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上了年纪即便是在热也不会用太多冰盆,她睁眼看着脚边跪着的敏兰额头上出了一层细

密的汗珠,依旧垂着眼睑一脸的恭顺,心里到底是满意了几分:“苏荷不是那等不知道深浅的丫头,她不回来,必定是有原因的,这会使人出去看看,莫让人出了什么事情。”

连老太太这样精明的人都如此相信苏荷,敏兰的心里忽然觉得不是滋味,只低着头轻应了一声。

外面有小丫头打起了帘子道:“老爷回来了。”

老太太终于笑了起来,由着敏兰将自己扶起来,笑着道:“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这么热得天,也不怕过了暑气。”

凌柱不过三十五岁,是个有些清瘦的男子,如今只有一子两女,长子正在议亲。

他进来向老太太行了一礼,又受了敏兰的礼就在老太太的身边坐了下去,看了一眼敏兰,示意一旁的丫头都下去了,才慢慢的道:“敏兰身边是不是有个叫苏荷的丫头?”

敏兰的心里飞转过万千的想法,最终是恭顺的道:“回阿玛的话,女儿身边是有这么一个丫头,只是今日女儿本是要去佟府,奈何路上被马惊了马车脏了衣裳又受了伤,只得半路又回来,又使苏荷去佟府说了一声,苏荷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凌柱点了点头:“这就是了。”

老太太诧异的道:“可是苏荷那丫头出了什么事?”

凌柱叹了一口气道:“就是我也没有想到,苏荷那丫头是有来头的,她竟是正白旗佐领鄂尔泰家的嫡长女。”

老太太也吃了一惊:“巴图鲁郡王妃的侄玄孙?他夫人是佟国维夫人的侄女,当年那个赫舍哩氏?”

不等凌柱回答,老太太先喃喃自语了起来:“是了,是了,我就说看着苏荷觉得眼熟,只觉得是在哪里见过的,可不就是那赫舍哩氏的样子,那姑娘的貌美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当时,差点是要…”

她只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转了话头,又跟着凌柱唏嘘了一会。

敏兰的心里又何尝不是翻江倒海,苏荷竟然有这样的身份,论起来虽然她们的血统都高贵,但苏荷毕竟是嫡长女,而她不过是个庶女,只嫡庶之分,就让她们差了好远…..

她扭着帕子轻声道:“阿玛,女儿斗胆问一句,苏荷如今…”

凌柱以为女儿跟苏荷是主仆情深,还是担心苏荷的,觉得女儿念旧情,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你也不用担心她,她额娘已经接了她回府了。”顿了顿

又道:“只是有一样你需记着,你身边那个叫苏荷的丫头,跟鄂尔泰大人家的嫡长女没有丝毫的关系。”

是了,那样人家的嫡长女在一个四品典仪家里给一个庶出的女儿当丫头,说出去固然不好,但若是钮钴禄家说了出去,又何尝不是自己惹事,生生得罪了人家,或者,得罪的又不仅仅是西林觉罗氏,还有赫舍哩氏和佟家,这些,众人心里都明白。

敏兰应了是。

凌柱朝着外面叫了一声苏荷,只见着一个跟苏荷有三分相似的丫头走了进来,向三人行了礼,凌柱道:“以后咱们府里的苏荷,就是她了。”

敏兰看着那丫头清秀的样貌,心里无端的舒服了几分,她握着手里的帕子想,她跟苏荷,或者以后都是再无交集了吧。

凌柱让敏兰领着如今的苏荷,又交代了几句,便让两人下去,又跟老太太说起了话。

“说起来,今日找我说这话的,不仅有鄂尔泰,还有佟国维大人,那丫头也是佟国维大人给的。”

老太太数着手里的佛珠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谁能想到,你当日救的一个小丫头,竟然有这样大的造化。”

凌柱也笑了起来,喝了一口茶道:“鄂尔泰跟我满口道谢,佟国维大人也跟我说,定会多多提携与我,只是以后咱们都是不认识鄂尔泰家的嫡长女的。”

老太太立时高兴了起来:“这有何难,便是佟大人不吩咐,咱们也不敢往外说的。”又在嘴里念了句佛:“可见这人还是要多做善事的,如今咱们可不就是受了好报,只要佟大人愿意提携你,你的前程可就是一片光明了。”

