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瞥见白影掠向赵无财,知道邪神杀来,想也不想,飞起一脚,便朝赵无财的咽喉踢去。他不知道邪神会攻击赵无财身体的哪个部位,但之前死去的十几人全都是被抓断了咽喉,料想邪神仍会攻击咽喉要害。他一脚踢出,脚尖一紧,竟踢了个结结实实,只见一团白影倒飞出去,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撞断了一根钟乳石。两点红光倏地一闪,那道白影势如离弦之箭,掉头便朝乾坤扑来。
乾坤一脚踢飞邪神,顺势往赵无财的屁股上一踹。赵无财一个趔趄,“哎哟”大叫一声,跌入了地牢。这时邪神已经直扑而来,乾坤急忙纵身跃入地牢,只觉得头顶风声猎猎,竟刚好避过了邪神的攻击。他跃下之时,一只手抱紧了木芷,另一只手抓住铁门边缘,顺势一带。他双脚落地的同时,头顶“砰”地一响,铁门已应声关上。
乾坤逃过一劫,惊魂未定。地牢中一团漆黑,他看不见木芷的模样,担心刚才跳得太急,落地时起伏太狠,说不定会加重木芷的伤势,急忙低声向怀里的木芷问道:“没事吧?”怀里响起木芷的声音:“我没事,你呢?”乾坤松了口气,脸上一笑,低声道:“我很好。”
乾坤只听见头顶不断有“砰砰砰”的巨响声传来,全都是地牢铁门关闭的声音。与此同时,地面上不断传来惨叫声,每个声音都凄厉无比,只叫得三两声便断了,想必都是那些未能及时躲入地牢的人。这些惨叫声各不相同,听起来先后又有十余人葬送了性命。
一切发生得太快,只不过瞬息之间,惨叫声便已停止,地面上恢复了死寂。
乾坤的眼角忽然一亮,转头看去,只见玉道人的右手向上翻起,一团碧磷火刺刺有声,飘浮在他的掌心之上。玉道人不为攻击他人,燃起碧磷火只为照明。绿光映照之下,土为安面无表情,与绸衫女子并肩而立;赵无财一脸惊恐,瘫坐在地牢一角;小胡子则仰头盯着铁门,神色透着几分紧张,他看得清清楚楚,铁门内侧的锁具已被毁坏,此时铁门是没有上锁的,生怕铁门随时会被掀开。
乾坤不知道地面上是何情况,等了好一阵子,头顶仍是寂静无声,于是将木芷轻轻放在地上,让她靠着石壁而坐,轻声说道:“你先坐着,我去瞧瞧。”他伸手往头顶的铁门指了指。木芷道:“你小心点。”乾坤应了一声,抬起头来,望着关闭的铁门。
玉道人见乾坤望着铁门,当即说道:“乾坤眉,你小子安分点儿,有什么歪门邪道,趁早收起来。”
乾坤一听玉道人的娘娘腔,忍不住笑道:“道爷我再怎么歪门邪道,也绝不敢动你这野道姑的心思。”
玉道人听到“野道姑”三字,怒道:“臭小子,你再叫一声试试?”他另一只手向上一翻,又燃起了一团碧磷火。
乾坤道:“你这么想听,便自个儿叫去,道爷可没工夫跟你闲扯。”说着看准铁门,伸长了手臂,用力一跃,然而地牢颇深,他跃至最高处,手离铁门仍有尺许的距离。
一旁的小胡子急忙拽住乾坤的法服,说道:“这位兄弟,你在寒泉狱大显身手,以一敌二,击败了两位黄泉阎罗,确实厉害得很。可老子没你这么厉害的身手,老子的性命也在这间地牢之中,你可不要乱来。”
乾坤说道:“难道你打算躲在这间地牢里,永远不出去了吗?这间地牢别无出路,终归要从这扇铁门出去。你放心,我只掀起一条门缝,看一看外面是何情况,绝不会引来邪神。”
“什么邪神?”小胡子奇道。
“就是你刚才从地牢里放出来的东西。”乾坤说道。
小胡子想到刚刚攻击众人的那道白影,的确是他亲手从地牢里放出的,害得不少人丢了性命,心下难免歉疚,便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乾坤环顾整间地牢,想找一些东西来垫脚。可地牢中空空荡荡,除了几副断开的镣铐和几根铁链,便只有四块还算平整的大石头,放置在四个角上。这些石头形状如床,似乎是给囚徒睡觉所用。他走到一块大石头前,抄住石头底角,用力一抬,阴阳手神力一到,大石头立刻侧立了起来。
