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这里。”那群人表情木然,重复着这样的几句话,纷纷围了过来。

“啧,还以为运气真的那么好,能躲过这些家伙直接跑路呢。”则容啧了一声,往哥哥腰上一戳,“赛跑开始了!”

则容如同离弦之箭,飞快往湖上掠去,湖面平静,然而底下的一片混沌里仿佛藏着什么欲噬人的怪物,随时会从水里蹿出来,将水面上的猎物拖入水中。就在则容即将离开湖面之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岸边飞跃的白色身影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聚集在他身边,身着蓝衣的响水坞弟子越来越多。

看着那好似群蚁捕蝉的场面,则容心中担忧更甚。就在此时,则容忽感一阵危机袭来。他下意识低头注意湖面,低头那一刻却觉不对,连忙回过头看向背上之人。

背上的李慈罗朝他诡异一笑,则容只见黑色火焰从她眼中溢出,瞬间钻进了自己的眼睛里。一阵剧痛袭来,则容全身无力,直直跌进湖中,在他意识消失之前,只见到湖中那大片的混沌黑色蔓延,彻底遮住了眼前的一丝光线。

作者有话要说:兄弟两的在这之前都差不多是一体的,在这之后,开始不同了。

第106章 39

则容落水时, 最后想的是,不知道弟弟则存能不能平安脱险,对于自己的安危他倒是没有太大执着,他并不惧怕死亡,只是害怕自己的死会给师父师兄还有弟弟他们带来伤害。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 没过多久, 他感觉脑中的痛苦慢慢减轻, 那股仿佛焚烧着脑袋的灼热感也消失了, 神智逐渐清醒过来。虽然还未睁开眼睛,但他已经感知到自己在恢复。而且,他感觉到身边坐着一个气息十分熟悉的人。

那人扶起他, 给他喂了一颗丹药,则容只觉一股凉意从口中渗入全身, 一直无法睁开的眼睛终于能睁开了。

“是你!”则容见到眼前人, 惊讶的喊道:“严叔!”

那一脸担忧关切的中年男子, 俨然是从前抚养过他和弟弟一段时间的严叔。

严叔与他们一样, 同为蓬莱遗民,但又和他们不一样,因为则容与则存出生时, 蓬莱已然灭亡,但严叔却是亲身经历过当年那场惨烈蓬莱战役的人。他一直致力于为蓬莱复仇,也暗中收拢了许多当年蓬莱流落在外的遗民,其中像则容则存这样的孩子有很多, 他们大多都被严叔抚养长大,然后改换身份送到各处修仙门派中。则容与则存是母亲离世之后,才被严叔接去抚养。

则容与则存二人因为是蓬莱主支一脉下的分脉,与蓬莱山主微蓝上仙有几分亲缘关系,所以严叔曾经想将他们培养成为蓬莱复仇的主要领导者,直到他找到了失散的主支嫡传血脉,也就是当年蓬莱少山主虞锦鹤的亲子虞琼——如今的瀛洲仙山少山主嫡传大弟子执庭。

则容与则存被送到执庭大师兄身边之后,就极少再见过严叔,此时突然再见他,则容心中惊诧又惊喜,然而惊过之后,他很快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的情况,皱眉打量四周。

“这…这是什么地方?我记得我落下了响水坞的湖里,严叔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此处是两块巨石组成的缝隙,透过缝隙还能见到外面一片诡异绿光。那绿光与粼粼波光一起映照在石壁表面,空气中浮着一层水汽,可见巨石缝隙之外有水源,与他掉进的湖是否有关系?则容瞬间便想到了这一点。

“此事说来话长,你方才险些被那些‘覆’给吞噬,现在还不宜太过激动,先好好休息吧,待你休息好了,严叔再与你说,如今知晓太多,不是好事。”严襄道。

严襄的身份乃是无涯洞洞主,在修仙界中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出了名的老好人,长相端庄正派,鬓边两缕霜白给他添了几分沧桑感,说这些话时,脸上关爱之色真挚,确实是则容记忆中的那个爱护所有孩子的严叔。

