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脑子里乱七八糟。之后再想起这件事,我特别佩服冯哥的推理能力,只看到这一幕,就知道叶正宸把自己折磨得半死不活是为了我,知道我和叶正宸闹别扭,还能猜到是我不肯原谅他。

理工科的男人,逻辑思维果然强悍。

冯哥见我还不开口,泄气地坐在我身边:“你想想,万一我今天没找他,万一他真的死了……你就一点都不后悔?”

我岂止后悔,一想到叶正宸死在我怀里,我就想抱着他从楼上跳下去。

“我真没想到他会这样,他平时看上去没这么脆弱。”

“唉!”冯哥叹息着递给我一张纸巾,“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他对你一心一意。”

一心一意又如何,和他有婚约的人终究不是我。

叶正宸醒来的时候,看见我,嘴边露出一丝微笑,慢慢把手伸向我。我把手垂到床下,冷冷地告诉他:“以后别做这种傻事。”

“我没做傻事,我只是不想出门……不想见任何人,做任何事。”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我站起来,他突然用正在输液的手扯住我的袖子,没太用力,可能是没有力气。我却被他扯住了,冷静在逐渐融化。

“我去打电话给喻茵,让她来陪你。”

他松了手,苦涩地笑了笑:“算了,你想走就走吧。”

我真的想走,可脚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

他问我:“你知道失去自由的感觉吗?”

我摇头,我不知道。

“所有的言行都要受别人控制,所有的决定都要经过别人的允许……”

“你为什么要受人摆布?”

他笑了,笑得非常讽刺:“你以为我愿意?我这辈子最恨受人摆布。”

“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以后我会告诉你。”

我咬牙,忍着脚踝上的疼痛站起来,走向门外。

我听见他说:“丫头,我很想你……”

我咬牙,死死地咬着牙,心里呐喊了一万遍:不可以!不可以!他有未婚妻!他有未婚妻!

我说出口话的却是:“想什么想,我去给你煲汤。”

这句对白一说出来,我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没出息啊!简直无药可救!

“我想吃排骨冬瓜汤,多放点排骨。”他的嗓音变得清澈无比。

“知道了。”

唉!我肯定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已入秋季,大阪的骄阳仍旧火热。我骑着自行车去超市,挥汗如雨载了满满一堆排骨、牛肉,还有各种蔬菜水果回家,在蒸笼一样的厨房里忙忙碌碌。

锅里煲着汤,我失神地盯着徐徐升腾的热气,一圈圈的气泡在锅内翻滚。

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我也不知道在叶正宸心目中,我和喻茵处于什么位置。

我是人,不是神,亲眼见着心爱的男人为了我把自己折磨得不省人事,醒来后又说了那样一番情真意切的告白,我怎么可能不感动,怎么可能继续虚伪地告诉他: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然而,感情上能接受,不代表理智也能够接受,毕竟他有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真实地存在于我们之间。

以前,我被蒙住鼓里也就罢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我才是那个见不得光的女人,我又该怎么面对喻茵——叶正宸的正牌未婚妻。

人越怕面对什么,就越会遇到什么。中午,我捧着刚煲好的热汤走进病房,正巧撞见喻茵出现在病房里。

我从来没遭遇过如此无地自容的情景。三个人站在明媚的阳光下,他们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他们相识十多年……而我,恨不能把自己的脸藏在永远没人能看见的地方。

见我进门,喻茵端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抚平裙子的下摆,优雅浅淡的微笑背后透着一种似有若无的讽刺。我想找地缝钻进去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垂首走到桌边,把煲好的汤放在桌上。

“师兄,汤你趁热喝……我先走了。”说完,我片刻不敢停留,直接往门外冲。

“丫头。”叶正宸叫我。

我回头,对他僵硬地笑笑,又对喻茵僵硬地笑笑,笑得脸部肌肉都麻痹了。

“你们慢慢聊,我不打扰了。”

