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洞厅中只剩下一支火把,那是为了给鲁师傅照明而留在八卦铁门旁边的火把,此时火光越来越弱,光线变得非常昏暗。四下里钟乳石密布,一人一兽在昏黑的洞厅中激斗,竟连一根钟乳石都没撞到。忽然火把燃尽,洞厅中光亮全灭,陷入一团漆黑。一番激斗下来,乾坤的身上新添了十余道伤口,斗志却越来越强。八卦铁门锁死后,他不用再担心木芷会受到攻击,此时心无旁骛,决意与邪神一决生死。火把熄灭后,他立即拿出怀中的夜明珠,左手持珠照明,右手紧握阳匕,向邪神狂攻而上。
狂斗之中,邪神眼眶里的荧绿重瞳忽然消失,只剩下了两颗红色的眼珠。两颗眼珠红光大亮,便如两盏刺眼的明灯。它提颈昂首,狂声咆哮,整个地下洞厅回音共鸣,嗡嗡震颤。咆哮声未落,它忽然向斜侧疾冲而去,“轰”的一声大响,竟撞断了一根手臂粗的钟乳石。撞断一根钟乳石还不够,它又接连撞断了两根更为粗大的钟乳石,方才止住了前冲之势。它四爪一蹬,就地改变了方向,但它没有朝乾坤扑来,而是冲向右侧,又是轰声大响,一口气撞断了四根钟乳石。
洞厅中石屑飞溅,不少石屑砸在了乾坤的身上,甚至是他的脸上,但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邪神,一刻也不敢分神。他知道邪神狡猾多变,说不定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但他盯了片刻,邪神只是前奔后走、左冲右突,如无头苍蝇一般,似乎分不清方向,始终没有来攻击他。
昏黑的洞厅之中,四面八方不断响起碎裂之声,一根根钟乳石受到邪神的猛烈撞击,纷纷脆断。邪神的眼睛红光大亮,浑身毛发直立,不停地狂声咆哮,不停地胡冲乱撞,仿佛已丧失了神志,彻底发了疯。
乾坤的六道眉斜立了起来。他不知道邪神出了什么事,看着邪神发疯的模样,心中大为骇异。
过了好一阵子,邪神已撞断了数十根钟乳石,猛然四爪一定,站在满地的碎石之间,高仰起头,如同一只啸月的苍狼,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叫。乾坤耳膜隐隐作痛,几乎要被这声音刺穿,不得不捂住了耳朵。邪神的叫声拖得极长,原本极为刺耳,最后忽然急转直下,如同掉下了断崖一般,一下子低沉下来,最终戛然而止,再无声息。长叫之后的邪神,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就此不再爬起。
乾坤的内心惊疑不定,举起夜明珠和阳匕,向邪神慢慢靠近。
乾坤走到近前,只见邪神双目圆鼓,牙口狰狞,腹部急剧起伏,仿佛痛苦万分,它横躺在地,似乎身体受制,动弹不得。乾坤狂性仍在,举起手中的阳匕,便要向邪神刺落。但阳匕刺到邪神的颈边,邪神的眼睛之中忽然流光一动,竟流出了一行泪水。乾坤看见这一幕,内心一软,刺出的阳匕微微一顿。
就在这时,邪神忽然脑袋一挺,张开又尖又长的嘴,朝他握着阳匕的手咬来。他的手停在邪神的颈部上方,离邪神的嘴只有咫尺之隔,邪神这一咬实在太过突然,他来不及收手,心里暗叫一声:“又上当了!”念头刚刚生出,手腕已被邪神一口咬住,两颗尖牙穿透皮肉,几乎刺进了骨头之中。剧痛之下,他手劲一松,阳匕脱手掉落,落在了碎石之间。
乾坤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在邪神的腹部,但邪神死不松口,身子贴地滑动了半圈,牙齿依然钉在他的手腕上,这么一拉扯,他手腕上的伤口反而更加疼痛。鲜血从他的手腕伤口中狂涌而出,顺着邪神的嘴角往下流淌。他厉声咆哮,刚刚略有收敛的狂性一下子成倍爆发,另一只手丢掉夜明珠,一拳又一拳地狠击邪神,接着又捏住了邪神的嘴,用力地掰扯。然而邪神死死咬住不放,他掰扯得越狠,邪神咬得越紧。
