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还是头颅高仰着,张开口中伸展出了一株奇异植物的鲛人,看起来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

看见这标志性的一幕景象,轮椅上的青年微垂了眉眼,神情复杂。

这里是自家徒弟的密室,而这鲛人代表着,他这徒弟是到了作为欧阳少恭的那一世,也即是最后一世。

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

是这间密室,也就说明他现在是在青玉坛。

推着轮椅再走过一段晦暗的小道,顾迟到达了一道石门之前,这道石门是通往外界的无误。

“哦?晴雪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残忍?”

隔着石门,顾迟听见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不由得微怔了下。

这是不是就是自家徒弟?

尽管只是听见这么一句话,隔着石门,他连对方人是什么模样都还看不见,但顾迟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

而再往下听几句,顾迟就彻底确认对方的身份了。

“我这样,不过物尽其用,又算的了什么?”

徒弟在外边说了一大堆拉仇恨的话,眼看着就是要跟别人打起来的节奏。

就算知道自家徒弟不占理,且真打起来吃亏的也是别人。但护短心切,顾迟大大还是想也不想就急急推开了眼前的石门。

第82章 完结

察觉到身后石门的动静,着杏黄衣衫,长相十分俊秀深雅的男子的即刻转身望去,深色眸中不单是夹带着刺骨的冰冷,还有毫不掩饰的清晰怒意。

有人闯进了他的密室。

他最为心爱之人的身体被他完好地安置在这间密室的最里间,只稍微设想下闯入者或许擅动了那具身体,他就无法保持冷静。

即使没有擅动,闯入的行为也是一种惊扰。他现在就想让对方尝一尝,这世间最为绝望痛苦的事情,是怎样的一种美妙滋味。

但这个想法是没能持续太久。

石门推开至看见门内之人的面容的时候,杏黄衣衫的男子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他僵硬着身体的站在那里,狭长好看的双眸注视着在石门之后的青年,丝毫不肯移开。

“师尊”像是极其困难才发出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小心翼翼。

不可置信却又极端欣喜,种种的强烈情绪交叠之下,方才正与杏黄衣衫的男子对峙着的众人第一次看见对方失态的样子。

“这好像是我们在祁山幻境里见过的那位前辈?”石门以内的青年眉目温和,面貌极清俊秀逸,即使只是在幻境中匆匆见过几回,风晴雪仍是记得对方。

一起经历过祁山幻境的众人都对此留有印象,他们现在只更觉得谜题重重,不明白为什么杏黄衣衫的男子会称呼青年为‘师尊’。

见着自家徒弟这个表情,顾迟只觉得心尖上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感,隐隐泛着疼痛。

说到底,是他让对方等得太久。当初他如果能如约回去,许多事情是不会变至今天这个模样的。

青年的片刻沉默,在注视着他的人眼里就有了新的解读。

为什么不回应他?他的师尊在石门之内,把他和那些人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没有办法面对青年的沉默,杏黄衣衫的男子垂敛下眉眼,方才面对众人时的冷笑也早已收起。他只是注视着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如当初一般低着声音询问:“师尊也觉得,弟子所做的事情太过残忍?”

纵使面色平静,那双深色眼眸中翻涌着的情绪却根本藏敛不住。眸光明灭,或许只有这双眼睛的主人自己才知道,他是在害怕失去。

师徒重逢,何曾料想过会是如斯情景。

“弟子只不过”

“长琴。”对注视着他的俊秀男子微摇了摇头,顾迟温声唤了下对方的名字。他刚才沉默的那一会,好像把自家徒弟给吓到了现在都还站在那边不敢过来。

“过来为师这里。”

本来从青年口中听见久违的称呼,长琴就已经怔在了那里,这时要是有人偷袭,估计成功几率是挺大。

而再听接下来的一句,他即刻把身后众人抛之脑后,快步走到那个他世世执念的青年面前。

坐在轮椅上,顾迟再掩唇低咳了几声,然后抬眼去看站在他前边的那人。

自家徒弟是过来了,但微垂着眉眼也不说话,眼也不眨只一个劲盯着他看,像是生怕他跑了。

“站这么远做什么?”仍是温和着的声音,但这次带上了些许无奈。把这句话说完,顾迟大大推着轮椅再往前移动了大约是两三步的距离。

“师尊。”为了方便青年能够平视着他,长琴于是蹲下身去。忍耐也已至极限,他先紧握住了青年的手。

说什么他也不会再放人离开了。当初在青年说要去偿还因果的时候,他就该抢先一步把覆云城毁了,捏碎那些敢来向他师尊讨要因果的人的神魂。

“为师不会再离开。”被握住的是左手,顾迟抬起右手去摸了摸自家徒弟的头,温声安抚。他知道对方现在并不安心,要让对方真正安心下来,是需要一些时间。

“其他事情容后再说”

