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做?”
杨乾沉吟片刻,不卑不亢的继续说:“我的意思是,不事先告诉您,是我不对,但是送走盛夏,我觉得我没有任何错。”
沈在安气急,抓起桌上的烟灰缸愤怒的扔了出去,烟灰缸在杨乾附近落地,翻滚了几下终于停下来,白色玉石上出现了细细的裂缝。
沈在安高声呵斥:“那是我的女儿!你把她送走,还说没有错?你父母没有教过你,别人家的事不要插手吗?”
杨乾头埋得更低:“对不起。”
沈在安的胸膛不停起伏着,足以看出他的情绪有多么不稳定,他实在是气急了。他在努力压抑怒气,沉声问:“沈乔知道吗?”
“不知道。”
沈在安警告似地提醒:“再问你一次,沈乔知道吗?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杨乾不假思索的回答:“整件事和沈乔无关,她什么都不知道。护照也是我拿走的,我骗帮佣阿姨要帮您那文件,趁她不注意偷偷跑到沈乔的房间,拿走了护照。若是不信,您可以问她。”
沈在安气的点头,咬牙切齿的说:“好啊,真是好,你不仅和我两个女儿够扯不清,现在又耍闹到我头上,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杨乾忙说:“不敢,我也不敢用任何理由来粉饰我的行为,错了就是错了,我今天来就是来受罚的,随您处置。”
沈在安冷哼:“处置?说的轻巧,你打算让我怎么处置?我已经明明白白和沈乔说过,让她和你划清界限,如今看来,她不仅没有听话,还因此导致了你送走盛夏的举动,看来我的话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
“伯父,您…”杨乾有些惶恐的望向沈在安,不再公事公办似的叫他,而是喊伯父。
“在私事上,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无权干涉你的行为,但是沈乔是我的女儿,我有权控制她。看来从此之后,我必须用强硬的手段把你们分开。时至今日,都是你咎由自取!”
杨乾握紧拳头,有些着急的说:“可是沈乔没有错,您不能这样对待她。”
沈在安双眸犀利的望着杨乾:“这么说,我女儿非你不嫁了?”
早就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杨乾苦涩的笑着摇头,缓缓说:“您是长辈,我们作为小辈应当对您言听计从,您不同意,那么我会和沈乔一起等,直到您同意为止。”
沈在安闻言眯眼:“你这是打算和我耗下去?看谁活的久?还是想等到我心软不忍心,同意和你沈乔?”
“哪一种都好,总之,”杨乾停下抿了抿唇,声音更加坚定的说:“我不会和沈乔分开。”
“哼,由不得你了!”
沈乔看着停在家门口的那辆车,整个人都傻了。她在车里愣怔了一会儿,慌忙熄了火跑下车。确认再三,的确是杨乾的车,她便转身拔腿跑回家。那个傻子,难道来自投罗网?
沈乔急匆匆的跑入客厅,目光锁定书房,她放慢步子走过去,这才发现,双腿已经发软。
沈乔在书房外站了一会儿,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手心潮湿,但是整个人却觉得有些冷,冷到打颤。
沈乔举起手,轻轻叩了房门,虽然没有听到回应,她仍然推门而入,果然看到了杨乾。他背对着自己,头微低,腰板却挺得笔直。看到父亲,沈乔没有任何犹豫的走进去,“和杨乾无关,都是我做的,爸,您不要听他乱说。”
“你出去。”
沈乔有些急了:“爸!”
“出去!”
沈在安陡然提高嗓门,沈乔被吼的一愣怔。回眸看着杨乾,他正微笑的望着她,若有若无的对着她摇头。沈乔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慢慢退出书房。
书房再次剩下他们两个,传真机忽然启动,自动接收了一份文件。沈在安拿起来,用钢笔圈中其中一个名字,抬手把文件扔给杨乾,冷声喝道:“滚吧。”
文件打在杨乾的身上,他抬手接住,打开大致扫了一眼,心下已经明镜似的。他把文件卷起,塞进西服内口袋,对沈在安礼貌颔首:“沈副检,我先回去了,打扰。”
沈乔在书房外忐忑的等着,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父亲会不会一气之下动了手…
终于,书房门被从里面打开,杨乾走出来,又顺手将门关上。望着沈乔,轻轻笑了起来。
沈乔急忙上前拉住他,上下打量着,神色担忧:“怎么说?有没有打你?”