狂怒之下,乾坤如同变成了一头凶猛的野兽,眼中红光大盛,猛地一下张开嘴巴,一口咬在了邪神的颈部。他的牙齿虽然平整,不像邪神那般尖利,但狂性大发之下,咬合之力极重,只觉得喉头发甜,邪神的颈部已然皮破肉裂,鲜血汩汩流出,灌进了他的嘴里,堵在了他的喉头。他的喉头不由得一哽,一口鲜血立刻吞进了肚中。
这口鲜血吞下之后,乾坤的腹部一阵冰寒,原本如炉鼎般炙热的身体,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骤然间冷却下来。他的眼前天旋地转,视线一黑,就此昏迷了过去。昏迷前的那一刻,他感觉不到身在何处,也感觉不到周身伤口的疼痛,只感觉滚烫的鲜血不断地流过喉咙,不断地流入腹中……
昏迷之后,乾坤意识仍在,只觉得神魄离体而去,飞上九天之外,向下俯瞰,只见平川万里,黄沙漫漫,寸草不生,一派萧条死寂;忽然间惊雷响彻天地,眼前翻土为山脉,裂地为江河,黄沙尽成青绿之色,一时间草木复苏,万物生长。他从九天之上急坠而下,穿过了一团白茫茫的云雾,坠入自己的躯体之内。他的眼前一片猩红,五脏六腑悬挂其间,此起彼伏地蠕动;在五脏六腑的正中心,丝丝血脉交缠密布,缠裹住了一颗乳白色的珠子,那珠子光芒闪动,斑斓奇妙……
乾坤的眼皮猛然一翻,只见眼前青光暗淡,碎石满地,自己仍是处于阴泉狱的地下洞厅之中。
乾坤的眼中红光不再,已然恢复了正常,他只觉得胸口十分温暖,浑身精神百倍。他坐起身来,想起昏迷前被邪神咬住了手腕,下意识地扭头向手腕看去。夜明珠掉落在碎石之间,青色冷光照耀之下,他看见手腕周围满是血迹,但伤口已经愈合,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低头看向邪神,只见邪神闭着两只细长的眼睛,颈部的伤口同样已经愈合,只剩下两排淡淡的齿痕。他定了定神,见邪神竟然没有睡在地上,而是蜷缩在他的怀中,难怪他会觉得胸口一阵温暖。邪神的嘴角微微翘起,仿若微笑一般,小小的鼻孔里发出一阵轻细而有节奏的鼾声,竟然睡得极为舒适。
乾坤心头一跳,下意识抬手一推,将邪神推落在地,随即身子后挪,退开数尺的距离,顺手抓起碎石间的阳匕,竖在身前,护住自己。
邪神摔在了地上,却没有惊醒,只是轻微拂动了一下尾巴,盖住身子,依旧熟睡,鼾声如故。
乾坤在邪神这里上过多次当,吃了不少亏,此时实不知邪神是真的熟睡,还是在故意装睡。他不敢大意,握紧阳匕,缓缓地站起身来。
过了片刻,邪神依旧酣睡不醒。
乾坤不禁暗暗想道:“它若是要杀我,趁我昏迷之时便可动手,为什么竟会自己睡着了?难道幽泉狱那边又放了龙血香进来?”想到幽泉狱,他立刻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八卦铁门,心道,“不知我昏迷了多久,木芷在幽泉狱那边,也不知眼下怎么样了。”他见邪神始终一动不动,似乎是当真睡着了,于是捡起夜明珠,轻手轻脚地走到八卦铁门前,将耳朵贴在铁门上,想听一听幽泉狱那边有什么动静。他听了片刻,铁门另一边始终无声无息。他直起身来,打量眼前这道八卦铁门,打算想法子将它打开。
乾坤记得之前和邪神激斗之时,曾听见鲁师傅大喊过一声“找到了,是坤卦”,想来开启八卦锁的第一个锁孔,便是坤卦位置的锁孔。他一眼便找到了这个锁孔,但尝试了各种办法,始终打不开它。对于鲁师傅那样的锁具匠人,熟悉各种锁具的构架,开起锁来自然轻而易举,可是隔行如隔山,乾坤对此实在是无能为力。他打不开锁孔,念头一转,将阳匕插进八卦铁门的门缝之中,心想八卦铁门之所以会锁住,终究是靠着内部的锁闩扣住了石壁,倘若能用阳匕削断门缝中的锁闩,八卦铁门自然便能打开。然而铁门极厚,阳匕的刃身太短,插入门缝直没至柄,却依然触不到锁闩。