则容不太明白严叔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从他的话中嗅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他脑中满是疑惑,却不知从何问起,显然严叔也不愿意与他说。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刺耳的嗡嗡声,则容抱着又开始刺痛起来的脑袋,见到巨石缝隙外围过来一片黑色火焰。那些火焰正是控制吞噬了响水坞众弟子的怪物。

严襄见了那些怪物,却没有半点紧张害怕,只是拍了拍则容的肩安慰道:“不用担心,它们不会伤我们。”

则容忍着头痛,追问道:“为什么?它们到底是什么?严叔,你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严襄叹了一口气,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会过的轻松很多,就这样不问,然后等事情告一段落,我送你离开,不好吗?”

则容摇摇头:“不,我要知道,则存还陷身于那些怪物之间,几位师弟也被他们吞噬,大师兄交托的任务更是没有完成,我若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事情。”

严襄听罢,却是失笑的摇了摇头,复杂笑容中不知是讽刺还是怜悯。“我本不想告诉你,但你执意要知道,我便不瞒了,跟我来吧。”

他说着往缝隙外走去,则容忙跟上。两人走出缝隙,则容才发觉他们在一处巨大的嶙峋石窟中,而外面果然有一条河,河面浑浊,漂浮着许多幽幽黑火。这条河是道暗河,来源处隐藏在怪石尽头,流向也不可寻。

“严叔,响水坞的内湖,是否连接着这里?这里究竟是哪里?”

严襄道:“是,这里是魔域,或者说陷落之蜮的深处。”

陷落之蜮?三年前师父与大师兄曾来过的地方?则容心中更加疑惑,又问:“那这些鬼火一样的黑色火焰又是什么?”

严襄漠然的看了看围在他们身边的黑色火焰,说:“它们是一种陷落之蜮深处的奇异妖魔,名为‘覆’。一旦被这种妖魔附身,时间久了,它们就会完全替代那个人,吃掉附身之人的脑后,它们会慢慢变得更加强大,接着脱离去寻找其他猎物,而他们离开附身者身体后,那具尸体便会化作怪物,吸食他人的脑,然后变成新的‘覆’。”

则容望着严叔背影,心中那个不好的猜测愈发清晰。

脚步声在巨大的石窟中回响,那些石壁上嶙峋的石刺影子交错倒映在周围,一错眼,仿佛成了会动的鬼魅,张牙舞爪,无声无息攀上人的肩背。

则容对这里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越靠近隧道尽头,就越沉重,哪怕那尽头处是一片明亮。终于,前面的严襄停下了脚步,则容跟在他身后走出了洞口,第一眼,他就被面前所见景色震撼的无法言语。

他们所站的是一块黑色巨石,而这样的黑色巨石,有无数块,重重叠叠,如同凝固的海浪一般往前倾倒,他们两个仿佛站在黑色海浪之中,渺小的如同两只蚂蚁。回身望去,身后竟全都是这样的黑色巨石凝固的海浪,他们方才就是从‘海浪’的一个缝隙中走出来了。

身后是凝固的大片黑色巨石,身前远望,则是无边的黄色沙海,一前一后,宛如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看到那里了吗?”严襄指着海浪之下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则容随着他所指望去,才发现黑色凝聚的最前方,端坐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与这无边黑石汇聚的庞然大物比起来,就像是一粒砂砾,闪烁着光芒的砂砾。

则容落到距离更近的一块巨石上,这才看清那人形貌。那是一名已经圆寂的僧人,闭目端坐在黑色巨浪之前,仿佛是要以一人之力,阻挡那即将落下的黑浪,他的尸身未腐,神情安然,脸上看不见丝毫恐惧之色。

则容一恍惚,好像透过凝固的此刻,看到了当初这片黑浪还未凝固成石的时候,汹涌往前扑去的场景,而这僧人便坐在大浪之前,像一块定海之石,将噬人魔浪封住。

“那位高僧法号子蝉,是一位修为高深的大师,三年前,他在此以一人之力,舍身封住了陷落之蜮即将脱困的无数魔物‘覆’。”严襄说。

则容明白过来,这就是大师兄与他们稍稍提及过的大师。如此前辈,实在令人尊敬,则容肃然对那散发着一圈佛光的子蝉大师法身行了一礼。

此时,恰好太阳落入地平线之下,天地之间顿时昏暗,与此同时,那子蝉大师法身周围,突现无数黑色幽火,它们以一种悍不畏死的姿态扑向子蝉大师,然后被子蝉大师周围佛光融化,一波又一波,毫不停歇。

