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说话?舍不得我?”见我还不说话,他说,“那我不走了……”

如同一块丝滑的比利时巧克力入口,甜蜜绕舌,眉眼间不觉染上了满足的甜笑。

“钟添说想请你吃饭,既然你没时间,那就算了。”

“请我吃饭?你未婚夫挺识时务的。”

“市政府那种地方,不识时务的人怎么能混下去?”我说。

对于我的极力维护,叶正宸冷哼了一声,相当不屑:“我真搞不懂,你到底看上他什么。”

叶正宸语气里的讽刺让我极不舒服。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叶正宸一样,生在显赫之家,可以毫无顾忌地彰显他的个性,敢去和现实硬碰硬,棱角磕棱角。印钟添生在普通的家庭,有着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且为之付出了全力。

在市政府生存,他无力改变环境,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他磨去了自己的棱角,凭着自己的努力和勤奋小心翼翼地往上爬,而立之年爬到这个位置实属不易,谁知一不小心跌下来,变得一无所有。

有人敲办公室的门,喊着:“医生,医生!”

“有病人叫我,不跟你说了。”不等他回答,我急急忙忙挂了电话,跑去看病人。

从那日后,叶正宸再无消息,电话也没有一个。爸爸恢复了健康,出院了。我的工作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每天尽全力抢救一个个无药可救的病人,可下了班,我的生活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轨道上。

“我今天看了一座房子,和我们以前的户型一样,位置也差不多,就是价钱有点高。”我故意找些事情和印钟添说说,希望转移他的注意力,“都怪我,当初急糊涂了,为了去北京疏通关系,居然低价把我们的房子卖了,现在想买座合适的太难了。”

印钟添犹豫了一下:“买房子的事情能不能再等等?”

“等?”我以为他会迫不及待地买房子准备和我结婚。

“那笔钱,我想用用。”

我懂了,从钱包里拿出银行卡交给他:“密码你知道的。”

“小冰……”

“你不用说了,我懂。”案子没结,前程未卜,他需要一笔钱以备不时之需。我劝他说:“钟添,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还年轻,可以重头再来。”

“我恐怕很难再回市政府工作了。”

“你很想回去吗?”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抱住我的腰,脸埋在我的肩上,我能深切感受到他对未来的怅惘。我想帮他,尽我所能。

我努力回想自己认识的人,终于想起一个做生意的高中同学,两年前同学聚会时联系上了,关系还算不错:“我有一个同学,在南州市有些人脉,我找他问问能不能帮些忙。”

他沉思了很久,才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忽然问了一个很突兀问题:“你会离开我吗?”

蓦地,我又想起叶正宸的问题:“如果他离开你……”

我非常确定地回答他:“我不会离开你。”

然而,我并不确定他是否回离开我。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周末又到了。

我下班很晚,没有回爸妈家,一个人筋疲力尽回到我自己的公寓。

又一个病人走了,二十二岁。临走时,一个年轻女孩发疯一样跑进病房,趴在他身上失声痛哭。

气若游丝的男孩儿突然笑了:“傻丫头,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说以后都不想再看见我,死都不会原谅我吗?”

女孩拼命摇头,不说话。

“我脾气不好,总惹你生气,下次记得找男朋友要找个脾气好的,还要有时间多陪你的。”

“我不要,我就要你。”

男孩儿安详地走了。女孩哭了整整一个下午,双手死死地抓着男孩的手腕。

谁劝她,她都不肯放手,口中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你起来跟我发脾气吧,我再也不走了。”

没失去过,不会懂得那种割舍有多苦,不会懂得那曾经的恨有多美好。看着她泣不成声的样子,我想起了三年前的自己,那时候,我也曾恨过,恨不得永生永世不会再与叶正宸有任何交集,可想在,我们真的不能再有交集的时候,我才明白,能痛快的恨,痛快的哭,也是好的。

用热水冲去一身的消毒水味道,我蜷缩在沙发上。我忍不住问自己,这就是我将要过的生活吗?在医院,看着病人在生死边缘挣扎,却无能为力。回到家,我和印钟添就像两条平行线,在同一平面内,却永不相交。

不知不觉,我又想到了叶正宸,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又饿了,想吃一碗我煮的面。

我拿起电话,犹豫许久,最终拨通了印钟添的手机。

“小冰?你下班了?”印钟添的声音不太清晰,电话里还有点嘈杂。

“嗯,你在哪?怎么这么吵?”

“在饭店,我一会儿去你公寓。”他说话有点语无伦次。

我问:“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开心,“有一个应酬,喝了几杯酒。”

难得他有应酬,看上去心情也不错,我不想扫他的兴。

“什么时候结束?用不用我开车接你?”

