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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槐树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五年对于它来说不过是睁眼闭眼间的事情,可是树下的人却一变再变。

  郑微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了陈孝正,他背对着她的方向站在树下,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郑微停住脚步看着他的背影,比以前更感觉到他的孤单。想不到他竟然也会出现在这里,原来婺源的老槐树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梦。

  郑微在这一刻忽然感到释然,她彻底原谅了这个给过她辜负的男人,也原谅了自己年少时不问因由的爱。她曾经把最好的青春都灌溉在这个男人身上,用尽了笑和泪,让爱萌芽,虽然最终也没开出一朵花,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即使没有陈孝正,郑微的青春也不会永垂不朽。正如故乡是用来怀念的,青春就是用来追忆的,当你怀揣着它时,它一文不值,只有将它耗尽后,再回过头看,一切才有了意义——爱过我们的人和伤害过我们的人,都是我们青春存在的意义。

  郑微想,她毕竟比阿正幸福,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因为她爱的时候没有保留,流泪的时候淋漓尽致,在这份感情里,她没有亏欠,她的爱是圆满的。正因为陈孝正给过玉面小飞龙跌宕起伏的爱,才让后来的郑微学会在平凡的幸福里甘之如饴。

  再见,阿正。

  郑微离开的时候终于可以微笑。她一直梦想着和自己爱的人一起来看老槐树,而不管是林静还陈孝正,他们都曾在树下缺席,不要紧,这是她一个人的老槐树,她来赴的是和青春的一个约会。

  结束了婺源之行回到G市机场的时候,郑微毫无意外地在接机处看到了林静,她笑着投向林静的怀抱,汲取他怀里的温暖,她说:“林静,我回来了。”

  林静回应她的是包容她身心的拥抱。

  一个多月后,二分的案子有了结果,冯德生被判入狱15年,周渠却只因为监督不力和渎职交由中建内部处分,自然不能再担任公职。

  周渠下定决心和妻子一起移民加拿大,离开的那一天,郑微到机场给他送行。在见到周渠之前,已成为林静妻子的郑微始终有一丝犹豫,但面对面的时候,周渠却给了她一个毫无芥蒂的一个笑容,不管周渠是否利用过郑微,也不管郑微是否辜负过周渠的栽培,郑微都为自己涉世之初遇到周渠而感恩。

  第二十四章 阮阮,只有你的青春永不腐

  飞机起飞后,郑微没有回家,她忽然想念阮阮,就一个人坐车到了公墓,沿着静穆的小径朝阮阮安息的地方拾阶而上,正好遇到了刚刚下山的老张。

  郑微离开二分后,在老张的劝说下加入了他和几个朋友组建的建筑公司,负责公司内勤方面的工作,公司的股东之一也包括了那个曾让韦少宜心动的设计院“院草”,近距离接触之后,郑微发现他也是个有趣的人。在一个新公司里打拼当然比在国企时要累上许多,但眼看公司规模日益壮大,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在成长,那种喜悦的感觉是无法言喻的。林静心疼她的辛苦,但也鼓励她有自己的事业和天地,重新在生活中斗志昂扬的郑微才是最生动的。

  郑微和老张在这个地方都没有交谈的兴致,寒暄了几句就相互挥别。郑微坐在阮阮的墓碑前,将先前来过的人留下的花摆放整齐,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满天星的花语——“甘作配角的爱”。

  郑微只想陪着阮阮安静地坐一会,电话铃声却一直不肯放过她,先是林静问她晚上想到哪里吃饭,然后又是何奕打电话来问她,知不知道韦少宜去了哪里。

  何奕的事情到底没有瞒过少宜,女人的第六感永远是敏锐的,少宜在感情上的洁癖郑微见识过,但是她痛掴了何奕两个耳光,最后却没有

  离婚。也许爱情是刚性的,婚姻却是柔性的,我们都得学得妥协,即使刚烈如韦少宜也不能例外。

  郑微挂了电话,就跟阮阮说起了公司里几个小姑娘的玩笑话。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总想不明白年过三十的女人为什么活着,她们说,如果有一天脸上出现了皱纹,宁可去死。

