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七章 神仙粥
山羊胡子厌恶地看了秦氏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走走走,走远些。”
“咳咳咳…”旁边传来一阵轻咳声。却是那少年,用一块精美的手帕捂着嘴,侧着身子在咳嗽。山羊胡子一听,满脸紧张地凑到少年面前,轻声问:“没事吧?”
少年对山羊胡子摆摆手,抬起眼,饶有兴趣地看着林小竹,问道:“我问你,你为何觉得我是能做主的人?”
林小竹有些失望的眼睛被他这一问,顿时亮了起来。她冲着少年微微一笑,这灿烂的笑容如迎着初升太阳绽放的花朵,让少年的心情也莫名地好起,轻声道:“我看你比他更像贵人啊。”
山羊胡子听了这话,顿时一怔,慢慢坐直起来,挺直了腰身,尽量将自己威严的气势表现出来,沉着嗓子问:“何以见得?”
看着山羊胡子这番做派,林小竹心里好笑,不由得笑眼弯弯地答道:“这位哥哥坐在那里,就感觉他什么都不怕;可伯伯您呢,时不时地向哥哥看向一眼,似乎生怕您做的事他不满意。”说完这话,抹了一下鸡皮疙瘩。装天真烂漫的山村小女孩,不容易啊不容易。
少年揶揄地看了山羊胡子一眼,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来。不过随即眉头一皱,猛地侧了一下身子,又咳起嗽来。
山羊胡子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走到少年身后,给他抚了抚背,脸上极为担忧地问:“公子,您没事吧?”
山羊胡子的这声称呼和他的紧张恭敬,让所有人都明白了林小竹所说的话甚为正确。
秦氏看看少年,又看看林小竹,眼睛一转,推了推林小竹:“赶紧回家去端碗水来,给公子润润嗓子。”
林小竹却是不动,盯着那位少年,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是不是受了风寒?我给你做一碗粥喝,可以治风寒的,要不要?”
山羊胡子心情甚是烦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皱眉道:“不用不用,赶紧散了吧。我们要回去了。”
“且慢。”少年抑制住咳嗽,转过头来,看着林小竹道,“做来吧。”
山羊胡子眉头一拧:“公子,这可不干净。”
“无妨。”少年说完,又咳了起来。
林小竹看看少年这难受劲,道:“我会弄得很干净的。您要不放心,尽管可以派一个人跟着我去看。”
“你去。”山羊胡子对伺立在后面的一个中年大汉挥了一下手。
“是。”
夏大柱家离这晒坪并不远,林小竹带着大汉拐了两拐,便到了家里。此时夏大柱正在家里睡觉,她将大汉直接带到厨房里,将火烧燃后,刷洗干净锅,放了些水,将一只洗净的碗和一双筷子放进去煮,这才对大汉甜甜一笑,道:“大叔,我进房去拿些米,麻烦您在这里帮我烧烧火。”
这一笑如春花一般明媚而美好,让大汉想起自家的女儿,心里变得柔软起来。他点点头,道:“去吧。”
“谢谢大叔。”林小竹礼貌地道了谢,这才出了厨房,轻手轻脚地进了夏大柱和秦氏的卧室,在角落的陶缸和秦氏装衣服的烂木柜里翻了翻,将要找的东西找齐,这才又蹑手蹑脚地出去。
回到厨房,她先洗过手,这才将煮过的碗筷捞出来,将淘好的米放进去,盖上锅盖熬煮。再到菜地里拔了七根葱,切了七片姜,等粥煮好之后,将葱姜放进去煮了一会儿,最后放入红糖,融了之后再放一些醋。用煮过的碗盛了起来。
“好了,大叔,我们走吧。”她将粥放进一只干净的小竹篮,上面盖上一层白布,对大汉道。
大汉目光柔柔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站起来跟着她走出去。
此时晒坪里看热闹的人数不但没有因她的离而变少,反而越聚越多。山里生活平淡,新鲜事少。所以那些散去的人,听说她煮粥给少年吃,复又回到了晒坪,想看看她能不能被这些人挑上。
待她跟大汉走到跟前时,山羊胡子望向大汉:“将情况说一说。”
“是。我都看过了,这小女孩手脚麻利,做出来的粥甚是干净。给公子用的碗筷也是洗净了用沸水煮过的,请公子放心食用。”大汉施了一礼,道。
“拿上来吧。”少年也不说话,用一块月白手帕捂着嘴轻咳两声,将目光投向了林小竹。
林小竹走上前,从竹篮里将粥拿了出来,放在少年面前的桌上,又将筷子递了给他:“公子,请用。”
山羊胡子闻了闻着这粥的味道,将头转向林小竹,皱眉指着粥问道:“这是什么做的?怎么有一股子怪味?”