想尽了办法,还是打不开八卦铁门,乾坤只好暂且作罢。他想到幽泉狱中的镇狱阎罗冠绝九泉,木芷的腹部又受了重伤,不禁隐隐担忧,但此时他被阻隔在阴泉狱中,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暗暗宽慰自己:“有玉蟾兄在,木芷一定不会有事的。”
自从逃离寒泉狱后,乾坤再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此时肚子饿极,心想反正暂时打不开八卦铁门,不如弄些吃的东西果腹,再慢慢思索开门之法。他想起地下洞厅中有一口钟乳水池,池中有鱼群游动,于是来到池边,举起夜明珠一照,水下果然鱼影穿梭。他伸手入水,轻轻巧巧便捉到了一条鱼。这鱼通体墨黑,只有巴掌那么大,一条自然不管饱,于是又接连捉了三条。他用阳匕将四条鱼剖腹去脏,在水中清洗干净。
乾坤张嘴便要咬向鱼肉,却又忽然住口,暗道:“若是有火,将鱼肉烤炙一番,自然比生吃美味得多。”身陷困境,他竟然还有心思考虑食物的味道。他环顾四周,地下洞厅一团漆黑,除了夜明珠发出的青色冷光,再没有其他光源,之前的火把早已燃尽,想要弄来火,唯有去往地面上的洞厅,那里有火盆燃烧,盆中装有火油,火焰势必燃烧得更为长久,此时说不定还未熄灭。
乾坤是想到什么便干什么的人。他见邪神依然熟睡不醒,于是轻手轻脚地来到通往地面洞厅的铁门下方。他走上斜立的钟乳石,将阳匕插进铁门四周的缝隙之中。比起八卦铁门,这道铁门的厚度要薄得多,阳匕很快触碰到了锁闩。他用力切割,片刻之间便切断了锁闩,随即抬手一掀,只听“吱呀”一声轻响,铁门应声而开。他探出头去,只见地面洞厅中火光晦暗,数个火盆都已熄灭,只剩下最后一个火盆还在燃烧着火焰。
仅剩一个火盆,也足够乾坤大喜过望。他立马上到地面洞厅。他没有直奔火盆而去,而是先下到另外几间地牢中,用阳匕切断了几条用于锁住囚徒的铁链,这才带着火盆,返回了地下洞厅。他小心翼翼地用铁链将邪神的四只爪子缠住,再在它的颈部缠绕了几圈,最后将铁链拴在几根粗大的钟乳石上。
一番动作做下来,乾坤尽可能地小心谨慎,还是不可避免地让铁链发出了几次响声。邪神警惕性极高,此时却一直熟睡,并没有惊醒过来,倒是令乾坤大感意外。
乾坤折断了两根细长的石笋,将四条鱼穿成两串,放在火盆上炙烤。他分心三顾,一边缓慢转动石笋,烤炙鱼肉,一边盯着邪神,提防它随时醒来,一边不时看上一眼八卦铁门,暗暗思索如何才能将八卦铁门打开。
乾坤在芷隐谷居住了一个月,别的本事没有学会,烤鱼的功夫倒是练得极为纯熟,只不过片刻时间,地下洞厅中便香气四溢。他剥去焦黑的外皮,只见鱼肉白里透黄,熟得正好。他舔了舔嘴唇,正要下口,忽然身前铁链轻响。他抬眼看去,只见邪神已睁开了眼睛,身子正在不停地挣动。
乾坤右手一探,迅速将阳匕抽了出来。邪神虽然受制于铁链的捆缚,但它若是发起狂来,说不定能将铁链挣断。乾坤警惕邪神的同时,左手丝毫没有停下,将烤鱼送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心中想道:“能吃一口是一口,不然待会儿邪神当真挣断铁链,烤好的美味吃不成,可就悔之晚矣。这鱼无鳞无刺,滋味十足,不过比起芷隐谷的鱼来,还是略有不及。”
乾坤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紧盯邪神,只见邪神虽然不停地挣扎,但动作轻微,不见丝毫狂态。它的双目之中,既无荧绿重瞳,也无红光闪动,没有了先前的凶厉神色。它盯着乾坤,竖起尾巴轻轻摆动,仿佛又认出了乾坤是谁。
乾坤见邪神像是性情大变一般,全然不是先前那个凶残嗜血的凶兽,暗暗心想:“或许这才是邪神的正常模样吧。看来它的确和我一样,患有活死脉奇症,症状一旦过去,便恢复了正常。”想到此处,他将手中的烤鱼伸到邪神的面前,晃了几晃,道:“想吃吗?”
