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言不发地任他拉着自己下了楼,来到男生宿舍附近的篮球场,午休时间,篮球场空荡荡的,只有他们和风声。
他站定,松开她的手,深呼吸,“微微,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你是不是又做坏事了?”她像往常那样看着,笑得一脸灿烂。
有一刹那,陈孝正觉得自己的心都抽紧了,他以为自己没有办法把剩下的话继续说下去,原来他毕竟没有自己想象中坚定,“她们说的都是真的。我以为我可以陪你去婺源,没想到签证下来得那么快。”
“她们?你指黎维娟说的那些话吗?阿正,愚人节已经过了二十多天,你还玩这个?”她拖着他的手,依旧撒娇地微笑。而他只是低着头,一直低着头,忽然害怕看到她此刻的笑容。
终于,她松开了他的手,带着点茫然,如同呓语一般地说:“那么说,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想了很久,但总是找不到一个办法,能让你不那么伤心。”
“我不伤心。你瞒着我,直到再也瞒不过去才承认,这样我就不会伤心?陈孝正,这是什么逻辑?”她不争气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睛里打转。
不能哭,她绝对不能哭,如果泪水掉下来,那就等于承认了悲伤已成定局,她不要这样的定局,所以她看着天,不知道眼泪能否逆流?
“我说过,我的人生是一栋只能建造一次的大楼,所以我错不起,微微,哪怕一厘米也不行。”
是谁说的,薄唇的男人生性凉薄残酷?
“所以你现在才幡然醒悟,及时纠正你那一厘米的误差?公派
留学,我喜欢的人果然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只是我不明白,你的前途跟我必定是不能共存的吗?即使你一早向我坦白,我未必会阻挠你。是不是因为,你的蓝图里从来就没有我?”
他不说话,于是她吃力地推搡着他,“解释,你可以解释,我要你的解释……”她的声竭力嘶到头来却变成哀求,“阿正,给我个解释,说什么都行,就说你是逼不得已,或者说你是为了我好,说什么我都接受。”
他握住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微微,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人首先要爱自己。我没有办法一无所有的爱你。”
“所以你要爱回你自己?”
“可能说出来你永远不会理解,我习惯贫贱,但没有办法让我喜欢的女孩忍受贫贱。”
“你就认定了跟我在一起必定贫贱?为什么你连问都没有问过我,也许我愿意跟你吃苦。”
“但是我不愿意!”他的语调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情绪起伏。
话已至此,郑微,但凡你有一点骨气,你便应当拂袖而去,保不住爱,至少保住尊严。
但是这一刻的郑微对自己说,如果我挽不回我的爱,尊严能让我不那么伤悲?
所以最后的一刻,她终于收拾了她的眼泪和愤怒, “阿正,你等我,我回去跟我爸爸妈妈说,然后我考托,去跟你在一起,最不济,我还可以等。”
他看着她,说,“不不,你别等,因为我不一定会等。”
阮阮终于走过来的时候,陈孝正已转身离去,她拉着郑微的手,“微微呀,我们走。”
第十二章 我不哭,愿赌服输(8)
四月的天,清明后的时节,天边来了乌云,天色就迅速地就暗了下来,风卷起沙尘,轻易地迷了眼。
郑微挣开阮阮的手,“你看,起风了,我怎么一点都没觉得冷?”
