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睿不说话了,半晌才和声道:“他陪在你身边也没有什么不好。”

邱明泉低声道:“是啊,是很好。不过,你都说了危险了,又何必把他牵扯进来?”

而且假如他来了,心里的这一个,就会不见了吧?……

外面的高速公路上车辆不多,他们的车队彼此间隔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风驰电掣开往了远方。

昨天一整天都在和林哥他们商量出发前的准备事宜,一直到了深夜还在和父亲向元涛联系采购军用对讲机的事,此时此刻,不由得邱明泉有点疲累。

他靠在了后座上,将身后的靠垫拿过来垫在后腰上,闭上了眼睛开始小寐。

车身开得平稳,偶然有微小的颠簸。窗外雨丝重新渐起,从敞开的车窗中飘进来。

忽然地,前面开车的林哥就低声叫了一声:“咦?”

邱明泉立刻睁眼:“怎么了?”

林哥凝视着侧边的倒后镜,目光微眯:“我们车队后面,有一辆车一直跟着。”

邱明泉心不在焉地道:“高速公路上同路的车辆多着呢,假如人家也开往南京,那这一路上不都是跟着?”

林哥皱了皱眉:“不对,尾行一段很正常,但是一般人都不喜欢一直跟着前面这么长的一个车队,大多会选择超车。”

他冷笑一声:“以我的反侦察经验,我特意做了几次变速,忽快忽慢的时候,那辆车明显也改了速度——它的目标就是我们。”

邱明泉猛然回头,目光望处,那是一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车辆,纯黑色的帕杰罗!

他心里猛然巨震,整个人僵硬在了座位上,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胸口。

果然,吊坠没有了!

他慢慢靠向了后座,浑身松弛下来,心中滋味辗转难断,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喜是忧。

“邱老弟,怎么办?”林哥疑问。

邱明泉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你认识的。”

林哥一愣:“啊,是什么人?”

“我们安保公司的客户啊。”邱明泉苦笑一下,“前几年委托你调查我的那个人。”

林哥的嘴巴张得老大,眼中杀气腾腾:“他什么意思?要对你不利?”

邱明泉摇了摇头:“麻烦你林哥,前面的服务区停一下。”

冒着霏霏细雨,邱明泉迈着长腿跨下了车。走到后面同样紧随着停下的那辆帕杰罗前,敲了敲窗户。

虽然已经完全预知了里面的人是谁,可是当那张英俊冷峻的脸出现在车窗后时,他的心跳还是仿佛漏了半拍。

“你……怎么会在?”

封睿眉如刀锋,眼若寒潭,抬头看着他,并没有温存回答他的问题,薄唇冷冷吐出两个字:“上车。”

邱明泉默默看了他一会,终于无声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

他向着不远处紧盯着这边的林哥做了个放心的手势,身边的封睿已经发动了车辆,打着方向盘,重新驶向了高速公路。

车厢里一片沉默,邱明泉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正要说话,身边封睿已经再次冷冷开口:“安全带。”

邱明泉赶紧拉过安全带系上,不知怎么,刚刚明明还有独处的勇气,现在对着面无表情的封睿,他又变得心虚起来。

窗外的雨丝变大了,车窗关得死死的,车内的音响没有开。

没有温柔舒缓的音乐,车内也没有常见的香水味道,整个车厢的装饰都充满冷硬的男性风格,邱明泉不安地四下看看,硬着头皮没话找话:“车内饰换了啊?挺酷的。”

封睿沉默片刻,方道:“是啊,不仅是内饰,动力装置及排气系统也全都改装了。从里到外,除了这个车外壳是原来的,别的都已经换了。”

邱明泉默默无语。

高二时,股权认购证暴涨后,封睿的压岁钱跟着暴赚了一大笔后买入了这辆车,距今已经有六年多。

在豪车丛出不穷的今天,这辆不过几十万元的越野车委实已经显得陈旧而落伍。

邱明泉的眼前恍惚地浮现了一个场景,那是在夜风习习的黄浦江边,那儿有个高大英朗的少年脱下外套,强行给他披在身上,在他耳边神采飞扬,目若朗星地约定:“那就说定了,你也买一模一样的车。将来要换,也一起换。”

……

回忆丝丝缕缕,原来从没有一点点被淡忘。

“你怎么会赶来的?”邱明泉低声道。“我爸告诉你的吗?”

“不。”封睿毫不掩饰,语气中带着压迫感和十足的冷意,“上次听到你和张峰松通话,买什么奇怪的大宗物资采购,我就开始找人调查了。你的一举一动,我都掌握着。”

他声音冷峻,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似的:“包括你现在已经动用了两亿多现金进行赈灾物资采购,包括你和顺达货运的协议,包括这两天你和这个安保公司老总的频繁接触。”

“你又这样查我,好像并不觉得羞愧?”