邪神便如听懂了一般,竖起的尾巴点动了一下。
“想得美!”乾坤嘿嘿一笑,胳膊肘一拐,鱼肉又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邪神继续挣动身子,但铁链捆缚得太过严实,它始终挣脱不得。它挣扎了片刻,又恢复了安静,目光中竟露出了一丝乞求之色,巴巴地望着乾坤。
乾坤不为所动,一口气将四条烤鱼吃尽,摸了摸肚子,仰天打了个饱嗝。
一直竖立的尾巴垂放了下来,邪神闭眼偏头,不再去瞧乾坤。它挪动尾巴,将脑袋整个盖住了。
乾坤见邪神毫无威胁,略微放心,于是站起身来,走向八卦铁门,又一次贴着铁门听了片刻,幽泉狱那边依然毫无动静。他又对着八卦铁门琢磨了一阵,还是想不出任何开门的法子。
乾坤走回火盆前,只听鼾声轻响,就这么片刻时间,邪神竟然又睡着了。他暗暗心道:“被铁链捆成粽子一般,居然还能睡着。如此嗜睡,倒像是十天半月没睡过觉一般。”他凝目看了邪神片刻,想了一想,又从钟乳水池里抓来两条鱼,剥洗干净,放在火上烤熟,放在了邪神的面前。
取名
乾坤脱下龙褐,见龙褐染满血迹,裂口竟有十几道之多。他穿上这件道圣法服后,一直好生维护,便是拿阴阳匕刺伤自己时,也决计不敢毁伤龙褐,如今与邪神一番恶斗下来,龙褐竟毁伤成了这般模样。他心痛之余,暗暗下了决心:“从今往后,我决不再让龙褐有半分毁损,若是做不到,我便不配穿上它,更不配做道圣传人。”他看着龙褐正面那一道用黑线缝合的裂口,又不禁浮想联翩起来,“等我离开阴泉狱后,也要将十几道裂口仔细缝合才行。我没缝过衣服,不知道木芷的针线活好是不好。她心灵手巧,想必这种事情对她来说不在话下。”想到这里,他咧嘴一笑,将龙褐放进水里清洗干净后,搭在火盆旁边的一根钟乳石上,慢慢将龙褐烘干。
乾坤听见铁链“呛啷”轻响,抬头看向邪神。邪神嗅到肉香后,鼾声戛然而止,挪开尾巴,看见了近在咫尺的烤鱼,当即张口咬住,大肆吃了起来。
乾坤心中正想着木芷,瞧见邪神的吃相,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在火盆旁坐了下来,既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邪神说话:“想当初我在芷隐谷,吃着烤鱼,临风观山赏水,饱览云海胜景,还有佳人做伴,当真逍遥自在,胜似神仙。如今吃着烤鱼,却被困在这乌漆麻黑的阴泉狱中,身边只有你这么一只邪里怪气的畜生。”
邪神只管埋头大吃,一会儿便将两只烤鱼吃了个精光,这才抬起脑袋,瞪了乾坤一眼。它的眼神转变极快,瞪乾坤时带有怒色,转瞬间便变得亲昵无比,一边望着乾坤,一边极有节奏地摇动起了它那毛茸茸的大尾巴。
乾坤笑了一笑,道:“你这只畜生,不发狂的时候,倒是有几分讨人喜欢。你这般讨好于我,是不是想让我帮你解开铁链?”