林小竹不慌不忙地道:“我爷爷在世时,曾出过山,见过世面,做菜做得很好。我小时候受了风寒,他就给我做过这粥。他还说了一个歌谣,叫‘一把糯米煮成汤,七根葱白七片姜,熬熟对入半杯醋,伤风治感冒保安康’。为了好喝一些,我在这粥里还特意放了一小片红糖,酸甜可口,很好喝的。”
她清脆的声音甚是悦耳,说话时表情落落大方,态度不卑不亢,口齿又伶俐,表述又明白,倒叫山羊胡子投向她的目光欣赏之色更盛。
林小竹话声落下,大汉又在旁边补了一句:“是的,公子,这些东西,我看着她放的。每样我都看过了,都是好的。”
秦氏听得林小竹说的话,便已火冒三丈。此时还没等大汉的话说完,就举起巴掌冲上前来,甩手就给林小竹一个耳光:“我打死你这臭丫头,敢偷老娘的糯米和红糖!”
中年大汉猛地上前,一把将秦氏的手腕抓住,两眼一瞪,大喝一声:“滚!”
本来以秦氏撒泼的本事,被人这么一抓,那绝对是要就地打滚的。可被中年大汉这么一声暴喝,竟然被吓住了,讪讪放下手,身子往后缩了缩。
在秦氏耳光打过来时,少年眼睛猛地一沉。此时见秦氏退去,他这才接过林小竹手中的筷子,慢慢地吃起粥来。在全村人的注视中,他也没有任何不自在,动作优雅从容,不徐不慢。
煮粥看似容易,实则最要经心:水要放得恰到好处,粥才不稀不稠;火候也极讲究,要先猛火煮沸,再文火慢熬,不急不躁,方可成就一碗好粥;再者,熬粥的时间也要把握得好,定得那米被煮得炸开,再煮一阵,待得米汤变得有些粘稠,才可熄火,否则,不是太稀粥的味道不够,米还太硬,就是煮得太烂,米失去它特有的清香味和米粒弹牙的口感。可以说,从一碗粥里,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是否沉稳,是否细心,是否尽心尽意。
而林小竹这碗粥,样样都恰到好处。粥不稠不稀,米的开花度也正合适。葱姜的辛辣与糖醋的酸甜结合在一起,味道可口。热热地吃进肚里去,被葱姜一送,这股暖意直入了肺腑。一碗粥下肚,少年只觉得自己全身被堵塞了的毛孔,在这股暖意中被一一冲开,全部舒展开来,浑身上下有说不出的通泰畅快。
咽下最后一口粥,他将筷子放下,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来擦了擦嘴,对着山羊胡子微一点头。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八章 涨价了
山羊胡子见一碗粥下去,公子似乎精神大好,自己的心情也放松了起来。见公子点头同意,咧开嘴笑着对林小竹道:“行了,收下你了。”
“啊?”村里人都惊喜地看着林小竹,“这就收下了?不是说资质不好吗?”