敏兰领着苏荷站在门外听到里面传出若有似无的笑声…

6、因果

傍晚的风吹过满池荷花,转过翠绿的竹林,从开着的窗户穿过银红色的阮烟罗窗纱,进了姑娘的闺房,搅的屋子里的轻纱荡出一圈圈的涟漪,将观音瓶里的石榴花香也卷进了风里,绕过雕花的月洞门,一直进了里间。

吹得坐在女儿对面的赫舍哩佩静头上的凤头钗下的流苏晃了晃,漾出一圈华美的涟漪。

“殊兰…”

苏荷有片刻的恍惚,原来,殊兰是在叫她(此后女主的名字为殊兰,殊兰在满语里的意思为冰雪聪明。)

她抬眼看向赫舍哩氏,她跟她几乎一样的眸子里带着紧张讨好和小心翼翼,明明眼睛哭的红肿蓄满了泪水,她一看,偏又赶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意,局促的动了动,来回的揉搓着手里的帕子。

殊兰在心里浅叹了一口气,确定她是殊兰之后,赫舍哩氏立即就带着她离开了佟府回了西林觉罗氏府中,鄂尔泰后脚就找了佟国维去见了凌柱,事情顺利的出乎意料,她前一刻还是钮钴禄府上一个庶出格格跟前的丫头,这一刻就成了西林觉罗府上的嫡长女,这也可见赫舍哩氏并不是看起来这般的柔弱,她的强势和干练同样的不容忽视。

对上这样的美人,她到底是心软了,掏出帕子伸手替赫舍哩氏擦了擦眼泪,柔声细语的说话:“不难过了…”

赫舍哩氏看着苏荷,怔怔的流下了眼泪:“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不该的…不该的…..”

其实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她就成了苏荷。

鄂尔泰年不过三十,是一个英武的男子,他穿着崭新的佛头青色长袍,带着长子鄂容安和鄂实站在门口看着母女两抱头痛哭,他很想安慰妻子,但他同样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失散十二年的长女,即便心里在爱,如今要面对的还是一个陌生人。

鄂容安轻声道:“阿玛,有些事情迟早要说清楚的。”

鄂尔泰轻叹了一口气,长子说的对。

侍候在一旁的丫头们看见了忙道:“老爷和大爷二爷来了。”

又有丫头们劝着赫舍哩氏收住了眼泪,扶着她起了身。

赫舍哩因为太过伤心哭的脸色惨白,原本就看着娇弱,如今更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鄂尔泰心疼她,扶着她也不要她行礼,只捏了捏她的手当做安慰。

鄂容安带着鄂实向赫舍哩行了礼又向殊兰行礼:“见过长

姐。”

这两个孩子殊兰是见过的,鄂容安稳重,鄂实有些俏皮,见了礼,便抬起头对着殊兰露出一口白牙笑:“大姐长的好看。”

殊兰抿了抿嘴。

赫舍哩拉着殊兰的手哑着嗓子道:“这是你阿玛,来,行个礼。”

鄂尔泰身上带着一股读书人该有的干净的书卷气,但同样的又有几分武将的硬朗,不到三十,嘴上已经留了一圈胡子,身形颀长深邃的眼里同样的有紧张不安和讨好。

丫头们在地上放了垫子,殊兰还没有跪下去,鄂尔泰已经伸手扶起了她,跟着红了眼圈,有几分哽咽:“孩子…受苦了…..”

这话又勾起了赫舍哩的伤心事,眼泪又流了下来。

鄂容安突然出声道:“额娘,您眼睛那个时候就哭的受了损,如今既然已经找到姐姐了,就该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要是姐姐知道额娘是因为自己引出了旧疾,岂不是又要连累姐姐也跟着难过?”

殊兰好看的眉头微微挑了挑,到是小瞧这么一个九岁的孩子了,说出来的话还真是有些不简单。

鄂容安对上殊兰的眼睛,觉得自己的心思被完全看透,到也没有觉得尴尬,只是笑了笑,鄂实并不知道鄂容安为什么笑,但立即跟着鄂容安对着殊兰讨好的笑了笑,那一排雪白的牙齿,让殊兰的嘴角微微勾起。

她经过最初的惊讶和烦乱,此时已经渐渐静了下来,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应该试着适应,不管父母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遗弃她,至少现在看来他们并不是故意为之,而且从鄂容安的话里她多少猜出来一些信息,她突然从清河县失踪或许家里是知道,所以赫舍哩才会哭伤眼睛。

