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离开过,从来也没有忘记过。
当初她不屑地告诉姜河,她才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
其实是她撒了谎。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只是那个人的名字,那样决然地刻在她的前半生里,横撇竖捺,触目惊心,却再不能跟旁人提起。
——沈放。
南山静静地开口,说:“阿May,我们分手吧。”
他说过的,无论是怎样的结果,他都能接受。
赵一玫回到寝室,姜河和何惜惜正在修吸尘器。姜河盘腿坐在毛毯上,眼睛都要钻进吸尘吸的刷子里。赵一玫一身狼狈地站在门口,一声不吭地看着她们俩。
“你怎么了?”姜河问她。
赵一玫摇摇头,轻声说:“我和南山分手了。”
姜河睁圆了一双眼睛:“为什么?”
赵一玫走上前,紧紧地抱住姜河。姜河身形瘦弱,抱起来肉肉的,软软的。她有些手忙脚乱,最后把手轻轻放在赵一玫的背脊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一玫,你不要难过好不好?”她认真地说。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姜河松开赵一玫走到门口,然后十分为难地回过头去,比了一个口型:“是南山。”
姜河不敢随便开门,这时,在一旁沉默许久的何惜惜却突然站起身,“砰”的一声打开了门。
风和雨一起灌进来,南山站在门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哭泣的赵一玫。
他的目光一如初见那晚的星空,温柔而平静。赵一玫哭了多久,南山就在门口等了多久。
终于,赵一玫抬起头,对他说:“抱歉。”
南山难过地摇摇头,轻声说:“阿May,don’t cry。”
等南山走后,一直躲在一旁不敢说话的姜河终于回过神来,呆若木鸡地看着赵一玫:“你们俩为什么要分手?他明明还爱着你。”
何惜惜在一旁冷笑:“因为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这天夜里,三个女孩一起躺在赵一玫的公主床上,在玫瑰味的香味中,赵一玫第一次将自己的过往向旁人提起。
“你认识江海多久了?”她问姜河。
“到今年冬天就八年了。”
“八年啊,”赵一玫在黑暗中喃喃自语,“我到现在还记得,八年前沈放的模样。”
那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穿着黑衣黑裤的少年站在台阶上,冷冷地看着她和她的母亲,一字一顿地说:“你和我爸打着爱的旗号,做的却是抢夺和伤害他人之事,我真为你们的爱情感到悲哀。”
然后他们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此时此刻的呢?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的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她已经如此无可自拔了呢?
“你知道吗,躺在拉萨的医院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有一天我回国,下了飞机被告知他早就结婚了,我看到他抱着一个和他一样面无表情的小孩子。然后所有人都指着我对那个女孩说,宝贝,叫阿姨。”
赵一玫一边说,一边努力回忆那个梦,想要将梦中所见更加真实地描述出来。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眼睁睁看着你爱的人爱上了别人。因为你知道,你的余生中将再没有他。他娶妻生子还是微笑流泪,都将与你无关。”
会有那么一天吗?
如果那是真的,赵一玫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突然,姜河开口问她:“新生晚会上,你错过的那通电话,会不会就是他打给你的?”
赵一玫摇摇头:“也许只是因为我这样期待吧。”
“你应该去问问他,他当时一定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突然,一直沉默的何惜惜开了口,她说,“女人的直觉大多准得可怕,特别是关于自己喜欢的人。”
赵一玫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已经过了有效期限。
5
第二年的寒假,赵一玫没有回国。
一月的最后一天,她亲自开车去超市买菜下厨,做了一桌子佳肴。她还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烤了一个漂亮的蛋糕,费尽心思地装裱上奶油。新买的白色桌布在餐桌上铺开,点燃白色蜡烛,再在一旁摆上香槟和高脚杯。
姜河和何惜惜回来看到被吓得不轻,姜河连忙拿出手机看时间,疑惑地说:“一玫,我今天不过生日啊。”
赵一玫翻了个白眼:“我过还不行啊?”
“你的生日不是四月吗?”
“废话少说,吃不吃?”
“吃吃吃!”
两个人说话间,何惜惜已经在桌边坐下,展开餐巾,往酒杯里倒上清透的酒水。
赵一玫今天穿的是一条酒红色的长裙,室内开了暖气,所以并不觉得冷。她脖子上系了一条已经被磨得有些褪色的红绳,下面挂着一个玉坠。
“早就想问了,”姜河一边用叉子去戳土豆烧牛肉,一边问,“你之前戴的那条米奇摩托(mikimoto,此处为姜河口误)的珍珠项链很漂亮啊,为什么要换成这条绳子?”
赵一玫低下头,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绳,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说:“我偷来的。”
“偷的?”
“这是沈放的。”
部队管理严格,不许佩戴任何私人物件。他也再不是当初那个站在学校大门口和教导主任抬杠的少年了。
去年夏天,她大难不死,从西藏回到北京,又匆忙踏上飞往美国的航班。她出发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从自己的房间阳台翻进他的屋里。果不其然,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这条项链。
如非不是亲眼所见,她恐怕永远也不知道他真实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或许在某个她悠闲地喝着咖啡的阳光的午后,他正经历着九死一生。
她在照片背后写:朝朝岁岁,平安喜乐。可她又能以什么去交换他的一生顺境呢?
于是她将他的平安锁戴在脖子上,奢望能承接他所有的噩运。
“你就不怕他发现以后生气吗?”
“有本事来美国打我啊,”赵一玫挑眉笑笑,“我求之不得。”
姜河也笑起来,用手托着下巴:“真想见一见他是个怎样的人。”
赵一玫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何惜惜给蛋糕插上蜡烛并点燃,姜河说:“既然都点上蜡烛了,那就顺便许个愿吧,万一实现了呢?”
赵一玫突然想到什么,放声大笑起来。姜河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赵一玫止住笑,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说:“想和他一起看一场日出,看一场日落。”
一场生命升起,一场生命终结。
可他却说过,他祝她赵一玫一生所求,皆不可得。
这天夜里吃过生日蛋糕,赵一玫独自开车去了湾区。
冬夜的海边早已空无一人,月光冷冷地落在太平洋上,海浪一下一下拍打着沙滩。海风吹起,赵一玫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从包里拿出火柴,轻轻一划,点燃了嘴里的烟。
深吸一口,满腔辛辣。
她在这样孤独而寒冷的一刻闭上眼睛,放纵自己对他的思念。
赵清彤说过,终有一天,她会去到更远的地方,遇见更多的人。她一定会为自己曾经的无知和狭小后悔,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总会有一个人取代他在她心上的位置。
或许吧,赵一玫想,或许真的有人可以做到,忘记过去的爱,开始新的人生,但那绝不会是她。
她试过了,不爱就是不爱,忘不了就是忘不了。
赵一玫将头埋在摊开的手掌中,难过地落下泪来。
他不肯入梦,她不敢出梦。
“沈放,你看,这是一月的海。”
一月的海,冰冷的,壮阔的,沉默的,她深爱的。
第十章 世界尽头
“你祝我赵一玫,一生所爱所求,皆不可得。”
1
这年夏天,姜河在家哭哭笑笑地看完《机器人瓦力》,并正式宣布:“我要学开直升飞机!”
虽然赵一玫搞不懂《机器人瓦力》和开飞机之间有什么关系,但闲暇之余,她还是帮姜河整理出厚厚一沓美国私人飞行学校的资料,以及非美国公民要如何提交认证的流程,再假装十分不经意地甩在她的面前。
姜河目瞪口呆,抱着赵一玫感动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嘤嘤嘤——一玫,我要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