  郑微对着阮阮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吗,以前我们不也跟她们一样?其实活着的人总有一天都会老去。阮阮,只有你,只有你的青春永不腐朽。

  番外

  二月十三号到此为止(1)

  2月13日10:00 林静

  这一天的林静醒得很早,虽然早起一直是他的习惯,可是他知道,今天和以往,甚至是和今后的任何一个日子相比,都将是特别的,因为,21年前就说过长大后一定要嫁给他的那个女孩,终于要在这一天成为他的妻子。

  其实严格说起来,早在半年多年,林静和郑微已经是法律上的夫妻,可林静骨子里毕竟还是个传统的中国男人,在他的观念里,只有经过了这一场仪式,她才真正名至实归地成为他生命中的另一半,他的虚位以待的人生才算是终于圆满。

  婚礼在G市举办,他们俩都不是地道的本地人,晚上宴请的大多是双方的同事和朋友,南昌那边的一些至亲好友也特意赶了过来。按照林静的意思,等到两人都有时间的时候,再回到南昌邀请没有参加这边婚礼的亲戚和朋友吃顿饭,也算两头都有了交待。

  许多人告诉他们,按照旧的习俗,婚礼的前一天,新郎和

  新娘是不可以见面的,林静虽然觉得这没有什么道理,但是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厮守,分开一夜又有什么关系。所以从前天开始,郑微已经跟她的父母住进了

  婚宴所在的酒店。将近两天没有见到郑微,想起她披上白纱的模样,一向从容的林静也觉得时间委实过得太慢。

  从早上8点半开始,他的手机就没有安静过,有打电话过来真心贺喜的,更多的是借此机会拍马拉关系,总之你方唱罢我登场,饶是今天的林静心情大好,也烦不胜烦。

  伴郎韩述是林静的旧同事,前两年交换提拔的时候调到另一个城区的人民检察院任职,也是公检法系统的后起之秀,他见林静为电话所扰,关机又恐有失礼貌,索性拿过新郎倌的手机,所有的电话一律由他代接打发,林静这才耳根清净。

  前往酒店接新娘的途中,韩述才把手机交还给林静。林静信手翻看把收件箱塞得满满的短信,看到了一个颇为陌生的电话号码,那个号码发来的信息只有短短的两句话――

  “恭喜你如愿以偿。”

  他看着那寥寥几个字好几秒,然后笑了笑,将这条信息连带这个号码的所有通话记录从手机里彻底删除,抬起头来的时候,酒店的停车场已在眼前。

  林静参加过许多场婚礼,也听过不少新郎倌抱得美人归之前所经受的“磨难”,当时只觉得滑稽,轮到自己担当主角的时候,才知道真正如热锅上的蚂蚁。

  隔着1918号房薄薄的一扇门,他甚至已经听到郑微咯咯的笑声,红包也不知道塞进了多少个,那扇门却始终千唤不开。最让他头疼的是她那个叫朱小北的伴娘,真正刀枪不入,软硬不吃,伙同新娘子一起极尽搞怪之能事,就连以临阵不乱著称的林检察长也硬生生地被这甜蜜的折磨“磨”出了一头的汗水。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伴郎心有戚戚然,“这那里是什么女博士,活脱脱一个女流氓。”

  林静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好话,表了多少决心,甚至哭笑不得地应着门里面的“法官”的要求,讲了一段带颜色的笑话,成功将新娘子逗笑之后,那扇门才总算打开。当郑微站在门的另一头朝他露齿而笑的时候,林静才知道,为了这一刻,所有的过程都是值得的,就连几日前他母亲在他脸上甩下那狠狠的一记耳光的阴霾,也随着她的笑容风轻云淡。

  世事岂能两全,我们的一生中,得到的同时也总在失去,幸与不幸的区别只在于得失之间孰重孰轻,如果是这样,拉起郑微双手的那一刻,林静想,上天对他毕竟是眷顾的。

  2月13日18:45 陈孝正

  当他还是那个除了骄傲一无所有的少年时,曾在无数次的梦中幻想过这一刻。象牙色光面软缎最衬她白皙皎洁的肌肤,及膝小礼服的款式让她一张娃娃脸灵动无比;她左边耳垂上有一颗小痔,她曾说,阿正,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再见的时候我老得白发苍苍,记得这颗痔,你总能认出我。现在,彼此容颜未改,他站在一米开外,只看得见她脸侧摇曳的珍珠耳坠。她的那双手还是那样美好无暇,他曾梦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紧握着它,踩着红毯,微笑地站在贺喜的人前……