殊兰扶着赫舍哩跟鄂尔泰一道坐下,她自己站在一旁,接过丫头手里的茶水给两人捧上。

众人都能感觉到殊兰想要说什么,屋子里一时都安静了下来,只闻得见荷花的清香,赫舍哩的帕子已经皱成了一团,鄂尔泰无意识的摩挲着椅子的扶手。

殊兰抿嘴笑了笑,其实她内心里很享受这种被亲人小心翼翼捧着的感觉,就仿佛她是这个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鄂容安觉得这个刚刚见面的姐姐实在不像个当了五年婢女的下人,她满身清华让人见之忘俗,天家贵女大约也不过如此,他不自觉的就生出了几分自豪,不愧是西林觉罗氏的血脉。

殊兰的声音像是缓缓流过的清澈的溪流。六岁的鄂实大概是最轻松欢快的一个,托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姐姐,听着姐姐的声音只觉得通体舒畅,与他而言多一个漂亮好看的姐姐自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年长一些的鄂容安却要照顾父亲和母亲的感觉,作为长子他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家,接下来才是他自己。

即是要在这里待下去,有些话就要敞开了说:“我知阿玛额娘愧疚,但一饮一啄皆天定,并非人力可改,上天眷顾,能跟父母兄弟团聚,我心里实是感激,也请阿玛额娘不必在自责,福祸相依,说是祸事又焉知非福。只是殊兰有些事情还不大明白,想请教阿玛额娘一二。”

她字字清晰,不卑不亢不远不近,原本还担心孩子在下人堆里长大难保会有些下人不好习气,卑微小家子气,如今看来,孩子不比谁家的大家闺秀差。

赫舍哩和鄂尔泰心生自豪又觉得心酸,那样的环境下能长成这般,也不知吃了多少的苦头。

赫舍哩用帕子沾了沾眼泪,拉着殊兰在她身边坐下,摸着她的鬓发,柔和的道:“你能这样想,是你阿玛和额娘的福分,你便是不问,有些事情,咱们也会说清楚。”

赫舍哩顿了顿,话头就被鄂尔泰接了过去:“你的事情说到头还是阿玛的错。”

殊兰的眼里带着笑意,她看的出,鄂尔泰对赫舍哩的诸多维护。

“你是康熙三十年三月三日亥时出生,当日你母亲其实生了两个孩子,头一个是你,过了两个时辰还生下了一个男婴…”

要说当年的事情,其实也是揭开所有人心里的伤疤,没有谁想要遇上这样的事情,即便殊兰觉得她这个当事人可以平静对待,但不等于作为母亲的赫舍哩依旧可以坦然面对。

赫舍哩用帕子掩面,压抑的哭了起来,鄂尔泰不得不停下来安慰赫舍哩。

虽然话没有说下去,但殊兰也可以猜到大半,看如今的情形,当时的那个男婴多半是出生就死了,龙死凤生大不吉…..

她垂下了眼睑,原来她自出生的时候便是个不吉利的人。

鄂容安觉得场面有些失控,他起身拉着母亲的手道:“额娘不如去外面歇一歇,这事情就让阿玛跟姐姐慢慢说吧。”

他说完又去看殊兰,希望殊兰可以说些什么,殊兰没辜负他的期望,起了身扶着赫舍哩:“额娘,即听不下去,殊兰便是不知道

也没有什么。”

赫舍哩擦着眼泪摇头:“额娘便是听着都觉得难过,我儿可是真过了那样的日子,这算不得什么。”

赫舍哩是个美人,她即便哭的眼睛红肿,也不让人觉得狼狈,只觉得怜惜。

殊兰叹了口气,扶着赫舍哩起了身:“额娘,去外面的榻上歇一会吧,想来一会还要去见见玛嬷和叔叔婶婶,别的弟弟妹妹们,殊兰还要额娘多多指点的,额娘没有精神怎么行。”

鄂尔泰也劝道:“你不必如此,殊兰如此懂事,你的苦心她都明白的。”

赫舍哩又看殊兰,殊兰笑着点了点头,将她鬓边的头发别的耳后:“女儿一看见额娘就觉得亲切,看见额娘难受,心里也觉得不舒服,额娘的无奈和苦楚,女儿都懂。”

还有什么能比的上女儿这么一句贴心的话,她原本要哭,终究是忍了下来,摸了摸女儿的脸颊由丫头们扶着去了外间。

里面一时都静了下去,殊兰嗅着茶香,听着鄂尔泰缓慢又低沉的声音。

“…你额娘一见是个死胎就晕了过去,龙死凤生,谁也没有料到…..如此…不吉利的事情,瞒不住家里别的人,你玛法的意思是不想留的…..你玛嬷自来都是你玛法说什么便是什么,但那一次却并不同意,只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能就这么没了一条命…..”