出了门,我还特别有礼貌地帮人家关上门。这就是做小三感觉吗?真够贱的。

心情闷到极点,我一脚踢在走廊的墙壁上,一阵惨烈的刺痛直入中枢神经,我抱着脚踝,一边跳,一边咬牙切齿。幸好没人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不然我更没脸见人了。

一瘸一拐地走出医院,回到自己的公寓,房间里还残留着排骨冬瓜汤的香气。我想起自己没吃午饭,于是打开锅盖,把里面仅剩的半碗骨头渣子和残汤倒出来,一勺一勺喝进去,骨头也嚼碎了咽下去——书上说这样补钙。

喝完汤,我翻出老爸特意为我准备的药箱,找出红花油,坐在床上,慢慢用红花油揉自己的脚踝,一边揉,一边骂:“该死的叶正宸,狼心狗肺的叶正宸,你怎么不死了!”

我骂得正爽,手机响了,我单腿跳着去拿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正是某狼心狗肺的负心男人。

我气得磨牙,扶着椅子坐下,接通电话:“喂。”

“排骨汤很好喝。”他说,“晚上还有吗?”

“有,花心萝卜煮狼心狗肺汤。”

他笑了,清朗的笑声在电波里格外好听,溪流般清冽,我听得有些痴了。

“要不要来我这里取点原料?”

“你漂亮优雅大方外加宽容的未婚妻走了?”

“走了,以后也不会再来。”

我无言以对,低头慢慢揉搓着脚踝上的红花油。

见我不说话,他郑重地向我道歉:“丫头,对不起!我保证今天这种状况再不会发生。”

“嗯。”我吸了口气。他有本事把喻茵打发走,能让这种尴尬的三人行不再暴露在明媚的阳光下,不代表喻茵不存在。她永远都在,像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横亘在我和叶正宸的爱情线上。

“你不信?”

我无声地摇摇头:“我晚上给你送晚饭。”

挂了电话,我继续揉,揉得脚踝火辣辣的。

晚上,我煲了西红柿牛肉汤,还准备了两人份的饭菜带去医院。进门前,我特意看了看里面。叶正宸正在病床上看专业课的书,不时看看手表,他的精神状态比早上好多了,足见排骨冬瓜汤功不可没。我将各个方向都仔细看了看,确定任何角落都没有喻茵。

我推开门走进去,忍着脚疼让自己尽量走得平稳。叶正宸一见我,脸上顿时有了光彩。

我刚坐下,叶正宸惊奇地凑近我嗅了嗅,又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停在我红肿的脚踝上:“你的脚受伤了?”

我这个笨蛋,怎么忘了他是医生?我不该用红花油,更不该穿裙子。

我若无其事地坐下:“没事,脚踝扭了一下。”

他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拉开床上的被子,拍了拍空出的位置:“坐这儿,我看看。”

见穿着病人服的他俨然一副主治医生的架势,我乖乖坐在床边,脱下鞋子,把受伤的腿放在床上。他在红肿的地方轻轻按了一下,微微的刺痛令我的腿不禁一颤。

他抬头看看我,眉头深蹙:“怎么受伤的?”

“早上爬阳台,不小心扭伤的。”我没告诉他,中午我又在墙上踢了一脚。

他用双手裹住我受伤的脚踝,一股暖流舒缓了上面的阵阵胀痛。透过他苍白的脸色和自责的眼神,我完全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在乎和疼爱。

我相信,什么都可以是假的,他对我的感情一定是真的。即使这份信任如同搭建在沙滩上的城墙,随时可能在暴风骤雨中坍塌,我仍不断加固着城墙。

“明天不要来了,在公寓里好好休息。记住,至少三天不能走路,一个月不能骑自行车。”他一边给我按摩,一边叮嘱。

“那谁给你送饭啊?”

他揉揉我的头发,宠溺地低声道:“傻丫头!”