封睿面沉似水:“在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

“……”邱明泉无语地闭上了嘴。

没错,就像心里那个封睿说过的一样,这个人行动力就是这么强,就是这么霸道又不讲理!

封睿忽然冷笑一声:“可惜我千查万查,竟然还漏掉了你的一层社会关系。我委托的私家侦探所属的公司,居然有你的股份!”

邱明泉若无其事地道:“是啊,意外吗?”

封睿额头青筋跳起:“邱明泉,你好本事!”

邱明泉微一侧头看向他,沉静的脸上有丝少见的沉着:“我有没有本事,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封睿紧紧闭上了嘴,薄而优美的唇线抿得失去了血色。

是啊,不是被这样的温润如玉又倔强如铁所吸引,不是这样隐约绽放着叫他移不开眼的光芒,他自己又何至于陷得这么深!

邱明泉望着他的神情,心里一软,终于不忍再多苛责。

“你不该来的。”他低声道,“我既然瞒着你,也就是不想你一起涉险。”

“所以从头到尾,你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的决定,只有我被排除在外,是吗?”封睿声音听着克制又平静,可是了解他如邱明泉,已经听出了那平静下即将到来的爆发。

“封睿,那边……很危险。”他艰难地道,望着雨意蒙蒙的前方。

高速公路上,两边的景物已经从城郊附近的繁华变成了荒芜,他的目光迷离,声音犹如梦呓:“还记得吗?上次我们一起在出城的高速公路上,是那次绑架案。那个时候,你在我身后的猪肉堆里握着我的手,我那时候心里激动得快要叫出来。”

他轻叹一声:“可是稍微冷静一下,我又怕得要死,心里只想着……宁可你从没出现过。”

封睿的车速慢了,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邱明泉,冷怒的目光柔和了些。

“你不能用自己的想法,来代替别人做决定。”他淡淡道,“尤其是关于我的事。”

邱明泉轻轻叹了口气:“明白了。”

封睿深深看他一眼:“说好了,不会变了吧?到了那边,无论什么情况,你不准擅自离开,更不准帮我做任何决定!”

他声音低沉,眼神深邃,邱明泉凝视着他,终于点头:“好。”

……

湖北嘉鱼县。

沿江的堤坝边,一群群的解放军战士正在即将决堤的缺口边奋战着,天空铅云密布,江堤内的涛涛洪水怒吼着,带着凶猛的爪子和牙齿,不停冲撞着已经脆弱不堪的江堤。

专业的雷诺护垫早就告罄了,沉重的砂石砾袋也早就沉到了最需要的水底,现在用的,已经是草籽袋、河沙袋!

“顶住,给我顶住!”一名现场总指挥对着对讲机嘶哑着嗓子怒吼,“拼死再顶住半小时,绝对不容决堤!”

赵连长站在距离他几百米外的江堤边,手里举着步话机,竭力大喊:“保证完成任务!”

齐腰的江水已经滔滔不停地冲过他身边,和他一样,他身旁数十名学员兵都已经被大浪冲得摇摇晃晃,可以就在水中奋力堵着漏水的垮塌。

虽然分洪已成定局,水漫四野也迫在眉睫,可是最新后方传来的消息说,临近几个乡还有不少百姓来不及找到合适的高地避险,他们这里还得再抗一阵,等尽可能多的老百姓找到安全地!

眼看着身边的缺口越来越大,刚刚投入身边的沙袋还没有来得及稳住,就又被浪水立刻冲走,缺口已经快要彻底垮开了!

赵连长脸上全是雨水和泥泞,咬牙看着那即将涌进来的江水,他纵身一跃,跳进了那处眼前最大的缺口的正中间,整个人立在了洪水正中,狂吼一声:“扔沙袋给我!”

旁边,江堤上的大四学员兵们呆呆望着跳进水中的连长,忽然,有人把牙一咬,也跟着纵声一跳,并肩站在了淹到肩膀的深水中:“快扔!!”

三个,五个,十几个!一个个年轻的小伙子手拉手,在即将决堤的缺口处竭尽全力伫立着,用人墙将肆虐的洪流挡得小了许多。

岸上,剩下的学生兵们如梦方醒,疯了一般把脚边的草籽袋用力抛下去,一袋袋,一层层,终于重新稳固了那岌岌可危的缺口。

“连长!上面说定点开坝就在半小时后,命令大家立刻撤退!”堤岸边,帮他拿着步话机的一名士兵焦急地嘶喊,“皮划艇就位了!”