他边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殊兰,毕竟当日的家人是想要她的命的。

他的女儿依旧恬静,不见愤怒不见失望,眉宇间的安然和宁静似乎连他也感染了,语调慢慢的归于平静。

“因为这件事情,家里人在一起议论了三天三夜,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你额娘差点血崩,抱着你一直不撒手…”

想起那些日子的艰难,差点失去妻子的痛苦,他的声音又沙哑了起来。

“最终是老太太请了相国寺的随云大师给你看了命数,随云大师道,往西南去大道上遇上一户出行的人家,那家的夫人穿着大红色的衣裳,便将孩子送给她抱养,养满八年,不跟家人见面,便可化解灾难,从此旺夫旺子,富贵荣华…”

于是她最终是遇上了母亲,在母亲的怀里过了七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康熙三十七年五月,你玛法突然去世,我跟你额娘急着回府探望,派去跟着你的下人难免疏忽,等到你玛法下葬,等来的却是

你失去踪影的消息,你不见了,你额娘差点….外面不知道派出去了多少人,但你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们几乎把苏州都翻过来了…”

却没有想到,她的女儿一直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一不见就是五年。

“是阿玛,阿玛那个时候就不该听了随云大师的话,将你抱给别人,不把你抱给别人,你就不会受这么多年的苦。”

女儿不在的这十二载,他的妻子何尝又不是怨他的。

“你额娘给你生了四个弟弟,每一次都生怕生出来的是个女儿,她怕有了女儿她会对你的心少上一分…..”她怕自己会将这个孩子当做不在身边的殊兰来爱,但是谁也不能替代她苦命的孩子。

殊兰以为自己很平静,但到了这一刻,她还是留了眼泪,为了这不得已的事情让所有人受的苦和累。有些事情上天早早的就安排好了,不是挣就可以赢,也不是不管就一定会输。

“鄂容安那次见到你就让人跟着你查了,回来又告诉了阿玛,我让人下去细细的查了一遍,这才知道你原本是天河县县令之女,七岁那年家破人亡,你被卖到京城,进了凌柱府上。”

殊兰擦了擦眼泪:“我都明白。”

一句明白,让鄂尔泰再次动容,他欣慰的摸着女儿的发顶:“以后有了阿玛和额娘,谁也不能在欺负你了。”

这英武的男子,终究是留了眼泪…

时光终究会掩埋这曾今的苦难和悲哀,却不能教伤好之后一定不留下疤痕,有时候我们在命运面前如此渺小,又如此脆弱。

作者有话要说:啥都不说了,觉得好看的就都出来捧个场,多谢了O(∩_∩)O~

7、家人

自老太爷去世,老太太的朝晖堂除过过年,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一家子人全都聚在了一起,比着过年又多了几分其他的气息,好奇,期盼,几分微妙的紧张。

老太太安达拉氏是正黄旗没落的老贵族,一共生了三子,鄂尔泰是嫡长子,鄂礼是次子,后面本还有一个嫡子一个庶子但都未养成人最小的儿子名鄂尔奇,今年刚十九,去年才成的亲。

鄂尔泰今年刚刚二十九,娶了小他一岁的赫舍哩氏佩静,未纳一妾,生有一女四子,长女自然是殊兰,长子鄂容安九岁,次子鄂实六岁,三子鄂弼四岁,四子鄂祈两岁。

鄂礼年二十五,娶的是正四品太常寺少卿之女,苏尔氏,嫡长女雅莉琦刚满六岁,在格格中排行三,嫡长子鄂宁三岁,在少爷中排行四,另还有鄂礼的妾室白氏生有一女格佛荷,年八岁,在府里的格格中排行二。

鄂尔奇年十九娶的是从五品鸿胪寺少卿之女马尔屯氏,刚刚有孕四个月。

鄂尔泰带着一家人刚刚进了朝晖堂,外面等着的苏尔氏便笑着进来对老太太道:“来了,来了,这会已经进门了!”