“你爸不当我是自己人,又怎么会打我?”杨乾不无苦涩的说。如果可以爱顿打,也许,一切就好办了。
杨乾的话让沈乔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解的问:“那你们都说什么了?”
杨乾知道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更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握着她的手,安慰的说:“没什么,我先回去了。”
“哎…”沈乔想拦住他,可是他飞快松了她的手,让她抓了空。沈乔望着忽然被松开的手,感觉很不好,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慢慢溜走一般。
沈乔推开书房门走进去,父亲伫立在窗前,沈乔慢慢走近,放在身前的双手绞在一起,试探的开口说:“我明天,飞一趟旧金山,把盛夏接回来。”
沈在安望着窗外,久久不说话。良久之后,他才回过身看着女儿,语重心长的说:“有些事情,做就是做了,不能当它不存在,后悔也于事无补。弥补,也无济于事。”
“爸。”
沈在安不再看沈乔:“去陪你妈妈吧,让我静一静。”
顾华兰正坐在床上,翻看着相册。看到沈乔进来,她没有抬头,慢慢翻过一页又一页,曾经被她夹在书里的泛黄旧照片,已经被她放入相册。
顾华兰的手指滑过她那张年轻的脸庞,滑过同样年轻的方敏,缓缓开口说:“方敏是个心地非常善良的好姑娘,她很上进也很勤奋,却因为家里贫困,不得不辍学打工。那时候我和你爸爸分隔两地,我在一个小城市的机关单位做文职,方敏是你爸爸请过来照顾我的。因为是双胞胎,所以肚子很大,五六个月的时候行动已经非常不方便,那些日子多亏了方敏照顾我。”
顾华兰停了停,继续说:“还有两周才足月,你们俩就急着出来,那时候我还没有开始放假,被迫在那个小城市生产,身边除了方敏没有任何亲人。”
沈乔翻看着照片,看到了她和沈瑜小时候的样子。她和沈瑜真的不太像,但是因为是龙凤胎,所以从未有人怀疑过并非同胞姐弟。
“沈瑜的父母呢?他们为什么不要他?”沈乔有些心酸的问。
顾华兰平静的说:“沈瑜和你们同一天出生,我和沈瑜的妈妈在同一个病房。她很漂亮,可是奇怪的是她身边连照顾她的人都没有。她忍着镇痛,比我早推入产房,生了一个男孩,可她不打算要,甚至向院方打听孤儿院,或者有没有人愿意收养。后来我想,她那么年轻漂亮,一定是未婚生育。当时为了决后患,我们都没有主动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所以现在,我没办法帮沈瑜找到他亲生父母。”
沈乔抬手抹掉眼泪,声音嘶哑的说:“为什么要找啊?沈瑜就是您生下的,就是您的儿子,这一辈子都不会变。”
顾华兰微微笑着,看着沈乔,像是看到了另一张相似的脸庞,声音悠远的说:“刚出生时,你身体不好,我担心把你送走你会活不下去,所以让方敏抱走了小一点的。”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盛夏了,感谢她在您的肚子里吸收了更多的养份。”沈乔的心忽然开始下坠,下面仿佛是万丈深渊,她不知道心要落在哪里,耳边竟然出现了呼呼的风声,就连说话的声音,也仿佛不是自己的。
第四十九章 乾少的忧愁
顾华兰紧握住沈乔的手:“不,都是妈的错,让无辜的你们承受痛苦。那时候我还是太年轻,太冲动,以为无路可走,这二十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再后悔,如果上天能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绝对不会抛弃你们任何一个。”
沈乔点头,心里却分外难过。如果当年不是母亲放弃盛夏,家里又怎么会有沈瑜?一想到没有沈瑜,沈乔就觉得胸闷的无法呼吸。然而抛弃女儿,这二十年来母亲又该多难过?
