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笑容刹那间僵在了脸上,眼眸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不是粗线条的人,见了对方的表情,心中立刻不安起来…他想知道,男人口中的“那个人”是谁,自己心中的“空荡”是否与“那人”有关。
但男人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艰难地动了动嘴角,说道:“走吧,我们一起去品盛坊…”
两人在外头吃了些点心,喝了些茶,他就乏了。男人送他回去,看他睡下…一切都是那么贴心周到。
可他入梦后,却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那人站在远处,身形既熟悉又陌生,他盯着那人的脸,移不开眼,但因距离限制看不太清。
他大声喊道:“你是谁?”
梦里的那人只是微笑,一语不发。
他朝那个人走一步,对方就退一寸,两人怎么都无法靠近,他的步子越来越快,渐渐奔跑起来…那人见状,却索性转过身,背对着他走了。
他心中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不要走,不要走…!”他一边追一边喊,一个名字哽在喉间,可怎么都出不了口!
…他陡然惊醒,心脏一阵狂跳。
扑棱在外的双手被一阵温暖包裹,坐在床沿的男人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问:“做恶梦了?”
他一愣,喘息道:“林运,怎么是你,长青呢?”
官林运:“…”
他反握住官林运的手问:“长青去哪儿了?”
官林运似是怔了怔,说:“他,走了。”
“走了?”他撑起身体,四处找衣服穿,“他什么时候走的?走到哪里去了?”
“别找了,躺下吧…”官林运拉住他的手臂,眉头紧紧地拧起,许久才道,“骁川,长青已经走了好几年了。”
他震惊地看着官林运,喃喃:“走了好几年?怎么会呢!我刚刚还跟他在一起,我们一起吃点心,一起喝茶…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官林运忍到极致,一把把对方拥在怀里,声音哽咽:“骁川…”
他紧张地推着那人:“你…”
官林运:“不要躲,骁川,你告诉我,我在你眼里到底是谁!”
他手足无措:“你…林运,是长青出了什么事吗?你不要瞒着我,快些告诉我好不好?”
官林运收紧手臂,呻吟地在他耳边说道:“长青已经死了,你忘了他吧!”
他被官林运的话吓得晃了神,也不再挣扎,呆坐在那里。
官林运松开他,双手转到他的肩膀上,满眼痛楚:“你现在只有我,懂么?”
他的嘴唇轻颤,“不…”他发出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官林运:“你在骗我…”
男人的手掌向上,一寸寸地抚摸着对方的脖颈、耳鬓、额角…
“我没有骗你,陪你吃点心,陪你喝茶,陪你入睡的,都是我,”他掌着他的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继而沉声宣布,“我是官林运。”
“不…”他摇着头,他用力推开他,穿着单衣下床,喊道,“长青,长青——!”
刚才陪着自己的那个人,明明就是长青,怎么一觉醒来,他就变成了官林运?官林运一定是在骗他,没错,不是自己的问题…是的,是官林运在开玩笑…
他挣开官林运的拉扯,也不及趿鞋,赤脚疾走在冰冷的地板上,从卧室跑到客厅,穿过长廊冲进画室…可他一抬眼,就见画室正中心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画面上的人影犹如一道闪电劈在了他的心上——那是柏长青的背影!
“不…!”他像是瞬间被抽走了灵魂,软倒在地上。
柏长青走了,柏长青真的走了…
梦里的男人就是柏长青…不对!
他抬起双手,死死地盯着掌心…
他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方才的是梦境,还是现在的是梦境。
“呃啊…”大脑一阵剧痛,他抱着头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啊…啊——!”
身后追来的男人的声音,他已经听不见,也意识不到那人把他搂在怀里焦急地打电话、叫医生…他只觉得脑袋疼得像是要炸开一般…
——
花园酒吧的双人沙发位上,两具交叠的身体正因唇舌纠缠发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声响。
被压在下方的那人面色酡红,微眯的眼眸如那夜醉酒了般魅惑人心,“唔…”随着一声难耐的呻吟,他抬起双手虚弱地抵住官鸿泽的胸膛,原本这样欲拒还迎的举动最是能挑起男人的征服欲望,而此刻,官鸿泽却不能放任自己继续——尽管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他梦寐以求的。
不远处飘来了一句指示:“就到这儿吧。”
官鸿泽发热的头脑稍微冷却了些,起身让到一边。
芮北年放轻脚步走过来,给了官鸿泽一个赞许的眼神,接着在叶禹凡身边坐下,观察了一会儿对方的表情。
叶禹凡皱着眉头,显得不是很舒服。
这时,芮北年开口了:“能听到我说话吗?”那是一种官鸿泽从未听过的声线,慵懒中透着一丝磁性,好像有引力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凝神倾听。
叶禹凡的眼睛看着空中的某一点,眼神依旧茫然,却应了声:“嗯。”
芮北年:“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叶禹凡动了动唇,轻声道:“…官林运。”
官鸿泽:“…”
芮北年:“你还记得当年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到这个问题,边上的官鸿泽又是一怔,觉得有点莫名。
“嗯…”叶禹凡仿佛在犹豫该如何回答,“…记得一些。”
芮北年:“你的爱人,是柏长青吗?”