大人们到还罢了,只小孩子们都好奇了起来,老太太眯着眼睛笑着挥手:“去吧,去吧,带我老婆子去迎迎你们的大姐。”

年长一些的格佛荷当先站了起来:“那孙女便带着弟弟妹妹们先出去看看了。”

她生母自小服侍鄂礼,她虽是庶女,却是苏尔氏一手养大的。

苏尔氏带着几个孩子出了门,快步向几人迎去,向鄂尔泰和赫舍哩行了礼,拉着赫舍哩的手道:“嫂子这回可算圆满了,也不枉往常总是吃斋念佛。”她体量丰盈,面若银盆,未语先笑,看着便让人觉得无端的亲切。

赫舍哩微微点头:“只要闺女回来了,便是以后让我日日吃斋都行。”

苏尔氏又拉着殊兰的手啧啧赞叹:“这样的美人儿,也只大嫂生的出来,只要往这一站,一看便知道是大嫂嫡亲的闺女,赖都赖不掉的。”

殊兰抿嘴笑了笑,随着赫舍哩的意思叫了一声:“二婶。”她额娘在任上的时候,家里的家务都是二婶管着。

引得苏尔氏又赞叹了几句:“听听,这声音听的我的身子都酥了半边,这闺女俊!”

赫舍哩因为她的几句妙语脸上终于见了笑意,鄂尔泰难得的向这个弟妹投去了

感激的眼神。一旁跟着的几个孩子也笑了起来。

六岁的雅莉琦穿着石榴红的衣衫,扑扇着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脆生生的道:“鄂弼和鄂祈不害臊,还粘着大姐姐呢!”

苏尔氏低头一看,才见着殊兰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胖嘟嘟的小子,一人一边拽着殊兰白底绣紫色碎花的百褶裙,几乎像是吊在殊兰的裙子上一般。

众人一看这情形都笑了起来。

殊兰也弯着眉眼笑了起来。

格佛荷眼里的羡慕一闪而过,这个大姐长的可真漂亮。

赫舍哩让人将两个小儿子抱了进来,殊兰觉得自己抱不动四岁的小胖墩鄂弼,就伸手抱了两岁的鄂祈,哪里知道鄂弼立马不满意了,撒泼打滚的也要姐姐抱,殊兰哪有这力气,最终两人都不抱,这两个小子却较上劲了,鄂祈拉着殊兰的裙角,鄂弼也不甘示弱。

老太太大约是等的有些不耐烦,又听着外面的笑声不断,勾的心里也痒痒的,就让丫头扶着自己往外走,掀起湘妃竹帘道:“让你们接人,你们到是忘了我老婆子了,站在院子里说起话来了。”

众人都笑着忙称不是,兄弟几个见了礼,眼见着就要在院子里认亲了,老太太忙道:“哎呦,可怜我这大孙女,这么热的天还要在外面站着,看着娇弱的样子,万一中了暑气怎么办,还不赶紧扶进来,一群没良心的!”

一句话又逗得众人捧场的笑了起来,赫舍哩一听道理就是这样,跟着一旁的丫头几乎是半架着殊兰进了屋子,一面还问:“热不热,难不难受?”

殊兰的岁月里,除过苏州的那七年,剩下的岁月几乎全是无边无际的阴暗,大约也只怀着孩子的那几个月里,她心里还有些雀跃和期待在,风吹雨打飘飘荡荡了几百年,她以为她的心就成这样了,起不了多少波澜,泛不起多少温情,却原来她还是没有明白自己,只要是个人,谁又能不渴望温暖,渴望爱护。

炎热的夏季里院子里阵阵的知了叫声,和着屋里时不时的笑声和关怀的面孔,她的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一般暖洋洋的舒服,那所谓的执念在这个时候似乎也微不足道了起来。

从母亲手上传递来的温暖,从母亲身上传来的馨香,让她眼睛涩然起来,她听到芳华院里的娘亲说:“娘亲最喜欢妞妞….”

娘亲,女儿可以过的很好的….