“那些‘覆’是想侵蚀子蝉大师的护体佛光,破坏大师法身?”则容面露担忧的问道。

严襄道:“是,但它们只是最低级的‘覆’,根本没法对子蝉大师造成威胁,只能稍稍减弱那些佛光而已。高等级的‘覆’魔都被子蝉封在了这片黑石之下,无法逃脱。”

则容道:“如此便好,那严叔你在此,难道是为了守护子蝉大师法身,阻止那些‘覆’魔逃脱?”

严襄与他对视片刻,“你明知道不是,却还是这么问,何必呢。”

“子蝉大师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辈,但我在此,不是为了守护他,而是为了帮助那些‘覆’魔,破坏子蝉大师法身,帮助所有‘覆’魔逃脱封印。”严襄毫不留情的点明了真相。

则容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严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严襄:“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报我们蓬莱之仇。”

则容:“可是‘覆’魔一旦出世,所牵连的是无数无辜之人啊!如此行径与妖魔何异?!”

见严襄不语,则容又劝道:“严叔,要报仇,我们还有其他办法,我们慢慢找出当年参与过剿灭蓬莱之事的人,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不要牵连其他人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严襄不为所动,摇头道:“我不会放弃,而且事情已经做到最后一步,只差一步,我不可能放弃。”

则容忽然想到什么,瞪大了眼睛道:“莫非响水坞之事与严叔你也有关?那些响水坞弟子之死,两位师兄和师弟师妹之死,还有那铸炉中所炼邪恶兵器,都是为了破坏子蝉大师法身?”

严襄道:“是,那两柄邪剑,正是为了破坏子蝉法身,解开他的封印。”他话音突然一转,语带恨意,“不过,响水坞与你那两位郑师兄死的不冤枉。你可知响水坞前坞主曾带着十数位弟子参与了剿灭蓬莱一役?你可知你口中那两位郑师兄也是当年杀了我蓬莱不少弟子的仇人?”

则容闻言惊愕,但很快定了神,仍旧是说:“不论如何,无辜之人,我们不能牵连!”

“哈。”严襄道:“我该感叹,瀛洲那位少山主,将你们教得好吗?则容啊,我曾经也以正义为途,行善除恶,但后来我明白,一味的善,只会让自己陷入痛苦的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极极极极极!

第107章 40

“则容、则容, 你如今就像是连兮微给你取的名字一般,天真良善的有些可笑了。”严襄道:“你不是普通人,你的身上与我们一样背负着深沉的仇恨,难道你要因为现在得到了地位和名望,就忘却从前惨死在蓬莱的同伴吗?”

则容何曾听严叔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过话,下意识便解释道:“我不是, 我没有忘记, 可是…”

“没有可是。”严襄厉声打断他, “世人都是善忘的, 特别是与自身无关的事,哪怕再惊天动地,过上一段时间也会慢慢忘记。如今, 蓬莱的存在已经被人刻意的抹消,但是我们的仇恨无法被抹去, 所有人都忘记我们的存在了, 他们都希望让蓬莱彻底腐烂在久远的过去!可我们不能让那些凶手如愿, 只有让当年围攻我们蓬莱的四大仙山和其他凶手, 一齐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们才能告慰蓬莱亡者!”

“则容,如果你罔顾这些, 一心守着你的良善底线,你如何对得起你死前还念念不忘蓬莱之恨的娘亲?如何对得起我们这些为了蓬莱仇恨,不惜让自己双手沾上无辜鲜血的亲人们?你如何能这样自私?”

则容被严襄的话质问的连连后退,神情惶惑, 讷讷无法回答。严叔和弟弟、大师兄、师父他们一样,都是他心中重要的亲人,来自亲近之人的诘问令他无言以对。难道真的是他太自私,想的又太过天真吗?