“照我说,买小竹,他们绝不吃亏。这么懂事乖巧的孩子,做什么都很能干。”
柳婶看着林小竹,欣慰地道:“唉,这孩子,总算熬出头了。”
“老爷,啊不,公子。”秦氏听得山羊胡子的话,早已忘了刚才他怒视自己的情形,挤上几步,对少年讪笑道:“那个,您瞧我家小竹,长得又漂亮,人又勤快又懂事,还做得一手好菜。您看,能不能多给些钱?多五十文钱,五十文,行么?”
“嗤!”山羊胡子将眼睛一瞪,“你这妇人,恁地贪心。买下她,我还是看在她受你虐待可怜的份上。要想涨钱,门儿都没有。”
四婆生怕这时秦氏还阻挠,赶紧道:“大柱媳妇,凭着小竹地乖巧,她到了山外,必会赚许多钱。到时候,你就有福气啰。”
“可不是。你要再说几句,人家不买了,我看你空欢喜一场。”柳婶嘲讽道。
秦氏斜了柳婶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钱拿到手才是真的。往后的事,谁知道?”说完转向山羊胡子,态度却没有先前那般恭敬,“这位老爷,您瞧,你家公子吃的这粥可香了。这粥里可是放了糯米和红糖、姜、醋的,那可都是钱呐。再说,我家小竹做的粥这般好,买了她,每日里伺候这位公子用粥,岂不是好?不过是多五十文,是吧?这钱啊,花的值呢。”
她性格是泼辣,人却不傻。可是看准了,这位公子似乎喜欢林小竹,也喜欢喝她的粥。否则,明明知道林小竹不合他们的要求,却仍让她去煮粥。而这粥煮来了,那一口一口的,吃的可真香。再加上林小竹说的一番有学问的话,她敢保证,再加五十文钱,这笔买卖照样谈得成。
山羊胡子看着秦氏有恃无恐,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他也看得出公子对这小丫头有些兴趣,十分愿意买下她。就是他自己,进山来几年,也没见过像这般聪明伶俐而又漂亮可爱的小丫头。这样的女孩儿买回去,哪怕是练不成功夫,成不了事儿,放到自己宅子里做个丫头,那也是不错的。二百五十文,这价钱,放在山外,便是签活契也不止这点钱。
可被一个山村恶妇所拿捏,实在是让他气恼。
“先等一等。”林小竹清脆的声音帮山羊胡子解了围。她走上一步,看着山羊胡子问道:“我想问问,把我们买到山外,是做什么的?”
这一声问话,不光是山羊胡子和大汉他们;便是那少年,也抬起那双黑黑亮亮的眼眸来,正正地看着林小竹。他们走了许多村子,那些村夫农妇一听有二百文钱,再听到里正也卖孩子,就认定是好事,只管将孩子往他们面前送,问都不问一声是做什么的。而那些孩子则更不必说了,到了他们面前都是傻愣愣的。哪里像这位小姑娘一般,知道问上一问再决定自己的命运。
山羊胡子眼里的欣赏就更盛了。他被秦氏气得铁青的脸缓和很多,笑了一下,温声道:“买下你,送你去学手艺;学会之后,便到别人家里去做仆人,洗衣做饭伺候公子小姐们。不光吃得好、穿得好,每个月还有例钱。要是做得好了,公子小姐们还会给你赏钱。”
知道自己不适合练武,林小竹就知道他们买下她,必不会让她去做死士了。所以山羊胡子的这个答案,正在她的意料之中。听得山羊胡子的话,她又问:“是终身为奴吗?”
这话一问,倒让少年和山羊胡子凝神打量起林小竹来。这位小女孩,处处与众不同。刚开始,两人还只觉得这小女孩可爱、机灵,可刚才这一问,却让他们疑惑起来——山村里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能问得出这样的问题吗?
林小竹一看他们这目光,就知道自己问的出格了。但事关自己的一辈子,这个问题,她不得不问。不过为了弥补,她解释道:“我爷爷曾说,山外面,给人做奴仆,有的是做几年就可以回家的;有的则要做一辈子。我想问,我要是卖给了你们,是哪一种?”
