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过道已是围了七八个人,有看热闹的,有出主意的,心里都是为顾悦言捏了把汗。这时,就见楼上顾悦言位置靠东侧的一家住户打开了门,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白发老头面色狐疑地走了出来,当瞧见三米外的两条略微发抖的手掌后,脸色大变:“顾老师!”
老人想要上前抓住她,可二楼几个看热闹的邻居赶忙提醒道:“赵老,您可别过去,那边已经塌了,要是再多一个人的重量肯定还会往外扩散。”
顾悦言的上方位置,地面已是龟裂开来,就像邻居说的,如果多出一个人重量,非但救不了她,反而会害了她。
赵老一看,回身朝敞开的屋门大喊着儿子,叫他也来想想办法。
“赵老…教案…顾老师…南樱桃园…”任昊嘴里叨念了几遍,忽然眼神一变,他想起了两个小时前夏晚秋的电话,她是叫顾悦言帮忙去赵老师家取教案,而地点,就在南樱桃园附近!
任昊心中大骇!
他千算万算,还是遗漏了一个最重要的讯息!
蒋贝贝只是说夏晚秋喝醉酒从楼上掉下摔死了,可却没说坠楼的地点是不是她自己家的楼栋,惯性思维下,任昊一直认为夏晚秋是跟她家出的事,可…
此情此景看来,任昊错了,错得太离谱了!
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前世的夏晚秋是在去赵老师家去教案时发生的意外,而任昊的出现改变了历史,把这本应是夏晚秋的命数,转移到了顾悦言身上!
曾经,夏晚秋死了,那今天,顾悦言会不会也…
任昊简直不敢想下去!
哗…
啪嗒…
几声细微的响动把众人弄得提心吊胆,顾悦言手边慢慢有碎石碎渣脱落而下,那本就剩了一半的石栏,也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不好!要掉下来了!”
“是啊!谁有办法快点儿想一个!要不就来不及了!”
碎石接连不断地落了下来,显得砸到围观的邻居,除了任昊,剩下的人几乎都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几条钢筋暴露在石头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弯曲着,顾悦言的身体也一点点随之下移!
这种简易楼一层的高度跟四合院差不多,将近五米有余,加之与二楼间的石板厚度,离地面少说也有六米高度。
六米…
如果坠落姿势不对,绝对会有生命危险,即便运气很好,手臂和大腿也逃不了骨折的危险,甚至有很大几率终身瘫痪!
现在的任昊已不能置身之外了,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要有一个垫子的话,或许能逃过一劫。
垫子…垫子…垫子…
对了,垫子!
任昊豁然开朗,边快速跑到顾悦言下方位置边对着不远处的邻居喊道:“棉被!床垫!麻烦大家快点拿出来!越多越好!越多越好!”
楼上,赵老儿子闻言,猛地一拍脑门:“对!对!用被子垫住下面就能接住她了!小安,吴叔,柳姐,快多拿几床被子出来,谢谢了!”言罢,他也折身回屋子。
几个邻居略微犹豫了一下,也各回各家取被子了。
年迈地赵老焦急地看着,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一个人干着急,“悦言,你再撑一会儿!”
任昊此时在清理下方坠落物,稍小的石子土渣他已经顾不上了,就捡大块硬物往一旁挪着,这个工作很危险,一个不好,上方顾悦言随时都会带着石板掉落下来。
剩下几个因家远而没有去抱被子的邻居一看,均是原地没动,他们可不想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把性命搭上。
不值得!
从刚才开始,顾悦言的视线就一直在任昊身上徘徊,见得他不管不顾地清理碎石,心中徒然一动,面色苍白地咬着嘴唇:“任昊!下面危险!快躲开!”
任昊呼呼喘着粗气,头也不抬:“您别说话了,千万别松手。”
顾悦言有些茫然,她实在想不通,那个平时跟自己说话还哆哆嗦嗦的任昊,为何会有如此勇气。
蓦然,顾悦言身子一颤,“快躲开那!我…坚持不住了!”很少锻炼身体的顾悦言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到了极限,她双臂瑟瑟发抖,仅有的最后一丝力气也用了上去。
腕子越来越软…
手指越来越松…
“被子来了!”赵老的儿子飞快自屋中跑出,来不及观察形势,就一把将三床棉被丢去了楼下,没有了棉被的遮挡,他终于看清了前方,然而眨了两下眼,他悚然一惊!
盖因那石栏上,已经没有了顾悦言的手臂!
“不好!掉下来了!”
“顾老师!”
不少女人惊呼着捂住眼睛,不敢看下去。
看着飞速下落的顾悦言,任昊手持棉被的呆住了!
他没有时间将三床棉被铺好,以缓解下落时的冲击,也没有时间叫人拽住被子另一头,以接住顾悦言的身体。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惧感慢慢爬上任昊心头…
顾悦言在滑下的那一刻,就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有人说,临死前脑海里会像放电影一般,将生前种种片段回顾一遍,然而,顾悦言却不同,她的脑子里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死,就死了吧。
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85章 顾悦言的泪
远处,隐隐约约间,好像都能听到消防车鸣笛的声响,然而,却为时已晚。
“悦言!”
