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呢?他手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下巴上的青紫也稍微处理过,正在归零队总部自己的房间里写检查。从程教授那里下课回来的屠图图探头探脑地走进来,观察了一下他监护人的另类造型,凑过去有些谄媚地说:“苏叔,忙着呢?”
苏轻正飞快地敲着字,好像那些话他想都不用想,都是发自肺腑一样,闻声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
“还得写东西呀。”
屠图图啪嗒啪嗒地跑过去,趴在苏轻肩膀上看了一眼,正看见苏轻的笔记本屏幕上飞快地弹出一行“这是一种破坏组织纪律的行为,虽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是情节依然十分严重,纪律是什么呢?”
后面是好几百字的循环定义又废话连篇的论述,然后开始引经据典:“A主席说过……B领袖说过……C先辈说过……D大师说过……”
屠图图瞪大了眼睛,心里更崇拜苏轻了,心想我叔可真是满腹那个经纶啊,这么多名人名言背出来都不用打草稿,牛掰!忍不住用充满敬畏的声音问:“叔,你这都是从哪背的?就这,写作文不是玩意是似的么?”
苏轻翻飞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后面不改色地说:“哦,书上查不着,都是他们口述的。”
屠图图对他就更崇拜得五体投地了,心想连口述的东西他都能找着啊,简直不是牛了,是成神了!
当晚,十几具尸体被拖回来,技术部和医疗部忙了个底朝天,确认尸体身份,研究缴获材料,外勤人员折腾了一天,各自散了。胡不归却溜达到了苏轻的门口,站了半晌也没敲门,在原地小范围内走圈。
忽然,门从里面拉开了,苏轻早听见他在门口驴拉磨似的转圈了,就探出头来:“胡队,对不住哈,检查就差一两千来字啦,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三万字的检查小半天就写得差不多了,此人还伤着一只手。胡不归发现自己低估了苏轻扯淡的水平,他的目光慢慢往下,就落到了对方下巴的淤青上,苏轻肤色偏白,这么一来就显得淤青更明显了,胡不归目光沉了沉,忍不住伸手在他的下巴上蹭了一下:“还疼不疼?”
疼还是有些疼的,可那不是重点。就在胡不归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擦过苏轻的皮肤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指尖就在苏轻的嘴角上蹭了一下,嘴角的皮肤很薄,好像隐约有一小簇火花爆出来似的,两个人就同时顿了一下,都感觉这个动作有些……过头。
这时屠图图正好洗完澡穿着小鸭子睡衣,光着脚丫跑出来,嚷嚷着:“苏皇叔,你该给朕讲……”
然后他注意到了那位姓胡的大佬的动作,就顿住了,仰着头,眨巴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非常淡定地转过身去,拎着他的故事书从哪来又回哪去了,嘴里还说:“哦哈哈,你忙啊,那算了,我去把我房间的门关好。”
胡不归略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手指尖不自觉地蜷缩到了手心里。
苏轻干咳一声:“没教育好,见笑。”
胡不归低下头,过了好一会,才闷声说:“今天白天的事,我有点急了……”
苏轻立刻意识到他这现任上司是干什么来的了,赶紧说:“不不不,我的错,胡队,我知道我这人有时候就挺欠揍的,不要客气……不,我的意思是你千万不要过意不去。”
“无论怎么样我不应该动手。”
“没事,我皮糙肉厚。”
“……”胡不归顿了顿,“对不起。”
苏轻就一脸特别夸张的受宠若惊地看着他。
胡不归苦笑了一下:“以后不要这样鲁莽,我们是一个团队,有什么事大家一起商量照应着来,一个人孤军奋战,不是我们的作风。”
苏轻立刻下保证:“是,下回肯定不让组织为难。”
胡不归看着他一脸真诚,也觉着没什么话好说了,就点了点头:“你早点休息,明天周末,你需要出去的话,我给你派车。”
苏轻说:“没问题,我保证明天之前完成检查。”
胡不归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检查不要紧,你记住自己的保证就行了。”
苏轻指天发誓:“请党和人民相信我。”
胡不归说:“嗯,我相信。”说完目光又在他的下巴上顿了一下,才转身走了。
苏轻在他身后合上门,心想真的假的,我的话你也敢信?
然后他皱皱眉,抬手碰了碰自己的下巴,觉着自己这段时间真是忙昏了头,是应该找人好好“放松”一下了。
胡不归……苏轻甩甩头,叹了口气,就琢磨着,那位身材是不错,不过现在勾搭他是不是要算违纪呢?