这是她选择的道路,她选择的男人,所以也是她选择了一个人站在这样的风里,冷,也不能吱声。
阮阮伸手挡住风沙,“天太黑了,我可以假装看不见你哭。”
郑微摇头,“我不哭,阮阮,我愿赌服输。”
大学四年,郑微习惯了别人的眼神,但是她还是第一次让自己去适应那些嘲笑中带点同情的眼神,众人瞩目的一对,郎才女貌的佳偶,末了,不外乎曲终人散的结局。
她照吃照睡,偶尔也被朱小北并不好笑的冷笑话逗得开怀大笑。有什么办法,在操场上告别他的第二天,一觉醒来,她觉得天都塌了。可是推开窗,大雨过后的天多么晴朗,窗前走过的人们忙碌而表情各异,或许是悲,或许是喜。这个地球不会因为一个人彻底的伤了心而改变它的自然规律,她在梦里无望到不相信再有天光。可是次日太阳一样升起,生活依旧继续。
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她一个人偷偷在被子里给妈妈打电话,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了低至无声的悲泣。林伯伯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情绪上的激烈起伏和事业上的打击让他死在了一个星期前的一天。他死的时候仍然是他妻子的丈夫,一个有妇之夫。纵然他生前给了郑微妈妈多少承诺,铁了心地
离婚,然而当他死后,她连进入灵堂看他一眼也成为奢望。死亡让林静的妈妈孙阿姨在这场持久战中取得了胜利,她终于完美的捍卫了她的婚姻,再也没有人能夺走她的丈夫。
郑微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结束了和妈妈的通话。几天之后,她收拾行装,揣着两张火车票,前往她一个人的婺源。火车开动的时候,她不敢仰望天空,如果他在云端此刻俯视,会不会低头寻找那个他曾经允诺过要跟她一同到达的地方?
李庄村口的大槐树,就像她梦中一般枝繁叶茂,老态龙钟,它不知站在这里多少年,见证了悲喜,见惯了离合,那种看透世态的沉默和木讷莫名地抚慰了郑微的感伤。
向远——郑微在村里用十五块前请来的当地向导,尽职尽责地陪在她的身边。这个有着狐狸一般、笑起来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的女孩告诉她,村口的老槐树多少代以来,都是生活过的男女爱情的见证。他们在树下相会,在树下祈愿,或许也在树下别离……就在昨天,还有个城里人,按照亡者的遗愿,把他父亲的骨灰洒在了大槐树脚。
郑微想起了那个故事,出轨的男人死前把房子和遗产留给了妻儿,却把最爱的一片树叶赠给了他爱的女人。爱情的分量,也不过是一枚落叶和死后的尘灰。
郑微请向远帮了个忙,在老槐树的树脚掘了个不深不浅的坑。向远欣然应允,她答应掘坑的代价是二十块人民币,不过她说,如果郑微给她五十块,她愿意代她好好守护这个坑里的东西。
郑微觉得这是笔划算的买卖,于是她在老槐树下,终于一点一点地埋葬了她的《安徒生童话》和木头小龙。
站在山巅的时候,郑微俯视山下的老槐树,听见向远遥遥对着山那边喊,“我要发财!”
她也把两手聚拢在嘴前,用尽所有的力气喊道:“美国,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把我的男人还给我……”
远山回音:“发财……发财……还给我……还给我……”
郑微跟向远一起没心没肺地笑得前俯后仰,然后,在这个她梦想到达的地方,在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面前,二十二岁的郑微终于泪流满面。
第十三章 醉笑陪伊三万场,不诉离殇
郑微席地坐在工地施工现场附近的泥地上,十月的烈日当空直射下来,视线所及之处,无不是一片白晃晃的。施工还停留在地面工程阶段,三通一平之后的场地,连个遮蔽的地方也没有。一滴汗水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用手随意地抹了一把,汗水沾染到手中的泥沙,变成了混浊的灰色,安全帽贴住发际的地方,黏,而且痒。赤裸裸地曝晒了一个多月,她晚上洗澡的时候照镜子,发现自己那张原本白生生的脸蛋早已变得如包拯再世一般。黑也就罢了,偏偏安全帽的系带之下的肌肤依旧如往昔一般雪白,摘了帽子之后,远远看去,犹如被人在脸颊两侧各刷上了一道白色油彩,滑稽得很,为此她没少被工地上的那帮大老粗嘲笑。她喝了口水,徒劳地用手扇风,要不是下到工地第一天,项目经理、专职安检员和带她的师傅再三吩咐,施工现场必须佩戴安全帽,否则她真有种立刻扔掉帽子,让自己的头和脖子解放的冲动。