二楼的赵老师一家,地面的十几个邻居,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顾悦言一点点下落,惋惜间,又把期盼的目光放在了她正下方的任昊身上,他们希望这个中学生能拯救顾悦言年轻的生命。
可…
太迟了。
真的太迟了。
他们也知道,既然这三床被子全部摊开在地面,也根本无济于事,棉被的厚度显然无法承受这等高度,而且,那个下面发呆的中学生,仅仅是个小孩子,顾悦言的落点恰恰在他头上,连自身都难保,怎么可能救人呢?
众人全都放弃了希望。
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面对那高高坠下的身躯,面对那一齐滑落的碎石,面对那飞速而至的死亡,这个中学生竟然一躲也不躲。
赵老师被任昊的举动弄得一呆,下意识大呼一声:“小同学!快躲开啊!”众邻居也不明白任昊在想着什么,难道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傻了?
气氛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
四米…
三米…
就在众人骇然的视线下,任昊用他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将刚刚接在手里的棉被抖了开来,他抓住被子的两角高举双手,刷,被体就这么在空中滑落到了布满碎渣的地面。
而后,任昊迅即迈出右脚,死死踩住垂在地上的被角,双手再次向上用力,让迎着顾悦言落点的被面位置紧绷起来!
左手,右手,右脚,三点支撑下,被身立刻与地面斜成四十五度角!
赵老师还在大喊着:“那样不行的!快躲开!”
看着任昊的动作,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要稍稍有些常识的人都会知道,这样做,根本是自寻死路,非但救不了顾悦言,反而会把他自己的命搭上!
这个小孩…疯了么?
但…
任昊又何尝不知道?
可他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办法了!
留给他的时间太紧了,任昊还未来得及摆好姿势,让被面正对准她的时候,宛如千金的重量已然狠狠压了下来!
呼!
在被面偏右一些的位置上,顾悦言的左臂与左肋便和被面的绿色绸缎接触而上!
众人均是屏住了呼吸,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
“啊!”任昊脸色痛苦地惨叫了一声。
他本是幻想着借用斜斜的角度将这份重量化解,让顾悦言的身体直接顺着被面滑到地上,以将伤害降低到最小。
然而,任昊太高估自己了,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那一瞬间的冲击力根本不是他手臂力量可以支撑的,顾悦言连一丝角度都未改变,垂直而落!
棉被脱手!
顾悦言横着身体死死砸在了任昊身上,甚至,左胯骨竟活生生埋进了任昊的腹部!
噗!
肠胃在冲击下,倒流出一口酸水,任昊一吐,与顾悦言一起应声倒地!
气氛骤然停滞,两秒后,呼啦一声,众邻居飞快围了过来。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哎呀!别问了!先叫救护车吧!”
“对对!打120!”
怕楼上还有碎石掉落,两个较壮的男子赶忙将昏迷的任昊与双目紧闭的顾悦言抬到了旁边。
赵老师此时也被儿子搀扶着下了楼,略微颤抖地看了看一动不动的两人,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老伴有些哽咽,根本不敢看向两人。
他们不知道任昊与顾悦言是否生还。
任昊的世界一片漆黑,他痛苦地咬了咬嘴唇,只感觉腹部一阵痉挛似的抽痛,豆大的汗珠自脑门滚滚而落,连呻吟声都无法发出。
除了腹部,腰部右端也阵阵火辣。
记得几秒钟前倒地的瞬间,后腰处似乎软绵绵的,大概是赵老师儿子丢下的尚未摊开的棉被顶住了自己,幸好如此,不然若是直直砸在地面,后果不堪设想。
可,饶是这般,那条叠起的被子也没有完全接住任昊,他撑着顾悦言落地后,便顺被子滑到了地上,这才导致腰部右端受伤。
嗯,大脑尚能思考,自己似乎没死。
“醒了!小伙子醒了!”
“那姑娘也醒了!太好了!两人都没事!”
包围住两人的邻居们爆发出阵阵呼声,紧接着,不知是谁带的头,掌声渐渐响了起来!
赵老师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他看着紧捂住腹部的任昊,“小同学,好样的!好样的啊!”他老伴也跟一旁不住点头:“这回多亏了你啊!不然悦言…”
已和任昊分离的顾悦言半靠在墙壁,脑子迷迷糊糊的,坠落之时,她就已经失去了思考,此刻,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动了动身体,虽然四肢稍有疼痛,可却活动自如,没什么大碍。顾悦言不由奇怪地张开眼睛…
耳边,传来邻居们称赞的话语,顾悦言眨了眨眼睛,这时才明白,自己被任昊救了。
看着躺在不远处神色挣扎的任昊,顾悦言心中一酸,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刚要开口问他,可任昊却率先说话了。
明显连睁眼都很是费力的任昊,醒来以后根本没有先观察自己的伤势,而是用尽力气抬起头,看着顾悦言:“您…咳…没…没事…吧?”