“可是。”则容又望了一眼那几乎被黑色‘覆’魔给完全包裹住的子蝉大师法身,语气笃定,“如果大师兄知道严叔你在做这样的事,他也不会同意的。”

严襄却反问道:“你当真以为他不知道?他是我们认定的主子,身上流着蓬莱主支的血,在成为‘执庭’之前,他的名字是虞琼,这才是他真正的身份!”

则容一时愕然,不敢置信道:“怎么会,大师兄不可能会答应你做这种事!”

严襄又说:“在你们之前到响水坞的那六名弟子中,郑子由和郑子士,也曾经是参与了剿灭蓬莱的敌人,我先前就告诉你了,现在你觉得,你的执庭大师兄为什么会派遣他们两个前来?”

则容听出他话中深意,颤声道:“大师兄…是故意让他们来送死的?”

“是!”严襄眼中有些愧疚,但很快又被坚定取代,他信誓旦旦道:“如果不是主子配合,我怎么敢瞒着他自己做这种大事呢,这事本来就是主子所策划,知道这些,则存你还要破坏我们的心血吗?”

“师兄,竟然是大师兄,怎么会如此。”则容无法接受严襄所说,再加上脑海中残留痛楚,让他踉跄的往后退了两步。

严襄伸手扶住他,见到他眼中动摇,再接再厉劝道:“主子不让我将这些事告诉你和则存二人,就是因为不想让你为难,他希望能由他一个人承担这些罪恶,让你们两人可以保存善意之心,但是我不忍心让主子独自一人承受,我相信你也不忍心对不对?”

则容闭眼道:“严叔,不要再说了,让我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吧。”

“好,那你先好好休息,但是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严叔希望你能早日想清楚,还有,严叔一直把你当亲子侄看待,我不会害你。”

严襄离开了,则容一人站在原地,神情有几分茫然。从小,母亲就告诉他和弟弟,蓬莱之恨不能忘。其实,他根本没见过蓬莱,也不明白母亲的恨。后来母亲死了,他和弟弟颠沛流离,又吃了许多苦,辗转才被严叔接去照顾。

严叔那里还有许多同为蓬莱遗民的孩子,在那里生活的那段时间,他才对蓬莱这个词有了更加沉重的牵绊,明白了那个名为蓬莱的地方,是他们所有人的家。

严叔曾一遍遍的告诉他们,从前的蓬莱如何如何,要他们不可忘记家园破碎是谁造成的,听得多了,大家也变得和严叔一样心中满是仇恨,他和弟弟也是。如果蓬莱没有毁灭,他和弟弟不会那么早失去爹娘,他们能像普通的孩子那样长大。他忍不住这么想着,恨着。

如果没有去到瀛洲,没有遇见师父,或许他如今也如同严叔一般沉浸在仇恨中,无法自拔,今日面对这种抉择,必定不会犹豫。

他的师父和他从小遇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将世间公理与善良当做自身行事的准则,永远坚定,永不妥协。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将她当做心中最高的顶峰,多少人默默地追寻着她,做她做的事,想成为与她一样的人。

师父很少教导他们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只是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他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而大师兄…

“你们是师父的徒弟,记住,不可丢了师父的名声。”初入门时,大师兄这样对他们说。

“我希望你们出山后,不堕师父威名,不做令师父蒙羞之事。”他们兄弟初下山之时,大师兄又是如此嘱托。

“师父一生多为他人,实在辛苦,她需要同道之人,所以身为师父的徒儿,你们要永远在她身后,与她走同一条路。”

…这么多年来,大师兄的种种嘱托言犹在耳,可今日,他却发现,要他们良善正义的人,自己却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这何其讽刺。

天边一直阴沉,曙光迟迟不现,似是破不开天上的浓浓乌云。

“则容,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则容回头看向严襄,已经没有了昨日的犹豫,他冷静道:“我愿意为大师兄分担,但是只有我,则存,还是不要让他知道这一切。你答应我了,会让则存平安回到瀛洲。”