沈乔明白大家只是立场不同,但是都无恶意,在如何处理盛夏这件事中几方争执。其实,谁也说不清到底如何做对盛夏来说才是最好的,又该如何弥补她多年来受到的委屈和伤害。
如今盛夏已经走了,沈乔试探了父亲,他的意思是既然如此,也不必把盛夏接回来,那么眼下最要谨慎处理的便是沈瑜了。他不哭不闹,除了有一晚喝醉酒失控之外,与出事之前毫无差别,但是他越是看着无事,沈乔越是觉得不安。他像是时时刻刻绷着一根弦,提醒着自己不能失控,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行为,沈乔担心忽然有一天,弦断了,沈瑜会做出什么事?而她又该怎么办?
夜幕降临,夜色渐浓。初秋已至,夜风开始微凉。沈乔披着外套从家里跑出来,头发在夜色中飘动,她神色匆匆,脚步不敢有丝毫停顿,担心会从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喝止。
终于,她跑出大院门,看到不远处停着那辆她分外熟悉的车。沈乔没有犹豫的跑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里的人原本闭着眼睛,听到她来便马上坐直起来。
因为一路跑着,沈乔喘息不已,却一刻也等不了的焦急问:“我爸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杨乾笑了,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这么想知道,是不是担心我?”
沈乔皱眉拂开他的手:“别闹了,我问你正事。”
“正事有的是机会说,来来,先抱抱。”杨乾拉着她的手扣住自己的腰,揽着她的肩膀把她拥在怀里抱住,“前几天你都不理我,抱不到你吃饭都不香。”
沈乔被他逗笑,拍着他的肩膀笑嗔:“没正经。”
“我说真的,”杨乾深深叹气,手臂又紧了紧,“多抱一会儿。”
就这样被他抱着,她一整晚忐忑的心慢慢安定。她的脸贴在他的肩头,全心全意的感受着他的拥抱。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杨乾忽然开口问道:“你会陪我等,对吧?”
“是啊。”沈乔没有任何犹豫的说。
“那如果我不在你身边呢?”这一会儿,他的声音粗噶了许多。
沈乔心下一沉,有些慌乱的推开他:“什么意思?”
杨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我可能,要暂时调到外地。”
沈乔抓住他衣服的袖子,秀气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是我爸吗?因为你送走了盛夏,所以他调你离开?”
杨乾不停抚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抚道:“不是,你听我说。”
“好,你说。”沈乔忙不迭的点头,那小心翼翼的神情让杨乾觉得心疼。
杨乾双手握住沈乔的手,双眸紧紧凝视着她:“和你爸爸无关。我没有在基层工作的经验,仕途再往上走就必须到基层贴近民众,这是必经之路。其实之前一直在协调中,两周前司长已经找我谈过话,只是没有最终确定,我也没有告诉你。”
“然后呢?然后今天之后就算确定了?”
杨乾亲了亲她微皱的鼻子,笑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应该很清楚的,这些事情不是你爸爸一个人说了算。”
沈乔推开杨乾,在副驾驶做好,双眸无神的喃喃:“反正说来说去,你就是要走了呗。”
“其实我很想带着你一起走的。”
沈乔偏头看他,沉默着等他继续说。
杨乾有些为难的说:“但是你一个外交官,到基层去干什么呢?”
沈乔闻言挑眉:“你嫌弃我?”
“不不不,我怕你嫌弃我。真的,你看啊,我可能要到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一年四季风吹日晒,别的不说,肯定不如现在这么英俊,”杨乾忧愁的摇头叹气:“唉,没有了美色,我要如何迷倒你呢?”
杨乾在逗她开心,可是沈乔笑不出来,她倾身抱住他,“我不想让你走。”
杨乾心一紧,在她耳边低笑:“现在能体会你出差时,我的心情了吧?”