声音断断续续,全无底气。
顾悦言呆住了,张了张口,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自成年以后,顾悦言便很少有情绪上的波动了,气愤、伤心、欢快、兴奋,这些情绪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她甚至一直以为,既然面对死亡,自己也可淡淡一笑,不带有一丝恐惧地安然离去…
死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现在,顾悦言才霍然发现,自己把所有人都骗了,是的,是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其实…
顾悦言不想死!
真的…不想死!
看着任昊那担忧的目光,看着头顶那朦朦的夜空,两行清泪…已是悄然而下。
顾悦言哭了。
自成年以后,第一次哭了。
第86章 顾悦言的家
或许是邻居在之前便已打过120,或许是消防队联系的救护车,在顾悦言坠楼两分钟后,消防车与救护车同时到达了。
“我是小伤,不用去医院的。”
气喘吁吁的任昊强撑着身体慢慢站直了起来,缓了一会儿,脸上稍稍有了些血色,扭着胳臂瞅了瞅右肘的擦伤,任昊摇头拒绝了随行大夫的提议。
顾悦言不动声色下,抹去眼角的泪滴,神色迅即恢复的往日的色彩,毫发无损的她慢慢走去任昊身边,板着脸轻声道:“去检查检查吧,走,我跟你一块去。”说着,就挽住了任昊的手臂,想扶着他上救护车。
然而任昊却是脸上一烫,瞥了眼右臂,“不用了,您看,我真一点儿事都没有。”任昊故作随意地动了动身体。
这么会儿时间,胃部的痉挛已然恢复,唯有右臂和腰部隐隐作痛,任昊估摸也不是什么大伤,这才不想去医院的。
好说歹说了二十分钟,医生和顾悦言才放弃了劝说,任由任昊离开了。
将衣服的灰尘清理干净,任昊告别了顾悦言和赵老师,独自过到马路旁,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麻烦去最近的药店。”任昊肘部已是渗出丝丝血迹,不用纱布处理一下的话,回去又得叫爸妈担心了。
富康司机应了一声,正要开车,谁知右侧的车门竟被突然拉了开,一脸责备地顾悦言看看他:“逞什么能,不是说没事儿么,干嘛还去药店?”任昊的话,顾悦言透过车窗听了个清清楚楚。
旋而,顾悦言努努下巴示意他往里一些,自己也跟着上了出租车。
“师傅,麻烦去六十三中。”
任昊怯生生地偷瞄了顾悦言一眼,没敢再吱声。
顺着南樱桃园往西两个路口,北拐一站地,就是六十三中学,顾悦言让司机开车进到中学旁的一个胡同,又走了一段路程,方掏钱付费。
虽然任昊没来过,但他也知道,这里是顾悦言的家。
六层高矮的浅蓝色板楼,每个单元前都有一个厚重防盗门,除非有钥匙或通过旁边控制器接通业主家,否则无法上楼。
“随便坐,我去给你找东西消毒包扎。”
两室一厅一卫,标准的格局。任昊在客厅吊灯下的实木椅子上忐忑地坐了下,旋即四下观察起她家。
这里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严肃。
棕褐色的桌椅,黑白相间的家具,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她家的书柜竟然有四个之多。客厅角落一个,南边被当做书房的卧室两个,顾悦言的闺房还有一个。
书柜里摆放的大都是资料书籍,沉重而古板,根本不是任昊这个看了十几年小说的家伙瞧得进去的。
与顾悦言相识了太久,她的性格爱好,任昊了如指掌,所以如此之多的书柜尚不足以让他惊讶。
他唯一感觉好奇的是书房正中的一个画板,上面夹着张顾悦言的自画像素描,栩栩如生。
正待任昊走过去看得入神时,身后,顾悦言的声音响了起来:“也不知道你爱喝什么,可乐可以么?”
“不用麻烦了,谢谢,谢谢。”接过听装百事可乐的任昊犹豫了一下,手指朝支架架起的画板方向戳了戳:“这是您画的?”
顾悦言轻轻一点头:“没事瞎画的。”
“您小时候就学过吧,画的真好。”
任昊还真不知道顾老师有画画的天赋。
“你先坐下。”顾悦言从书房搬了把椅子到画板前,按着任昊的肩膀慢慢让他坐下:“手臂抬起来,别动,我给你上药。”即便任昊刚刚救过她,顾悦言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对他,依然不冷不热,不咸不淡。
“我自己来吧。”任昊略显紧张地挣了一下,瞧得顾悦言皱眉不语,方迟疑着乖乖伸手,让那沾了药水的棉棒擦在胳膊肘上。
顾悦言的动作很是生疏,待她包上纱布打好胶带后,任昊连连道谢。
收起药水,顾悦言转头看看他:“吃饭了么?”
任昊下意识摇摇头,忽地一滞,又赶紧点头:“吃了吃了,您不用忙活,我这就回家了。”今世,纵然已消除了伤疤的困扰,纵然已接触过很多女性,可心底的那份紧张感还是不能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