小胡子见乾坤身形清瘦,然而翻动一块几百斤重的大石头,他如同翻动一块豆腐般轻而易举,凝视乾坤的目光中不禁流露出敬畏之色。
乾坤双手用力,将大石头推至铁门的正下方,站了上去,头顶几乎与铁门齐平。铁门上的锁扣已经被拆卸掉了,想来是之前越狱的囚徒所为。他轻轻一推,铁门立刻被掀起了一道缝隙。
乾坤踮起脚尖,眼睛贴近缝隙,朝外面望去。只见洞厅中的火光暗了不少,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尸体,鲜血流了一地,一些钟乳石溅上了鲜血,已被染成了红色。
除了尸体,洞厅中不见任何白影,看不见邪神身在何处。
乾坤正凝目细瞧,忽然铁门轻微一震,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铁门上,随即眼前暗影一动,一只染满了鲜血的利爪从门缝中抓了进来,速度疾快无比。乾坤当即缩头,脸颊一痛,已多了四道血痕。他缩头之时,手往下猛地一拉,铁门立刻闭合。那只利爪抢在铁门压下之前,闪电般缩了回去。
乾坤怕邪神趁机掀起铁门,当即紧紧拉住铁门不放,等了片刻,铁门上方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他感觉脸颊火辣辣地痛,温热的鲜血缓缓地往下流。木芷看见他受了伤,急忙道:“乾坤,你快下来。”
乾坤知道邪神极为狡猾,生怕松手之后,邪神会掀开铁门钻进来,因此一直不肯放手。一旁的土为安忽然跃上了大石头,大手一抬,拉住了铁门。乾坤诧异地看了土为安一眼,道一声:“谢了。”从大石头上跳下,随手在脸颊上一抹,掌心满是鲜血。
那绸衫女子忽然伸出纤细嫩白的手,递给乾坤一个小小的瓷瓶,说道:“这位道长,这是止血的伤药,你拿去用吧。”
乾坤见绸衫女子手持胡笳,想起当日在水穷峪的林中林里,曾有人用胡笳声操控血蝠和火豺围攻他和木芷,便是这绸衫女子所为。绸衫女子突然赐药,他心中略有疑虑,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乾坤,你过来。”木芷忽然说道。
乾坤当即回到木芷的身边。木芷狐疑地看了绸衫女子一眼,说道:“止血伤药,我这里也……也有。”她从怀中拿出九宫盒,不小心牵动腹部伤口,丝丝作痛。九宫盒装有止血的药粉,当日在仙茔园里,木芷为救金无赤曾用光了药粉,后来在俸仙堡村的医馆里,她从大夫那里买来了新的药粉,重新补入盒中。她拈起药粉,细细地涂抹在乾坤脸颊的四道伤口上。乾坤的伤口虽然疼痛,但近距离看着木芷细致入微的神情,又感觉她的手指轻柔地触摸在自己的脸上,心中一阵柔情蜜意,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他竟不知不觉伸出了手,摸向自己的脸,按在了木芷正在上药的手上。
木芷一下子缩回了手。她秀眉一蹙,板起脸,瞪了乾坤一眼。乾坤意识到失态,赶忙连声道歉,脸上却依然带着笑意。木芷继续给乾坤的伤口上药,片刻间涂抹好了药粉,见四道伤口不再流血,这才收回了手。她的神色变得冷淡起来,收起九宫盒,将脸侧到了一边。
乾坤见了木芷的神色,默默地收起了一脸的笑意。他轻轻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仰起头来,见土为安依旧立在大石头上,举手拉着铁门。他瞧了一眼铁门,不禁暗暗想道:“翠虚真人一点也没说错,邪神果然厉害,只是不知是何种灵兽,竟会有如此迅疾的身手。方才我的反应若是慢上一丁点,只怕咽喉已被它抓断,此刻已是呜呼哀哉了。”
绸衫女子主动赠药却吃了个闭门羹,将瓷瓶揣回怀中,就此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凝目看着乾坤,眼神颇为奇怪。这时见乾坤已上好药,她忽然问道:“道长,请问乾坤是你的道号,还是你的本名?”