我宁愿自己是个傻丫头,傻傻地守着自己想要的幸福,什么都不知道。

他从枕头下面拿出我的那块海鸥手表,又一次把手表缠在我的手腕上,扣紧。我愣愣地看着跳动的表针,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似乎胸腔空着,填多少东西都无法填满。

他的手慢慢移到我的脸上,托起我的脸,唇渐渐靠近……

就在他的唇马上要贴近我时,喻茵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脑海中,心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我下意识地扭过脸,避开他的吻。

“还在生我的气?”他试探着问。

我摇头,默默下了他的床,拿出汤来,一口一口喂他喝。

两天后,叶正宸出院回来了,我正在他的房间给他挂窗帘。我早已把他的公寓收拾得整洁如常,啤酒罐扔了,地面彻底清洗了一遍,床单被罩和衣服都洗得洁净如新。

他直接把我从椅子上抱下来,丢在床上:“不是让你在家里休息,不要乱动,怎么还爬那么高?”

“我知道啦,叶医生!”我作势推他,“你快去洗个澡吧,换洗的衣服我放在浴室了。”

一听说洗澡,他眼睛一亮,直奔浴室而去。没几分钟,他洗了澡出来,看了一眼合着的窗帘,无声无息地从背后抱住我,把我按在墙壁上,力道大得惊人。

这,这……

他怎么能恢复得这么好?要不是大夫说他体质特殊,恢复能力强,要不是我自己学过几年医,知道那日他苍白的脸色和虚无的脉搏无法作假,我几乎要怀疑他在装病骗我。

“丫头,”他的唇贴在我的耳侧,用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问,“想我了吗?”

我冷淡地推推他,垂下脸:“别闹了。”

他仔细地看了看我,发现我脸上没有一点“想他”的迹象,便没再勉强,松开了放在我腰间的手。

我可能天生不是做小三那块料,我不会偷别人的幸福,不会自欺欺人,不会遗忘另一个无辜的女人。

所以,我只会折磨自己,折磨他。

第20章相信难

“不是我不想给他三分钟,我怕给了他三分钟,我就再没有勇气离开这座城市,离开他。”

之后的日子,我们仍一起吃饭,聊天,讨论我的课题研究进展。他越来越忙——课题研究进展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教授给他的压力很大。我也忙,藤井教授给我安排了正式的课题——研究如何靶向性杀灭人体内的肺癌细胞。藤井教授对这个课题非常重视,每周都要求我向他和项目团队汇报最新的研究结果,讨论研究计划。

我们经常在深夜不约而同站在阳台上拼命揉额头,然后,他看着我笑,我也看着他笑。我有种错觉,我们穿越了时空,回到恋爱之前的那段时间,恢复了那种纯洁的感情。

当然,他有时也试图与我发生点进一层的关系,但他从来不勉强我,偶尔摸摸我的手,有意无意地碰触一下我的身体,见我没有任何反应,他便不再有任何逾越。我知道,他怕惹怒我,也怕伤害我,所以只好耐心等着我慢慢习惯,适应并接受我们之间尴尬的情人关系。

其实,有时候我更希望他再强硬一点,像以前一样热切地吻我,不给我任何反抗余地地索取和侵占……我很想知道,那样狂热的爱是否能融化我心头的冷,点燃我的热情,是否能让我感觉到我对他的爱依然热烈……

然而他没有,一次都没有。就连我午睡,他也只敢悄悄坐在我床边,摸摸我的头发,指尖眷恋地触摸一下我的唇。我醒来,睁开眼睛,看着他退开一定的距离,告诉我:“你的幻灯片和报告我帮你改好了,好好讲,我标了红色的地方全是重点。还有,教授可能问的问题和答案我也帮你整理好了,你可以参考一下。”

“师兄……”我不知道什么话能表达我的感动和酸楚,“谢谢!”

他自然地揉揉我的头发,又捏捏我的脸:“你居然谢我!”