“当然,你和则存都是我们的同伴亲人,我会出手救你,自然也不会让那些东西伤害则存。等到这边的事情结束,你们都能完好无缺的离开。”严襄并不奇怪则容的决定,他很清楚则容是什么样的人,他为欺骗这个孩子感到歉疚,但更多的是欣慰。

“则容,严叔知道,你并不是会辜负我们期望的人。”严襄拍了拍则容的肩,道:“那两把能破子蝉法身的邪剑即将铸炼完成,到时候,我会请主子亲自前来用那两把邪剑毁去封印。”

则容立刻摇头道:“不,让我来。子蝉大师曾救过师兄与师父性命,若让大师兄动手,他必定不忍,还是让我来。”

远在瀛洲的执庭正将一封调令公函放到一侧,却忽感一阵心神不宁。前来送信的两位弟子见他忽然停下,都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执庭大师兄,怎么了?”

执庭放下笔,将所有批好的文函交给他们,“无事,这些尽快送到各处吧。”

“是,执庭大师兄辛苦了。”两名弟子离开后,执庭起身走到窗边,窗外青竹一枝横斜,恰好探到窗边。执庭想到自己方才心中忽起的不安,伸手折下四枚竹叶,灵气四点,法决九一,取日之光,纳地之气,简单一卜。

这简单一卜本为安心,却不料卦未显,四片青翠竹叶瞬间枯萎落地,这本身便是大凶之兆。

“怎会如此。”执庭凝眉,快步走进房中,取出卜卦九具,细探吉凶。这一次,他还动用了自己一点精血,最后的卦象却仍旧模糊不清,而且比他一年前所卜更凶。

执庭细细看着卦象,又闭目指算,眉头越皱越紧。

从前他便测到大凶,如今更是又增变数,凶时提前了,而且牵涉到他自身之处更加看不清晰,只知道不容乐观。

他自身如何,执庭此刻没有过多去关注,他更担心日前下山的两位师弟。他们出去三日,还未传回来任何消息,不知是何情况。按理说他不该担心,因为两位师弟的命火都未熄灭,而响水坞那边的情况很是寻常,以两位师弟的修为和能力,不该出什么大事,但这凶卦中,隐射有关于亲近之人的变故,虽不是死兆,但也并非什么好意,这实在令执庭在意。

为防万一,看来有必要亲自走一趟响水坞。执庭方下了决定,便有灵鸟传来消息。言道岱舆仙山送来讣告,岱舆仙山两位少山主,商临朝与商临政二人遇险身亡。

于公,两位少山主身亡不是件小事,于私,瀛洲的少山主连兮微与两位死者的兄长商临巳有婚约关系,此刻该由连兮微亲自去岱舆仙山慰问才是。然而瀛洲山主连郁上仙与少山主连兮微此时都在闭关,瀛洲仙山上下,便只剩执庭最合适,无论如何,他也该亲自走一趟。

“也罢,先去一趟岱舆仙山。”执庭令人备下各种奠仪,与各峰峰主及弟子前去岱舆仙山吊祭亡者。

这一耽搁,执庭能动身前往响水坞时,已经过了两日。他方告别其他瀛洲弟子,独自前往东陵,还未到那东陵江,就远远见到天际黑云铺开,魔烟漫天,却是魔域方向有了变故。

“凶兆还是应在魔域,这又是怎么回事?”执庭惊诧之余,心中更是忧心。

魔域与响水坞并不在一个方向,斟酌片刻,执庭还是先转头赶往魔域查探情况。

而此时魔域陷落之蜮中,则容握着两柄森然邪剑,将之从子蝉大师法身上拔起。随着邪剑侵蚀,子蝉法身佛光慢慢黯淡,整具尸身都失去了生气,衰败成一具枯骨。

子蝉法身被破,封印破碎,那先前凝固的黑色‘海浪’逐渐变成了涌动的火海,幽黑火焰铺天盖地辐射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60章应该能写完前传吧——其实写这种情节我是很绝望的。