“不用。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来太危险,我一会儿打车过去找你。”

“好吧,那我等你。”

挂了电话,我去厨房煮了解酒汤。印钟添并不好酒,酒量也不太好,可没办法,有时候不能喝也得喝。

没多久,印钟添来了,带着一身烟酒气,微微有点醉意。我去厨房盛解酒汤,印钟添随后跟过来,身子有些摇晃:“小冰,你猜我在酒桌上遇到了谁……”

“谁?”我并不关心,只是顺着他发问。

“叶正宸……”

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我端着碗的手晃了一下。他不是回北京了吗?他又来了?

我动动发麻的手指,装作若无其事地盛汤:“哦。”

“他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是吗?”我揉揉额头,忍着头疼听他说。

“他今天刚从北京过来,来参加许阳的生日宴。”许阳是南州市某干部的儿子,也在市政府工作,“有人问他,是不是专程来参加许阳的生日宴,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他来看他的心上人。”

印钟添说完,干笑了两声,声音干得发哑。我使劲儿按太阳穴。

“他还问了我们一个更有意思的问题:‘有什么东西,比你身边的女人更重要?’”

我一怔,立刻抬头看向印钟添:“你怎么回答的?”

印钟添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感叹:“现在的我,还能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我深深地皱眉,我不喜欢他的答案,它让人有无限回味的空间。

“小冰,你说他是不是样样都比我强?”印钟添喝醉了,他不喝醉绝不会问出这样的话。

“不是。”我认真地看着他,“钟添,你比他脚踏实地,比他沉稳执着,你是个好男人,可以让女人托付一生——”

印钟添打断我的话:“听人说,他刚在日本拿到医学博士,回国就拿了二等功,破格提职,他还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某师的参谋长。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有过别人无法想象的经历,他付出了别人无法想象的代价。

“因为他的父亲是某军区的司令,他的爷爷好像是个……”印钟添努力地回忆着,我对此并不感兴趣,把汤端到他面前:“喝点汤吧。”

印钟添接过汤,喝了一口,酸得咂咂嘴,放下汤:“他是来看你的,是不是?”

“钟添……”

“那天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看你时,眼睛闪着光……”

我双手撑着身边的饭桌,无力地笑着:“你别胡思乱想,我们没什么。”

“那个人,是他,对不对?”

我不敢面对他咄咄逼人的眼光,低下头:“都过去了,我和他早就结束了,你……”

“真的是他!”

印钟添的脸色极差,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直到我的手机响了。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电话是叶正宸打的。我不敢接电话,怕一听见他的声音,就什么都掩饰不住了。

见我不接电话,印钟添似乎感觉到什么,他循着声音找了过去,从沙发上抓起我的包,拿出包里的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不用猜测,他苦涩的表情给了我答案。

见他按下接听键,我的心陡然往下沉,几步跑出厨房。

“喂?”印钟添接了电话,声音里满是风雨欲来的沉寂,“叶参谋啊……你找小冰?在,你等等。”

他把手机送到我面前,我僵硬地接过来。

“喂……”

电话里没有声音。

我把手机贴近点:“喂?”

“我在南州。”四个字,简短而有力。

我强颜欢笑:“我刚听钟添说了,他说在饭局上遇到你了……”

“我想见你。”短短的四个字,却余音绵长。

“好啊!明天你有空吗?我和钟添请你吃饭。”不等他说话,我抢先说,“好,就这么定了,明天再联系。”

一口气说完,我立刻挂断电话。印钟添僵直地站着,手中还抓着我的包。我刚想从他手中接过我的包,他一松手,包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散了一地,我蹲在地上一样一样去捡,捡到一盒药,冷汗顿时从脊背滚滚而下。

七十二小时避孕药,分两次吃,事后吃一次,间隔十二小时再吃一次,我买过之后吃了一次,第二次却忘记了,忘得彻彻底底。

来不及懊恼,我快速把药塞到包里。谁知我刚塞进去,印钟添一把抢过我的包,把我刚塞进去的药翻出来。我想去抢,已经来不及了。他打开药盒,看见里面剩下的一片药,手在空中无助地颤抖:“你……你为什么会吃这个?你是不是跟他……”

他把药盒送到我眼前,如山的铁证摆在眼前,我的血液骤然冷却,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渐渐变黑。

“你跟他上床了?”他的双手钳制着我的双臂,力气很大,几乎掐断我的手臂,“回答我!”

我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我也找过很多理由去为自己开脱,但真正面对印钟添愤怒的表情时,我反倒什么理由都说不出口了。连我都不能原谅自己,我还有什么理由祈求他的原谅。

“钟添,对不起——”

眼前黑影一晃,火辣辣的巴掌打在我的脸上,我被他打得跌倒在地,额头正好碰在茶几的边缘,黏稠的鲜红遮住了我的眼。我捂着胀痛得毫无知觉的脸,眼前一片血红。这一个耳光恍若把我从噩梦中打醒,我惊愕地看着他,没有怨恨,也没有委屈,我只觉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我措手不及。

印钟添扯着我的衣服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气得脸色铁青,前额上青筋毕露。他举起手,却迟迟没有挥下来,想说什么,张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最后,他松开手,踉跄着走出我的家。

我没有阻拦,也不想解释什么,此刻,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我该如何向我们的父母交代,如何偿还对印钟添的亏欠。

第25章婚约毁

“我早已把所有的记忆都镶嵌在透明的琥珀里,别说时隔三年,就是时隔三千年,也不会磨灭一分一毫……”

印钟添略有些摇晃的背影,随着合上的大门,离开了我的视线。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冰冷的手心捂着红肿的脸颊,稍稍缓解些疼痛。

一阵秋风从窗户吹进来,冷得我瑟瑟发抖。我从地上爬起来,关上窗户,窗帘拉了一半,我的手僵住。透过玻璃窗,楼下的街灯边,停着一辆车,白色的越野。

犹豫良久,我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给叶正宸:“你在哪?”

