳光很多。
还会夸赞她的发髻。
姜蕙没有破坏这一刻的友好,回道:“原本只当来玩,一时兴致梳了与宝儿一样的。”
穆戎走上来:“你本也不大。”
十三岁,正是年少的时候,梳什么头不行。
姜蕙笑一笑。
在她笑的时候,他手伸过来,碰在她的发髻上:“首饰歪了。”
他整了整那红珊瑚珠串。
姜蕙看到他的侧面,他离得那样近,长身玉立,高出了她一个半头,如同林中的青竹一样,望之美好。
她微微垂下眼帘,等到他放开手,她继续往前而行。
走到半途遇到姜辞,他疾步而来,见到姜蕙无事,才狠狠喘了一口气,不可思议道:“刚才听何远说,金荷竟然想毁你容貌?”
“是,不过也是何夫人指使的。”
姜辞奇怪:“也听说了,只我不明白。”又看到穆戎,忙道谢,“今日多亏穆公子救了舍妹一命,日后但凡穆公子有需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言华言重了,只是凑巧。”
言华是姜辞的字,这是第一次穆戎叫他的字,二人又亲近了几分。
三人一路说着回了寺庙。
几个姑娘都围上来,姜蕙先急着去看宝儿。
宝儿倒是先哭了:“我以后不看风筝了。”
她别的不知,只知道姜蕙为了找她,差点走丢,心里很是害怕。
姜蕙摸摸她的脑袋:“宝儿乖,看是可以看,只以后看什么,都得与我先说一声,知道不啊?”
宝儿眨巴着眼睛:“知道了。”
姜秀却是好奇,凑过来问:“当真是金荷这小蹄子要害你?”
“咱们回去再说罢。”这来龙去脉一时半会也讲不清楚。
出了这事儿,自然再无心思,一众人便各自坐车回去了,至于金荷与那帮凶,跟家中几个小厮坐一起,也好看住。
车厢里,姜瑜给姜蕙道歉,低声道:“许是因上回的事,倒是连累你,我竟不知金荷…”
“是何夫人逼她的,听金荷说,那何夫人的弟弟想纳我做侧室,何夫人便恨上了我,才逼金荷。”
几人大惊。
姜瑜吓得脸都白了,掩住嘴道:“何夫人竟然那么恶毒?又不是你自个儿想的,你都不曾与那秦公子说话啊,怎么就…”她无法想象。
“所以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姜琼却是不屑道,“难怪我总看何夫人不顺眼,果真不是个好人,原先还当金荷不是个东西了,这何夫人还不如一些。”
到得城中,小厮押金荷与那男人去知府衙门见姜济显备案,她们先是回去,等到姜济显回来,全家都知道了此事。
胡氏不敢相信:“岂会,何夫人那么清高的人。”
老太太也不信。
姜济显道:“现有金荷指证,我看错不了,金荷一个小姑娘没这样的能耐,只是…”真有些棘手,毕竟是何大人的妻子,何大人乃一省之布政使。
可要是不管,也绝无可能。
何夫人做出这种事,那是一点儿不把他们姜家看在眼里,到底姜蕙是他亲侄女呢,原本便是看在他与何大人同朝为官,也不该如此。
老爷子道:“幸好那穆公子救了阿蕙,不然阿蕙可冤枉了,这何夫人真真歹毒,她弟弟要纳妾,又关阿蕙何事?济显,这事儿你需得跟何大人好好说说,可不是咱们姜家不讲理。”
姜济达却是满脸愤怒:“那何夫人太不像话了,又不是有深仇大恨,我看该当把她抓起来发配了才好。”
梁氏默不作声,她脸色略有些白,因她知道,何夫人已经开始动手。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丫环通报:“何大人来了。”
第32章
姜济显一下站了起来。
众人自然也没想到何绪阳会突然登门,毕竟是今日才发生的事。
老爷子忙要叫人请他进来。
姜济显一摆手:“请何大人去书房。”他转头与老爷子道,“父亲,我会与何大人商议好的。”
如今上房聚集了姜家的人,未免闹哄哄,二来,他怕人多口杂,万一谁不小心说出不妥的话,反而对事情不利。
老爷子点点头:“行,你去罢。”
姜济显大踏步走了。
姜蕙侧眸看一眼梁氏,伸手握住她的手。
梁氏有好些话要说,眼见各人都陆续告退,她与姜蕙走到僻静处,声音有些颤抖的道:“阿蕙,都是为娘害得你,要不是为娘,何夫人也不会伤害你了!”
她没想到何夫人会对付姜蕙。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便是当年占了何绪阳的宠爱,又与她女儿何干呢?
幸好女儿不曾出事,不然她如何活得下去?