乾坤虽是个道士,但年纪轻轻,自从在长安城各大道观出家以来,还从没有被人以“道长”相称。绸衫女子接连叫他“道长”,他听在耳中倒觉得颇为别扭。他看着绸衫女子,说道:“乾坤是我的本名,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绸衫女子应道:“我复姓斛斯,双名伽罗。”
乾坤知道斛斯不是汉人姓氏,见绸衫女子容貌不类汉人,又手持一把胡笳,因此并不觉得奇怪。他虽然没有忘记当日发生在水穷峪林中林里的事,但此时同困于一间地牢之中,邪神在外肆虐,正需各人同心协力,方有机会活着闯出去,他先前没与玉道人继续作对,便是基于如此考虑。他颇为客气地说道:“斛斯姑娘好心赐药,我在此谢过了。”
斛斯伽罗轻轻颔首,道:“乾道长不必多礼,我实则有事相求于你。”
乾坤奇道:“我与姑娘素不相识,不知有什么能帮到姑娘?”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斛斯伽罗道。
“什么人?”乾坤问道。
斛斯伽罗道:“此人的左眉有一道弧月疤痕,想必你是认识的。”
乾坤想了一想,道:“左眉有弧月疤痕,我记不起来认识这样的人。不知此人姓甚名谁,姑娘说出来,或许我想得起来。”
斛斯伽罗摇头道:“我不知此人的姓名,本以为你与此人大有渊源,原来你也不知。”
土为安听到“渊源”二字,目光落在了乾坤的身上。
乾坤奇道:“我与此人大有渊源?此话怎讲?”他穷尽记忆,实在想不起曾见过某个左眉带有弧月疤痕的人。
斛斯伽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犹豫之色,片刻之后方才拿定了心思。她拿起手中的胡笳,上下握住,左右一旋,胡笳从中裂开,露出了一根土黄色的细管。她小心翼翼地将细管抽出,徐徐展开,竟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纸面泛黄,显然是陈年旧物。绿光映照之下,只见纸上绘有一个道士,这是一张画像。
乾坤一看画中之人,顿时大吃一惊,木芷瞧见了,也面露惊诧之色。原来画中的道士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紫色道袍,道袍背面有两条首尾相衔的金色游龙,合成一个太极图案,正是道圣法服龙褐;在那人垂放的双手之中,各握有一柄匕首,两柄匕首一黑一白,弯曲呈游鱼状,正是阴阳匕;那人背对而立,正向后回头,露出了左半边侧脸,与乾坤的容貌竟有八九分相似,只是露出的左侧眉毛不像乾坤那般是三道乾卦眉,而是只有一道眉毛,但那道眉毛被一条弧月状的黑疤贯穿,眉下目光凶厉,极为霸道。在画像两侧的留白处,各有四个力透纸背的题字,一侧是“穷极天地”,另一侧是“道尽阴阳”。
天下众生芸芸,少不了有长相相似之人;龙褐是道圣法服,通体紫色,背面以金丝绣出龙化太极图案,知道这一传闻的人不在少数,若是绘像之时,凭着想象给人物画上一套龙褐,也并非没有可能。但阴阳匕是乾家的祖传宝刃,能将阴阳匕绘入画像,连阴阳匕上的“道”字刻纹都完全一致,显然画中人物与乾家有着莫大关联。乾坤取出了阳匕,对照画像中的白色匕首,的确一模一样。他讶然看着斛斯伽罗,道:“斛斯姑娘,这张画像……你是从何得来?”