邪神立即点了一下尾巴。
乾坤想到邪神曾模仿女子呼救之声,引得众人打开铁门,此时忽然百般示好,说不定又想耍什么花招。但他转念便想:“此时它狂态不再,我有何惧?左右也是无聊,我便解了铁链,且看它能耍出什么花样来。”想到这里,便起身走近邪神,解开了它身上的几条铁链。
铁链刚一解开,邪神忽然四爪蹬地,猛地一下向乾坤扑了过来。
乾坤大吃一惊,急忙向后退,不小心绊到一根断裂的钟乳石,身体向后仰倒,邪神趁机扑到了他的身上。他惊讶之余,却没有做任何抵挡,只因邪神这一扑并无伤害之意,而是扑进他的怀中,不断拿脑袋蹭他的颈部,便如一只家犬与主人久别重逢一般,对他极尽亲昵之态。
乾坤好不容易才将邪神推开,站起身来,邪神旋即又凑拢到他的脚边。他低头瞧着邪神,见它耷拉着耳朵,不断地蹭自己的小腿,大有俯首帖耳之意,不禁暗觉奇怪:“这畜生当真邪门,之前恨不得将我杀了,此时却对我如此亲近,我可瞧不明白了。不知我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会让它出现如此大的转变。”见邪神恭顺至极、憨态可掬,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邪神的脑袋。
邪神不再有发狂之态,并且对他俯首帖耳,他更加放心,走到八卦铁门前,再一次琢磨开门的办法。邪神对他寸步不离,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见他打量铁门,不断地摸索几个锁孔,于是也抬起小小的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八卦铁门。
忽然之间,邪神掉过头去,向钟乳水池疾奔而去。它去势如电,一下子便钻进黑暗深处,消失不见了。乾坤心生奇怪,向邪神消失的方向望去。他听见一阵水声传来,片刻之间,白影出现,邪神奔回他的身前,浑身已然湿透,嘴里叼着一个长条形的物件。它垂下脑袋,嘴巴一松,将长条形的物件放在了他的脚边。
乾坤定睛一看,只见那物事是一根三寸长的圆形铁棍,铁棍的表面密布凹槽,凹槽有深有浅,形状各异,便如钥匙上的齿槽一般。乾坤当即拿起圆形铁棍,与八卦铁门上的锁孔进行比对,大小竟然完全一致。他脱口道:“这是八卦铁门的钥匙?”他又惊又疑地看了一眼邪神,见邪神点了一下尾巴,于是赶忙将圆形铁棍插进坤卦位置的锁孔,轻轻一拧,便听“咔嚓”一响,八卦铁门内部的齿轮就此牵动。
这根圆形铁棍,果真是八卦铁门的钥匙!
乾坤原本以为钥匙已被莲社信士带走,想不到竟会藏在钟乳水池之中,更想不到邪神竟会亲自将钥匙叼来给他,不由得大喜过望。
打开了坤卦位置的锁孔,乾坤往相邻的两个锁孔一试,很快便发现八卦的反序是开启八个锁孔的顺序。他知道了开锁顺序,却没有立即打开八卦锁,而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他之前因为打不开八卦铁门,一直暗自焦急,眼下八卦铁门随时可以打开,他反倒不再心急。他心绪镇定,暗暗思虑幽泉狱那边的情况。他多次紧贴八卦铁门细听,始终听不到铁门对面有任何响动,不仅没有木芷和白玉蟾的声音,连其他四五十人的声音也压根儿听不见。他仔细一想,出现此等结果,要么是众人已经找到出路离开了幽泉狱,要么便是众人遭遇危险,被困在了某处,说不定遇到了幽泉阎罗,已经悉数被擒,这才没有动静。倘若是第一种情况,众人已经找到了出路,木芷和白玉蟾多半会回到八卦铁门背后,毕竟两人还不知他是死是活,应该不会就这么抛下他不管。然而八卦铁门背后一直没有动静,他仔细想来,只怕第二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更大。
如此一想,乾坤便没有立即打开八卦铁门,而是返回地面上的洞厅,来到那个莲社信士的尸体旁边。
那莲社信士是被邪神抓断咽喉而死,死去了整整一个月,尸体已经腐烂,泛起一股熏天恶臭。乾坤向尸体双手合十以礼,道了一声“得罪”,将尸体身上的红衣和赤面獠牙面具除下。他知道幽泉阎罗是九泉狱中最为厉害的镇狱阎罗,若是贸然闯入幽泉狱,只怕凶多吉少,既然眼下有现成的红衣和面具在,不如装扮成莲社信士,先混进幽泉狱中,探一探情况再说。
红衣和面具紧贴在腐烂的尸体上,早已带有一股恶臭。乾坤将红衣和面具拿回地下洞厅,在钟乳水池里清洗干净,然后将红衣搭在钟乳石上,放在火盆上烘烤。他忙活之时,不管是上到地面洞厅,还是到池边清洗红衣和面具,邪神始终紧跟着他。此时他等待红衣烘干,便在火盆旁边坐了下来,邪神立刻凑过去,趴在他的身边,将脑袋轻轻枕在了他的腿上。
乾坤低头瞧着邪神,摸了摸它的脑袋,道:“你对我寸步不离,难道是打算从此往后,便一直这么跟着我吗?”