啧,真麻烦,那还是算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有jq了吧……默默爬走
55
55、第五十五章 跪拜 ...
苏轻有点不确定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三年多了,苏承德会不会搬家?就算不搬,他就一定在家么?会不会出门应酬?会不会又出差到了什么地方?
这些年苏轻养成了一个习惯,无论走到哪,都要想方设法地弄一份B市晚报来,那份晚报其实是个坑爹货,广告就占去大半的篇幅,除了头版头条放些中国人民都已经知道了的国家大政方针当新闻、娱乐版那点不靠谱的明星八卦,以及财经版那些更不靠谱的证券评论之外,基本上就剩下失物招领寻人启事和讣告了。
苏轻对它唯一的感情就是这上面有时候会登一些本市企业家的采访报道和小道消息,苏承德偶尔会上去露个脸,满足一下他那老式的“上电视”“登报纸”的虚荣心——尽管他登的这份报纸是传说只有B市各大事业单位在订,还多半是被垫茶杯用的。
看见关于苏承德的东西,苏轻都会剪下来留下,有时候也想,老东西都奔六十了,还挣什么命呢?一天到晚风风火火的,又图个什么呢?可是这么一问,苏轻自己又心酸起来——苏承德孤身一个人,跟保姆住那么大的一个房子,每天不玩命干事业,让他干什么去呢?
苏轻觉着自己是爬墙千堵,终有一摔——自己天天忽悠别人,终于有一天让别人给忽悠了。那天熊将军问了他三句话,他没有一句能答得上来,熊将军就承诺他说:“你来归零队,我就给你一个身份,一个让你回家的身份。”
然而他现在有了身份,能像当年胡不归那样牛皮哄哄地说一句“我为政府工作”,身份证上的名字也终于变回他本来那个了,可是发现自己仍然不敢回家。他不知道会不会也有一个神出鬼没的狙击手,或者一个背着“大蚕蛹”的人蹲点守株待兔。
他只敢扮成一个老叫花子的模样,留着一脸黑白夹杂的大胡子,抹着黑黢黢的脸,穿了一身十分“犀利”的衣服,以及拖着一条伪装出来的断腿,拿着一个小搪瓷盆子,靠在苏承德每天正常下班必经的一个路口上。
这个路口经常堵车,苏承德有时候会让司机把车开走,自己下来溜达回家。
一整个下午,他都无所事事地靠在墙上,路人给他往碗里丢零钱,他也没反应不道谢,只是眯着眼睛望着渺茫的天光,一个下午只收了十来块钱。
天色渐渐暗下去,下班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经过,人流车流都变得拥塞起来,苏轻这才慢慢地回过神来,在喧嚣热闹的路口,从人海车流中望射出目光,久久地凝视着一个方向。
突然,他眯得细细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抹光,苏轻扮成的老乞丐佝偻的腰板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正随着上下班高峰期堵塞的交通缓慢地往这边移动,五百米,四百米……
然后只见那个几年不见,却依然熟悉的身影在路口照常下了车,一个人慢慢地往这边走过来,苏轻就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好像堵着什么似的喉咙,敲着他那破搪瓷碗,低低沉沉地哼唱起来:“人鬼天地,万金似慷慨,浮生若梦安载道,唯苦心良在——”
每个人都来去匆匆,极少有人注意到墙角这少了一条腿的老乞丐,苏承德的脚步并不快,因为他回去也没什么事。这些天天气不好,他感觉关节有些不舒服了,就避开人流,贴着墙角慢慢溜达,于是说巧不巧地听见了混杂在整个城市的轰鸣声里的几句歌词。
没有一个字在调上,却透着那么一股说不出的悲意。
苏承德扫了他一眼,忽然就觉得心里凄凉起来,他自嘲地想着:总算我还有几把钱,不用沿街要饭。
这么想着,他就驻足在了老乞丐身边,听着他忘词走调连哼再编地唱完了整整一首。
“老乞丐”这才把微微呆滞的目光从墙角移下来,像这个城市里成千上万个以乞讨为生的人一样,双手抱拳,整个人费力地弯下腰去,以最卑微的动作,额头轻轻碰到地面上,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方言。
苏承德一般是不理会的,他习惯了凶狠地去争去抢,恻隐之心早就死得差不多了,何况连小孩都知道,这些装成残疾人的模样沿街乞讨的多半都是骗子——这次他真的悲剧地真相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就觉着心里酸酸的。他并没有往深里想,只是认为可能是这老乞丐的声音打动了自己。
也怪可怜的,哪怕是个骗子,一整天一整天地在这坐着作揖磕头,也挺不容易的——苏承德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零钱,丢在他的破碗里,随后目不斜视地径直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了。