  没错,他知道这些都只能在梦中,就连当初还拥有着郑微的陈孝正,在清醒的时候也没有奢求过这一幕真实的降临,因为太过美好,他不敢伸出手,怕自己抓不牢。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可以拥有,所以注定得不到。

  她和她的丈夫肩并着肩,男在左,女在右,一对璧人。

  他对自己说,陈孝正,你可以不来,但既然来了,就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他扬起嘴角走到他们跟前,一句恭喜,应该说得无懈可击。

  郑微手里还握着一只精巧的

  打火机,接过他的红包,顺手放在伴娘的托盘上,笑着对他说,“谢谢,我给你点支烟吧。”

  二月十三号到此为止(2)

  他从不抽烟,她比谁都清楚,可是他还是从托盘里拈起一支,极不熟练地叼在嘴里,顺着她的手势微微欠身,1992年的防风Zipo,在她手里好几次都打不着火,他不知道轻抖的是她还是自己。

  有一刹那,陈孝正以为时间可以这样恒久地静止,然而,下一刻,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了郑微的手背上,指节修长,稳定而有力,在这只手的配合下,一切恢复如常。火苗窜起,陈孝正心里的最后那一点光便灭了。陈孝正差点忘了,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有一双比他更有力量的手,这双手可以温柔地抚在心爱女人的手背,也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对新上任不久的城区检察院一把手含笑点头,“林检察长,祝您夫妻俩白头到老,地久天长。”

  对方亦对他报以微笑, “多谢,陈副经理应该好事也近了。”

  这个男人的语调永远是温和而矜持的,陈孝正不会忘记,当自己在某个午夜,看着这个男人怀抱着猫一步步走下她家的楼梯,然后笑着说:“听说陈助理的任命就要下来了,贵公司欧阳总经理对你厚望有加,你是聪明人,这个时候,为谁风露立中宵?”那个时候,陈孝正就知道自己手上已经没有了筹码。

  或许他停留得太久,身后等待着跟新郎

  新娘打招呼的客人已面露不耐,他再一次看向娇俏的新娘,那些年,在那些年里他们几乎以为对方就是自己的整个世界,然而现在,他和那一个个手拿红包,面目模糊的来客有何不同?

  “这位客人,请先入席吧。”伴娘打扮的朱小北对他这样说道。他欠身从他们身边走过,将朱小北眼里的一闪而过的鄙薄抛在身后。

  他只有一杯清水,原已觉得足够,然而偏偏让他一度尝到从未奢望过的甜,这才觉察出后来的寡淡。今后这半生,他或许再也觅不到那样的滋味,没关系,水还是水,他已失却味觉。

  2月13日23:49 郑微

  婚宴酒店所属的夜总会包房里,客人已经陆续离开了大半。林静说,不愿意在洞房花烛夜面对闹洞房的人离去后的一片狼藉,所以他在酒店预定了两间大的包房,意犹未尽的客人都可以来,爱怎么喝就怎么喝,爱怎么闹就怎么闹。

  喧哗热闹了一晚上,夜深了,剩下的都是好朋友。

  半醉后一直歪在沙发上的朱小北这个时候忽然又打开了一听啤酒,半举在虚空,喃喃说:“敬阮阮。”

  她周围的几个人很久没有说话,老张第一个附和,举杯说了同样的一句话,大家都喝得差不多,谁也听不出谁的哽咽。

  只有郑微放肆地哭了,林静劝也劝不住。

  阮阮,我嫁人了,我很幸福,如果你在天有灵,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喜极而泣?