邪神竖起毛茸茸的大尾巴,轻轻点动了一下,仿佛在回答着乾坤的问话。
乾坤心道:“你若是一直这么跟着我,保不准什么时候又会发狂,到时候可麻烦得紧。”虽然难免担心,但邪神贴得如此之紧,一时之间倒不知该怎么将它甩掉。他为难之际,心念忽然一动,脑海中如同劈进了一道闪电:“邪神如此厉害,倘若我能将它收为己用,此去碧落天的路上,便多了一大助力!”
“你的上一任主人是阴泉阎罗,阴泉阎罗为人如何,又是怎样待你,我自是一概不知。”乾坤看着邪神,肃声说道,“只不过你自愿跟随我,那便是认我做你的新主人。从今往后,你做任何事情,都必须听我这个新主人的号令,不可再擅自乱来。”
邪神又动了一下尾巴。
乾坤有意试上一试,抬手往钟乳水池的方向一指,叫道:“去,给我捉条鱼来!”
邪神四爪一蹬,飞一般蹿向钟乳水池,顷刻间折返而回,已叼来了一条鱼。
乾坤又道:“很好,现在把鱼放归水池。”又抬手往钟乳水池的方向一指。
邪神立即奔向钟乳水池,将鱼丢回水中,旋即回到乾坤的身边,一边轻轻地摇动尾巴,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乾坤没想到邪神居然如此听话,不禁大为满意,哈哈一笑,内心却难免疑惑:“邪神怎么会如此容易便被我收服?它突然这么听我的话,究竟是什么缘故?”他心中奇怪,但邪神肯听从他的号令,自然是好事,至于邪神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将来会不会背叛他,此时自然无法料想。他往腿上拍了拍,邪神立刻在他身边趴下,将脑袋靠在他的腿上,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乾坤摸了摸邪神的脑袋,只觉得手感松软,极为舒服。他想了一想,说道:“你名叫邪神,想必是阴泉阎罗给你取的名字。这名字太过阴冷,我大不喜欢。既然我做了你的新主人,便该给你取个新名字。”一时之间,念头翻飞,却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他思虑之时,目光落在了邪神额间的三缕血色毛上,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六道乾坤眉,道:“我这六道眉毛与生俱来,一边横平连贯,是为乾卦,一边居中断裂,是为坤卦。你这三缕红色的毛,中间连贯,两边断开,倒像是竖起来的坎卦。你我眉目之间都有八卦卦象,倒是颇为有缘。”说到这里,他极为怜惜地摸了摸邪神额间的三缕血色毛,说道,“八卦分为乾、坎、艮、震、巽、离、坤和兑,虽然你我都是面含八卦,可我占了乾坤二字,一听起来便威风八面。你呢?一个‘坎’字,一提到坎便是土埂田坎,八卦之中,最土的便是你了。”说着一脸嫌弃地唉声叹气。
邪神眯着的眼睛一下子张开,抬起脑袋,瞪了乾坤一眼。
乾坤道:“你瞪我做什么?你便是瞪我十眼八眼,你终究还是个坎。”忽然双手一拍,笑道,“我名叫乾坤,是因为我眉载乾坤而得名,既然你额间有个坎卦,那我从此以后便叫你‘小坎子’,如何?”
