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程子橘原来只是想要随便扯个话题缓解尴尬,可是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是真的吊起了胃口。

“为什么要等到以后?”她奇怪的问道。

容景轩依然是笑着,却没有回答。

程子橘奇怪的抬头想要看向他的神情,试图看出个究竟然来。

谁知,抬头见正好对上容景轩的目光,那眼神中带了太多的东西,让她一时之间捉摸不透,却让她不敢面对,她忍不住慌乱,却再也不敢抬头。

回到家中,雨依然下着。

程子橘与容景轩各自回到房间换衣服。

程子橘换好衣服,整理的时候,发现放到小绣袋里的手机里竟然有好几通未接电话。

都是傅湛江打来的。

她看了一下时间,打来的时候,应该正是她回来的路上。

电话回拨了过去,不过一会儿,傅湛江就接通了,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焦急的问道:“小橘,刚才你去哪里了,怎么不接电话?”

程子橘默然,只能够答道:“刚才我去王爷爷家了,可能是回来的时候,雨声太大了,所以没有听到电话响。”

“原来是这样,我不在你身边,你晚上还是不要出去了。”傅湛江仔细的叮嘱着,顿了顿又道:“对了,明天你要去给阿姨上坟,天气预报说有雨,你也别一个人去,让苏阿姨陪着,我这边的事情后天就完了,到时候我来上海接你。”

他似乎对于自己不能够陪她来上海而感到十分的愧疚,所以语气之中也带着讨好弥补的意思。

但是他的最后一句话,却让程子橘不由得想到了容景轩,想着,忍不住开口拒绝:“不用了,我后天的机票也已经订好了,你过来时,我们时间可能会错开。”

傅湛江听了她的话,可能真的是很忙,或者是不方便,也没有再继续勉强。

电话还通着,这时,楼下的大闹钟传来咚咚的报时声,她看了一眼自己房间里的钟,已经是七点了。她突然想到美国与中国的时差,现在美国应该是凌晨三点钟。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她忍不住开口提醒。

傅湛江听了却不由得笑了笑,回道:“没事,我时差还没有倒过来。”

程子橘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够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你公事那么忙,还是早点睡,免得累坏身体。”

傅湛江又笑了,回话中带着调侃:“知道了,小管家婆。”

第二十章

苏媛的墓地在苏家墓园里,正在半山腰处,紧挨着程子橘的外祖父外祖母。位置很好,靠山隔水。墓地的周边种着一排排苍松翠柏,地上则是修剪齐整的草坪,越显山清水秀之灵妙。

程子橘一一祭拜先祖之后,方才来到苏媛的墓前。

将一束白色的菊花放在墓碑之前。

她掏出手帕,轻轻的擦着墓碑上的照片。

容景轩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扫过照片时,心中微微有些吃惊,虽然先前见过苏媛的小照,知道程子橘长相随了母亲。可是如今看着这张放大后的遗照,他却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程子橘的五官简直是和她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当然这张照片显然是苏媛后期所照,即使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依然遮不住眉眼之中的忧愁,面容消瘦苍白,满是憔悴。

仅仅是看着照片,外人也会忍不住升起几分怜惜之意。

容景轩不觉间想到朱子瞻所提及的那些事情,心中默叹,恐怕,程子橘的母亲,下半生过的并不如意,所以才会早早的过世。

在苏媛的墓前没有呆多久,天空中就开始乌云沉沉,苏阿姨怕会下大雨,早早的催着程子橘回家。

果不其然,车子才开到半路,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下雨天,不好出去,只能够待在家中。

程子橘的情绪似乎很低落,没有吃多少午饭,便放下筷子,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中。

容景轩有几分担忧的看着她,苏阿姨见此笑着对他道:“容先生,你自己吃吧,小橘她每年看完她妈妈都会这样,你不用担心,过会儿就会好的。”

容景轩点了点头,但到底是心中牵挂不下,匆匆吃完午饭,他便来到了书房门口。

他敲了敲门,很快的,程子橘的疲惫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请进。”

书房里没有开着灯,加上是阴天,有几分昏暗。

他打开门时,目光一时之间难以适应昏暗的房间,好一会儿才见到程子橘正坐在一边的沙发上。

她的手上拿着一本厚厚的相册,见到他进来,有些无力的挤出一抹笑容,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容景轩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关心道:“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

容景轩感觉出她并不排斥他这样的关心,心中微微有些松了一口气,脚步不由慢慢的走到了她身边,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相册上,又问道:“你在看什么相册?”