我没躲也没避,仰头看着他:“你真的喜欢我?”

“能不能不问这么俗的问题?”

“我漂亮吗?”

“还有更俗的吗?”

我认真想了想:“你有房吗?有车吗?你家有多少钱?”

他笑了,开怀大笑。

我说:“我等你。”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不是非要你抛弃她,我只是等你,等你能自己做决定。”

叶正宸轻轻捧起我的脸,他掌心的温度还是记忆中那般滚烫。

我浅浅一笑:“三年,也不算很久。”

叶正宸猛然放开我,起身:“我去找喻茵。”他坚定地说,“不论用什么方法,我都要让她回国……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师兄?”

我想阻止他,可他的态度无比坚决:“这件事情,我一定能解决。”

我知道他解决不了,如果能解决,他也不会等到今天。我一个下午都忐忑不安,直到喻茵打电话给我,很诚恳地表示要和我谈谈,约我在学校里的一间咖啡馆见面。我隐约猜到了什么,果然,十几分钟后,叶正宸回来了,他说给喻茵买好了飞机票,后天早上回北京的。

我知道完了,喻茵一定不会放过我,搞不好会拿硫酸泼我,言情小说都这么写。

比起商业区的咖啡馆,校园里的相对安静些,客人也不多,虽然也有许多学生在里面看书,上网,写报告,但都是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我和喻茵点了两杯latte,选了一个靠近窗子的位置,坐下。

她的脸上仍然带着最浅淡的笑意,眼光落在我手腕的表扣上,无喜无忧也无怒。我低头喝咖啡,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有时候真佩服他……”喻茵的语气中真有几分佩服的意思,“无论什么样的女人,他都能掌控在手心里。”

鉴于我目前第三者插足的身份,做人要低调,我低眉顺目地说:“很抱歉,我是其中最蠢的女人,蠢得连他有未婚妻都不知道。”

“未婚妻?”喻茵听到这三个字,忽然笑了,“未婚妻?他告诉你的?”

我惊讶地抬头:“不是吗?”

她没有回答,可是那轻蔑嘲讽的笑容明显告诉我:当然不是。

我又糊涂了。难道叶正宸骗我?不,他不会的,这次一定不会。

喻茵问我:“他是不是告诉你,他从来没爱过我,我们的婚约是家里逼他定的,他迫于无奈不得不接受?他是不是还说,我喜欢他,纠缠他?”

我点头。难道这不是事实?

“你信吗?”她讶异地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白痴,“你相信他不爱我还要跟我订婚?你也相信我明知道他不爱我,明知他爱的人是你,还要不知廉耻地缠着他……你不觉得这种谎言很荒谬吗?”

“我相信他,他不会骗我。”

喻茵笑得更开心,笑得我的心越来越慌乱。

“你知道吗,他大学不只主修临床,还修过心理学专业。他可以通过别人的言行举止读出他们的内心世界,也可以随意地控制自己的表情和举止,让人无法通过他的表情读出他真实的情绪波动,他还可以把谎言说得连测谎仪都测不出来……”

我傻了,她确定她说的是叶正宸,不是特工?

咖啡混合牛奶的香气漫过鼻翼。

凌凌说latte不苦,我低头品了一口,浓郁的苦涩,但我喜欢这种苦涩,它能提神。

我也学过心理学,我岂会不明白什么叫“心理暗示”,岂会不明白喻茵这个女人有多厉害。

我放下咖啡杯,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咖啡的香。

“他的谎言能瞒过测谎仪又能代表什么?”

先不论喻茵的话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就当她说的全是真的,测谎仪毕竟只是仪器,它感觉不到爱,感觉不到疼,更不会感觉到他拥抱的温暖。我不是仪器,我是人,我有感觉。

喻茵勾勾唇,再无笑意:“你既然相信他,我也无话可说……”

我也不想和她继续玩这种心理游戏:“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你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