“排队上岸!”赵连长大吼,“一个个上皮划艇,大家先撤!”

“是!”……

“大家小心,看清楚皮划艇的额定载人数!”赵连长看着几个兵手忙脚乱地往皮划艇爬,急切地大叫。

低头看看身后被刚刚砌起来的沙袋墙,他心里还是不安,叫了一声:“再来几个沙袋,最后加固一下,挡一点是一点!”

他身边的小伙子们都爬上了皮划艇,他话没说完,忽然地,背后就是一个滔天巨浪打来,一下子就把他冲倒在了水中!

少了身边人墙的力量,他单身一人无法站稳,这一后倾,身体瞬间就倒进了身后的滔滔江水中,在水面下失去了踪迹。

正好目睹这景象的几名学员惊叫一声,目眦欲裂:“连长!”

大家狂扑着跳下皮划艇,划着水靠近了赵连长的落水处,焦急地寻找着。

一片汹涌波涛,带着怒吼狂啸,急速向下游翻卷而去!

……

距离最前线几里之外的高地上,向城正急匆匆穿着雨衣,从临时医护所往外跑去。

“你能不能不去啊!”他身后,韩立又气又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大吼,“医生说你情况不好,要求你们跟着医疗队转移的!”

向城身边不是一个人,还有好几位同样从病床上爬起来的轻伤员,闻言有人就大咧咧地撇嘴:“医生的话哪能听啊?要依着他们的话,这世界上一半的人都能查出来一堆病,都该躺着!”

“就是就是,哪有那么娇贵,以前我在地里干活,可比这苦和累,这算毛啊!”

一个脸比韩立黑多了的大兵好奇地问:“小哥,你可别管我们了,快点跟着医疗队走吧,咋还留在这呢?

第177章 同甘共苦

韩立也不理他们, 长长的胳臂一伸,就想硬拽向城。

向城猛然驻足,一字字对韩立道:“韩立, 我再说一遍,我是军人。我带武警学院的四十多名大四学生来的, 我是他们的临时指导员。”

他反手指向远处, 嘶哑地喊出了声:“现在,我已经三天没见到他们了!”

“那边已经决定泄洪了, 他们紧接着会撤的, 有赵连长带着,你赶去不也是一样跟着撤退吗?!”韩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同样大喊。

“我带的兵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向城平静地看着他, “抗洪也好,撤离也好,我不会跟着医疗队先撤的!”

韩立死死瞪着他,咬着牙骂了一句:“我操!行, 行!你要去就去!”

向城埋着头往前赶, 一侧脸就看见韩立正大步生风跟着自己,不由得大急:“你跟着来算怎么回事?别闹了, 你给我回去, 跟着后勤先撤!”

韩立怒吼一声:“少他妈的废话, 我是军人家属!”

向城又羞又气, 也没时间和精力和他扯皮, 更没任何可能把他赶走,只得小声道:“你一定要跟来,那就得保证和士兵一样听命令听指挥,不准擅自行动!”

韩立冷哼一声:“知道!”

向城哪里放心,瞧他油盐不浸的样子就怕他到时候又犯浑,瞪着眼睛:“你保证,到时候听我命令,不准添乱。”

韩立横他一眼,硬邦邦道:“我发誓,只要你不下令我走,我指哪打哪!”

向城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又是发愁,又是后悔万分。

早知道,就狠狠心彻底拒绝这傻家伙就好了啊。死了心的话,也就不会这么混不吝地跑来了吧?

……

一行车队在路上昼夜不停,轮流换人开车,终于在一天半后开到了湖北武汉附近。

要是在后世,这段路程全程是极好的路面,也就是最多十来个小时就能到,可是现在,这时的高速路远没有后世那么平坦,再加上部分非国道的路段因为暴雨而出现毁损,开起来更加格外缓慢。

林哥在路上一直保持着和全国各地消息网的联系,到了湖北境内以后,已经得到了最新的准确消息。

嘉鱼县的合镇垸一带,已经开始主动泄洪了。

全县境内沿江的堤坝,一共定下了几十处分洪点,同时在不远的监利县,也同样开启了分洪方案。

邱明泉站在高速公路的下口处,旁边封睿和他并肩站在一处,同样神色凝重。

“我们去哪儿?”林哥走过来发问,“嘉鱼还是监利,或者去省抗洪总指挥部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邱明泉望着远处田野边黑沉沉的乌云线,直接道:“去嘉鱼。”

封睿没有说话,心里早也已经知道了答案。

来之前,他也问过了向元涛,知道了向城现在的位置应该就在这一带。既然去哪里都一样,那自然是选择去往向城所在的地方了。

他低声道:“不知道韩立在不在那儿。”

这么多天,韩立和向城的手机都彻底打不通了。

稍微想一下也都能明白,最前方的江边哪来充电的地方,再说了,雨水和泥泞免不了泡上几次,再加上没有基站,手机想能联系上也是奢望了。

这也正是他们紧急采购了大批的大功率对讲机的原因,在这种时候,军用的防水防摔对讲机,才是最实用的!

