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我真的什么都愿意为他付出,什么回报都不求。这大概就是真爱吧。”
在半苦半甜的睡梦中一觉醒来,晨光乍现,流转在池塘的涟漪间。我推开窗,清新的艾草香迎面而来,吹散了心中的沉郁。
叶正宸经过窗前,停下脚步:“你醒了?”
“嗯,你要去机场吗?”
他轻轻点头:“我很快就回来,千万别想我。”
“等等,我送你去机场。”
我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打扮,陪他去机场。
大巴沿着海边的高速公路飞驰。巴士上人很少,三三两两分散坐着,叶正宸有意回避别人的注意,拉着我坐在所有人的后面。车厢内除了偶有几句模糊的窃窃私语声,就只剩下发动机的声音和电视里播放的旅程指导。
我蜷缩在靠窗的位置,有很多话想说,又一句都不想说,只望着窗外发呆。
无风的日子里,晨曦在海面上跳跃,不时能看见情侣在海滩上散步,一连串脚印延伸到很远处……
叶正宸的手从我的背后绕过去,搭在我的右肩上。我没有拒绝,慢慢把脸靠在他的肩上。没有正式的表白,也没有郑重地确定关系,就这样自然而然的,我们靠在一起。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无法言喻的默契。
叶正宸执起我的左手,我垂眼看去,一块耀眼的名表环在我的手腕上,手腕立刻沉重了许多,如同戴上了镣铐。他握着我的手,手腕上的男表与我戴的女表是同款,钻石折射着阳光,有些刺眼。
我皱了皱眉。
“不喜欢?”他说,“先将就戴着,等我回来,我们去选一款你喜欢的。”
“我喜欢海鸥牌的,白色表盘,白色表链……”我说,“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我爸爸送过妈妈一款那样的手表,妈妈像藏宝贝一样藏着,摸都不让我摸,可我还是趁她不留意,戴在自己的手上左看右看。那时候我常常幻想,如果有男人送我一款这样的手表,我一定嫁给……”
我猛地意识到,这样的对话有向他索求一生承诺之嫌,立刻闭嘴不言,悄悄观察他的神色。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安,眸光中反倒有一丝欣然,轻轻握紧我的手,他说:“好,我回国买一对。”
“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很喜欢那块手表,不是想要什么承诺。”我不想给他任何压力,也不想他对我有任何误解。我希望我们能在两情相悦时,轻松地在一起,将来,也能轻松地分开。
“我明白。丫头,不管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包括承诺。”
我明知男人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还是被他的话感动。我双手搂紧他的腰,埋头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这一刻,我真的什么都愿意为他付出,什么回报都不求。这大概就是真爱吧。“师兄……”
“嗯?”我的声音很小,他可能听不清,于是把耳朵凑到我的唇边。
我说:“我不要求你承诺什么,我知道你做不到,但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千万别和其他女人纠缠不清。如果你不喜欢我了,或者喜欢上了别人,直接告诉我,我们好聚好散……我最恨被人欺骗。”
他握紧我的手,目光异常坚定:“我对你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我微笑着低头,“我这人天生认真,对什么事都认真。”
“我刚好相反,我只对你认真。”明知他在哄我,心里还是很甜。
他的唇慢慢靠近,温柔地含住我的唇。我闭上眼睛,依偎在他怀里。巴士的一角,没有人留意的地方,我们亲吻,聊天,再吻,再聊……
笑声,感慨声,不稳的呼吸声,时断时续。
后来,我们聊起小时候,我给他讲老爸老妈陈旧但温暖的爱情,那个年代的感情,最简单也最动人。他认真地听着。
我又问他小时候怎么过的。他深思了很久,才告诉我,从他记事起,他的爸爸就很忙,每月只有两三天回家住,对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管,他的妈妈身体不好,要操持家务,还要照顾孩子,照顾两位老人,很辛苦,但她是个坚强的女人,身体不舒服从不告诉任何人,一个人咬牙挺着。
叶正宸七岁那年,他的妈妈得了急性盲肠炎。他看到妈妈在房间里满头大汗,嘴唇毫无血色,顿时吓傻了,一边给爸爸打电话,一边抓着妈妈的手,不停地说:“妈妈,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很快,救护车来了,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用担架把他妈妈抬上救护车,也让他摆脱了死亡的恐惧。从那天之后,叶正宸喜欢上了那一身白衣,立志要做个医生。
我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好像不愿意提及他的过去,每一件关于他的事都要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口。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掩藏得那么深,但我相信,绝对有原因。
两个小时的车程太过短暂,我们满腹的情话还没说完,大巴车已经停靠在机场前。
登机前,叶正宸旁若无人地抱住我,我有点不太适应当众亲热,急忙推开他。他倒也不强求,小声说:“等我回来,我们继续昨晚没做完的事。”
这个男人,真是本性不改!