斛斯伽罗说道:“这张画像一直藏在这把胡笳之中,这把胡笳是我的家传之物,不久前我发现胡笳可以从中拧开,因而发现了这张画像。我见你的法服和匕首,与画中人一模一样,还以为你一定认识画中之人。”她在胡笳中发现画像,是在离开水穷峪数日之后,因这把胡笳对她极为重要,而画像一直藏在胡笳之中,因此她对此事非常好奇。她想起乾坤在水穷峪所穿的龙褐和所用的阴阳匕,与画中所绘一模一样,因此在太乙池上第二次见到乾坤时,便有意打量乾坤,后来在寒泉狱中见到乾坤,也对乾坤多有留意,直到此时同处一间地牢,她终于忍不住出示画像,询问乾坤是否认识画中之人。
乾坤摇头道:“我从没见过画中人物,便连这张画像,我也是初次见到。”说话之时,眉头凝住,始终觉得难以置信。他望着画像中的道士,若是不看眉毛,当真便是他本人,可这张画像明显是陈年旧物,不可能画的是他。他忽然想起在望乡台上初遇黑袍孟婆时,黑袍孟婆曾说他以前来过九泉狱,并说三十年前便见过他这张脸,随即又说眉毛不对。“倘若孟婆所言非虚,只怕三十年前真有一个长得与我极为相似的人来过九泉狱。”他暗暗心想,“画像中的道士,会不会就是孟婆见过的那个人?”想到与自己长得极为相似这一点,他下意识便想起了父亲乾宗师。乾宗师是国字脸,五官粗豪,体格魁梧,与他的长相和身形全然不同,从小到大,常有人取笑他不是乾宗师亲生的,是从外面捡来的野种,为此他与不少人吵过嘴、打过架。此时他仔细一想,单从长相来看,他倒真不像是乾宗师的亲生儿子,而且他从小就没见过母亲,只是听乾宗师说,母亲在生下他后,便患病去世了。他年幼之时,乾宗师始终将他关在府中,不许他出外玩耍,平日里更是让书童四九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像是要一直看住他似的。他当年下泻药捉弄四九,让四九上吐下泻,然后趁此机会偷偷一人溜出了府,也是生平第一次到长安城里转悠了一圈。他渐渐长大后,乾宗师虽然允许他自由出府,但始终将他约束在长安城内。一年四季,长安城里的人常去终南山踏春、避暑、登高、赏雪,去草堂寺那样的大寺庙、楼观那样的大道观烧香祈福,他一直想去,可乾宗师从来不许。他多次出城玩耍,都是串通了四九瞒着乾宗师,偷偷溜出城去的。倘若他是女儿身,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乾宗师这么约束他倒也罢了,可他是堂堂七尺男儿,与他玩耍的那些小伙伴,到了他这个年纪,要么考取功名,要么外出经商,要么游历天下,没一个像他这样还一直留在长安城里。长安城早已今非昔比,不是当年的皇城国都,只不过是金国管辖范围内的一个县城,谁愿意一辈子待在一个小小的县城里呢?大丈夫当志在四方,他自小便想外出游历,但一直敬重乾宗师,因此按捺着性子,始终留在长安城内。直到乾宗师逼他向长安城里那些欺世盗名的道士下跪认错,他对乾宗师大感失望,大闹了一场,这才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若非如此,只怕如今他依然待在长安城内。他以前没觉得这些事有什么不对,以为乾宗师或许是担心世道太乱,兵灾战祸不断,怕他在外面出什么事,又或许是不喜欢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怕他在外面惹是生非,但他此时细细想来,却觉得奇怪无比,试问天底下有哪一个父亲,会将儿子约束在一城之内,让儿子二十年都不许出城呢?他暗暗皱了皱眉头,将注意力转回了画像上,向斛斯伽罗问道:“姑娘说这张画像是家传之物,敢问姑娘家在何地?家世如何?我乾家是长安城中的道医世家,或许你我两家过去曾有渊源。”
斛斯伽罗说道:“我家在斛斯山,至于家世如何,恕我不能对外提起。”