第108章 41

执庭站于虚空之上, 俯身望去,只见滚滚魔浪滔天,将魔域漫天黄沙染成一片暗霾。张狂魔气铺天卷地,气浪裹挟幽幽火焰朝他袭来。

狂风满袖,黑发翻飞,执庭朝那股气势扑来的魔气伸出右手, 魔气渐渐逼近之时, 他的灵力也形成了交织巨网, 阻挡住了那来势汹汹的魔火。被阻拦的火焰炸裂开, 从执庭周围落入底下的魔浪中。

三年前,他在此地亲眼见证了子蝉大师以自身为封,阻止了覆魔挣脱陷落之蜮, 而今日,又是在此地, 他同样看着覆魔获得自由, 然而他已非三年前的他。

当年为杀魔物勾熔, 他不得不破开自身封印, 后来又在绝境下不得已融合了体内那股属于晗阳的残余灵思。人人都以为他能杀死勾熔只是突然突破修为大增罢了,却无人知晓,他那时究竟是一种什么情况。

他融合那股灵思的同时, 不只完全得到了晗阳所遗留的种种功法体悟,精神力强化到一个可怕的程度,还完全消化了体内攀附于晗阳残思上的神珠之力,修为接连提升, 若非被他自己压抑,恐怕会直接到达化仙境,当场被众人看出端倪。

然而融合所带来的不只有修为的恐怖提升,还有更糟糕的情况。来自晗阳的那股魔念也被他融合,再无任何阻挡的侵蚀他的心神。

执庭虽然设法压制,却仍旧能感觉得到,自己在慢慢改变。那一点魔念,牵引出他心中种种恶念,宛如扎根的巨树,让执庭不得不怀疑,有朝一日,自己会完全变成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一个人。就譬如此刻,望着这无边魔海,和其中试图逃出的覆魔,他应当为天下忧心,满心嗟叹才是,然而如今,他心中却有一道声音,在对这可预见的惨剧发出讥讽笑声。

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声音,也源自于他的心。

眼见魔浪已不可挡,执庭不再徒劳,收手后足下灵光一点,踏碎想要攀附上来的细碎幽火。在这一片漆黑魔浪之中,执庭忽然见到底下一处散发着隐隐光华,其中人影十分熟悉。他不由得双眉一蹙,俯身落下。

庞然灵力骤然化作一片光圈,罩住执庭周身,也罩住了那方才被困在无边黑海中的人。

“严襄,你与则容怎会在此,他又为何昏迷?”执庭问道。

严襄原本勉力维持着结界不被魔浪吞没,如今骤然没了压力,整个人顿时委地,而他方才护在身边的则容滑倒在地,即便在昏迷之中也是脸色煞白冷汗滚滚。

严襄深吸一口气,忽然正身,朝着执庭深深拜下,脑袋抵着地道:“严襄擅自做主,请主子责罚。”

他张口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三年前他因为执庭召集,前来此地暗中援助,谁料误入陷落之蜮深处,覆魔被封印的地方,也就是覆魔的巢穴。他在此见到了覆魔之主,并与之达成了协议,帮助他们破开子蝉的封印,而覆魔答应为他毁灭四大仙山。于是这三年间,他一直在筹备这事。

严襄说罢,也没有抬起头,只维持着那样一个姿势,继续说道:“关于则容…我骗了他,请主子将罪过都记在我身上,不要责怪他…”

他又将自己是如何配合覆魔将响水坞吞噬,并且设计擒杀那几名瀛洲仙山弟子之事全数说出。

“这汇聚了人的鲜血和怨念,以覆魔之火锻造出来的两把邪剑,是为了用来破坏子蝉法身,我以为用这邪剑只会损耗灵力,却没想到则容用它们破坏子蝉法身之后,忽然被邪剑控制,失去了神智,乃至晕厥至今,请主子设法救他。”

严襄重重一拜。他确实是想借着则容逼迫主子做决定,却没想过要害死这个孩子。他可以为了复仇大计连累无辜苍生,但蓬莱遗留下来的血脉,他却不想再牺牲任何一人。

执庭听着严襄述说一切,表情没有波澜,事实上对于严襄会做出这种事,他一点都不觉得惊讶。严襄从得知他的身份之后,就一直在暗中与他接触,试图说服他带领众人共谋报仇大计,就算屡遭拒绝也没有放弃。从前他为了避免则容二人被严襄利用,一再出手阻碍他们见面,可如今…有些事,当真是人力所无法控制的。