叶正宸走了,房间骤然变得格外空旷。我每天忙着上课,写作业,和教授讨论,还要打工,基本没有时间去思念一个人。只有每天回家,看见隔壁门上的名字,内心才会如对面的湖水,荡起丝丝涟漪,甜蜜而酸涩。
十天后,我兴奋地数着日子,还有五天,四天,三天,两天,一天,又一天,再一天……
二十天过去了,叶正宸没有回来,他的电话始终关机。我开始忧虑,时常梦见他出了意外,或者家里出了事,他不能再回日本。这种忧虑如同春天的野草,快速地蔓延,直至漫山遍野。我再也无法控制情绪,上课时集中不了注意力,打工无精打采,饭都懒得做,饿了随便买个便当充饥。
明知他的手机不会开,我还是无数次打过去,总希望奇迹会出现。然而奇迹没有发生,我只好发短信给他。
“我今天煮了担担面,很好吃。我有煮你的份,虽然你不在。”
“窗前的樱花要开了,我让它一定要再等等,等你回来陪我看。”
“我养的细胞竟然没死,它很坚强地活着,大概也在等你。”
“我在听《爱》。”
“你有没有想我?说吧,不要不好意思。”
“今天有个帅哥约我去东京,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和他私奔了。”
我一直期望他能回条短信,哪怕只有一个字,让我确定他好好的,而他始终没回。
深夜,我一个人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寂寞地仰起头,一晃神,发现有几朵樱花已经开了,好美!我又拿出手机发短信给他:“樱花开了,好美!”
等了好久,没有回音。
我叹了口气,走过空旷的走廊,站在门口,拿出钥匙刚要开门,手一抖,钥匙掉在地上。因为,隔壁的灯亮了。
我兴奋得快要跳起来了,两步跑到他的门前,去拉他的门。他的门锁着,我迫不及待地按着门铃,急促的门铃声听来也充满了喜悦。
仿佛等了漫长的一个世纪,门才打开,我一见期待已久的人站在门口,早把矜持抛到九霄云外,高兴地扑过去:“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沉默着走回房间,坐回桌前。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仍沉浸在喜悦里,完全不在意他的冷淡。
“昨晚。”
“昨晚?”我笑着摇摇头,“你别骗我了,你回来怎么会不找我?”
我看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发现开着机,顿时有点蒙了:几分钟前我还发短信给他,他为什么不回?
我环顾他的房间,发现一切早已收拾整洁,行李箱也收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我没骗你。”他回答,毫无温度的语调让我有点慌了。
“那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也不找我?”我试探着问,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走到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前,拉开窗帘。樱花含苞待放,非常绚烂,那美好的风景和他军人一般直挺的背影,像是被纹在我的心头,一针一针地纹上去。
“我们分手吧。”他的声音非常淡漠。
我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个耳光,一阵头晕目眩,双腿无力地退后一步。
良久,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愿去相信,仍对他傻傻地笑着,尽管笑容真的很难维持:“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说真的,我们到此为止吧。”只有这么平静的一句话,仿佛什么都可以一笔勾销。
这就是叶正宸,不会给任何女人自欺欺人的机会。
我想冲过去打他,骂他,或者歇斯底里地哭着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可是,何必呢?何必去问那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新鲜劲儿过了?”我平静地问。
他不说话。
“又遇到新欢了?”