程子橘没有回答,而是将相册递给了他。

容景轩接过相册,看了一眼程子橘,目光落回到相册之中。手上快速的翻过几页,这本相册之中的照片,基本上都是苏媛与一个小女孩的合照。那个小女孩,自然是程子橘年幼时候的模样。

他敏感的注意到这本相册中,除了第一页之中,有几张程子橘还是婴儿时与父母的合照外,剩下的照片中,似乎她的父亲就没有出现过。

程子橘显然也发觉他在第一页之中停留的时间过长,察觉到了他的疑惑,嘴角露出了一抹自嘲的苦笑。

她伸手替他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然后苦笑道:“好笑吧,从小到大,我就跟个没父亲的孤儿一样。”

她的语调之中带着浓浓的悲哀,声音也有几分暗哑。

容景轩心中的一根弦猛然被拨动,他忍不住心疼的看着程子橘,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小橘,你不要这样。”

程子橘却抽回手,摇了摇头。

她拿回相册,将相册翻到了最后一页,目光落在了上面的照片中。

照片中的女子,整张脸已经蜡黄枯瘦,眼眶子也深深的陷进,她坐在床上,怀中抱着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虽然面容病态的有些恐怖,但目光之中却充满了慈爱与柔情。

程子橘的手轻轻的抚摸着照片中的女子,突然轻轻的开口道:“这张照片,是我妈妈去世的那天照的,那个时候她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可是那天她精神却很好,没有让我去学校,而且拉着我说了很多的话,我以为她是好起来了。到了晚上,她和我说她要睡一会儿,没有想到,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她的眼眶子红起,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当时我很害怕,我找了妈妈的看护,看护说让我赶紧找爸爸来处理后事,我这才明白,原来妈妈已经去世了。”

“我打了爸爸办公室的电话,是他的秘书接的,说他已经回了家。”她的嘴角不由得挂上了一抹冷笑:“家?可是这个家里没有他。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跑了好远的路,在警卫处呆了好久,终于来到他的另外一个家,在另外一个女人的床上,找到了他。”

她眼中的泪水滴落在照片上的塑料薄膜上,浮起了一滴水珠。可是她仿佛是没有察觉一般,继续道:“其实,我真的不明白,妈妈和他,曾经有过那么美好的相遇,相识,相恋,到了最后,他为什么能够那么狠心的伤害妈妈的心。妈妈去世前,拉着我的手说,她不要呆在那边,她想要回到上海,她不想要再见到他。那个时候我还小,不明白,可是,渐渐的我总算能够体会到妈妈常常写的仓央嘉措的那首《十诫诗》——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她把自己最美好的一生,最真挚的感情都给了这个男人,可是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有的时候,我常常在想,倘若妈妈知道自己的结局。当初,会不会那么义无反顾的和他相恋,明明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依然强忍着委屈只身一个人来到那个陌生的地方,只为了那样一个男人…”

容景轩将一方干净的手帕递给她,将相册上的泪水抹去,然后合上。

他看着她,语气温柔的劝慰道:“子橘,我不知道你的母亲是否在后悔,但是我相信,她一定不会后悔生了你,你是她的孩子,她一定不希望你为了她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

程子橘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苦笑:“你和傅湛江都劝我,劝我放下心结,我也想,可是,每当我看到那些人,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和妈妈两个人孤零零的守在大宅里的情形,想到妈妈一个人独自落泪的情形…我心中就会不由自主的恨那些人,我知道,估计所有的人都会觉得我不可理喻,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情,而且是上一辈的事情,我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你这样,苦的人是你自己…”容景轩怜惜的看着她,坐到了她的身边,目光专注的看着她:“而且,你没有尝试着和别人说出来,你怎么会知道别人会不理解你。”

程子橘依然摇了摇头。

“子橘…”容景轩还想再说什么。

“够了!”程子橘突然打断容景轩的话,她站起身,将相册拿在手上,慢慢的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花园里在雨中摇晃的那片橘子林,语气冷淡道:“或许这几天,我太过于放纵自己,让你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容先生,或者景轩,是做陌生人,还是做普通朋友,我想,我今天也应该和你说清楚,你帮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你,只要你有需要,我也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可是我是有未婚夫的人,不管如何,我都需要和你避避嫌。我不是我父亲那般人,既然和傅湛江订婚了,我就不可能朝三暮四,况且,我对这桩婚事很满意。所以,很多的话,不是我应该和你倾诉的,很多的事情,我们也不该逾矩。”