“嗯。”沈乔点头。
杨乾偏头看着窗外的颜色,想到了她第一次出差时的情形。
那天之前他们刚刚大闹一场,因为简余墨,他彻底失控,因为海豚纹身,让他慌乱。他原本已经决定不去机场,可是他却不停给自己找理由,找必须送机的理由。看到瘦弱的她坐在行李箱上,头低着,戴着耳机,根本不愿意看他一眼。那时候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已经那么绝情狠心,他为什么就不能干脆一点儿彻底放弃她呢?
他爱了她许多年,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按理说他应该已经习惯没有她的日子,可是现在一想到要再次分开,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你知道,那时候我出差,为什么不肯和你通电话吗?”沈乔贴着他的肩膀,低声问。
想到这个杨乾就觉得丢人,贺小秋为此笑了他好久,害他每次看到贺小秋都觉得自己矮半截。“嗯,为什么?”
“因为我不敢听你的声音。”
杨乾身子僵了一下,伸手想推开沈乔,可是她抱的很紧,并且出言阻止:“听我说完。听到你的声音,就会让我很想见你,你的声音就像是潘多拉宝盒的钥匙,一旦盒子被开启,我就会被思念凌迟,我会受不了的。”
沈乔的说话声渐渐变成呢喃。她不愿意看他,怕看着他的脸,这些话她就会说不出来。
杨乾傻愣了许久,喉结上下滚动着,终于,他有些艰难的问:“还不承认吗?”
“承认什么?”
杨乾理所当然的说:“你爱我啊!”
沈乔觉得分外难为情,钻进他的怀里,脑袋不停拱着他的胸膛。杨乾忽然朗声笑了起来:“好了,我当你默认了,可以吧?”
沈乔轻唤:“杨乾。”
“嗯?”
“要不,我们去找你爸爸谈谈?”
杨乾陡然提高嗓门,有些激动的说:“谈结婚?”
沈乔握拳,捶着他的胸膛:“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杨乾吃痛皱眉,唉声叹气的抱着她:“没用的,我家老爷子比任何人都赞同。他一直觉得我缺乏锻炼,不到基层这辈子算白活。”
沈乔失落的嘟起嘴,想到他的父母,她的心情更加惆怅:“我觉得,你妈妈是不是讨厌我?”
“怎么这么说?”杨乾虽然这么问,可是心却在下沉,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们之间,仿佛如这忙忙夜色,一切都是模糊茫然的,看不清前路。
沈乔摇头:“只是感觉。我想,可能是因为我耽误了许多年,你这株美丽的花朵最终还是被我摘走了,心有不甘吧。”
“有句老话不是说吗?鲜花都插在那啥上面。”
他的笑震动了胸膛,震麻了她而耳朵和脸颊。怎么办?她好像真的很不想和他分开,如果他真的走了,她该怎么办呢?
“你要走多久?一年?两年?五年?十年?
“不知道。”
“如果那边的媒婆张罗着给你找老婆,怎么办?”
“我就说我已经许配人家了。”
沈乔忽然觉得有些生气,气冲冲的推开他,杏目圆睁:“你为什么都不和我商量呢?你今天来告诉我一个结果,然后我就得无条件接受吗?如今我们不是独立的你和我,我的意见难道不重要吗?”
杨乾伸手去拉她:“沈乔。”
沈乔气愤的甩开他的手,偏开头不愿意看他。
“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原以为是明年春天,我想我们有的是机会沟通。说不定到时候你已经是杨太太了。”
沈乔仿佛没有听到最后一句,咬了咬唇说:“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爸,我去找他!”
说完,沈乔飞快的拉开车门跑下车。
杨乾赶紧开门追上,从背后拦腰抱起她,把她抱回车边,微微喘息着说:“别因为我和你爸爸起争执,反正是迟早的事,早一点晚一点又没区别。”
为什么已经在这个时候,他还在为她着想?沈乔倚在车边,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会这么爱哭,明明最讨厌哭的啊!沈乔用手捂着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么丢人、这么脆弱。
杨乾拉开她的手,心疼的抹掉她流出的眼泪,俯身吻住她的唇,舌头撬开她咬着唇的贝齿,细心呵护般吮吻着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