他沉默良久,才答:“我不想伤害你。”
言外之意,别再问了,答案只会让你更受伤。我用力擦擦溢出的眼泪,摘下手腕上沉重的手表,放在他的桌上,用轻松但发颤的声音说:“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欢你,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他转过身,看着桌上金灿灿的手表,我在他眼底看见了血丝以及深深的愧疚。
为了证明我没有受到伤害,我尽量在他面前笑得可爱一点:“你吃晚饭了吗?我去煮面给你吃。”
“丫头……”他的呼唤声很嘶哑,“对不起!”
我没有停留,跑出他的公寓。回到房间,我紧紧地关上门,一滴眼泪掉下来,接着,一串一串。
我蹲在门前,脸埋在膝盖上,死死地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我怕隔壁会听到……
我猜到了这个结局,也做好了准备承受,却没有猜到它来得这么快。
哭了一会,我擦干眼泪,为他煮了一碗担担面。我真的竭尽全力想煮好,煮面时我尝过很多次,可我尝不出味道,吃什么都是苦涩的。
担担面煮得有失水准,又咸又辣,叶正宸不停地喝冷水,一杯接着一杯。
“面是不是有点咸?”
他摇头,低头继续吃,大口大口地吃。
“不好吃就别吃了。”我去抢,他条件反射地一挡,我的手撞到碗边,一大碗面洒得满桌都是,血红色的面汤肆意流淌,红得惨烈。
“对不起!”我仓惶失措,想快点去拿纸巾帮他擦擦,一不小心腿绊到了桌子,差点跌倒。
我到底在干什么?脑子一团糨糊。我明明想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不让他看出我的脆弱,偏偏我越控制,就越失态,越手忙脚乱。
叶正宸捉住我颤抖的手:“别这样。”
我深深地吸气,笑了笑:“我没事,我很好……”
他的手一点点收紧,捏得我的骨头都要断了,我不争气的眼眶快要囚禁不住眼底的湿润。
“想哭就哭吧,别硬撑着。”
“谁说我在硬撑?”我挣脱他,身体有些失衡,但我扶着椅子站稳,“我真的没事。”
他看着我,深邃的眼神带着洞穿一切的犀利。在他的注视下,我再也撑不下去了,不争气的眼眶湿透了。我忙低头,眼泪掉在桌上,像细密的雨水。
“很晚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我想逃离,不让他看到我的伤心,他却不给我机会,伸手扯住我的手臂。
“丫头,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知道。”我点头,“我知道……”
然而现在心很疼,疼得受不了,我该怎么办?
“对不起!是我的错,你打我吧,或者骂我,狠狠地骂,骂我祖宗十八代都行。”
我笑了,摇摇头:“师兄,我该谢谢你,你至少没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再抛弃我。”
我狠狠地甩手,欲挣脱被他扯住的手臂,他却用力一拉,把我拉到他怀里,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
“丫头,我该拿你怎么办……”他搂着我,很紧,紧得我的肋骨要碎了。
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挽留或者解释,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抱了我很久。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在叶正宸长久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一种爱——比过去更真实的爱。
我之前没和人恋爱过,当然更没分过手,我不知道别人分手要不要交代理由,也不知道别人分手是否需要表现出一点留恋之情,但我敢肯定,别人分手的时候绝对不必来一个比恋爱期更深切、更紧密的拥抱。
第13章冷夜漫
“弯腰不代表恭敬,道歉不代表屈服……有些委屈要记在心里,不要摆在脸上。”
分手第一天。
我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睡,也不哭,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他为什么抛弃我?”