“子橘,你根本就不爱傅湛江。你对我有好感,我也喜欢你,你为什么要为了这所谓的婚约而将自己束之高楼。况且,傅湛江对你,也不是唯一。”

容景轩的脸色有几分苍白,他的目光紧紧的锁着她的背影,声音之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几丝伤心。

“是吗?”程子橘转过身,脸上挂着一抹冷笑,她轻启薄唇:“爱情,这个东西我从来都不相信。你知道吗,当年我父亲和母亲的爱情有多么的传奇,可是,到了最后,他们又是什么样的结局。”当年我父亲看到站在橘子树下的母亲,一见钟情,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那个时代风气还不开化,我母亲是资本残余,而我父亲则是根正苗红的红二代,两个人的结合,所有的人都不看好,甚至我的爷爷对父亲威胁,倘若娶了母亲,他就不是程家的人。但最后,他还是明媒正娶了母亲。这么多的困难,他们都过来了,那样的爱情,难道还不够深吗?但是,等到我的母亲生了我,身体不好,不能够与他进行正常的夫妻生活,才过了多长的时间,一年都没有到,他就和他以前的青梅竹马在一起了,那个他对母亲说过只当小妹妹的女人在一起了。母亲曾经和我说过,我是他们爱情的见证,所以给我的名字里有橘字,可是,我现在只觉得这一切都是讽刺。”

“是,傅湛江不能够对我唯一,可是,至少他能够保证我平稳的过上一辈子。而你,或许你爱我,但是你能够爱我多久,等到你不爱我了,我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的结局会不会比我妈妈更加悲惨。”

“对不起,我程子橘永远都是最自私的人,你的感情,我没办法,也不可能接受。”

第二一章

第二天,便是回北京的日子,程子橘与容景轩两人的机票是一块儿定的,在上午九点。

八点钟的时候,昨晚叫好的计程车便到了。

容景轩来到程子橘的房间帮她拿行李。

经过了昨天下午的事情,虽然昨天晚饭时,容景轩便主动表明态度,两人回到普通朋友的关系。但是程子橘依然有些尴尬。

她本就不是个决绝之人,做事向来留有几分余地。甚至连那边的家里,都因为诸多考虑也依然虚与委蛇。

这种说法,好听点是随波逐流,难听点便是消极悲观。

容景轩待她一向很好,若不是昨天下午因为忆起往事,心情反常,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出那样的狠话。

可是,偏偏她已经说了出来。现在自然是觉得有些无颜见人。

一路从计程车到上了飞机,她都抱着能躲一时便是一时的想法,闭着眼睛假装休息。

只是,她的前庭功能向来不好,飞机起飞不过一会儿,胸口便开始发闷。

她按着太阳穴压抑着不适,一边伸手往包里找晕机药,包被翻遍了,却依然没有找出,这才记起,昨天晚上收拾行李时,把晕机药放到床头柜上忘记带来。

容景轩见她脸色发白,连忙找来了空姐。

或许是猜到她的心思,容景轩并不主动照顾,而是让空姐将湿毛巾敷在她额头,自己则是在旁边心不在焉的翻看着杂志。

幸好北京与上海不过两个钟头不到的路程。

下了飞机,容景轩的车子停在飞机场的停车库内,他不放心程子橘一个人在这边等候,便带着她一道儿到了停车库中。

两个人刚刚上了车子,他正要发动车子离去。

突然,程子橘拉住了他的手臂,他有些不明所以的转过头,却看到她的目光紧紧的看着前方,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挣扎的情绪。

他顺着程子橘的目光看去,没有想到,竟然会看到傅湛江。

只是,他并不是一个人。

他的手臂,正被一位穿着时尚的妙龄女子挽着,两人已经走过一段距离,容景轩并不能够及时看到两人脸上的神情,只是从那亲密的举止间,隐约可见其暧昧。

容景轩的目光不由得转向了程子橘,她已经闭上了眼睛,脸上更加的苍白。浑身上下,

散发着浓浓的悲哀。

他的心中有些奇怪,程子橘对于傅湛江或许是有感情,可是,绝对不可能会到为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而吃醋或是难过。

上一次,在餐厅中,傅湛江身边依然有一位佳丽相伴,可是她却依然云清风淡。

为何今天,她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难道只是因为还未从父母往事中平复的缘由。

他在心中猜测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毕竟现在的他,没有立场去做那个安慰的人。

他还在犹豫猜测时,程子橘却已经睁开了眼睛,脸上面无表情,刚才的沉痛挣扎,已经全部消失,仿佛是方才发生的那一切,不过是一场幻境。

她语气平静的对他道:“开车吧!”

