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不在了,难道你就活不下去了?你是为了你父亲而活的吗?赵一玫,我同情你做什么?”

  电光石火的瞬间,赵一玫突然想到了他的母亲。

  “那你呢,你的人生,又是为了什么而活?”

  沈放一双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然后站起身,从水果篮里特意挑了一个最丑的苹果,一把堵住赵一玫的嘴,淡淡地说:“闭嘴。”

  赵一玫下意识地咬了一口苹果,被呛得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她坐起身,一把抓住苹果:“有你这样对待病人的吗!要削皮!切成兔子耳朵的形状!”

  沈放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没再搭理她。他把电视机换到体育频道开始看比赛,赵一玫侧躺着跟着看了一会儿。隔行如隔山,她看得毫无兴趣,加上吃下去的感冒药药效上了头,就睡了过去。

  赵一玫睡得迷迷糊糊的,鼻子不通气,张着嘴呼吸,很难受地发出声音,沈放侧过头来看她。

  赵一玫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嗓子又痒又疼,夜幕降临没多久,她终于因为口渴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发现沈放仍坐在自己旁边。沈放背对着她,电视机没了动静,也没有开灯,他低着头在玩PSP。游戏机屏幕的光投在他的脸上,只是影影绰绰的一片。

  沈放似乎又长高了一截,此时微微弓着身子。赵一玫凝视他的背影,突然有一种不可告人的冲动。

  她想要抱一抱他。

  赵一玫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怔住,还来不及多想,沈放已经察觉到她醒来了,依然目不转睛地玩着游戏,开口说:“停电了。”

  “哦。”

  沉默了一会儿后,赵一玫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我记得家里有蜡烛。”

  “用光了,”沈放正好一局终了,赢了个大满贯,站起身,“我去买。”

  “我跟你一起去吧,睡了一天,整个人都要瘫痪了。”

  也许是因为赵一玫生病的缘故,沈放对她的态度不算太恶劣。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北京入了春,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梧桐树枝繁叶茂,风一吹,树叶哗啦作响。夜里没有人来扫,只有又细又高的路灯杆,橘黄色的光打在落叶堆上。

  赵一玫在床上躺久了,此时来了兴致,抬脚在叶子上踩来踩去。沈放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等她。

  沈家住在社区的深处,原本离便利店就有一段距离,二十多分钟的路,硬是被赵一玫拖长了一倍。

  便利店里还有水果,沈放刚拿起两个苹果,一想到赵一玫说的“切成兔子耳朵形状”,便决定换成香蕉。

  赵一玫不太爱吃零食,只买了一杯常温的北京酸奶。结账的时候,她看到货架上摆着的万宝路,听说里面有一颗爆珠,捏碎开,会发出薄荷的香气。

  “你有烟瘾吗?”赵一玫突然开口问沈放。

  沈放似乎被她的问题给问住,愣了一下:“没有。”

  “那你对什么有瘾?”

  他似乎又被问住,顿了顿,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觉得很少有女生会问这样的问题吧。

  他想了很久,一直到快到家门口了,赵一玫才听到沈放的回答。早就过了变声期的男生,声音冷冷淡淡的,他说:“我不知道,大概是一些别的东西吧。”

  那一刻,赵一玫想到了一些很遥不可及的事物,比如夜里的海浪,一下一下拍打在寂静无人的海岸上,在天地间哗啦作响。

  别的东西,赵一玫不知道那是什么。自由,野心,或者是其他什么。

  沈放不知该如何跟她形容那种心情。

  第二天,赵一玫醒来,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在客厅的茶几上看到已经燃烧殆尽的蜡烛留下的痕迹。短短的一小截,融化在烛台里,已经很难再使用了。她用刀片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刮下来,放进一个小小的盒子里。

  蜡炬成灰泪始干,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一生所拥有的,竟然也只有这么多。

 

 

第八章 燃情岁月

“一种情绪,一种困惑,一种难以言说的渴望。”

 

  1

  这年六月,沈放和宋二的高考结束了。

  两个人都成绩优异,在红榜上名列前茅。

  赵一玫原以为这些都和自己没有关系,她的生活并不会发生任何变化。一直到宋二打电话将赵一玫约出门。

  “我要走啦。”宋祁临坐在街边的栏杆上,笑着凝视赵一玫,“去更北的地方,俄罗斯。”

  赵一玫一愣,这才想起宋二曾经提过高考结束以后会出国。那时候感觉未来太遥远,她没有放在心上:“俄罗斯?这也……太不主流了吧。”

  “不就是那么回事嘛。”宋祁临淡淡地说。

  “俄罗斯很冷吧?”

