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菱美目流转,下意识地点头,对于叶紫这个名字她一点都不陌生。

叶紫大方地伸出手:“芷君经常和我提起你。”

“呵呵,巧了,她也经常在我面前说你的……”钟菱顿了顿,眨眼,“坏话。”

叶紫哇哇大叫:“背后说人是非啊,太鄙视了。”

惹得芷君咯咯地笑,气氛空前的活跃和融洽。

三人似乎有许多共同的话题,钟菱的性格使得她很少对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坦诚相待,但叶紫是个例外,自有其人格魅力。

期间叶紫接到一个电话,自己躲角落里听去了。

不一会她笑眯眯地说:“我走啦,你好好休息。”

郭芷君慢条斯理地修着指甲:“嗯,你好好约会。”

叶紫啐了她一口,脸红红地跟钟菱打了声招呼后离去。

“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郭芷君轻声嘀咕。

“怎么?”钟菱随口一问。

芷君一指窗户:“肯定是她老公来接她了呗。”

钟菱站起身只来得及瞧见叶紫上了一辆宝蓝色的车,倒车后,飞速驶离。“他们感情很好吧?”她问。

“嗯,大学同学,结婚也好几年了,还好得如胶似漆。”

钟菱啧啧道:“你妒忌啊。”

郭芷君翻白眼,哼道:“是啊,我嫉妒你还没嫁出去。”

钟菱不由笑了笑,她这个损友向来口无遮拦,随她说去。

从芷君处出来,夜色迷蒙,月色柔美,拜某人的乌鸦嘴所赐,门口一辆出租车都没有。钟菱频频看表,久久未候着车,她索性往外走了几条马路。

这时,她看到了一家名为Atlantic Bar and Grill的酒吧,竟然和她在英国经常光顾的那间有着相同的名字。强烈的好奇心,使得她不顾一切地推门进去。

一进门,她就微微吃了一惊,无论是装修还是摆设,甚至是墙上的霓虹灯,吧台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幸好调酒师是张完全陌生的脸,否则她真会神经错乱的。

她敲敲吧台:“来杯Bloody Mary。”

调酒师的长相是那种张扬狂放的,声音却低哑深沉:“稍等。”

钟菱举着酒杯细细品尝,不时有人借机同她搭讪,都被她委婉拒绝。此时已近午夜,酒吧的生意越发红火,形形色色的人群在这里释放自己,像她这样眯眼打量众生百态的并不多见。越热闹的地方反而愈加觉得寂寞,被放逐的感觉突然袭来,胸口堵得发慌,她又多叫了几杯酒,在桌上排开,每喝尽一杯,仿佛能驱走一点寒意。

“小姐,一个人喝酒不闷吗?”尽管已有多人被拒绝,仍有不怕死地送上门来。

钟菱不耐烦地道:“走开。”她心情不佳,语气有些恶劣。

“来这里买醉的还装什么清高?”那四十多岁已有肚腩的男人一屁股坐下,身体慢慢地贴近。

钟菱一脸的嫌恶,她猛地起身将几张钞票拍在吧台上,抓起拎包就走。酒吧里就有这样无聊的人,扰得人不得清净。

Bloody Mary口感极好,但后劲十足,钟菱多喝了几杯,略感头晕目眩,她取出手机,拨号,电话很快被接通。

“唐铮,我在Atlantic Bar and Grill,来接我。”就像从前许多个夜晚一样,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唐铮,却忘记昨晚就在电话里,他们已经分了手。

对方没有回应。

“你怎么回事?”钟菱拍了拍手机,有些发怒了。

唐铮低低叹了一声。

冷风一吹,钟菱瞬时清醒了。她揉了揉发涨的额头,懊恼不已。

“钟菱,”唐铮忽然说道,“现在想挽回是不是迟了点?”

钟菱嘴角挂上一抹冷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唐铮温和的嗓音不疾不徐地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像是在教育她,又像是能看穿她心事的得意劲。

钟菱缓缓笑开,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地说:“对不起,拨错号码了。”她毫不迟疑地挂线,目光冷凝。唐铮的面容在她脑中一闪而逝,钟菱握着手机,万千惆怅横亘胸中,无法排遣。

她坐到路边的台阶上等出租车,不知为何,今天做什么事都不顺利,好不容易经过的车竟全是载着客的。她烦躁地跺脚、捋头发,最终还是拨通了她自以为是的叫车电话。

手机铃声大作时,夏扬睡得正香。

他是做售后服务这行的,半夜被客户叫起来去修设备也是常有的事。没看来电显示,他直接接起电话,声音沙沙的:“喂。”

“我在××路××号,麻烦现在派一辆车过来。”

“……”夏扬怔了怔。号码是陌生的,声音亦不熟悉,但很快他就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自找的,他无奈地抽了抽嘴角,嗓音清淡,“好的,车半小时后到。”

钟菱拧了拧眉毛:“越快越好。”

夏扬啼笑皆非:“好。”

夏扬到达酒吧门前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钟菱抱着手提包坐在路边,脸上红扑扑的,神情稍显委顿,像是受了不少委屈。

“嘿。”夏扬神态自若地微笑。

钟菱似有些许的怔愣:“为什么会是你?”