头上的温柔轻抚没有了,长琴倏忽也就不自觉地微蹙下眉,然后他看见青年把目光移到了在外边的那些人身上。

“弟子这就去解决他们。”长琴站起身来,对在外边的人垂敛下眉眼。

本来他是对在这些人脸上看见不可置信而又悲痛愤怒的表情有几分兴趣,但现在没有了,他不想理会,更不希望被打扰。

但在他刚踏出一步,准备去实践自己所说的话时,他被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拉住了。

“为师并不认为你所做的那些事情是对的。”顾迟知道自家徒弟做了什么,如果还能查看任务,那无论是乌蒙灵谷还是琴川,这两个任务定然是都失败了。

长琴顿时微僵住身体。

“但为师总是要站在你这一边。”顾迟低叹了口气,人的心毕竟是偏的,他也不能免俗。

“总之,现在先让为师去跟他们谈一谈。”虽然事已至此,恐怕是没得什么好谈的了。

众人之中,其中一个穿红衣的女子,也即是名为‘红玉’的剑灵,在青年靠近之时,她的神情就愈发凝重。

这般凛然剑意,即使轮椅上的那人手中无剑,这份威压仍是十分强烈。同样的感觉,她只在自己侍奉的主人身上感受过。

当然这也因为她是剑灵,常人是不会对此有太大感觉的。

“没什么好谈的!他自己亲口承认,二姐是他杀的,连魂魄都没有放过拿去炼药。也是他把琴川的这些病人变成焦冥,这还有什么可谈的”一说到‘二姐’,蓝衫少年的表情悲痛且充斥着恨意。

“兰生。”红玉难得的叫了少年的名字,只是想让他稍微冷静下来。

“你是少恭的师父?”众人之中,交涉这种事情还是红玉最为擅长,她平静着声音询问。

从刚才她看那人的反应,可知对方对青年的出现也惊讶万分。他们在祁山幻境中看到的那两人,一个是眼前青年,另一个还是一名幼童。

幼童的名字是‘长琴’,而青年方才唤杏黄衣衫的男子时,正是唤的这个名字。

可祁山仍完好存在都已经是千百年前的事情了,这如何可能

“是。”顾迟点了点头。比起‘少恭’,他还是更喜欢唤自家徒弟为‘长琴’。

这是着杏黄衣衫,长相俊秀深雅的男子就站在轮椅旁侧安静不语。如果不是青年说要谈,他现在大概已经用缚咒把对面人全捆了起来。

“明明你也有心爱之人,为什么你却要随意杀死别人的心爱之人,为什么你能随意做那些残忍的事情——?!”自幼就疼爱自己的二姐被眼前之人杀死,且还变成了焦冥。只要想到这点,方兰生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他望着站在轮椅旁侧的男子,连声质问。

微眯起狭长好看的双眸,但杏黄衣衫的男子最终没有出声。他之前可还没把自己做的事情说完,要是说完了,眼前这些人的表情岂不是会更加精彩?

长琴微低下头去注视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不去说那些事情,因为他知道他的师尊不会喜欢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千百年来,他从不计较自己改变了多少。

冷血残忍、偏执疯狂?他视人如蝼蚁如何,随手捏死几只蝼蚁又如何?

但他不能让他的师尊也看见他的这一面。

抱持着这个想法的太子长琴却并不知道,他所想的那个人对他的这一面其实早有了解。此时亲身面对,也已经悉数将之接纳。

没得谈。对话几句,双方就都有了这个共识。

“既然前辈也承认徒弟做错事情,那您做为师父就不该再护着。”红玉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短短几句谈话,她就觉得眼前青年该是性情温和之人。从凛然的剑意也可见其实力之强,如果对方仍不分黑白硬要护着徒弟,那将会是很大一道阻碍。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掩唇低咳了会,这具身体的老毛病还存在着。

“抱歉教不严,实乃师之过。”

话音一落,以冰系术法凝出一把冰剑,顾迟握着这把剑,像前方地面横向挥下。

刹那间剑光流影,如一化万千,但并无伤人之意,只是剑气形成了一道屏障将双方隔开。

等到屏障消失能看清对面景象的时候,对面早已空空如也,人是已经不见了。

顾迟是用了在流月城中习得的空间转移术法,思考了好几秒目标地点,最终还是只想到天缈峰。

带着自家徒弟回到天缈峰峰顶的竹屋之内,刚环顾四周,顾迟就微愣住了。屋内布置还和他记忆中的一样,且纤尘未染,像是经常有人来打扫的样子。

“那些事情,不要再做了。”徒弟做错事情是要纠正,但私心之下,在自家徒弟与他人对峙时,顾迟还是选择先维护。

长琴低应了声‘是’,头枕在青年膝上,紧握着青年的手,他低闷着声音说了一句:“只要师尊不再离开,弟子一直守在师尊身边,自然是不能去做什么事情的。”