  “是啊。”宋祁临笑笑,静静地凝视着赵一玫的眼睛,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温柔地说,“更北的地方,没有了我心爱的女孩。”

  赵一玫猛地抬起头,有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又好像已全然明白。

  “我……”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有一件事,我猜你还不知道。”宋二侧过头说,“你哥报的是军校,现在应该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了。”

  接二连三传来意料之外的消息,让赵一玫有些手脚无措,只能慌张地看着宋二。

  “他一直想报空军,当飞行员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宋二说,“但他体检不合格,因为手臂上的那道伤疤太明显了。”

  赵一玫又是一怔,良久才嗫嚅道:“那道伤疤……”

  她和宋二都知道那道伤疤的来历——他为她挡下了致命的一刀。

  “这些事我如果不告诉你的话,你肯定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宋二耸耸肩,笑道,“不过其实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不是吗?”

  “他会怨恨我吗?”

  宋二笑得弯下腰,拍了拍赵一玫的肩膀:“别说傻话。”

  “我宁愿他怨恨我,”赵一玫说,“也好过他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我的好姑娘啊,”宋二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赵一玫的头发,笑容里藏着无可奈何,又说,“你可知道,你所选择的这条路,会很难很难。”

  赵一玫没说话。

  宋祁临低下头,认真地凝视她。一阵微风吹过,她的长发轻轻飞舞。她越发美丽,宋祁临自诩一生见过许多美人,可赵一玫总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他的喉头微动,最后化为一声叹息:“你要不,还是算了吧。”

  赵一玫倔强地抬起头:“不。”

  告别宋二以后,赵一玫回到家中,果然听说了沈放被军校录取的消息。赵一玫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思绪杂乱,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沈钊一言不发,只用手拍了拍沈放的肩膀,这对父子大概早有过谈判。

  沈放上楼去房间收拾行李,与站在大厅里的赵一玫擦肩而过。

  至此,沈放和宋二都退出了“Eagle”乐队,将它交到陈砂手中。陈砂和赵一玫同级,她依然我行我素,但对乐队的事却很上心。后来赵一玫也偶尔能听到一些消息,听说他们在全国都有了不少粉丝,有唱片公司愿意为他们发行专辑,却被陈砂拒绝了。

  赵一玫突然发现,自己的中学时代其实苍白得近乎可怜。而如今唯一与她有关的人,也都一一离开。他们步伐向前,谁也没有回头。

  等到九月再开学,赵一玫一个人站在操场边上,还会下意识地望过去,想在那群欢呼的少年中寻到一个人的影子。

  她总是无端地想起,这年冬天的元宵节时她在火车站看到的那对年轻的情侣,拥抱了又分开,分开之后又一顾三回头。

  2

  而赵一玫再见到沈放,竟然是在次年的冬天。学校管理严格,直至春节,他才放假回了家。就算同在一座城市又如何,这座城市实在是太大了。

  沈放回家的时候,赵一玫才睡过懒觉起床。她早早地写完了寒假作业,穿着毛茸茸的睡衣,三天没洗的头发胡乱地捆成一把,刘海用夹子别上去,戴着一副老土的黑框眼镜,满脸油光,打着哈欠,十分不修边幅地从楼梯上走下去。

  走到一半,赵一玫伸懒腰的动作猛地僵住。

  她撞见了风尘仆仆的沈放,穿着一件黑色毛衣,脚边放着一个牛皮行李箱,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

  赵一玫忍不住尖叫出声,然后转身就往回跑。偏偏才上了一级台阶,拖鞋一下没穿稳,就从她的脚上顺着楼梯掉了下去。

  沈放:“……”

  赵一玫穿着圣诞老人绒袜的脚尴尬地踩在地板上,她挺直了背脊,一手抓住楼梯的栏杆,头也不回地往房间里冲去。

  过了一会儿,沈放走上楼,敲了敲赵一玫的房门,将她的拖鞋放在门口。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房门猛地打开,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已经精心打扮过,又像公主一样高傲美丽的赵大小姐了。

  看着她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若无其事的一张脸,沈放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

  而和沈放的淡漠全然不同的是,赵一玫再见到沈放,把自己丢人的形象抛到一旁,只觉心中的思念呼啸而至,如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

  他和她的记忆里有一些不同,更加英俊瘦削,肩膀宽厚结实,长手长脚,剃了刺猬头,像是行走的荷尔蒙。

  他剑眉斜飞,写尽风流。

  “沈放。”她声音喑哑,轻声叫他的名字。

  他抬起眼看她,她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钊晚上回到家,见到沈放十分开心,当即让厨师换了菜:“做点他爱吃的,看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然后他又嘱咐司机:“去买两车烟花,吃过饭把车开去郊外放。”

  沈钊亲自开车,赵一玫和沈放坐在后座上,两个人之间隔了一个位置,赵一玫侧过头靠在深色的玻璃窗上。车内在放李斯特的《爱之梦》,车外细雪飞舞,城墙的屋瓦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道路两旁的树枝早已秃了,却因为这晚的雪和月光变得温柔而不荒凉。