他离开之前告诉我:等他回来。
他还说:做什么事都不认真,只对我认真。
他深情的表白那么真挚动人,为什么短短二十几天,一切都变了?这二十天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又遇上另一个让他心动的女人了?他为什么不直接对我说,就像他当初对秦雪那样,看似残忍,却也是一种仁慈。
又或者,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吗?所以他说他不想伤害我,他给我的最后一个拥抱才会那么深情。不,叶正宸绝不是轻易顺从的个性,他能为了学医跟父亲对抗到底,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隐忍退缩,想爱不敢爱?
那么,他是真的不爱我了,不想跟我在一起了,所以干干脆脆地跟我分手,彼此不牵不绊,无恨无怨?
……
我想了一天一夜,没有答案。
分手第二天,窗外的樱花一夜绽放,我站在阳台上,想起了很多事。
我想起我们一起吃火锅,蒙蒙热雾里,我们聊着彼此的世界。
我想起三更半夜,他用了三秒钟从阳台跳进我的家,还告诉我,他练过擒拿,能让人束手就擒,无法反抗。
我想起吴洋送我回来的某一晚,我告诉他,吴洋吻我了,他的眼神是那么阴寒,充斥着嫉妒。
我想起最后一个午夜,他吻上我的唇,那时候,他的心跳那么热烈……
往昔的快乐一幕幕重现,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口气冲到他的门前,按响他的门铃。
我不想卑微地乞求他回到我身边,我只想明明白白地问一句:“为什么分手?”
在漫长而刺耳的门铃声中,他缓缓打开门,垂首看着我,眼中是永不可及的冷漠。
“有事吗?”他的声音也是冷的,比他和秦雪说话时还要冷。
在他冰天雪地一样的冷漠中,我彻底清醒了。
是啊,我怎么忘了,他是叶正宸,从我第一天认识他起,我就知道,他昨天能对我万般柔情,今天就能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他能给我的只有现在,没有未来和承诺。
选择他,就该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我还有什么可问的?
我轻笑着,仰头看着他说:“没什么事。我……要去买菜,问问你想吃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告诉我:“我晚上有事,不用准备我的饭菜了。”
我点点头,转身回了家,紧紧地关上门。
背倚着门,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我哭,不是因为被他抛弃,也不是因为来不及开始的爱情转瞬即逝,而是,那个我最依赖的“师兄”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需要他的时刻了。
我们伟大的“革命友谊”到此为止。
分手第三天。
我想通了,既然过去的时间不能倒流,分手的爱人不会回头,我流多少眼泪都不能改变现状。于是,我振作精神,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去实验室,却发现我精心培养了半个月的细菌集体“阵亡”了。藤井教授毫不留情地把我狠批了一顿,说我不够努力,让我以后多花点心思做研究,不要总想着打工赚钱。
我满腹辛酸无处倾诉,只能一遍遍向他道歉,解释说:“这种细菌对环境的要求太苛刻,非常难培育。”
藤井教授更生气了,声音震得细胞培育室的玻璃乱颤:“你不会多细心观察,多动动脑子?不懂就问问前辈,多跟人交流。”
我当然查过,相关的不相关的我都看遍了,然而关于这种细菌的资料太少,对我来说全都没有用。
藤井教授当然不会给我解释的机会,丢下一句“我们研究室不会养废物”便愤愤离去。
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飘浮在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和我这个“废物”。我摘下防护口罩和手套,脱下身上的防护服,对着空气发呆。
这半年多来,我不分昼夜,连节假日都在这里观察细菌的繁殖,认真地写着研究报告,可是,除了叶正宸,没有人看到我的付出,自然也没有人肯定我的努力。
我特别特别想念叶正宸,想念不久之前,我一边用叶正宸的袖子抹鼻涕,一边骂道:“教授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这么欺负人?我是他的学生,又不是他的奴隶!”
我哭得涕泪横流,叶正宸反而笑了出来。
我可怜兮兮地看他:“师兄,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想笑也忍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