“先别管是谁,我送你回去。”夏扬伸手欲扶她,钟菱单手撑了起来,跳了几下,捶了捶快要麻木的双腿。

拉门,上车,钟菱熟门熟路地坐到后排,柔软的坐椅,适中的温度,舒服得她直打哈欠。

夏扬自嘲地笑了笑,感觉自己就像是她的专职司机似的。

“你住在哪个酒店?”他问。连续问了几次,钟菱都默不做声。夏扬回头,才发现她双眼紧闭,呼吸均匀,头靠着抱枕,正睡得香甜。

夏扬挠了挠头皮:“喂,先报了地址再睡。”

钟菱睡意正酣,就差没打呼了。她几乎一夜没睡,再加上今天一整天精神紧绷,晚间又喝了不少酒,上车后,全身心才放松下来,这会儿,大概打雷都惊醒不了她。

夏扬略一思量,从手机里找出方然的号码,拨过去,关机。他直摇头,又打给斯敏,关机,再是前台和行政助理,还是关机。夏扬气得恨不能扔了手机。

一筹莫展。

他在车里呆坐着,不时转过头看一眼钟菱。她睡熟时,像只小猫似的蜷缩成一团,柔和的线条,和白天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全然不同。

夏扬保持发呆的状态很久,终于一咬牙踩下油门,方向盘一打,往家方向驶去。

钟菱醒来时,天刚蒙蒙亮。脖颈酸痛,头脑发涨,一睁眼,她脑袋顿时嗡了一下,这里不是酒店,一边下意识地去摸身上的衣服,一面懊恼同样的错误她怎么会犯第二次。一件男士西服缓缓滑下,她抓在手里,犹带一点薄荷和绿茶的混合清香,她脑中似被塞了团棉絮似的乱糟糟的,直到她看到前排趴在方向盘上的夏扬。

可以看出他睡得并不踏实,因为身高腿长,身体在狭小的空间里伸展不开,就像是被囚禁于笼中的困兽,怪憋屈的。

钟菱想笑又不好意思,人家毕竟是因为她才弄得这般狼狈。踌躇片刻,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夏扬像被装了弹簧似的立马直起身,转过头,嘴角挂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醒了?”

“嗯。”钟菱把西服递还给他,想道声谢意,然而感激的话生生地堵在嗓子眼里,左右出不来。

“不客气。”夏扬长臂一探捞过衣服,随意丢在副驾驶座上,笑容洒脱不羁。

大眼对小眼,一时无话。

钟菱咬咬唇,说:“你可不可以送我回酒店?”她不能穿一身和昨天相同的衣服去公司,否则本就不招待见的她,恐怕会惹来更多非议。

“乐意效劳。”夏扬轻快地应了声,“等了一夜,总算可以送你回去了。”

钟菱脸一红,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在一个几乎还是陌生人的车里睡了一夜。

久久等不到钟菱回答,夏扬问:“地址?你不会以为我明知道酒店在哪而故意把你留下的吧。钟……”他抚额叹息,实在是记不起她的名字,又不想叫她总监。

“你可以叫我Kiya。”钟菱翘唇,心中并无不悦。

“Kiya。”夏扬默默重复了几遍,忽问,“这名字有特殊含义?”

钟菱赞道:“聪明。”

夏扬兴趣十足的道:“说来听听。”

“法老的女人。”钟菱简略道。

“什么?”夏扬还以为自个听错了。

钟菱耸耸肩,难得和人说实话,还不被相信。

夏扬沉默了一会,总算憋出一句:“你的品味够独特的。”

“谢谢。”钟菱毫不客气地把它当做赞美之词。

“……”夏扬当场无言。

可如此一插科打诨,钟菱仍旧还是没有说出酒店地址。

夏扬没有追问,倒不是因为他忘了这一茬,而是在启动车时,老打不着火。他心里那个急啊,虽然是辆老爷车,也不要在这个时候让他丢脸吧。

钟菱觉察到了一丝异样:“怎么了?”