她争取这份工作的初衷,原本是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天天在一起,人走了,工作的机会却留了下来,郑微不知道该觉得讽刺还是庆幸。不过能进中建,据说还是赶上了这个即将面临改制的老牌国企录用正式职工的末班车,这在她的大多数同学眼中都是件幸运的事,尤其在中建今年早早放出“不招女生”的风声后,她的雀屏中选不能不说是个让人羡慕的意外。
说起来也可笑,她当初选择念土木的原因无非天真地想,要是看着高楼大厦在自己手中平地而起,那感觉一定很好,现在真正身临其境,才知道这个行业存在性别歧视不是没有道理的,女孩子无论在体力和耐劳程度方面都比男生要差得很远。她从婺源回来后不久就接到了中建的复试通知。那段时间,她生活得如同游魂一般,也不知道怎么地,稀里糊涂就被录用了。报到后,她跟着其余几十个男生一起在公司总部经历了为期半个月的岗前培训,然后就统统被流放到各个工程项目部。按照中建的人事制度,新录用的大中专毕业生必须有六个月以上的工地实习经验,考核合格后才能分配到正式的岗位上。这六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真正身在其中,也不是那么容易熬过去的。郑微刚被分到现在这个项目部时,工地上的那些同事一见她就纷纷摇头,都说把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送到这来,不是糟蹋人是什么。她过了两天这样的日子,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可是她生性倔强,尤其不肯在人前示弱服软,既来之则安之,大家都认为她受不了这种苦,她偏要让这些人看看,她玉面小飞龙岂会那么轻易被人看扁?
豪言壮语是放出来了,可是要达到吃苦也甘之如饴的境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师傅刚说大家可以休息一会儿,她一屁股坐下去,就再也不想起来了。她正打着能磨蹭一会儿是一会儿的主意,就看到了那个拿着图纸追在师傅身后请教的人。
有时候就是这样,你的生活中某个阶段会出现这样一个人,她什么都跟你不相上下,什么都跟你争,什么都跟你过不去,对于郑微来说,这个人就叫做韦少宜。韦少宜是今年整个中建集团除了郑微之外招聘的唯一名女生,不过跟郑微经历了初试、复试重重关卡最终被录用的经历不同,她据说是总部某位刚退居二线的老领导的亲戚,公司本不打算要她,不过一方面是老领导退休前力荐,一方面是她专业对口,毕业院校和简历材料均无可挑剔,为了不让老领导有人走茶凉,刚退下来说话就不管用的感觉,所以公司才勉为其难地额外给了她一个指标。
韦少宜进公司的时间比郑微晚,没有经过岗前培训就直接被分到了郑微所在的项目部。初见她第一面时,郑微就本能得觉得这个女孩子绝对不是她的那杯茶,她最不喜欢自命清高、太过较真的人,而很不幸的是,韦少宜似乎恰恰是这种典型,而且她看得出来,对方似乎对她也不是那么感冒。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白天在一个工地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时晚上回到单位宿舍还要面对那张冷冰冰的臭脸——中建给予她们这些新录用的大学生的待遇是两人共用一套两房一厅的公寓,今年的新人中只有她们两个女生,成为舍友也是没有选择的事情。
第十三章 醉笑陪伊三万场,不诉离殇
郑微不明白,都是生长在新中国红旗下的孩子,为什么有人就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话多说两句仿佛就吃了亏,别人说笑话她也不笑,这不是扮酷是什么?不过是一个靠裙带关系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至于拽成这样吗?她刚跟韦少宜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久就开始小摩擦不断,她看不惯韦少宜的洁癖,韦少宜也厌恶她的凌乱,好在两人下班之后各自紧闭房门互不往来,否则都各不相让,非打起来不可。