这并不是威胁,而只是一个事实。他心底最后一处柔软的地方只留给了眼前青年,不能承受再次失去。

“嗯。”顾迟大大本来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自家徒弟的头,闻言先静了一会,但还是回以肯定的应声。

这一声让把头枕在青年膝上的俊秀男子蓦地抬起头来,用深黑色的双眸注视着,唇角弯起了一抹非常温柔的微笑。

“弟子不再渡魂了。”命魂,也不需要了。

他之前想抢夺回命魂,原因就只是因为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寻找能救回眼前青年的方法。

“与师尊一同,结束于此世便好。”

这迟来了千百年的结果

在这之后顾迟大大过了好几天的平静日子,峰顶笼罩了隐匿的术法,寻仇的人也找不上门来。

直到有一天。

“弟子只想与师尊结亲。”

顾迟:“”

自家徒弟说他没去过蓬莱,也并不认识巽芳,然后就说了刚才那句话,顾迟大大现在已经整个人都懵了。

等得太久,到今天与青年谈及这个话题,长琴终于知道要等他的师尊自己明白,恐怕他得等到天荒地老。

所以不能再等了。

“长嗯长琴!”顾迟大大肯定没想过自己会有要用这种语气喊自家徒弟名字的一天,近乎于低喝。清润的声音现在微带着沙哑,难有威慑。

身体上的快感过于强烈,这样的快感持续大半天,是正常人都受不住好吗。

腰间束带掉落在地上很久了,层叠繁复的衣袍没有了这一束缚,就会变得松垮,很是容易解开。

青年的眼角微红着,墨色双眸微有些湿润,尾角处依稀可见到一点点的透明水迹,

当然纯粹是生理性的泪水。

“师尊,最后一次,好不好?”长琴亲吻在身下青年微红了的眼角处,然后向下吻在脸颊,最后吻至青年温软的唇瓣上。

这样的师尊非常好看他真的很喜欢,不能更喜欢了。

向来眉目温和的青年大约是恼了地瞥了他一眼,长琴仍然低敛着眉眼微笑着,他把他的师尊压在床上做了大半天那种事情,早也料到对方会气恼。

但并不后悔。

因为他知道即使如此,他的师尊之后也不会不理他,只要他在事情过后表现得听话一些就好了。

“好不好师尊?”说到最后两字的时候,长琴注视着青年的双眸。

接触到自家徒弟的这个眼神,顾迟大大一时就忘了自己当前的处境,而抬手去摸了摸对方的头,充满了安抚意味。

“师尊。”

“嗯”顾迟微叹口气,同时也放松下身体。

就如了他的愿吧。

到第二天。

“师尊”

“不行。”顾迟大大觉得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再心软了,今天他的腰都还有些酸着。

长琴微垂着眉眼,也没再说什么,就是靠近去在青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环住青年的腰际之后就安静着不说话。不给做那种事情,亲亲抱抱之类他的师尊却不会拒绝他。

来日方长,他还有很多机会。

第83章 后记

琴音袅袅。

竹屋之内,着杏黄衣衫的俊秀男子垂敛着眉眼弹奏琴曲,抚琴时的模样看起来端是温和沉静。

深黑色的眸中难得存有真实的温度,而望向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的时候,这份淡薄的温度转变为清晰的温柔。

这千百年来,每过一世,他就更恨这天道一分。

他最为心爱之人已经不在了这天道便是如此,毫无道理可言地从他手中将之夺去,要他如何不恨?

寡亲缘情缘,永世孤独,甚至他去到忘川蒿里,都见不到心爱之人的魂魄一面。

如何不恨

“长琴。”顾迟微摇了摇头,温和着声音去唤自家徒弟的名字。

对方垂敛着眉眼抚琴,这个角度看不太清表情,但琴声不会骗人,顾迟大大越听就越觉得不对劲。

长琴倏忽顿住动作,琴声便也随之消停,他抬起眼来注视着青年的身影。

到现在也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站起身来,长琴走近到青年面前,然后环住了青年的腰际,把头也轻抵在青年肩上。

这样他才能够安心下来。

“为师不会再离开。”这句话其实已经重复过好几回了,但顾迟大大还是一直非常有耐心地安抚自家徒弟。

距离那天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他的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站立行走都没有太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