官鸿泽瞠目结舌地看着芮北年,他在说什么?柏长青不是夏骁川的爱人么?
下一秒,官鸿泽猛然转头看向被催眠的叶禹凡…难道…
只听少年的喉中,又清晰地应了一声:“嗯。”
官鸿泽的脑中突然闪过许多之前不理解的片段:叶禹凡莫名其妙地调查一个与他毫无瓜葛的艺术家,叶禹凡魔怔般地叫柏长青的名字,叶禹凡说自己知道真相也不会信…答案呼之欲出!
芮北年:“你刚才说你看见官林运了,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叶禹凡看向空中的视线晃动起来,“他说,他想我,他在等我…我记得,他找医生替我看病…”
芮北年:“什么样的医生?”
叶禹凡:“心理医生。”
芮北年:“哦?你有过精神上的问题?”
叶禹凡:“嗯,那段时间,我觉得活着很痛苦,很煎熬。”
芮北年:“看过医生以后呢?”
叶禹凡:“我的大脑就混乱了。”
芮北年:“混乱?”
“我分不清真实和虚幻,有的时候,长青好像还在我身边,我觉得什么都没有变,可是一转眼,他就不见了,林运…林运他说,长青死了…”叶禹凡深皱眉头,眼神晃得越来越剧烈。
“你相信哪一个?” 芮北年不得不伸手覆上他的眼睛,遮住他的视线。
叶禹凡闭着眼睛,但眼球依然在眼睑下快速滑动着:“我不知道…”
芮北年想起叶禹凡之前说过的“移情别恋”,又问:“你后来,爱上官林运了吗?”
“我…”叶禹凡的额角沁出一层细汗,痛苦的神情显而易见。
芮北年:“你相信后一个,是吗?”
叶禹凡双肩颤动,仿佛不愿意去面对芮北年指出的事实,他身体颤抖着,汗如雨下,在一边旁观的官鸿泽不忍地动了动脚步,却被芮北年锐利的眼神挡了回去。
芮北年继续逼问:“你觉得柏长青抛弃了你,是吗?”
叶禹凡虚弱地呻吟了一声,芮北年只觉得掌心一热,松开一看,只见少年紧闭着的眼睛里泉涌似的流出泪来…
“舅舅…”室内屏风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场内清醒的二人心中同时一惊,一起看向声音的来源。
“唐真?!”芮北年又惊又怒,压低声线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唐真从屏风后走出来,定定地看着沙发上的人,眼角泛红:“求你别再继续了!”
芮北年起身,怒道:“你给我出去。”
唐真却丝毫不惧,指着叶禹凡质问芮北年:“你难道没发现他很痛苦吗?”
“你简直胡闹!”芮北年起身,用力拽着唐真的胳膊把他往外拉,“催眠过程中,你这样打断我,他会精神崩溃的!”
大小姐何曾承受过亲舅舅这般粗鲁的对待,一时也来了脾气:“你们刚才做的我都看见了,你肆意地侵入他的精神,还让阿泽轻薄他,逼他去想痛苦的事情…我不知道什么催眠,我只知道,叶禹凡现在快被你逼得崩溃了!”
芮北年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外甥女会跟他们到这个地方,还在一旁偷窥了这么久!
唐真声泪俱下地说:“我宁可他一辈子都不会喜欢我,也不想要他受这样的罪!”
官鸿泽也被唐真这一席话说的回了神,惊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顿觉惭愧尴尬。
“我再说一次,你给我出去!”芮北年暴力把唐真往外拖,唐真挥舞着双手死命挣扎,长长的指甲一不小心划到了芮北年的脸颊…一阵刺痛!
芮北年怒火攻心,咬牙切齿道:“唐真!”
“芮叔!”一边观察着叶禹凡动静的官鸿泽突然叫了一声,“快看!”
只见躺在沙发上的叶禹凡已停止了颤抖,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视线在天花板顿了一会儿后,渐渐转动起来,接着,他兀自起了身…
“他醒了,”官鸿泽忽然紧张起来,他小声问芮北年,“怎么办?”
芮北年脸色一变,松开唐真,叮嘱了一句:“不要说话。”
他走过去,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夏…骁川?”
叶禹凡闻言,竟扭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了说话的人。
官鸿泽:“…”
第148章 那又如何
芮北年被惊得冷汗直流,不明状况的唐真和官鸿泽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叶禹凡身上发出了手机“嗡嗡”的震动!他像是被吓了一跳,伸手从裤袋里摸索出那个震动的玩意儿,茫然地看着一闪一闪的手机屏幕。
接着,他把它放在沙发上,任其继续震动…
众人:“…”
芮北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双手控制不住地微颤,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不,他怎么可能会害怕!