乾坤一听“斛斯山”三字,不禁大为惊讶,方才与乾宗师有关的那些念头,一下子全抛到了脑后。他早就听过斛斯山的名头,知道那是终南山中一座十分神秘的荒莽深山,有“神女化蝶”的传说流传于世。这传说说的是几个采药人去斛斯山采药迷了路,结果误入一处秘境,秘境中满是各色各样的蝴蝶。这些蝴蝶受了惊扰,漫天飞舞,一团团地聚在一起,竟化作了一个个身姿妖娆、衣着华丽的美女。这些美女将几个采药人引至秘境深处,进入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大宅中没有一个男人,全是风情万种的各色美女,她们摆下了极为奢华的酒宴,倾情款待几个采药人。几个采药人大多美女在怀,左拥右抱,喝得酩酊大醉,唯有一个采药人惊疑不安,在宴席上正襟危坐,不近酒色,后来不知如何睡着了。等醒来时,便只剩下他一人,四周残垣断壁,藤蔓交错,竟是置身于一处荒废已久的深山古宅之中。那人惊吓不已,仓皇逃了出来,报了官府,带官差入斛斯山寻找时,却怎么也找不到秘境的入口,更找不到那处荒废古宅,与他一同入山的几个采药人,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神女化蝶”的传说,与民间的妖灵精怪传闻大同小异,乾坤第一次听闻时,便知这是假的,世上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奇异之事。他从没去过斛斯山,但因“神女化蝶”的传说,久闻斛斯山的名头,也知道斛斯山是一座没有人烟的荒莽深山。此时斛斯伽罗竟自称家在斛斯山,他当然吃惊。
乾坤心中好奇,忍不住道:“斛斯山?据我所知,那应该是一座……”
他话未说完,头顶忽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邪神
过去几天之中,乾坤听了不少青铜八角铃铛的声音,此时一听铃铛声,头皮顿时发麻,第一反应以为是孟婆追来了阴泉狱。他当即住口,侧耳细听。这阵铃铛声虽然清脆,但空灵悦耳,听起来极为舒服,像是风铃的声音,与青铜八角铃铛的声音大为不同,显然不是孟婆。
地面上突然响起了铃铛声,莫非是谁爬出了地牢?抑或是有什么人从寒泉狱或幽泉狱来到了阴泉狱中?乾坤大感惊奇,当即跃上大石头,伸手便去轻推铁门,想瞧一瞧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土为安一直拉住铁门,这时撤回了手,跃下石头,回到斛斯伽罗的身边。斛斯伽罗将画像卷成细管,小心翼翼地藏回胡笳之中。
玉道人的声音忽然响起:“乾坤眉,你小子伤疤没好就忘了疼,居然还敢开门。”他说了这话,也不阻止,只是面带冷笑,有意要看乾坤再次吃亏。
乾坤脸颊上的伤口虽然已经开始愈合,但疼痛未消,他也知道邪神狡猾,既能模仿女子呼喊“救命”,只怕也能弄出铃铛声来引诱地牢里的人开门,可是他心痒难忍,总想瞧个清楚明白。这次他丝毫不敢大意,只掀起了一道极细的门缝,保证邪神的爪子伸不进来,然后朝外面窥望。
一眼望出去,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只看见不远处有四只染满鲜血的爪子正在移动,一条又大又长的雪白色尾巴拖在地上。乾坤记得陈泥丸曾说过邪神通体雪白,方才攻击众人的也是一道白影,因此知道此时看见的便是邪神。邪神虽然不似先前那般迅如闪电,但速度依然很快,乾坤本想再将门缝掀大一点,以便看清邪神的全貌,但邪神已蹿出了他的视野。
铁门缝隙只朝向一边,视线太过局限,铃铛声传来之处,是在乾坤看不见的右侧。他回想洞厅中的方位,右侧正是放出邪神的那间地牢。邪神移动的方向同样是右侧,似乎是奔着铃铛声去了。
铃铛声总共响了八下,此后便不再响起,洞厅中一片寂静。
乾坤很想直接掀开铁门,但木芷还在地牢中,万一掀开铁门让邪神冲进了地牢,后果不堪设想。他想了一想,既然不敢贸然出去,那就先来个投石问路。他用阳匕切下垫脚石头的一角,握在手中。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突然将铁门缝隙掀得更大一些,另一只手用力掷出石头,随即拉拢铁门,又只留下一道极细的缝隙。