“你爷爷?”山羊胡子把目光投向了柳婶。
柳婶忙作证:“小竹的爷爷,是我们这里唯一一个出过山,最有见识的人。”
“哦,难怪!”山羊胡子的神情放松下来,脸上露出笑容,对林小竹耐心道:“卖给我们,是要做一辈子的。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林小竹皱了一下眉头:“那不能再把自己买回来吗?”这回她说话小心了许多,尽量让自己的语言符合一个无知无识的山村小女孩。
少年一直凝视着林小竹,漆黑明亮的眼眸,如暗夜里的一汪深潭,深邃而神秘,让人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此时见问,他开口道:“你做事,要是符合了主子的心意,讨得了主子的欢心,放你自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声音清越,如山涧小溪水流的声音,极为悦耳。
不是不可能,那也很难呢。不光是自己一辈子做别人的奴仆,自己以后生的孩子,也是别人家的家生子。想到这里,林小竹不由得犹豫起来。
“小竹,你别犯糊涂。”柳婶见林小竹仍在犹豫,赶紧上前一步,低声劝道,“你要不跟他们走,就得被卖到贺家坳去。你是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好多家里就只有一床被子,吃的基本都是野菜。有些家里穷得全家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准备买你那家,能拿出那么二百多文钱,听说是将家里的女娃卖到山外换来的。一家四兄弟,就打算娶这么一个媳妇。那山里的风俗,你是不知道,共用媳妇的事,实在不稀奇。被卖到那里,你只有躺在床上给人一个一个生娃的份。让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那四个男人,可都不是吃素的。”见林小竹抬起眼睛看她,又道,“你本不适合练功夫,但人家却还是要买你。为的是什么?还不是看你可怜。可见这些人心是善的。跟着他们,指定吃不了亏。再说,再难还能难得过去贺家坳?”
柳婶这话凑在林小竹耳边说,便是离得最近的秦氏都没听见说什么。但柳婶说到“共用一个媳妇”时,少年的眉头微皱了一下,向秦氏投去了一个厌恶的眼光。
是啊。虽然卖身为奴,但至少生活会过得比现在好吧?如果现在不跟着这些人走,到时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真要反抗不了,被强卖到贺家坳去,那真比死还难受。到了山外,不是还可以想办法脱身吗?
这样想着,林小竹抬起头来,正待说话,秦氏却在一旁听得不耐烦了,将她往后一拉,道:“行了,别说那么多,赶紧吧。人家公子和老爷还要赶路呢。”说完又往山羊胡子面前伸手,“二百五十文。”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九章 卖身契
“这钱,不能给她。”林小竹再一次挤上前来,对着山羊胡子道。秦氏转过头来,看向林小竹。嘴巴一撇,道:“你那死鬼舅舅还在家里挺尸呢。钱给了他,不到半个月就能赌个精光。”说完手又往前伸了一点,差点碰到山羊胡子的前襟,“赶紧吧,天色不早了,你们可还要出山呢。”话语里极为山羊胡子他们着想。
山羊胡子被这恶妇所逼,本来就很不爽。这会儿竟然把那只又黑又糙的手伸到他面前来,简直是比逼命还要紧。当下也顾不得公子想什么了,用力一拍桌子,两眼一瞪,喊道:“谁说要多给你五十文了?”