容景轩看了一眼她,心中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车子在程子橘公寓楼停下,程子橘向傅湛江道谢之后,便拎着行李走进了公寓中。

接过公寓管理员替她保留下的信件与报纸,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道谢,可是,当她走入电梯的那一刻,一切都轰然倒塌。

刚才的场景仿佛是电影片段一般,在她脑中刷刷重复。

那个男人,的确是傅湛江无疑。

而那个女人,程子橘自己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是程子绣。

她可以清楚的回忆起,程子绣脸上娇俏甜美的笑容与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的手臂。还有,傅湛江看向程子绣时,脸上毫不保留的宠溺。

或许以前,她心中曾经有过异样,程子绣对于傅湛江过于依赖与亲密,可是她并没有多想,只当是一个小妹妹对于大哥哥的依赖,或者是对于她的挑衅。但是这一刻,如果她还不明白,那就太迟钝了。

程子绣看傅湛江时,眼中所带的感情,那不是亲情或是友情,而是爱情。

而傅湛江,或许那宠溺也不再是那么的纯粹。她和傅湛江青梅竹马,可是程子绣难道不是?

从小到大,傅湛江每回带着她玩时,程子绣即使再讨厌她,也爱跟着他们,她只当是小孩子爱玩乐,从未真正想过缘由,现在想想,恐怕她只是想要跟着傅湛江罢了。

妹妹?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恐怕说出去就是一个笑话。

当年,她的父亲对苏媛说,宋静玲不过是他青梅竹马的妹妹。可是最后,那个妹妹却变成了枕边人,成了他们孩子的母亲。

如今,没有想到,同样的历史,会如此巧合的再次发生在他们下一辈人的身上。

傅湛江的手上除了一个黑色的箱包外,还有一个粉红色的箱包,无疑,不可能是他一个大男人所用,那么,答案便是挥之欲出。

傅湛江和她说,他去美国处理公事,所以不能够陪她去上海。

可是如今她看到了什么,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与他共游美国。

不,或许还可以再往前推一推,在傅湛江车中闻到的那一款香水。

incanto shine(闪耀光彩)。

她第一次闻到那个味道,其实并不是在她那位女性友人身上,而是程子绣身上——她在去年圣诞节收到的其中一份礼物,因为她很喜欢那个味道,当天晚上,她特地喷了和大家说过。

那个味道有些浓郁,过于甜美,所以她一直记得。

或许,一直太傻的人是她。

她一直以为,只要她不吃醋,不嫉妒,不放感情,那么嫁给傅湛江以后,她就可以平稳的过上一辈子,即使傅湛江在外边有再多的女人,也不会影响到她。

可是,偏偏命运弄人。

她愿意安于现状,她不愿意去争取,去改变,可是命运却在逼着她做选择。

她和傅湛江的世界里可以插入无数的女人,唯独程子绣不可以。

如今,在她毫不知情之时,她,傅湛江,程子绣,三人已经牢牢的绑成了一个结。

她不知道那个结是死是活,她只是在想,她该放弃,还是争取。

程子橘是一个有洁癖的女人,就像是现在,她才离开这边才没几天,她就会觉得这个家里很脏,所以她宁愿忍受路途劳累,也要将家里打扫干净方才歇息。

可是,在感情上她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克服洁癖,可以视而不见。

如今才发现,她不可以,她只是将那种想法深深的隐藏在心中。程子绣的出现,将她那点病态心理再次勾起。

当傅湛江风尘仆仆的来到家里看她时,她发现,自己竟然难以挤出一个笑容来客套的迎接。她甚至不愿意和他呆在一个空间里。

傅湛江却似乎并不知道程子橘此刻心中所想。

他的心情很不错,脸上挂着笑容,看到程子橘手中的擦布,他挑了挑眉,道:“小橘要不我叫家里的阿姨来打扫,你自己打扫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