邪神又瞪了乾坤一眼,显然对这个名字大为不满。
乾坤却对这个名字极为满意,笑道:“就这么定了,以后你就叫‘小坎子’。”说罢站起身来,摸了摸烘烤的红衣,已经干了大半,当即将红衣取下,穿在了身上,把龙褐遮得严严实实,又将赤面獠牙面具戴在了脸上,遮住了面容,这才说道:“小坎子,我们走。”
乾坤走到八卦铁门前,小坎子紧跟在他的身边。他用圆形铁棍依次打开了八个锁孔,奋起阴阳手的神力,用力推动八卦铁门。八卦铁门之前已经打开过一次,曾发出过轰隆巨响,他不想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于是推门的动作极为缓慢,八卦铁门在一阵轻响声中缓缓开启。


第8章 鬼面青铜匣
幽泉狱
乾坤担心八卦铁门背后有莲社信士把守,于是推开一道门缝后,便一手举夜明珠,一手持阳匕,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然而八卦铁门背后寂静无声,没有任何人把守。他小心翼翼地钻过门缝,再将八卦铁门缓缓关合,然后迈步向前,走过了一段昏暗的洞道,眼前忽然明亮了起来,出现了一个花木丛生、幽静雅致的浑圆洞厅。八盏白色灯笼悬浮在半空之中,白光直射而下,照亮了洞厅地面上的二十几具尸体。
二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花木之间,有不少尸体仰面朝天,乾坤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随他一起逃出寒泉狱的囚徒;其余俯卧在地的尸体,他虽看不见长相,但通过衣物和身形,依稀能辨认得出,也是寒泉狱中的囚徒。二十几具尸体当中,没有穿水绿纱衣和破烂道袍的人,木芷和白玉蟾不在其中。
乾坤正打算走入洞厅仔细查看一番尸体,忽然有一阵轻细的脚步声从正对面传来。他抬眼望去,只见浑圆洞厅正对面的石壁上,开有一个八卦形状的洞口,脚步声便是从洞口里传出的。他带着小坎子迅速藏回洞道之中,悄悄探眼望去,只见八卦洞口处走出了一个身穿红衣的人,脸上戴着赤面獠牙面具,是莲社信士。那莲社信士穿过花木间的小径,向二十几具尸体走去。
这时空中飘浮的八盏白色灯笼忽然同时熄灭,乾坤的眼前一片漆黑。黑暗突然降临,他怕夜明珠的青色冷光暴露了自己的方位,急忙将夜明珠藏回怀中。片刻之后,空中的八盏白色灯笼忽然再次亮起,只见那莲社信士的双手之中,各抓了一具尸体,正沿着原路返回,很快走回了八卦洞口。
乾坤不知道那莲社信士为什么要带走两具尸体,正疑惑之时,又听见一阵轻细的脚步声,八卦洞口处又走出来了一个莲社信士,同样走到洞厅之中抓起两具尸体,然后返回了八卦洞口之中。
片刻之间,空中的八盏白色灯笼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如此不断地反复。在此期间,先后有六个莲社信士往返于八卦洞口和浑圆洞厅之间,都是抓了两具尸体便走,看样子是打算将所有尸体都搬到正对面的八卦洞口之中。除了正对面的八卦洞口,乾坤看见浑圆洞厅的斜对面还有一道巨大的铁门,铁门顶部的石壁上刻有五叶莲图案,以及两个篆体大字——下泉。
“九泉狱的第七层——下泉狱。”乾坤心中暗道。他看见了通往下泉狱的狱门,却隐隐皱起了眉头,只因这道通往下泉狱的铁门并未关闭,而是呈现敞开之状。他一路从黄泉狱闯到幽泉狱,每一道狱门都是历尽艰险方才闯过,眼前这道下泉狱的狱门却大敞在那里,甚至没有任何看守之人,仿佛是在开门迎客,巴不得来到幽泉狱的人前往下泉狱一般。他知道终南捷径极有可能藏在幽泉狱中,再加上木芷来到幽泉狱后下落不明,他自然不会就这么前往下泉狱。他转回目光,望着正对面的八卦洞口,心想,除了连通阴泉狱和下泉狱的两条出路外,八卦洞口便是这个浑圆洞厅的唯一出路,不管是寻找终南捷径还是寻找木芷,只怕都要到那个八卦洞口里探一探才行。
趁着第六个莲社信士抓着尸体返回八卦洞口之中,乾坤低声道:“小坎子,你先藏在此处,不要随意行动。等我叫你时,你再出来。”他说完这话,快步走出洞道,来到浑圆洞厅之中。地上还有十几具尸体,他大略看了一下,每具尸体都是肤色青黑,是身中剧毒而死。他听见脚步声从八卦洞口里传出,知道又有莲社信士即将前来搬运尸体,于是有样学样,也抓起了两具尸体,分别提在左右手中,然后迈开有条不紊的步子,向正对面的八卦洞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