不过话又说回来,郑微天性散漫,她私心里期望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像她一样胸无大志,得过且过,这样她的罪恶感才能降到最低。韦少宜略带强迫症似的勤奋给了她很大压力,同样在工地上实习,韦少宜从没有半刻偷懒,她像男人一样争强好胜,什么都苛求完美,越是困难和辛苦的事她越要抢着做,即使是在休息时间,她也总是拿着图纸追在资深的同事身后请教,不弄懂誓不罢休,并且,她的神情在不经意之间,总对偶尔摸鱼偷懒,没事就图个清闲的郑微流露出那么一丝轻微的蔑视。
两人有一次在宿舍里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吵得不可开交,起因似乎是晚上九点钟还不到,韦少宜指责郑微用音箱放音乐影响了她画图。总之到了最后,争吵的范围严重偏离了主题,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郑微指着韦少宜说:“我就不明白了,你有什么可嚣张的,别以为你每天头悬梁锥刺股的,别人就不知道你是走后门进来的。”韦少宜则反唇相讥,“我就更不明白了,中建的人事招聘制度怎么会允许你这样的人被录取,如果你被录用的过程中没有猫腻的话,我为我不是和你同一渠道进来而感到自豪。”两人说完,均大怒甩门回房,从此更是势同水火,即使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始终冷面相对,有事没事还彼此冷嘲热讽几句。大家都看出这两个女孩子不和,不过论专业知识和勤劳肯干,韦少宜在郑微之上,郑微却胜在人缘好,处处讨人喜欢,即使犯了小错,师傅们也愿意替她遮掩过去,因此在工作中两人也算打了个平手。
郑微初入职场,不但立刻尝到了工作的辛苦,更由于跟韦少宜的交恶而感到压抑苦闷,下班之后一个人寂寞无趣的时候,就益发怀念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日子。抛开那段让她不愿回忆的片断不提,大学的点点滴滴现在回头看是多么的美好。她闲了没事,就喜欢跟阮阮煲电话粥,把一肚子的苦水都向阮阮倒了出来,心里才舒服一些。
阮阮已经在S市的那个建筑设计院正式上班,曾经允诺再也不会跟她分开的赵世永还是没有拗得过家里的安排。阮阮是为了他才选择了留在人生地不熟的S市,他却在她签约后,屈从于家里的高压政策,乖乖回到了父母所在的城市,在家里的安排下进入一个炙手可热的政府部门。也许那句老话说得对,对于女人来说,爱情是生活的全部,但对于男人来说,那只是他的生活的一小部分,不管当初他给过怎样的承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他们永远比女人现实而理性。
郑微为阮阮感到不甘和愤怒,她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赵世永的家里会反对他跟阮阮这样聪明漂亮,性格脾气无可挑剔的女孩子在一起,这明明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出生在一个双亲都是厅级干部的家庭,而阮阮的父母只是小学教师?
阮阮不是没有伤心过,然而她依然原谅了这个她第一个爱上的男孩,她没有办法放弃S市的工作,在赵世永从父母家搬出来之后,每逢闲暇,她都从S市赶过去看他。郑微有时气不过就问她,“你的火车要坐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阮阮只是笑,“也许得等到我再也坐不下去的那一天。”郑微于是哀叹,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它竟然让一向聪颖的阮阮也看不透,免不了俗。
她经常想起大四的时候最后吃“散伙饭”那天的情景,系里热闹非凡的聚餐之后,班上很多人都醉了,这样酣畅淋漓的痛饮不知是出于离别的感伤还是对自己纯真时代的告别。她们宿舍六人在毕业聚餐散场后,又结伴摇摇晃晃地杀到了以前经常光顾的学校门口的小饭馆。
第十三章 醉笑陪伊三万场,不诉离殇
谁也没想到的是,在那个小饭馆门口,郑微见到了先于她们一年毕业,之后再也没有联络的许开阳,她高兴地朝他走过去,这才发现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那女孩她们都认识,是比开阳低两届的物电系的小师妹,跟郑微她们住同一栋楼。