“没有二百五十文,不卖。”秦氏就是个火爆脾气。被山羊胡子这一瞪,那火气也上来了,瞪着眼睛直接吼了回去。反正那位公子喜欢林小竹,买那是一定会买的。她才不怕这老头儿呢。
“你…”山羊胡子算是被秦氏气着了,只觉头上太阳穴一突突地跳,恨不得一巴掌给这恶妇扇过去。
山民们都被这秦氏的表现给惊呆了。这山外的贵人,他们一直诚慌诚恐,唯恐若得人家不高兴。却不想秦氏如此彪悍,敢对着那位老爷大吼。这泼妇之名,怕是要传到山外去了。
而少年仍一脸淡然地看着两人对峙,丝毫没有开口相帮的意思。
“卖不卖,由不得你说。”林小竹清脆的声音在这一片寂静中异常的响亮,“我又不曾卖身予你家。卖不卖的,得由我自己说了算。”说完还嫌秦氏被气的不够,又加了一句,“钱也不能给你。那是我卖身的钱,算是自卖自身,自然由我自己收着。”
“你…”秦氏这下被气得不轻,再无二话了,直接就上手,扬起一巴掌就向林小竹的脸上掴过来。
林小竹这半年没被打得浑身是伤,全靠自己机灵。刚才她在说那番话的时候,就已知道秦氏会来这么一下了,早已有所提防,一闪身便避了开来,秦氏这一掌顿时落了个空。
“你还敢躲?”这句话是林小竹到了夏家后,秦氏重复得最多的一句。现在仍是不厌其烦地又说了一遍,扬起手掌便想追着林小竹打。被山民们围着,这空出来的地方可不大,林小竹要想像以前那样躲闪,根本不可能。秦氏自恃这一回绝对能打得了她。
“住手!”山羊胡子见状,高喝一声,两眼一瞪,身上猛地出现一股凛然之气,顿时把众村民都吓得呆在了那里。这样子,太威武了,便是村里的里正生起气来,都不如人家一半威风。贵人还真是贵人啊!这样想着,大家不由得又看向了少年。这少年身份比山羊胡子更高贵,不知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
少年却是不动声色,脸上仍是一片风清云淡,声音不徐不慢,唱歌一般地指着前面屋前的一条臭水沟,闲闲道:“阿威,如果她再打人,你就把她扔到那沟里去。”
那水沟不过深到膝盖,淹是淹不死人,但弄得一身臭泥水,却是不可避免的。
“是。”那跟林小竹回去煮粥的中年大汉便是阿威。听得主人吩咐,他大应一声,犹如一声惊雷,把大家再一次吓住了。这还不算完,他对着身后如碗口粗细的一棵树,随手一砍,那树就“咔嚓”一声,应声而倒。他转过身来,对着村民扫视一眼,将站在前面的秦氏等人都吓得连退了几步,这才轻哼一声,回到少年的身后站好。
村民们看着少年后面,站着六个如阿威一般健壮的大汉,全都心惊胆颤,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出声。
“行了,你上来在这纸上按个手印,二百五十文钱,便是你的了。”少年又对着林小竹淡淡道。
山羊胡子忙拿出一张纸和一个小盒子来,放在桌上。
林小竹走上几步,拿起那张纸,看着那熟悉的汉字,鼻子忽然酸酸的十分难受。来到这里,她以为自己会老死在这穷山沟里,一生再也与笔墨无缘。没想到,此生还能再看到这汉字!
这古代的繁体字,对于前世是曾经的中文系硕士的她,阅读没有任何问题。看清楚上面所写,她抬起头来,对山羊胡子道:“伯伯,您能帮我念念上面写的是啥吗?”
有了林小竹爷爷作铺垫,她的一些与众不同的举动,山羊胡子也能理解。但却不想这小女孩竟然会煞有介事地看契约,还要求自己念给她听,这就有些很不寻常了。山羊胡子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了少年一眼,见自家主子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得接过契约,清了清嗓子,给林小竹念道:“今有女童林小竹,自愿终生卖身为奴,售价二百五十文。”
这份契约是一份固定格式,最已叫人在外面叫人写好了的。原来该填名字、特征和价钱的地方,全都空着。他们想着山里写字甚不方便,只管让大家按了手印,待得出山之后再行填写。反正山里没人识字,按手印的事一辈子都没做过几回,自然没人跟他们较真。
却不想林小竹听完他念的这些话,又睁着那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山羊胡子,脆生生地问道:“伯伯,你真觉得上面写了林小竹的名字吗?你才刚刚决定买下我的,又刚刚才谈妥的价钱,怎么可能早早就把我的名字和价钱写在了纸上呢?”