她不自主的靠

在了赫舍哩的肩头,感觉到赫舍哩瞬间的僵硬和随之而来微微的颤抖,她的额娘,这十二年来也不容易,她不自禁的叫了一声:“额娘。”

赫舍哩又被她惹得泪如雨下,刚刚进门的女儿即便看着并不恨她怨她,但也没有丝毫别的多余的感情,她心慌也害怕,便是恨着那至少说明是在乎的,最怕的是根本不在乎,此时女儿的一声额娘,她才听的出,女儿是真的愿意认她了,她的女儿啊,终于回来了…

胤禛刚刚进了正院,府里的侧福晋、格格们就都得了消息,纷纷去了福晋额尔瑾的正院美其名曰侍候福晋。

胤禛一进正院自然有妻妾们服侍着洗漱之后换了衣裳,讨巧的打着扇子,也有端了专门熬好的酸梅汁的捧了上来。

宋氏虽然看着好生养,但并不得胤禛的喜欢,她自己也不往跟前凑,只侍立在福晋身后。

李氏一贯是个小意温柔的女子,眉目和顺,皮肤白皙,虽不是最貌美的,却绝对是最体贴的。

“爷可是辛苦了,早上去了畅春园,这个时候又要回来,咱们也没法为爷分忧,也只有在爷的衣裳吃食上多多下些功夫,侍候好爷,也让爷多上几分精力。”

胤禛是个寡言的人,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总是很难看到多余的表情,一双深邃的凤眼往往总是如一汪幽潭,深不见底,偶尔又会有璀璨光华摄人心魄,一双薄唇总是抿成一条直线,一点弧度都没有,对自己苛刻的让人不能理解,再热的天气该怎么穿便是怎么穿,少一件都不行,在外人看来便是少了一件又如何,谁又能看出来。

便是这府里最受宠的李氏,也从不敢说她是了解眼前这个男子的,他的心思深沉浩瀚,只会让别人沉溺,他自己似乎总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观看,时而远时而近,捉摸不透。

额尔瑾看了一眼围在他跟前的妾室,垂下眼睑,忽的听的李氏道:“姐姐说,是不是?”

这个李氏仗着爷的纵容,总是在并不越线的地方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人的耐性,这些在爷看来不过是小女子之间无聊事务,每每总是纵容,又甚至她在他眼里偶尔能看来几分兴致,偶尔又是索然无味。

听听李氏都说了什么?家里的妾室们要照顾好爷的衣食住行,这话也是她该说的,不过刚刚成了侧福晋,就立马变本加厉,蹬鼻子上脸。

她笑了一声淡淡的道:“妹妹刚才说了什么?我竟是没有听到,不

过姐姐我到是有几句话要说,爷劳累了这么久,也当歇一会了,妹妹在这说了这么久,也当喝口茶水润润嗓子了,也别有的没的什么都说。”

额尔瑾毕竟是福晋,身份在那摆着,李氏也不敢太过分,爷看重规矩,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到还行,过分了吃亏的还是她自己,她只委屈的撇了一眼胤禛,乖乖的应了一声是。

只是那一眼又让额尔瑾极其的不舒服,她缓了缓才道:“爷要不歇一会,一会在传晚膳?”

胤禛微微颔首,不顾其她几人的满脸哀怨不舍,起身朝着内室走去,额尔瑾心里才舒服了些,示意众人都下去,自己跟了进去服侍,熟练的侍候着胤禛躺下。

胤禛闭上眼睛,不知怎的脑子里又蹦出了早上遇见的那女子,看穿着当是个丫头,只是那通身的气度实在让人觉得不当是个下人该有的,尤其是那容貌,世间怕是少有的…

他撇开这些胡思乱想,将一日的事情缓缓的过了一遍,裕亲王病重,皇上次次看望,太医的意思怕是过不了今年的这一夏了,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裕亲王这忽然将外人都屏退,也不知会在皇阿玛跟前说些什么…

额尔瑾不期然的对上他忽然睁开的双目,骇的慌乱的低下了头,却听他缓慢又没有丝毫多余情绪淡淡的道:“今日皇阿玛又去探视了裕亲王,中间还将众人屏退…也不知在说什么…..”

胤禛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说给她听,她来不及多做思索,深吸了一口气:“所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叔放心不下的还是家小后辈罢了…”

胤禛的眼里似乎闪动着什么,她并不敢细究,只觉得手上附上了一双有些清凉的手:“你的好,爷心里都明白。”

她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赶忙起身:“爷折煞妾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