  黎维娟皱着眉说:“新娘子在好日子里不要哭。”

  郑微不在乎,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掉眼泪。前一次是婚宴刚开始的时候,她接到孙阿姨――应该说是她婆婆的电话,当时她听到电话那端熟悉的声音,一句“妈”怎么也喊不出口。

  郑微还记得上个星期她随林静回南昌,林静先跟她去见过了她的父母,接着把又她带到了他自己家。郑微没有预期过会顺利度过他妈妈这一关,然而孙阿姨面对她时,那完全无视她的神情还是让她十分难过。阿姨过去是那么疼她,她在林家的时候,满桌都是她爱吃的菜。

  该说的话林静都已经说过了,孙阿姨始终一言不发,最后林静跟他妈妈进了厨房,郑微不知道他们母子俩后来说了什么,总之没过几分钟,林静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拉起她的手就往门外走。

  她问发生了什么事,林静说,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他脸上清晰可见的指痕却骗不了人,她还没问他疼不疼,他反倒安慰她,要她别担心,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孙阿姨果然没有出现在G市的婚礼上,郑微决定了要嫁给林静,谁也无法改变,然而如果得不到他妈妈的祝福,多么遗憾。

  那通意料之外的电话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话,孙阿姨说,今晚敬酒的人多,别让林静喝醉了,你也是,小时候就毛毛躁躁的,现在都做人媳妇了,总要像个样子。

  郑微当时一边点头一边掉眼泪,话虽然没有一句好听的,但是老人家爱面子,他妈妈肯做到这一步,已是最大的退让,她很知足。

  “看看你的妆,都糊成什么样子?”黎维娟还在喋喋不休,郑微哭了又笑,既然已经没有形象,那么索性豁出去了,她单脚踩在软榻上,大声招呼着身边的人举杯。老张和程铮他们已经使了一晚上的坏,变着法子捉弄两个不能反抗的新人,周子翼却拉着林静坐在角落里,又是拍肩膀又是低声细语说个不停,明显地乘机套交情。她非要把这些人统统喝倒,大家不醉不归。

  二月十三号到此为止(3)

  孙阿姨叮嘱郑微别让林静喝醉了,结果林静没醉,她却醉得东倒西歪。散场的时候,何绿芽忽然想起似的偷偷把一个包得严实的盒子塞到郑微手里,吞吞吐吐地说:“这是那个,那个谁让我给你的,还没开始敬酒的时候他就走了。”

  郑微愣了一下,原本醉后无力的手一不留神,盒子掉落在地,大理石的地板,一声脆响。她蹲了下来,不管不顾地撕着盒子上的胶带,打开盖子,里面是一个已经摔得七零八落的模型,依稀看得出是一栋小屋的样子。

  她保持着打开盒子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良久,林静轻轻拉了她一把,“没事,喜欢的话,还是可以找人拼凑回来的。”

  郑微小心地把盒子盖上,顺着林静的力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用了,也许我摔之前它就坏了。”她凑到林静跟前,贼兮兮地朝他笑。

  “又干什么?”林静故意皱着眉。

  郑微蹭着他,就像撒娇时的鼠宝。

  “你锁在床边第二层抽屉里的那本书什么时候还我?”

  林静还来不及回答,热闹的大厅里忽然传来了DJ激情澎湃的声音和众人的欢呼。

  原来十二点已过,一年中最缠绵的一天到来。

  如歌所唱,喜悦出于巧合,眼泪何必固执。

  2月13号,到此为止。

  琴瑟在御 莫不静好(上)(1)

  林静小时候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初识的人永远以为这个名字应该属于一个乖巧的女孩子,而他的小学、高中都曾出现同名同姓的同学或校友,对方都是女孩。可是他爸爸告诉他,他的名字取自诗经里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之意,他才知道,这个名字也许是父辈期许的完美爱情的象征。

  林静十分尊敬他的爸爸林介州,虽然爸爸对他一向严厉,反倒是妈妈跟他更亲。林介州理工科出生,是文革结束恢复高考后的第一代名牌大学毕业生,自林静记事以来,林介州就是当地一个老牌国企的负责人。与其说是个管理者,林介州更像一个学者,在林静看来,他的爸爸睿智、沉静、理性、正直、学识渊博,一直是他成长历程中的楷模,更重要的是,林介州对家庭的重视和对妻子无微不至的爱,让林静觉得自己拥有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