她笑着叫了一声“开阳”,然而他的样子让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那是一种戒备而小心的神情,他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搂紧了身边的女孩。这种戒备和小心比完全的冷漠更让郑微寒心。她很快地明白了过来,当初他对她的追求身边无人不知,大家都知道矜贵的许公子对玉面小飞龙痴迷得一塌糊涂,而她却爱上了一个穷小子。现在好了,当初的穷小子远走高飞,她又成了孤家寡人,许公子也另外找到了心中所爱,狭路相逢,他如此小心翼翼,不过是怕他身边的女孩误会,怕勾起了从前的旧事,让他现在深爱的人耿耿于怀。
郑微的开怀的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酸楚就翻涌了上来,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开阳,我只是很高兴见到你,真的,仅此而已。但她终于还是选择了什么都不说,只是朝他们两人点了点头,接着就尾随阮阮她们进入饭馆里。她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肩膀不经意触碰到他手臂,这双手曾经那么温柔地执起她面前的棋子,这个男孩曾经红着眼在她面前哽咽。
所谓的擦肩而过,莫过于此。
这个世界有谁是会永远等你的?没有。郑微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她没有办法释怀,那个戒备的眼神在很久之后都仍然刺痛着她,他们曾是多么好的朋友,原来人和人之间的隔阂永远比默契更坚固。
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啤酒,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也许是“六大天后”最后一次聚在一起开怀痛饮,她们的时光随着今晚的结束将一去不再复返。估计是喝糊涂了,黎维娟没有看见阮阮不停打着的眼色,又大着舌头对郑微说:“微微,我真替你不值,陈孝正那小子不是东西,我早就说过,越是他这种寒门出身的男人就越是世故薄情,你偏偏不肯听我的,才吃了这样的大亏。”
郑微眨巴了一下眼睛,嘻嘻地笑,“我吃了什么亏?谁拿枪逼着我了,别跟我唧唧歪歪地说吃亏,没谁逼良为娼,这事就图个你情我愿。我愿意傻,他愿意走,谁也不欠谁的……即使他走了,我那几年的快乐也不可能喂了狗。”
她说着说着又开始感伤,多事的黎维娟,讨厌的黎维娟,然而她毕竟也是关心自己的人,她借着酒意一把抱着黎维娟的肩头就哭了,“娟,以后没你让我心烦了,我也会不习惯的……还有你,猪北,你哪都不去,跑到新疆那鬼地方去干吗,我要是想你了,该怎么办?”黎维娟没考上研究生,找到了一份在北京的工作,朱小北倒是十拿九稳了,但打算就读的学校却在乌鲁木齐,她说那里有她暗恋的初恋情人。
朱小北推了一把郑微,“你别招我哭啊,我乐着呢,我就要跟我的暗恋对象一起吃吐鲁番的葡萄干了,我可不愿意像你说的那样,在老年人大学遇见他的时候才知道他原来年轻时也暗恋过我。我给你的榔头你别扔了,谁要是欺负你,就照着脑门给他一下。”她说得满不在乎,眼睛却也湿了,像是要摆脱这种悲伤的氛围,小北高举着杯子说,“同志们,姐妹们,我们要来点积极向上、慷慨激昂的,今天我们是学校的好学生,明天我们就是社会的好栋梁……”在同伴的一片干呕声中,她豪气干云地吆喝到,“我送姐妹们一首小苏的词,一扫你们萎靡不振的情绪。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
也许醉后的我们,方能真正做到不论爱憎,不论得失,也不论集散的感伤。
郑微最后的记忆是伏在阮阮的肩膀,泪水打湿了阮阮的衣服。
天亮了之后,“六大天后”就此解散,各奔前程。
人的韧性是种很奇妙的东西,不管多苦难的日子,也终有习惯的那一天。在工地上混了一段时间,郑微逐渐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施工一线的同事大多耿直,郑微有样学样地跟着他们用似通非通的本地方言大声吆喝,中午跟他们抢着工地厨房特有的比瓦片还厚的肉片,倒也开始觉得乐在其中。其实每个学建筑和土木专业的大学毕业生,如果没有真正在工地实践过,根本谈不上掌握专业技能,这几个月里学到的经验,有可能比大学四年的理论知识更有实际意义。更让她喜欢这种生活的一个原因是,白天累得像牲口一样,晚上回到宿舍洗个澡,头一接触到柔软的枕头,几乎立刻就坠入黑甜乡,连梦都无须做,直接迎来新的一天。