信息刚发出去,他马上回复:“在夜店,和美女聊天。”

我又看看楼下的车,回:“好好玩。不打扰你了。”

几分钟后,他回复:“你在做什么?”

“看风景,楼下的风景不错。”

他回复一条:

又一条信息发过来:“我想见你,现在。”

摸摸脸上的红肿,我回复:“我不想见你,现在。”

等了一会儿,叶正宸再没回复。我放下手机,去洗手间里看看自己的脸。右脸肿了一大片,五根手指印泛着青紫色,触目惊心。我撩起头发,额头上撞了半寸的血口,我拿纸巾擦了半天,纸用完了,血还在慢慢往出渗。若是让叶正宸看见我这张脸,不知作何感想。

门铃声传来,透过猫眼,我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昏黄的灯下,黑色的牛仔裤,黑色的衬衫,一身令人窒息的侵略性。

我没有开门。“你走吧。”

叶正宸不再按门铃,改成敲门,声音越来越大。

这栋楼里住的大都是我的同事,让人看见他深更半夜敲我房门,难免会引来些流言蜚语。无奈之下,我抓了抓额前的头发,挡在脸侧,打开门。

叶正宸笑着说:“你想见我就直接说——”

当叶正宸看见我的脸,笑容冻结了。他伸手撩开我刻意挡在额前的头发,触目惊心的伤痕在他眼前一览无遗。

“谁?谁干的?”愤怒的吼声震得几层楼的声控灯同时亮起。

我急忙将他拉进房间,关上门。

“是印钟添?”他的声音阴仄逼人,震怒清晰地刻在眼睛里,额上血管被血液充成青紫色,握紧的指骨扭曲得可怕,像要把印钟添撕成碎片。

担心盛怒下的叶正宸会去找印钟添麻烦,我下意识用手遮住脸。“他只是喝醉了,一时冲动。”

叶正宸指骨扭曲得更厉害,骨节发出咯咯的颤音:“他这么对你,你还护着他?”

“这本来就不是他的错。”一阵眩晕感袭来,我缓缓坐在沙发上,“他知道了,他知道我背叛了他,跟你——在一起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他深吸了口气,慢慢地呼出来。然后,他走到我身边,托起我的脸,仔细审视我额上的伤口。“有药箱吗?”

“在卧室的柜子里。”

他取了药箱,用纱布帮我简单处理一下额头的伤口,又拿毛巾裹了些冰块轻轻贴在我红肿的脸上,阵阵的胀痛感很快被冰冷麻痹。

极冷的触觉刺痛了脆弱的神经,我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印钟添打我一巴掌,居然要叶正宸帮我处理,我还真对得起这两个爱我的男人。

我自嘲地笑笑,问叶正宸:“师兄,你说我们算不算奸夫淫妇?”

“不算。”他抬眼,冷冷瞥我一眼:“我从来没同意跟你分手。在我心里,你始终都是我女朋友。”

“分手不是离婚,一个人决定就够了。”

“丫头。”叶正宸摸摸我的长发,和记忆中一样的方式和力道。“离开他吧。他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如果说不值得,眼前这个过去欺骗我,现在步步紧逼的男人更加不值得,但是,感情从来不能用值不值得来衡量,只有愿不愿意。

我说:“就算我不想离开他,他也不可能要我了。”

落地灯的暗光在叶正宸的脸上蒙上阴影。

我望着阴影中的他,再暗的光,他脸上每一个细节在我眼中都清晰可见,因为我记得,我早已把所有的记忆都镶嵌在透明的琥珀里,别说时隔三年,就是时隔三千年,也不会磨灭一分一毫……

我早该想到的,他是叶正宸,城府深不可测的男人。他逼我跟他上床岂会只图一时的贪欢,他早算准了东窗事发的一天,印钟添不可能原谅我。也算准了我离开印钟添,必定重回他的怀抱。

有时候,男人太聪明,也是女人的悲剧。

骤然,一滴冰度的水滑进领口里,极冷,冷得我瑟瑟发抖,缩了缩身子。叶正宸才发现冰融成水,浸透了毛巾。他将毛巾里的水拧干,重新裹了冰贴在我脸上。

“师兄。”我轻轻扯了扯叶正宸的袖子。

他拨开我的手。“又想求我什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