林哥点点头:“那行,就嘉鱼吧。”

现在天气难得是少有的短暂多云,服务站附近整齐地停着他们整个车队的十几辆车,林哥招呼着:“兄弟们,都下车休息一会儿,吃点热方便面再上路。”

一群身强力壮的退伍兵小伙子精神抖擞地跳下车,跑去服务站借了开水,在车边就地泡了起来。

林哥手里拿了两碗面,不怀好意地把其中一碗红彤彤的硬塞到了封睿手中:“封总,来一碗呗?”

最重辣的,看不辣死这个龟孙子!

“这人啊,还是得吃点热乎的。面包饼干啃多了,胃疼。”俄罗斯之行中的大李感慨了一句。

他身边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小伙子啧啧道:“呵,以前在部队练习野战时,还不是什么冷的硬的都吃?我瞧你就是在大城市过得太好,这就娇贵上了。”

“可不!”小何笑嘻嘻地捧着方便面碗,掀开往里看着,“大李哥手下带了十几个人都在银行上班呢,虽然是聘用制,可是风不吹日不晒的,日子可滋润。”

大李把眼睛一瞪:“少废话,待会儿出力气的时候见真章,看看谁的功夫荒废了!”

邱明泉耳中听着他们玩笑,含笑不语。他手里的方便面基本也泡开了,顺便就看了看封睿手边的:“咦,你怎么拿了碗重辣的?换给我吧。”

这个人从来吃东西都挑剔,封大总裁以前就和他说过,他前世就算在美国留学,也是自己租了学校附近的豪华公寓,又请了擅长中国厨艺的厨师专门来负责饮食。

安德列之所以和他结下那么深厚的友谊,一开始可不是什么意气相投,而是无意间吃了他公寓的小灶后,天天腆着脸蹭吃蹭喝,才渐渐熟稔起来的

封睿转眼看了看邱明泉,剑眉一挑:“你又何曾爱吃辣了?”

他在车边站得笔挺,防晒衣穿在衣服架子般的身材上,肩宽腰细,腿长臀翘,在周围一群糙汉子中鹤立鸡群,宛如一柄利剑插在一堆柴火棍中,熠熠生辉。

邱明泉伸手把两碗面换了过来,低声道:“我什么都能吃,我怕你吃不惯呀。”

他毕竟顾忌着周围的人,这样小声说着话,声音就又低且柔,最后一句带了个少见的“呀”字,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尾音,可听在封睿耳中,就是一阵奇怪的酥麻。

他端起邱明泉换过来的方便面碗,仿佛面对着绝世珍馐,优雅又斯文地慢慢吃了起来。

两人都靠在他的帕杰罗边,封睿一边吃,一边抬眼迅速瞥了一眼邱明泉。正见他夹起弯弯曲曲的面条送入口中,那粉色的唇上染了点淡淡的红色辣油。

毕竟是平时也少吃的重辣口味,他不由自主就不停地吸着气,嘴唇更加显得红艳艳的,封睿瞧着,不由得心神就是一荡。

猝不及防地,他伸出手指,轻轻在邱明泉唇角外侧一点,擦去了迸溅上去的一滴红油。

“下次不用换了。”他同样压低了声音,若无其事地靠近了邱明泉的耳侧,“为了你,我可以吃糠咽菜的。”

邱明泉被他这样忽然一碰脸颊,要多已是来不及,他低着头,只装作没听见这句暧昧的话,可是耳朵尖却不由自主迅速红了。

一边,林哥警惕地盯着封睿,压低声音叮嘱小何:“你路上注意一下那个什么封总,他奇怪得很。”

小何悄悄瞥了一眼那边:“到底怎么回事?这人哪里忽然冒出来的,我瞧邱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林哥眼中杀气四溢:“总之不是什么好人。别看长得人模狗样的,一直就对邱总存着不良企图。”

小何狐疑地眼睛不停偷窥着,恍然点头:“林哥你说的对,我发现了,邱总的肢体语言很紧张!”

奇了怪了,这相貌堂堂的富家公子,对小邱总能打什么坏主意呢?看上去脸色总是冷冰冰的,可是又和小邱总靠得这么近,看上去特危险!

……

嘉鱼县前线总指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