半蹲在则容身侧,执庭为他探查情况,发现则容情况十分不好,这邪剑乃是魔火锻造出,自带的魔邪之气已经侵蚀到了则容魂元,正在燃烧他的精魄。覆魔善于影响人的情绪,在这种情况下,则容不仅身体正在遭受着焚灼痛楚,思绪也正沉浸在痛苦幻象之中。

执庭见严襄脸上担心神色,忽然问道:“见则容如此,严襄,你可后悔?”

严襄一顿,却是道:“不后悔。”

执庭早有所料,“既然如此,希望你之后也不要后悔。起来吧,现在你回到你的无涯洞,之后与众人一般,准备抵抗覆魔入侵。”

严襄愕然,猛然抬头看向执庭:“主子?”在他设想,主子应当会责怪他的自作主张,甚至为他这样迫害苍生的行为大发雷霆,毕竟此事非同小可,但如今他为何如此淡然以对?

执庭没有多作解释,只望了他一眼,道:“记住,破开覆魔封印之事,你也不知晓是何人所做。”

严襄从前一直想让执庭认可自己的做法,可今日真的见他如此,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蓬莱主支,似乎都是天生的善人,从前的微蓝上仙如此,少山主虞锦鹤如此,所以他们没能落得个好下场。后来他见到的执庭也是如此,所以他一度为这个主子担忧,可今日,严襄隐隐觉得,一切好像都不同了。

“属下告退。”

执庭见他吃力的从黑海之中离开,忽然低声喃喃道:“仇…与恨?呵…”

昏迷过去的则容手中还拿着那两把邪剑,执庭试着将剑拿下,却发现那两把邪剑在他碰触之时,发出强烈的排斥之意。若是不赶紧将这两把邪剑与则容分开,则容很快就会成为这两把邪剑的祭品,能活活吸收生人的剑,若真叫它成了,又将是一大祸害。

执庭闭目思索,忽然想到一法或可一试。于是他运使起一门独特术法,眨眼间,手中精纯灵力变成了一种混沌之力,这力量一靠近邪剑,就如同有生命一般卷裹住邪剑,将其液化吞噬。执庭本意是用此法将邪剑吸收至自己体内,之后再将之分离封住,谁知那邪剑奇特,被他用特殊之法引渡到自身之后,竟然径直融入他双臂骨内,无法再排出,不仅如此,还与他臂骨融合,隐隐形成了两把骨刃。

执庭心念电转间,索性直接将这两把邪气之剑封入臂骨之中锻化。以他如今修为,这两把骨刃纵使再邪性,也伤不了他,便待之后再做打算。

邪剑脱落,不再一直吸收则容生命,他看上去顿时好了许多,只是使用了控制不了的邪剑,仍旧是伤到根本。执庭替他疗伤时,又想到严襄所说,则存还被困于响水坞,于是带着则容穿越通道,从湖底去到响水坞。

如今的响水坞之中已经是一片的混乱,覆魔出世,这里原本的覆魔已经吃干了响水坞众弟子,纷纷外出寻找活物寄宿,执庭带着则容甫一出现就遭受围攻,只可惜还未接近两人就被执庭挥手灭杀。这些覆魔都还只是低等级的覆魔,对于执庭来说没有威胁。

不过,当他来到关着则存的地方时,却发现人已经不见。

“看来他应当是先跑了。”执庭不怎么担心则存,这位小师弟,比起他的兄长来,更加懂得变通。

执庭若要寻人,是比较容易的,因为两位师弟下山前,他在两人身上留下了术法,只要没有特殊情况,都能通过术法感应寻到人的所在。

而且执庭猜测则存就算脱困,肯定也不会走得太远,以他的性格,和则容分散,肯定会先想办法找出则容的踪迹,试图将人救出来,结果果然不出执庭所料,术法显示则存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