“没什么,很快。”夏扬死要面子,大冬天的起了一头的汗。

幸好这老伙计没有叫他太过难堪,车子终于发动起来,夏扬悄无声息地擦把汗。

钟菱忍不住道:“哎,要说你这职位也不低啊,干吗不换辆车。”

夏扬从后视镜里瞟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听没听过一句话,车就跟老婆一样,哪能随便换呢。”

“这话谁说的?”钟菱纳闷道。

“我。”夏扬露出调皮的神情。

钟菱:“……”

“哎,你到底住在哪?”夏扬把车开出小区后问。

“威斯汀。”钟菱说。

夏扬将车稳稳驶上高架,技术娴熟,和一辆奔驰并驾齐驱,丝毫不逊色。

钟菱不置可否地笑笑,出言讥讽:“我算知道你为什么车技还不错了,开着辆破车还逞强,要没点本事,不出事才怪。”

“过奖,过奖。”夏扬的脸皮不比钟菱薄多少,照单全收。

“……”钟菱再度无语。

车停在威斯汀门前,夏扬唇边泛笑:“上去吧,我就在这等你。”

钟菱静了一静:“不必了,我会自己打车去公司。”

“反正我也没事,不如一起吃早饭。”

钟菱打量了他几眼,无所谓道:“你爱等就等吧。”

夏扬替她拉开车门:“那就说定了。”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雀跃。

钟菱硬是在卫生间磨蹭了近一小时,才擦干身体出来。

化妆、选衣服又用去半小时,钟菱看着镜中成熟知性的人儿,施施然一笑。

等出了酒店大门,夏扬的车果然已经不在了。她故意折腾了这么会,就是为磨去他的耐性。如此看来,此人也没什么可取之处。

“嘿,Kiya。”

钟菱一转身就看到夏扬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同他打招呼。她忽而笑了笑:“呵呵,早。”

夏扬换了身行头,头发还湿漉漉的,显然也是刚洗完澡没多久。

钟菱愕然:“你回过家了?”

“是啊,我猜想女人化妆换衣服总要个把钟头,所以我就驱车回家,还抽了点时间,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夏扬把《唐伯虎点秋香》中周星驰的腔调学得惟妙惟肖。

可惜钟菱并不懂得欣赏,她皱眉道:“少嬉皮笑脸的。”

夏扬郁闷:“真没有幽默感。”

钟菱扫他一眼,径自拉开车门,优雅地坐好,不紧不慢地回了句:“真没有绅士风度。”

夏扬:“……”

“你就带我来吃这个?”钟菱一脸震惊。

此时,他们正蹲坐在小公园旁的矮凳上,身前放着两纸盒的臭豆腐,那还是夏扬排了二十分钟的长队才买回来的。

夏扬拿起根牙签挑了一小块递给钟菱,后者死活不接。

“这玩意儿闻起来臭,吃起来可香了,尝尝看。”夏扬顿了顿,“今天算你有口福,碰上平时,一出锅就被一抢而空,哪还轮得到你。”

钟菱脸孔紧绷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宁死不从。

“不吃一会可别后悔。”夏扬神清气爽,“蘸一点番茄酱更美味。”

钟菱嘴角抽搐了下,继续保持沉默。

“还忘了一样东西,你等着,我去买。”

夏扬一溜烟跑了,钟菱望着面前炸得油酥金黄的臭豆腐发呆,真有那么好吃吗?看一眼夏扬背影消失的地方,钟菱收回视线,挑了一块送到嘴边,像壮士断腕似的下定决心,一口吞下。

“暴殄天物啊。”身后传来哀叹声。

钟菱被吓到,呛了一下,臭豆腐不偏不倚地卡在喉咙里,夏扬适时递上水杯,钟菱喝了一大口,长舒了口气。

“拿铁配臭豆腐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夏扬笑得嘴角开咧,看在钟菱眼中,恨不能一拳打掉他可恶的笑脸。

她冷哼道:“你这算哪门子的吃法?中西合璧?传统国粹搭配舶来品?”

夏扬饶有趣味的:“倒没瞧出来,你有时也挺幽默的。”

“……”钟菱懒得理他,刚才那块没来及品出滋味,索性再来一块。

“好吃吗?”夏扬笑意愈浓。

“还行。”钟菱嘴里塞满了食物,顾不上答话。

夏扬把臭豆腐全部往她面前一推:“那都吃了吧。”话里话外极尽揶揄。

“……”

钟菱今天一身纪梵希外套和及膝裙,挎着精巧的Gucci小包,夏扬则是西装笔挺,仪表不凡,怎么看这两人都至少该坐在星巴克喝卡布奇诺吃栗子蛋糕,而不是现在这样蹲坐在马路一旁,吃一快臭豆腐就一口超市买来的速溶咖啡。

眼前的情形实在太过诡异,已经吸引了不下十来人在远处观看,并且指指点点。

钟菱首先发现二人已变成众人围观的对象,她脸一红:“我们走吧。”

夏扬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但他尊重钟菱的感受:“好。”

他们上车后不久,钟菱就闻到了身上的怪味,她恼羞成怒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我不就让你等了一个多小时吗,你带我去吃那种东西。”还是不解恨,她跺了跺脚,“头发上也有味儿,你让我怎么去上班。不行,我要先回酒店。”

刚才谁吃的那么带劲来着,一转眼翻脸不认人了。夏扬压着笑意:“别急,开会儿空调换换气,一会就没味儿了。”

“真的假的?”钟菱死盯住他,不是太相信他的话。

“当然是真的。”说完,夏扬就打开了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