石头疾飞而出,砸在近处一根钟乳石上,顿时“啪嗒”一响,石头掉落在地,弹滚数下,又是几声“啪嗒”。
这几下声响在原本寂静无声的洞厅之中显得尤为刺耳,再加上回音激荡,邪神不管身处洞厅的哪个角落,势必都能听到。乾坤想用声音引诱邪神出现,但声响过后,邪神并没有现身,也没有朝掷出石头的铁门扑来。
乾坤又切下一小块石头,试了第二次,邪神依然没有出现,倒是不远处一间地牢的铁门慢慢掀起,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爬了出来。
那人是白玉蟾。他听见了石头砸地的声音,觉得奇怪,这才掀起铁门,想看个清楚明白。
白玉蟾现身之后,并没有引来邪神的攻击。乾坤这才将铁门稍微掀起,探出头去,看了看四周,不见邪神的踪影。他心中奇怪,洞厅就这么大,邪神没了踪影,莫非回到了右侧的地牢之中?他爬上地面,冲白玉蟾招了招手。
白玉蟾轻手轻脚地奔了过来。乾坤低声道:“玉蟾兄,你之前查看过四周,可有找到出路?”白玉蟾小声应道:“我寻遍了阴泉狱,七间地牢也全都看过,没有出路。”
乾坤想了一想,道:“可否借你的夜明珠一用?”白玉蟾不知道乾坤要做什么,当即取出夜明珠,交给了乾坤。
乾坤低下头来,对地牢里说道:“斛斯姑娘,那张画像与我乾家必有渊源,不过眼下最为紧要之事是活着从这阴泉狱闯出去。等将来离了阴泉狱,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与你仔细推敲那张画像的事。”
斛斯伽罗点了点头。
乾坤又看着木芷,道:“木芷,你好好待在此处,我去去便回。”
木芷急忙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去冒险。
乾坤知道不可能永远躲在地牢之中,迟早是要出去的,晚点出去不如早点出去。眼下邪神不见了踪影,他一是想看看邪神去了何处,为什么突然不再现身,二是要试着找一找通往幽泉狱的道路在哪里。白玉蟾已经寻遍了洞厅和七间地牢,没有找到任何出路,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在最后一间地牢中,也就是右侧的那间地牢,邪神不见踪影,也是极有可能回到了那间地牢。地牢里一团漆黑,乾坤打算进入那间地牢探一探,这才向白玉蟾借来了夜明珠。他冲木芷笑了一下,直起身来,对白玉蟾道:“玉蟾兄,木芷便交给你照看了。”说完这话,不等白玉蟾应答,便左手持夜明珠,右手紧握阳匕,朝右侧的地牢轻手轻脚地走去。
白玉蟾守在铁门旁边,既能看着地牢中的木芷,若是木芷伤势有变,或是玉道人对她不利,他便跳进地牢相救,又能盯着乾坤,万一乾坤遇到危险,也好第一时间冲上去帮忙。
乾坤来到右侧的地牢入口,见铁门大敞,旁边放着装满开锁器具的皮革裹,那是小胡子的东西。他将皮革裹卷了起来,揣入怀中,然后俯眼向地牢里看去。地牢之中,除了入口正下方有投入的光亮外,四周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响声。
地牢中有一根斜立的钟乳石,上端连接着地牢入口,下端伸进了黑暗处,好比是一架梯子,想来邪神便是沿着这根钟乳石才能上到地面来。乾坤知道邪神极有可能回到了这间地牢,但想到阴泉狱的出路多半也在这间地牢里,于是下定了决心。他顺着钟乳石悄悄地溜进地牢,举起夜明珠,驱散了身前的黑暗。
出乎乾坤的意料,这间地牢极为开阔,夜明珠的冷光只照到地牢一侧的边缘,另外三侧一片漆黑,看不见边缘在何处。乾坤小心翼翼地向黑暗走去,手中握紧阳匕,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一路前行,乾坤的周围不断出现大小不一的钟乳石,地面也是高低起伏,原来这里不是一间人工开凿出来的地牢,而是和头顶那个洞厅一样,也是一个密布钟乳石的天然洞厅。乾坤暗暗心道:“原来阴泉狱不是一个洞厅,而是两个洞厅,这两个洞厅一上一下,彼此错开。我若不下来,岂能知道这里别有洞天。”如此一想,他更加觉得自己没有寻错方向,阴泉狱的出路十有八九是在这里。