这一问,不光山羊胡子怔住了,便是带着儿子来送行的里正,也冲了进来,满脸紧张地道:“老爷,刚才我们可是按了手印的,这、这,没什么问题吧?”
山羊胡子的脸色变得极难看,将脸一沉,盯着林小竹道:“契约是最就写好了的,到山外自然会将你们的名字一一填上。其他人都是两百文钱买的,就你二百五,你还想如何?”
你才是二百五呢!林小竹在心里愤愤地回了一声,这才抬起眼,坚持道:“无论如何,这是我将自己一辈子都卖了出去,你不把它填好,我怎么能放心?”目光对上山羊胡子,一步也不肯让。这自由身,无论如何,她是一定要赎的。现在虽然签的是死契,但价钱没填,如果他们擅自填上高高的价钱。到她赎身时,谁能扯得清?上一世作为被教育着要慎重对待合同的人,这卖身契,不管怎样她都得认真仔细,小心谨慎。
山羊胡子的眼里又闪过一丝赞赏。这样一个精明厉害的小姑娘,真是不多见。二百五十文钱的白菜价,算是捡到了一个宝贝,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提前写几个字而已。但抬头一看村里人怀疑的目光,他又不愿意了。如果这字他写了,那不成了骗子了?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十章 离开
“阿威,笔墨伺候。”少年在一旁,淡然开口。
“是。”阿威应了一声,从他背着的包袱里拿出笔墨砚来,又让旁边的村民去弄了点水来,磨了墨,将笔蘸好,递给少年。少年从山羊胡子手里拿过契约,又看了林小竹一眼,问道:“林小竹?”
“是。”林小竹答道。
少年提笔在一份契约上写下几个字,递给林小竹;紧接着又问里正的儿子:“姓名。”
里正的儿子却不作声,里正赶紧地一旁答道:“夏山。”少年便又提笔在契约上将名字写上,然后将笔一搁,抬起眼来看着林小竹。
林小竹拿着手里的契约,咬着嘴唇,直直地看着少年。两个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电光火石之间,弥漫出硝烟的味道。
林小竹的嘴角忽然轻轻一扬,收回目光,走到桌旁,在打开的一盒印泥上按了一下,便想往手里的契约上印下去。
“且慢。”少年的声音终于不再像原先那么淡然,急促里带着一丝恼意。他向里正示意了一下:“将契约互换一下。”
“啊?”里正似乎没见懂少年的话,一脸的茫然。
山羊胡子却是听懂了,赶紧收回两人的契约,看了一下,见林小竹手里拿着的,是夏山的契约;而里正手上的,却是林小竹地卖身契,不由得抬起头来,不解地望了少年一眼。再将两份契约对调一下,递回给他们。
林小竹接过山羊胡子递过来的契约,按了一个手印,在心里重重在叹了一口气。如果少年真能让她在夏山那份卖身契上按手印,那是多么好的事啊?不过以那只小狐狸的精明,怎么可能让这种事发生呢?唉,可惜了!