定是要死了陪她了!
姜蕙知道她心里自责,安慰道:“阿娘,与您无关,您莫这样。再说,何夫人露了形,总是好事,今次便不能叫她伏法,她只怕也不好待在宋州了。”
梁氏未免奇怪。
“她可是布政使夫人,这种消息传出去,她还有脸面见人?何况是这等清高的人。”姜蕙知道这一招必定弄不跨何夫人,可是要她尝点厉害,却也不难。
流言蜚语总是最可怕的利器。
梁氏叹口气:“可我怕以后…”
“莫怕,阿娘,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等把眼下这关过了再说。”她目光坚定,只眼下这关并不是指何夫人,而是指周王谋反一事,只等此事了了,才能尘埃落定。
到那时,又不知是何局面了,故而何必担心将来。
人这境遇,总是时时变化的。
梁氏自然不知,听了欣慰道:“阿蕙,你比娘坚强多了。”
“那是因为娘做了娘啊,娘总怕孩子受伤,假使只有阿娘一人,女儿相信也不会那么害怕。”
往往至爱的总成为弱点。
恶人便是抓着这个,才会肆无忌惮。
梁氏伸手轻抚她的头发,目光复杂:“阿蕙,你说的没错。”
她心下已打定了主意,等有机会,她必定要去见一见秦淑君,与她说个清楚。
谁料姜蕙识出她的想法,忙道:“阿娘你莫去自取其辱,何夫人如今已丧心病狂了,此次毁我不成,只怕更是变本加厉,阿娘如何劝得了她?难不成何夫人要阿娘死,阿娘还真能死了?阿娘一死,阿爹也活不下去,也会成为哥哥,我与宝儿的终身遗憾!”
梁氏一怔,被她说破,只觉心中悲痛,竟落下泪来。
姜蕙抱住她,也由不得哭了:“阿娘,只要咱们在一起,总有法子的,阿娘莫做傻事。”
梁氏叹一声,双手回抱住她。
何绪阳正在书房等待,很快姜济显就疾步走入,向他行礼:“见过何大人。”
“不必多礼,我为何而来,想必姜大人定是知道了。”何绪阳开门见山。
姜济显道:“是为何夫人的事情。”
何绪阳道:“是,我今日来,是想请问姜大人,到底要作何处置?”
姜济显只当他是来求情,毕竟何夫人是他的妻子,虽然听闻二人感情不好,但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想一想道:“金姑娘与那帮凶是人证,照常理是要传何夫人上堂的,下官也预备明日开审,只阿蕙是下官侄女儿…”
在他斟酌言辞间,何绪阳道:“确实,此事涉及你侄女,与本官内人,故而你我都不宜适合做主审,本官已经派人去请凤阳知府吴大人来此审理此案,你从旁协助。”
姜济显怔了怔,方才明白他真正的来意,原来是为公务。
他颔首:“下官领命。”
何绪阳说完此事,站起来道:“你侄女儿一事,我甚为抱歉。”
语气很是真诚。
这个举动,姜济显又不曾想到,毕竟还没有水落石出呢,可何绪阳竟然致歉,他忙道:“何大人公正严明,铁面无私,下官敬佩至极。”
何绪阳心底一叹,告辞出去。
姜济显亲自送他到门口,转身时,心里一动,又回头朝他背影看了一眼。
这凤阳知府吴大人乃是出名的清官,从不畏强权,可如今可是何大人的妻子涉嫌主使金荷伤人啊,看来传言果真不假,这二人感情不好,今日看来,不止不好,可能还有些仇怨。
不过何绪阳这一招当真毒辣,一来博了个不徇私情的美名,二来又把自己摘出去,并不参与审理。
但也正合他的意,自己侄女儿,作为二叔,哪里能不报仇呢,且还有吴大人这把利器在手。
姜济显面露微笑,走了回去。
第二日一大早,何夫人就被抓了。
何夫人被抓的时候,完全不敢相信。
就算金荷没有成功,可仅凭她一句话,无论如何也不能抓她的,她可是布政使的妻子!
可没有人听她辩解,衙役取了锁头往她头上一套就带出了门。
那日,衙门很热闹,好些人来听审。
作为受害者,姜蕙自然要到场。
见到何夫人这等模样,她心里快慰。
如此清高的何夫人,也有今日,只见她头发乱糟糟,衣服也被扯开了一个口子,面上粉黛甚至还没来得及施,显得那一张脸孔更是苍老,看起来极是落魄。
姜蕙嘴角挑起,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何夫人身上。
何夫人自然察觉,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依旧笑着,胸有成竹。
既然何绪阳昨日前来,何夫人第二日就被抓捕,可见何绪阳已经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