没看见身后的老乞丐像是匍匐在朝圣路上的虔诚信徒一样,拖着一长一短的两条腿,吃力地扭转了一个方向,对着他的方向长跪不起,额头久久地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就像是已经失去了再次直起身子的力量一样。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外勤人员都放假了,胡不归没敢放,他在密切关注着已经通宵了一宿的技术部的结果。许如崇顶着一双巨大的黑眼圈出来打报告:“胡队,程教授猜测得有道理,这玩意确实有点类似于体外能量晶。”
“这里有一个探针,可以钻到人身体里——能量晶的运行基本原理之一是情绪吸引定律,这个你知道吧?”见胡不归点头,许如崇揉揉太阳穴,“这个的功能也差不多,不同的是它吸收的是佩戴者本人的情绪,而且吸收得极少,然后改变这极少的一部分情绪的频率,这部分高频情绪波,就以能量的形式出现了,但是由于吸收的情绪很少,所以转化的能量也很少,你们猜得对,这玩意应该还是在实验阶段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做的人体试验,是想做出一个人工能量晶来?”
许如崇压低了声音:“世界上的双核就我所知,只有苏轻一个,现在所有人都弄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些年看来‘那边’也尝试了不少研究,可是没能再复制出一个苏轻来。这个时候,如果人体无法承受声称第二个能量晶,很容易想的一个方法就是人造移植。”
胡不归沉默了一会:“这个东西已经到了什么程度了?”
许如崇摇摇头:“不好说,能量晶的复杂程度远远超乎人们的想象,它也许是另一个大脑,也许仅仅是复制它的一部分功能就要很长时间,甚至我们到现在都没能完全弄清楚能量晶的工作机制,以及究竟能做什么事,为什么那么多蓝印在身体各方面的素质上又差了那么多。”
许如崇摘下他那副巨大的眼睛,使劲揉了揉眼睛:“这个工程实在是太浩大了,而且基本可以排除动物实验的可能性,要么就干做理论推导,要么……老实说,胡队,我前一阵听说我们这边也有一个研究所,向上面打报告说想征集志愿者系统地研究一下这东西,被熊将军扣下驳回了。”
胡不归冷冷地说:“废话,是我我也驳回,拿人做实验,亏他们想得出来。”
许如崇叹了口气,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是对胡不归耳语一样:“不是这样说的,胡队,这个东西熊将军扣得了一时扣不了一世,理论上的研究永远比不上理论联系实验来得更深刻,熊将军现在掌着权,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他一个人说了算,可是如果真有一天,完整的双核变成了一种可以掌握的技术,你说该怎么办?”
胡不归抬起眼,深深地看着许如崇,只见这个平时里缺心少肺的技术宅脸上露出压抑的焦虑来:“这个全新的人种必将比普通人有更大的优势,掌握这个世界上的权力和资源,到时候我们国家会怎么样,其他国家又会怎么样?胡队,我是不懂侦破和外勤任务,可是我还懂一点这些……我早跟你说过,无论是科研还是武装,都是特别烧钱的东西,你相信乌托邦后面没有一个……”
他做了一个手势,然后极缓慢极缓慢地摇摇头:“我不信。”
胡不归抬手止住了他的话音。
“做好你自己的事,”沉默了好一阵,胡不归才低声说,“利益也好,权力也好,我只知道一条,无论怎么样,人都是人——你放心。”
他伸出拇指,在自己的肩膀上点了两下:“去吧,这些话不要跟第三个人说。”
这天,直到夜已经深了,苏轻才回到总部,别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怎么走的,也不知道他又是怎么突然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形容有些狼狈,在楼下正好碰见抱着一打整理好的材料走过去的薛小璐,点点头,笑了一下,就径自越过她上了电梯。
不知道为什么,薛小璐觉得苏轻的笑容有些勉强。
周末了,总部的人比平时少了不少,算是休息时间,餐厅会提供酒水,苏轻就拎了一大箱子扛了上去,对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屠图图说:“小鬼,今天去程爷爷那过夜。”
屠图图幽幽地回过头来,嘴里还叼着一片薯片,鼓着腮帮子一边嚼一边跟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同步说:“你这个负心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