小心翼翼地行走了数十步,前方忽然绿光反照,出现了一片水面。水面平滑如镜,清澈见底,有大大小小的鱼影游动,水中有不少青绿色的钟乳石,将水面分割成了好几片,竟是一口色彩缤纷的钟乳水池。乾坤沿着钟乳水池的边缘行走,只见地上有不少淡红色的水迹,像是血水。又往前走了几步,乾坤突然停下了脚步,只因一处半人高的钟乳石台出现在夜明珠的光照范围内,在这处钟乳石台上,躺着一团白影。
白影蜷缩成了圆乎乎的一团,因为隔了一段距离,乾坤看不清楚是什么。他心中掠过了“邪神”二字,见白影纹丝不动,于是奓着胆子,悄无声息地走近了几步。他终于看清楚了,那白影耳朵尖长、尖嘴细眼,竟是一只白狐。
这只白狐体形小巧,身子只有猫那么大,毛茸茸的尾巴却比身子大了一圈,弯曲过来盖在身上,如棉被一般。白狐通体毛色雪白,唯独额间有三缕血红色的毛。这三缕血色毛是竖直状的,左右两缕较短,从中断开,中间那缕较长,一笔连贯,三缕合在一起,形同八卦中的坎卦卦象。在白狐的颈部,悬挂着一条骨节状的项链,项链正中坠着一个白玉骷髅头。白狐闭着眼睛,只留下两道细长的眼缝,四只爪子微微弯曲,已经睡熟。白狐的四只爪子是湿漉漉的,原本染满了鲜血,此时却是一片雪白。乾坤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血水,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是白狐清洗爪子时留下的水迹。
乾坤原本以为阴泉狱中的镇狱灵兽身背邪神之名,一定是某种凶残成性的猛兽,没想到竟会是一只体形小巧的白狐。白狐睡着之后憨态可掬,看起来十分温驯可爱,哪里有半点凶残嗜血的模样?
邪神熟睡不醒,乾坤于是又走近了两步,夜明珠的冷光照到了钟乳石台背后的石壁上。只见石壁上有一道八卦形状的铁门,铁门的八个角上各有卦象刻纹,此外还各有一个圆形小孔。铁门往上是一片石壁,石壁上刻着一朵五叶莲图案,以及两个篆体大字——幽泉。
“找到了!”乾坤暗暗心喜。既有五叶莲图案,又有篆体刻字,石壁上的这道八卦铁门,显然便是通往幽泉狱的狱门。
在五叶莲图案的上面,石壁上还有两个手指大小的孔洞,其中左侧的孔洞之中,伸出了一截细绳,细绳上挂着一串银铃。乾坤猛然想起之前听到的铃铛声,想来便是这串银铃发出的。右侧的孔洞正不断地冒出淡淡的烟气,烟气颜色泛紫,与龙血香的烟气一模一样。
乾坤急忙屏住呼吸,可是已经晚了,他早已吸入了龙血香。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异样,似乎只有他狂性大发时,龙血香才会起作用,而当他处于正常状态时,龙血香便没有半点效用。他念及此处,低头看着熟睡的邪神,猛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之前邪神被他踢中一脚后,曾掉头向他扑来,当时他看见两点红光闪烁,那是邪神的眼睛。眼冒红光这一点,与他狂性大发时的状态极为相似。此时邪神深睡不醒,没有半点狂态,十有八九是吸入了龙血香的缘故。龙血香来自铁门上方的孔洞,铁门背后是幽泉狱,似乎是幽泉狱中有人点燃了龙血香,通过右侧孔洞将紫色烟气排入阴泉狱,从而令邪神入睡。至于之前突然响起的那阵铃铛声,想必是燃香之人拉扯左侧孔洞中的细绳,使银铃发出铃铛声,邪神听到铃铛声后便返回这处地下洞厅,吸入龙血香,压制住了狂暴状态,就此安然入睡,而且睡得极熟,以至于乾坤在洞厅中故意扔石头弄出响声,也未将它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