第十三章 醉笑陪伊三万场,不诉离殇
可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适应这种生活的时候,六个月的实习也接近尾声,他们这些流浪在各个项目部的应届大中专毕业生都要回到总部,等待正式的工作安排。按照中建的惯例,实习结束之后,将举办一台全部由该批毕业生自导自演的汇报晚会,届时将会有总部的公司领导和各职能部门、分公司的负责人前来观看演出。听说往年不少表现突出的新人就这样被好的部门点名要走了,所以大家都把这次演出当做是个人展示的一个舞台,大家都铆足了劲儿排练,争取在那天崭露头角。
一台只有两个女演员,七十多个男演员的文艺晚会,精彩程度可想而知,在时间安排得过来的前提下,郑微和韦少宜基本上每个节目都不得不参演一角,就郑微而言,她当天就有一个独唱,一个小组唱,两个舞蹈的安排,光赶场排练都忙得像陀螺似的,可这又怎么难得倒从小就是文艺尖兵的小飞龙。本来按照排练老师的建议,她还得担任女主持人的重要职责,大家都认为凭她字正腔圆,脆生生的普通话和甜美的小模样,往台上一站就是赏心悦目的一景。不过郑微坚决地拒绝了,她说主持人得多端庄严肃呀,她就怕她刚站在台上就笑了场,影响了各位领导看演出的心情岂不成了天大的罪过。相熟的男生都暗地里说郑微实心眼,做主持人多吸引眼球呀,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地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了。郑微想了想,还是觉得无所谓,最后分去那个部门都行,反正她总不至于毕业就失业。
演出的前一天,排练一直持续到晚上,结束之后郑微跟着几个玩得比较好的男孩子结伴去吃夜宵,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着同样刚从国内知名工科大学毕业的背景,大伙自然很快熟稔了。郑微在大学里就是个扎眼的女孩,如今落到了满眼都是和尚的单位,更成了抢手的饽饽,一起培训、实习的男生,甚至包括项目部里的青年工程师,都不乏明里暗里向她示好的,她即使心中了然,也装做糊涂,嘻嘻哈哈一笑了之。
回到了单位的生活大院,她哼着歌上楼,却不经意在楼梯间撞见了拉拉扯扯中的一对男女,男的是个陌生面孔,那女的不是韦少宜又是谁。
郑微把脚步放慢了下来,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还故意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是隐形的,我是隐形的……”眼角不经意瞄到韦少宜尴尬扭曲的表情,她心里不由暗爽,原来你也有今天。
她找钥匙开门的时候,韦少宜已经成功摆脱了那男孩的纠缠,用力推了一把对方,力度之大让那男孩差点滚落楼底,然而韦少宜不但没有露出半点慌张怜悯之色,反而指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来找我!”
刚进到房间,郑微就听到她重重关门的声音,然后传来了那个男孩急切的敲门声。郑微好奇心重,按捺不住偷偷打开自己的房门,探出个头来瞧个究竟,韦少宜的房门紧闭,大门被敲得剧烈震动,那个男孩带着哭腔的声音隐隐传来,“少宜,我说的都是真的,难道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郑微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拍电影啊?”
敲门声足足持续了二十多分钟才归于沉寂,估计门外的痴心人终于心灰意冷离去,在这个过程中韦少宜的房门纹丝未动,甚至郑微蹑手蹑脚地摸到她的门前,侧耳倾听,里面始终鸦雀无声。
郑微叹服地看着她紧闭的房门,这家伙果然面冷心更狠,看样子那男的绝对跟她有过一腿,不管对方做错了什么,姿态都低成了这样,照他那样捶了二十分钟的门,手即使不残废,基本上也得有一阵不能正常使用了,她竟然从始到终不闻不问,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也算极品了。
次日早上就是演出的大日子,如果按照往常的习惯,韦少宜通常比郑微早半个小时以上起床,把自己收拾妥当早早出门,这一天她却几乎跟郑微同时打开房门走了出来,郑微快手快脚得抢到先机,赶在她前面占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