“呐,这二百五十文,你收好了。”山羊胡子让旁边的一个大汉拿出一个口袋,从里面数了二百五十文钱,用一个灰色的小布口袋装好,递给林小竹。二百五十枚铜钱,倒是挺沉。林小竹接过时,便是作了心里准备,手还是不由得往下坠了一下,引得围观的村民一阵惊呼。
秦氏用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小竹的手,脸上露出愤恨的神色。然而看阿威一直用铜铃一般的眼睛瞪着自己,便不敢再作声,也不敢动弹。她知道这些人说要将她扔沟里,那真有可能说到做到,也知道村里人没人会帮她。她如果再敢说话,不光阻止不了林小竹,自己还得吃亏。所以在林小竹说钱不能给她之后,她便偷偷叫夏春燕回家去叫夏大柱。此时,估计夏大柱也快要到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转头张望了一下,却不曾看到自己想要的身影。
看着钱袋放入了林小竹的怀里,秦氏心里异常焦急,脑袋里正急速想着法子时,却在人群的议论声中隐隐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爹,您快点。”
秦氏大喜,忙向人群道:“大家让让,大家让让,小竹的舅舅来了,这卖不卖的,他说话最算数。”
夏大柱又懒又好赌,但人不糊涂。再说,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娃自卖自身,这事总有些怪异。所以听得秦氏这话,再加上夏春燕也在喊,人群倒是让出了一条道。
“小竹。”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挤了进来,唤了一声,眼睛看着林小竹,嘴角嚅嚅,却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出口。
“舅舅,您来了?”林小竹却不慌不忙地将钱妥善地放地了怀里,这才转过身来,冲着夏大柱一笑。
“小竹,你这是…”夏大柱眼神复杂地看着林小竹。
“舅舅,我以后不会让你为难了。我要跟这些人出山去。以后赚了钱,我会回来看您的。”林小竹看着这山上唯一的一个亲人,大眼睛里慢慢浮起了雾气。
她知道,夏大柱原来没那么爱赌的,也没那么懒。但自从他把自己领回家后,秦氏一天到晚的唠叨,摔盆子打碗,没一天安生。夏大柱不愿让自己孤苦无依,又不能将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媳妇赶回娘家去,只得忍着。忍不了了,就出去赌钱,以舒缓一下心情。一来二去的就上了瘾。
现在,她离开这个家,秦氏的不满就会平息下来,两口子就能安安生生过日子了吧?她这个舅舅,还是真心疼爱她的,她来到这古代,没有被秦氏赶出家门,被饿死冻死,也没被山里的野兽叨走,全是因为这个舅舅的缘故。她真心希望舅舅的日子好过一些。
“小竹,舅舅没本事,没能好好照顾你。”夏大柱伸出手来,抚了一下林小竹的头。说完转向山羊胡子,“嗵”地跪在了地上:“这孩子可怜,受了许多苦,还请老爷好好对待小竹。”
看到夏大柱这样,少年和山羊胡子的眼里柔和了许多。山羊胡子上前扶起夏大柱,温言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大柱,那卖身钱在小竹身上呢,你赶紧问她要。这么个小孩子,身上带那么多钱,可不安全。哪时被人害了性命都不知道,赶紧拿过来吧。你可是欠了不少赌债。”秦氏一看夏大柱根本没提钱的事,顿时急了,赶紧走到他身边,不停地催促。
林小竹听了秦氏这话,抬起眼眸,望向夏大柱。
夏大柱却不理秦氏,只对着林小竹一笑:“去吧。将钱放好,别让人看见了。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听得这话,林小竹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甜美的笑容,从怀里掏出钱袋,数了五十文出来,递给夏大柱:“舅舅,这些钱,您拿去还债吧。往后,别再去赌了。”
“小竹。”夏大柱嘴唇抖动着,却没有伸手去接林小竹递过来的钱。
“给我吧。”秦氏生怕夏大柱说出推辞的话来,一把将钱抢了过去。
林小竹也不在意。只跪了下来,给夏大柱磕了三个头。然后又转向众人,向柳婶和花婶她们磕了三个头,走上前去抱了抱流着泪的柳婶,将刚才偷偷拽在手里的十文钱塞给她。然后转过身来对少年道:“走吧。”她身无长物,还有一套衣服比身上这套还要破烂,估计跟少年出去也穿不着它了,干脆连收拾行李都免了。
在夏大柱到来的时候,少年就回过头去,轻轻吩咐了身后的一位大汉几句,那大汉看了林小竹一眼,便闪身出了人群,找到外围的一个满脸精明的十六、七岁的小伙子,给了他一把铜钱,交待了他几句。那小伙子便钻入了人群。
见林小竹处理好了自己的事,而夏山早已在一旁伺候好了,少年似乎忘掉了自己派了一个人出去,施施然站起身来,抬脚便往外走。桌上笔墨早已被那些大汉收拾好了,少年这一起身,大家转身就跟上,朝村外走去。
林小竹跟着刚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秦氏的声音:“小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