眼前发生的一幕,是这世上所有顶尖的精神研究专家都没有见过的奇景——那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灵魂在理智地控制一个活人的身体!
这不是催眠,而是夏骁川真的“复活”了!
“叶禹凡”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方才与“官林运”接吻的湿麻感…
他抬头扫了一圈,视线落在官鸿泽身上。
少年清澈的眼眸中夹杂着官鸿泽从未见过的情感,他起身走向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官鸿泽的脸庞…一触即收,眼中又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官鸿泽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就见叶禹凡突然皱起了眉头,一手抚着自己的额头,另一手捂着心口,急促地呼吸起来。
“鸿泽!”芮北年大叫了一声,“快抱住他!叫他的名字!”
见过叶禹凡好几次魔怔的官鸿泽听到指令后根本来不及想其它,就立即执行了,可他抱住叶禹凡后就哑然了:他该叫眼前的人什么名字,是叶禹凡…还是夏骁川?
却是这几秒犹豫的间隙,叶禹凡发现了不对劲,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人,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头痛得两眼发黑:“放开我…”
“我…”力不从心的官鸿泽被对方没几下就脱了身,他急着喊了一声,“叶禹凡!”
叶禹凡摇着头往后退,“不要靠近我…”
他撞倒了屏风,花架,可都恍若未闻,慌不择路地转身向外冲去…
芮北年脸色发白,边喊边追出去:“不能让他走!”
官鸿泽在后头大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芮北年哪还有时间回答他!
一行人前前后后冲出大楼,叶禹凡在并不拥挤的街道中飞奔,一阵风似地穿过商业区、车站、小广场…
“…太快了!”常年坐办公室的芮北年忍不住想骂娘,可尽管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叶禹凡看上去并不是在躲他们,而像是在寻找什么!
跑了差不多有二十多分钟,少年终于在某个街角广场慢下了脚步。
“等等…”芮北年亦步亦趋地追了过去。
紧随而来的官鸿泽已经看不到他俩的人影,但估计差不了多远,他弓着身子回气,一看眼前:这不是老汉姆街附近的公园吗?
这时,隔着五十米远的路口出现了几个人影,“诶?少boss!”“官少…”接着是第二个,“你这是在干什么?”第三个:“大白天跑步锻炼身体嘛?”
——来的人好巧不巧,正是叶禹凡的三个室友,何月夕、郭哲恺、柯竞!
官鸿泽喘着气问:“你们看见叶禹凡了么?”
三人齐齐摇头,郭哲恺问:“你跟叶禹凡在比赛跑步吗?”
官鸿泽无力理会粗线条的郭哲恺…
何月夕看了看来时的方向,道:“说起来,这几天连我们都很少看到他。”
倒是柯竞挑眉问:“你刚刚和他在一起?”
官鸿泽摇了摇头,企图摆脱他们,说了句“没事了”就打算走人。
柯竞看着他的背影,气道:“搞什么啊,莫名其妙的!”
郭哲恺跟着义愤填膺:“就是啊,跑步都不叫我们!”
“感觉怪怪的…”何月夕摸摸下巴,看向其余两人,眼神交汇,三人片刻达成了共识,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
郭哲恺:“加快速度,少boss走得好快!”
柯竞:“你小声点…”
“我看见叶禹凡了,在那边!”何月夕指了指前方,“穿深蓝色衣服的那个!”
郭哲恺瞅了瞅叶禹凡身边的人:“那个灰色衣服的人是谁啊?”
柯竞眯起眼睛:“不认识。”那人好像跟叶禹凡起了争执,拉着他的衣服不知道在说什么。
柯竞讶异:“咦,唐真怎么也来了?”只见唐真从公园入口小碎步地跑了过来。
几个人闪到树丛后暂避,郭哲恺奇怪道:“为什么他们都站在一边看热闹,不帮小凡?”
何月夕:“这里太远了看不清楚,咱们再靠近一点。”
几个人刚挪动了两步,就听叶禹凡喊了几句什么…
何月夕问:“叶禹凡在说什么?”
郭哲恺:“…常青?”
“咦?”何月夕这才发现,另一侧的灌木丛边还立着一个黑衣男子,“那个人又是谁?”
两人摇头,但看那个男人的样子,估计也和他们一样——是个偷窥者!
“喂,”柯竞紧张地叫了一声,“那个灰衣服的人不对劲啊,怎么对叶禹凡动手动脚的!”
几个人见叶禹凡被人“欺负”,立刻按捺不住了:“过去看看吧!”
说话间,也差不多到了能听清他们对话的距离。
只听那个灰衣人拉着叶禹凡道:“…刚才通过催眠,我已经大概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当年官林运找人催眠你,洗去了你对柏长青的记忆,因为只有忘了柏长青,你才会放下自杀的念头…但是那个医师并没有完全成功,他不知道,那时候你已经患了人格分裂症!”
何月夕:“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